七锁进炼丹房,大桶大桶的酒灌进去,手中的火把照亮他近乎于扭曲的脸。只有是他想得到的,就算是血流漂杵他也从来不手软。
那年,母亲把素白的长绫系在房梁上,踢翻了脚下的凳子。
那年,年幼的自己只能颤巍巍的缩在角落,看着母亲的尸体在房梁上晃来晃去,母亲身后是至高塔冲天的火光。
也是那年,头次看到坚强的父亲哭的撕心裂肺。
季独酌有时恨那恶魔在风雅颂造下的连天杀业,有时又觉得反而要感谢那个恶魔。若不是他,父亲永远也发现不了自己的感情。于是那年之后,父亲对外散出自己暴病而亡的消息,抛了权利争斗堕入空门。
季独酌在睡梦里翻了个身,朦胧中,似乎见到桌上的烛火结了枚灯花。
那枚烛火点点变多,慢慢的,成了片火海。古铜跪在火海中,对着墙上的修罗杀阵忏悔自己的罪孽,手下遍又遍的写着"父债子偿"。
季独酌看着古铜的背影,突然想:当年父亲辜负的人实在太多了,父债子偿,父债子偿,要还债的不止是古铜,其实还有自己。
他这样反反复复的想着,人便从梦中醒来,转头去看,冬日第缕晨光正好穿透窗棱,洒进屋子里。
屋内虽然仍是片昏暗,但已有了光明。
只需要点点光芒,即使在严冬,也能温暖人心。
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季独酌给了客栈老板几百两银子,遣散了众人。诺大的客栈下子空荡荡的,只余他人。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碎香饼,用烛火点燃几只篆字古檀香,俯身坐在张小几前。几上斜插枝殷红的梅花,梅花下有张瑶琴。
琴声响起的时候,轮红日正好从天边跳出。
引过宫商,再弹角羽,指下琴音铿锵,铮铮如潮。
好曲十面埋伏。
曲子弹到高嘲,音调越升越高,砰的声,客栈大门被踹开。
季独酌抬起头,空旷的大厅里,看到安陆逆着晨光走来。
安会长步步走到面前,手里拿着他的睚眦宝刀,笑道:"季楼主,你今天又要演出空城计么"
他说着,从客栈的屋顶跳下数十个人,而客栈的门口也围拢了百多弓弩手。
季独酌面不改色,睫毛下垂,仍旧神色安详的弹着他的琴。
安陆走上前,用手盖住季独酌的手掌,阻止他再弹下去:"季楼主,你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吧你今日下令围剿汉阴会,定以为我此时定是死无全尸吧......谁知,啧啧,你风雅颂出了叛徒,早就把你的每个决定都通知我了。"
季独酌被他攥住手掌,抬起眼,安静的看着安陆,脸上半分畏惧也没有。
"可惜这手呀。这么漂亮的手,马上就会变成摊碎肉。"安陆把他的手放回琴弦上,"好好的,弹什么十面埋伏换成将军颂吧,我比较喜欢这个曲子,够豪气。"
季独酌的目光在包围他的众人身上转,微微笑,手下指尖如飞,将军颂的调子便如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
安陆听了阵曲子,倒背着手,夸奖道:"季楼主,你的琴弹的真好,安陆十分喜欢,所以决定回答你个问题。季楼主,你想不想知道是谁背叛了你"
季独酌拨完最后个音,手上做了个收势:"风雅颂的事自有风雅颂自己来解决,不劳安会长操心。"
"好气魄"安陆转过身,直直的盯着季独酌,"安陆佩服楼主这方气魄。也罢,今日只要楼主想知道,安陆就会回答楼主随便个问题。"
"什么都可以"
"安陆虽比不上季楼主身份尊贵,但话说也算是掷地有声。季楼主请随便问,什么都可以。"
"好啊,我直很好奇安会长你的野心向来只在汉江三会,为什么这次竟然会舍近求远,把主意打到风雅颂身上来"
听到他的问题,安陆冷笑声。
他大步走上前来,捏住季独酌的下巴:"敢问季楼主的从何而来"
"父母生我,师长教我,爱人敬我,而得季独酌此人。三者缺不可。"
安陆瞳孔缩,摔开季独酌,冷冷的说道:"安陆此生唯爱过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叫季独酌,我唯爱过的女人却生了别人儿子。"
季独酌昂起头,直视着安陆:"安会长少年英雄,放弃了倾心相许的恋人,把她亲手送给风雅颂的楼主,求得风雅颂楼主助你蹬上汉阴会会长之位,这份不被美色诱惑的意志实在让江湖人佩服。"
安陆听到他的话,脸色扭曲了:"我以为梅华跟着你爹会生荣华富贵会幸福,可是你爹竟逼的梅华自尽可惜啊可惜,我卧薪尝胆那么多年,却只等来季化久的死讯,这仇,自然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安会长,你还不配叫我娘的名字。"季独酌冷笑,"你若爱她就不该把她让给别人,等她死了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未免假了点。"
"你也不配来教训我"
季独酌头偏,冷冷的看着安陆:"和安会长比起来,我年纪虽小,但我却也知道爱个人就该守着他,保护着他,不让任何人觊觎他,苦也好,乐也好,同他起分享,而不是躲起来个人自怨自艾。笑话,知道的人赞您句苦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安陆会长您自虐成性。"话说到最后,他失了往日的潇洒从容,言辞里已近挑衅。
句句话如同惊雷砸在安陆的心上,安陆恶狠狠的看了季独酌片刻,人突然退开半步。"季楼主好利的嘴,就不知在黄泉之下还有心情斗嘴么"他手举,命令道,"我们送季楼主程"
这声还未落,楼上忽然传来连串清脆的笑声,个女子的声音说:"安会长真是好人啊,我们这些作手下的还没胆量控诉季楼主嘴巴毒,没想到安会长到为我等出了口恶气。"
汉阴会众人大吃惊,抬起头去看。只见房梁上前后跃下两头老虎,其中头老虎背上侧坐着位极美艳的女子,手持桃花扇,红衣裹身。这跃间,她的裙摆被风吹开,阵阵涟漪如红莲妖火蔓延四野。
之前汉阴会众人保卫整座客栈时,早已确定过房梁上没有人,整个人客栈只有季独酌个人。但这个女子竟能逃过所有人的警戒,跃入人群,可见轻功之高。
那两头老虎在众人中站定,红衣女子眉目流转,冲众人柔柔笑:"涉江向最爱英雄,不知是哪个英雄要杀我们那混帐楼主呀"
听她报出自己的名头,众人震。风雅颂三长老中,以这红衣涉江武功最高,昔年她曾和聂平仲为沈家三十二条枉死的人命辗转阴阳两界。这段往事已成江湖上的传说。
眼见无人回答自己的问题,涉江手中的桃花扇转了转,嗤笑道:"我只介女子,又不会吃了你们,怕什么"
心知如今若要杀了季独酌,必定先要杀了涉江,而自己手下又有了怯意,安陆站出步,向涉江拱手为礼:"安陆愿讨教涉江姑娘的高招。"
涉江媚眼如丝,在安陆的身上转了转,忽然用扇子盖住嘴角吃吃笑了起来。她伸出指,只向西南方:"安会长先不要着急,先好好听听。"
她话音刚落,西南方传来阵闷雷。
但,十月天旱地冻,怎么可能有雷
安陆听到她这声,脸色立刻青了下来,脚下个趔趄,嘴里嗫嚅着:"汉阴大火......"
"安会长果然好见识"涉江挑起大拇指,"千斤火药埋在汉阴会会址附近,只等声令下,自然炸平了汉阴会。"她说着,目光在这些男子身上扫了扫,"听说这次出任务,汉阴会里只剩下了女子和孩子,不知道这炸药点,他们能不能逃出来啊。"
知道她说的不假,安陆凛,狠狠的瞪着季独酌。
季独酌拿起贴身的扇子,摇开扇了几下,笑道:"安会长,季独酌肚子里不但有空城计,还有三十六计。三十六计中,第六计,名叫声东击西。"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统统都猜到了
他是故意调开身边的人,就是为了借叛徒之口,引自己上当
安陆咬牙切齿:"季楼主,你好狠的心,竟然连妇女孩子都不放过"
"废话"涉江大喝声,"安会长你带人杀我风雅颂铁卫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也是有妻子有孩子的"
安陆被她问的哑口,季独酌拨了拨琴弦,依稀仍旧是十面埋伏的调子。"十面埋伏,十面埋伏。机关算计,究竟是算了别人还是算了自己"他叹了句,"我也不想多造杀孽,哪些人杀了我们风雅颂铁卫,便在我面前自断右臂吧。"
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自断右臂实在不亚于杀了他们。立刻就有人跳出来,喊着要跟季独酌同涉江拼了。
涉江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冷冷笑,跃下老虎背,走到季独酌身边,手指按上了琴弦,口中说道:"楼主,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十面埋伏该如此弹。"只见她手指勾挑,股强大的剑气从琴弦中溢出,刹时间,鲜血飞溅,之前喊着要拼命的汉阴会之人已被琴声中剑气斩断了双臂。
涉江抬起头:"谁还要多断臂"
风雅颂共死了三十名铁甲死士,而那战中,出手的共百七十四人。时间,客栈内像是被血洗过样,满地都是断臂和鲜血。
安陆并没有杀过人,他看着季独酌:"你不杀我么"
季独酌也看了他片刻,那张像极他母亲的脸上留出点伤怀,他不禁转过身去:"......你走吧。"
"好好好个多情善感的风雅颂主人安陆要亲眼看着风雅颂在你这个多情的楼主手中毁灭,要亲眼看着你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安陆恶狠狠的瞪着季独酌的侧脸,仰天大笑,"今日别过,他日有期,定为季楼主烧上纸钱元宝"
说着,带领自己的手下撤出了客栈。
至此,风雅颂与汉阴会的争斗,终于画上休止。
后人在记录那战时,曾经这样评价武力,并不是最强大的。后来安陆被化名风筝的白衣回雪招击败,从此看破执念,谁又说的清他心中不是早已在暗暗着羡慕患难与共的季独酌和江鄂了呢
人这辈子,总要到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然而当时的季独酌只是轻轻按下琴弦,问了句:"江鄂老刀聂平仲,他们三个该回来了吧"
涉江点点头:"嗯,算来他们见到狗头山上空无人,就该马上回来了。"
"哦,"季独酌若有若无的应了声,"出来了几日,我们也该回风雅颂了。"
涉江望了他眼,突然说:"楼主,我直有句想对你说。"
"说吧。"
"楼主,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在涉江心中,永远还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季酌。"
季独酌看了她片刻,倏忽笑:"涉江姐姐,你在季酌心中,也永远是当年那个霸道的女魔头。"
涉江伸出指,在他头顶戳:"死小孩,想死你就直接说。"
时间,可曾带走了什么
扪心自问,其实只不过是人们自己在推拒,总以为应该长大,应该变的不同。
但,又有谁知道,有种东西能够超越时间。这就是人心。
当安陆终于回到汉阴会的时候,他推开门,走进已经半个月未曾进入的房间。短短的半个月,恍惚间竟漫长如个隔世。
他生纵横,可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点燃只油灯,在心中勾画着当年的心爱女子,却发现再也想不出她的颦笑。
安陆陷入漫长的沉思。直到另个老人闯入他的卧室。
安陆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的老人身油污,眼光精亮。那名老者将枚蓝色的贝壳放在安陆手中,用沙哑的嗓子问他:"想不想得到个并吞汉江三会的机会"
第十五章.英雄末路
众人在狗头山扑了个空,便猜到中了计,急忙赶回客栈。距离客栈尚有些距离,立刻就被股血腥味冲了鼻子。江鄂大骇,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去,放眼望去,只见满地都是殷红的血。
涉江跪坐在地,旁,季独酌枕在她的腿上。
江鄂上前三步,却见涉江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他睡着了。"
谈笑灭墙橹的季独酌,此时睡的像个孩子。
江鄂看着他的睡颜,淡淡的笑了。
风雅颂行人打点好客栈的残局,第二日收拾行装,浩浩汤汤的往回返。这路上,季独酌难得的沉默着。
江鄂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没。"
"有心事"
看了看被对方攥住的手,季独酌点了点头。
江鄂笑了笑,把他搂在怀里:"若有什么事情,记得告诉我。"
入夜时分,众人便已来到嵩山脚下,于是各自休息了,准备第二天早上山。季独酌离开了众人,坐在棵古树下,靠着树干睡了半宿。
睡到半夜,寒气透体而入,他猛地醒来,柄匕首正抵在他后心。
季独酌半点惊诧也没有,反倒是笑,轻声说着:"我等你很久了。"
身后那人冷哼了声,嗓音尖细,却不是男子的声线。
仿佛有点出乎意料,季独酌微微愣,轻声问:"你是谁......"
"我"那人冷笑声,"我便是杀了古铜策动韩昌平谋反勾结汉阴会还想杀掉你的的人。七月十五日鬼门大开,我么,自然是鬼门里放出来讨债的鬼。"
季独酌闻言,慢慢的转过身。
夜色如墨,星冷如冰,身后那人戴着张鬼面具。
季独酌目不转睛的看着鬼面,面具上露出那人冰冷的目光:"季楼主,你可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季独酌笑着摇头:"季独酌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惜还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
"你向江湖隐藏季化久还活着的消息,难道不是亏心事么"说到"季化久"这个名字时,鬼面的嗓音突然尖细拔高,几乎是咬牙切齿。
闻言,季独酌眉心皱:"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季化久还活着的"
鬼面冷笑声:"你中的杜鹃血是我给安陆的。杜鹃血天下无药可解,惟有回天丹才能压制,此去燕山贝家甚远,而风雅颂的回天丹早就被毁,唯颗......季独酌,你现在还活着, 不就是说明季化久这个混账也还活着么"
"那么,你现在要什么"
"要什么"鬼面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笑话样,从喉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手中匕首送,直抵季独酌的咽喉,鬼面命令,"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不想死的话,就带我去见季化久。"
"我若不允呢"
鬼面咯咯咯的阴笑起来:"季楼主,并不是只有你会埋炸药。我也命人在这嵩山脚下埋了炸药,三个时辰后,若没有我的信号,这块风水宝地只怕要从此消失了。......季楼主,你舍得嵩山上那些无辜的秃驴么你舍得自己手下的么你舍得你那男宠江鄂么"
季独酌垂下眼皮沉默了少许,方才抬起眼角,笑的有点诡异:"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你要记得,江鄂不是男宠,季独酌才是江鄂的男宠。"
话已讲到这里,再谈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鬼面直起身来,月下,魁梧如山。这人说话声音虽然像女子般纤细,但身材高大笔挺,却是实实在在装也装不出的男人。
意识到季独酌放肆的目光,鬼面勃然大怒,骂道:"看什么看"
季独酌赶忙别过头,心思却不禁动,他瞬间想到的事情让他背后隐隐发冷。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实在是太残忍了。
夜里路不好走,他二人沿着山路路上山,心中各自有着心事。季独酌琢磨着之前的假想,越琢磨越觉得手脚冰凉。鬼面素来熟知季独酌的个性,他断不是如此好说话的人,这路走来,又不见半点埋伏,便猜到他多半在动什么主意。
走了大约个时辰,寻到山腰上间小屋。季独酌领了鬼面走进去,推开门,屋内半个人都没有。
面具下的脸色变,鬼面狠狠地说:"季楼主,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放心,季化久的黑锅,我没兴趣背。"季独酌摊开双手,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他可能出去了,你等等,会儿回来的。"
鬼面的目光在季独酌身上上上下下逡巡了阵,眼见他从容不怕,也知再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才也拉了椅子坐下。
时间点滴而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吱扭声。
有人推门。
季独酌脸色微变,虽然只在瞬间,但已经足够鬼面注意到了。
鬼面猛地坐起,快步向后门走去,就在此时,季独酌眼神闪动,手掌拍身下座椅,只听咯吱咯吱机关连动,鬼面顿觉脚下空,直直的坠落下去。然而季独酌还来不及庆幸,几乎在同时,他只觉身子重,股强大的拉力已将他起拉入陷阱中。
鬼面不愧是个中高手,眼见变故徒生,便知自己中了他的算计,手掌扯腰带,挥缠,连季独酌同扯落下来。
显然事先早已安排好这出,那陷阱挖的极深。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两个人竟是笔直的坠了数十丈。
鬼面心中暗惊,这洞岤究竟是要落到处
手腕转,下意识的便将季独酌拉进怀里,鬼面用起最上乘的轻功,脚尖连番点在山洞壁上缓解下坠的力道。像是算准了鬼面的功力,等到鬼面脚下终于踏上实地时,已然累的气喘吁吁。抬头看去,四周片幽黑,之前的洞口望上去不过碗口大小。
鬼面手臂沉,这才想到自己怀里竟然抱着自己的敌人。他暗骂自己声,用力把季独酌扔在旁,黑暗中只听声闷想,想来那人已撞到了墙壁。
鬼面半蹲下来,嗓音尖利的喝问:"怎么出去"
季独酌背上剧痛,胃口瞬间泛出咸腥的味道。想来是旧伤未愈,这撞又牵动了伤口,他用手背擦擦了嘴角,随手指上面:"怎么进来的,自然怎么出去。"
鬼面听声辩位,把攥住他的头发,把他扯向自己:"你不怕我炸平这座嵩山"
"怕啊,当然怕,"季独酌笑了声,"可我更怕你杀了风雅颂众人,你自己还要后悔。"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应该没有必你自己更清楚的人了吧"
鬼面心头颤,无名火起,立刻飞起脚,将他踢向墙壁。顿时噼里啪啦,阵石子碎屑下落。狭窄的洞岤里,传来季独酌阵混乱的咳嗽声,血腥气弥散。
鬼面不禁冷笑,施展开壁虎游墙功,双手双脚向上攀爬而去。
"没用的......你放弃吧。季独酌若想困住个人,又怎么会......怎么会给那人离开的机会......"
似乎若有所感,季独酌靠在墙壁上,淡淡的说着。他吐字微弱,显然伤的很重,但字句里却有不容置疑的肯定。
果然,他话音才刚落,鬼面便已从岩壁上滑了下来。
鬼面恼羞成怒,重重的给了季独酌腹部拳:"究竟怎么出去"
五内如煎,酸液和上血液涌进嘴里,季独酌咬紧牙关,吞下这口淤血,犹自笑道:"等上面的事情解决完毕,自然会有人救我们......到时候,你若想在这里常住......估计还不可能呢......"
正说着,远方枚焰火弹窜入空中。
仰望着的闪而逝的烟花,鬼面拧起了眉头,季独酌轻声念道:"大日殿。"
听到他叫出了这个名字,鬼面惊慌的睁大瞳孔,把攥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哧......第二枚焰火弹。
转瞬的光明里,季独酌无畏的直视鬼面的眼睛,念出另个名字。
"折柳亭。"
鬼面手抖,放开季独酌的衣领,后退几步,跌坐在地。这些地方,都是他吩咐同党埋下炸药的地点。
焰火弹接二连三的飞上天空,季独酌个个的报出所在地。哧的声,紫色的焰火弹闪毕,幽深的夜空恢复光明,他嘴唇轻启:"......风雅颂楼主卧室。"
鬼面面色灰白,冷冷的望着他。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视了少许时间,死寂中,鬼面突然爆发出阵金属相撞般的笑声:"......你输了,还有个地方。"话才说了半,另半已被阵沉闷的爆炸声淹没。
听到爆炸声的方向,季独酌脸色渐渐青白了下去:"这个方向......"他说着,扶住墙勉强站了起来。这个方向是他和鬼面刚刚离开的地方,风雅颂众人暂时休息的地方。
在那里,还有个人。
然而徒生的变故还来不及容他多想,他和鬼面所在的地洞穿来连串震动。这震动越阵越大,有碎石块噼噼啪啪的下落,突然之间,额头上唯的光源暗,整块巨大的岩壁迎面砸了下来。
在那短瞬间,足够他去想很多事情。
初见风雅颂之主,真的觉得他只是纨绔子弟。那么肆意妄为,从来不把别人放在心上,但相处的时间长了,却逐渐发现他并不如传说中无情,只是直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人。
如此而已。
嘀嗒。
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
血的味道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倒在地,四肢酸疼,而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有个人撑在他身边上方,替他挡住了巨石。
他忍不住惊,伸手去摸上面人的脸孔。獠牙峥嵘,是冰冷的鬼面具。
鬼面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了向他砸来的石壁,而鬼面的后背被石壁砸的鲜血四溢,顺着他撑在地上的四肢不断的流下来。
七月十五鬼门打开,然而放出来的真的只有恶鬼么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鬼面,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鬼面沉默着,并没有拒绝。
他说:"在你最初的计划中,杀掉季独酌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呢"
鬼面沉默了少许,偏过头去:"......我不知道。"或许,他要的只是复仇,要的只是杀死仇人的儿子,而并不是要杀死季独酌这个人。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要向你坦白件事。"
鬼面转过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他抬起手,猛地摘下鬼面的面具:"我并不是季独酌,刀长老。"
他并不是季独酌,他只是想保护季独酌的人,他姓江名鄂。
即使真正的季独酌已经猜到前因后果,即使明知这场戏半分危险也没有,即使真相大白的时老刀可能会更恨季独酌,他还是定要扮成季独酌,替他去冒险。
就像老刀再恨,仍旧会为"季独酌"挡下了致命的石板样。
他和他,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爱着风雅颂的主人而已。
江鄂摸索到身边的洞壁,手指在岩壁上按定节奏敲打着。三下长,两下短,再三下长。立时就有人抛下绳梯,从洞口爬下来。
重回到光明中,眼睛被刺的生疼。
过了好阵才适应环绕在四周的火把。
人群中,个冷峻的和尚临风而立,身后跟着的是真正的季独酌。青衣曳地如花,素扇白靴。
老刀看看季独酌,再看看身后扮成季独酌的人。那人从自己脸上撕下张人皮面具,露出属于江鄂的冷硬线条。
老刀突然发出声冷笑。
"是啊,我疏忽了。风雅颂季独酌的风采,又怎是别人能扮的出的"他话未说完,目光转,直直的瞪着那和尚,"季化久,你生的好儿子"
花酒单手向老刀行了个礼,低声说道:"季化久已死,刀施主若有什么仇要报,请向贫僧来讨还。贫僧花酒。"
"爹"
听到自己父亲如此说,季独酌不由得心急,在花酒的身后叫了声,却被花酒伸手打断。
花酒和尚仰天长叹:"季施主,你定想知道为何老刀会杀古铜吧"
"......为何"
"季化久对自己的兄弟心生猜疑,老刀虽然忠心,但其子刀七飞扬跋扈......"花酒仰着头,回想着当年的切,"我自己的儿子生的软弱,将来成为风雅颂之主必定被刀七胁迫,我......我又怎能容他"
老刀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十三年前,本来该是古铜迎战回雪阁主,然而你们两个人狼狈为,把我唯的儿子换上战场,送到那个魔鬼面前"
季独酌呆。
十三年前那场火,永远是风雅颂不能愈合的创伤。依稀仍旧可见那火光里,刀七浑身燃起火焰,任凭他再哭求,那白衣魔鬼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点点烧成焦黑的尸体。
老刀说着,单手撑地,想站起来。然而后背的伤只让他重新跌到在地。他此刻如同的垂死的猛兽,痛苦的哀号着。
"季化久,你有儿子,你儿子成了风雅颂的主人。我唯的儿子却被你害死却被你害死他是我唯的儿子啊"
他嚎叫着,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听得所有人心头寒。
"当年你在破庙被自己兄弟围攻,只断了臂。而我呢"他尖叫着,手在下巴上抹,面颊那把胡子瞬间脱落,"而我从此再不是个男人了"
听到这样惊天的秘密,人群中传来阵唏嘘。然而花酒只是别过头,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季独酌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透骨生寒。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知道老刀再不会有子嗣,却还把他唯的儿子送上死路。
注意到季独酌脸上的同情,老刀不屑的冷哼声。
"季独酌,我也用不着你来同情。
"你自己分桃断袖,和害死我儿子的那个恶魔有什么区别
"老刀把所有的切都交给风雅颂了,你却说你不要做风雅颂的楼主你好,你好,你们父子都是样的混帐
"......我们刀家三代为你们姓季的出生入死,结果只换来功高震主'的猜疑季化久,你该死"
"是啊,我该死。"花酒垂下头,"这切冤孽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会承担。"他说着,将老刀用惯的佩刀捧到他面前。
"今日,你便报了仇吧。"
"爹"
"老楼主"
花酒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阻止老刀。
"我不会承你情的,"老刀冷笑着,把攥住那佩刀,"季化久,这是你欠我的。"
花酒闻言笑,合上了眼睛,轻声说道:"今日我便把这条命还了你吧。"
老刀握住刀,手却不住的抖。
记忆中的季化久,永远都是名轻狂的少年。
他青衣紫佩,笑倚长剑。那个时候,江湖上总能见到自己和他的身影,个是剑,个是刀。他们形影不离,燕门关外笑饮酒,黄鹤楼上醉题诗,江湖人提到他们名字总是要挑起大拇指。
当日徽地破庙战,他们处死了所有的背叛者,彼此都受了重伤,相互扶持着离开破庙。不是急于去疗伤,而是找了家酒馆举杯痛饮。
季化久摔了酒坛子,指天为誓:若得子,必叫他与刀七结为异姓兄弟。若得女,则嫁入刀家为妻。
众人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豪饮了三日,身上的伤没能要了他们的命,只是这些酒却差点毒死两个英雄。
老刀混乱的想着,突然觉得人生如梦,不知什么时候,权力把他们点点分离。
昔日的好友,已成今日的死敌。
看着眼前不复年轻的季化久,老刀长叹声,仰天长啸:"儿子,爹对不起你"
突然间,手起刀落,砍下了自己的脑袋。
众人被这变数吓了跳,只见老刀的脑袋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紧闭的眼角上流下滴血泪。
他世英雄,就算是死了,仍旧也是英雄。
花酒跌坐在地,独臂捧住老刀的头,悲声长叹:"五十年来尘世苦,争了辈子,有谁说的清究竟是赢还是输罢了罢了,切终须看破......从此,焚刀烧剑,世上再无名剑,再无宝刀。"
说完,额头低,便动也不动了。
"爹。"
季独酌试探的叫了声,花酒却半分反应都没有。
"爹"
季独酌又叫了声。
终于,江鄂走上前去,手指在花酒的鼻端探了探,轻声说:"花酒大师圆寂了。"
场风波终于偃旗息鼓,季独酌退下青衣,换了身缟素。
江鄂半夜睡不着,晃呀晃的晃进灵堂。天纵奇才的季化久为爱恨所苦的老刀,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块木头牌位。
生来时,彼此猜测,彼此忌恨,死后供奉在风雅颂的忠孝祠里,却要朝夕相对。
不得不让人感叹声: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江鄂捻了支香,恭恭敬敬的烧了。向守灵堂的手下打听过,才知道今日季独酌并不在此,他们找他已经找到的鸡飞狗跳了。
那么季独酌究竟在哪里
其实,他在兵器库里。
兵器库没有点灯,他身上丧白,伸出手,仔细摩挲着眼前的把剑。剑鞘是鲨鱼皮,剑身殷红,剑气至阴至寒。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烛火的光落在墙壁上,拉长他淡淡的影子。来人轻声唤了句:"季楼主。"
季独酌的手指在剑鞘上滑而过,叹息着。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可以练武,我定选择剑。
"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梦想能有天身背长剑驰骋江湖,快意恩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风雅颂束缚住手脚。"
那人走到他身边,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
"对我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江鄂笑了笑,捏着他下巴,转过他的头,看到眼中犹带的泪痕。不由得笑:"季楼主,如果你太完美,我会有负担的。"
季独酌低下头:"......不要叫我楼主。"
"可是,没有比你更适合风雅颂的人了。"
"我不喜欢。"
"那么你现在有更合适的人选么"
季独酌摇摇头,垂头丧气的说:"......没有。"
江鄂叹了口气,柔声说:"风雅颂现在失去了刀长老,无异于受了重创,你应该暂时留下来,稳住局面。"
季独酌沉默了阵,从他怀里挣脱。
江鄂诧异的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摸索了阵,掏出个小信封递到自己面前:"......这是"
"我欠你的,你当日烧掉的,关于汉江会二少爷的现况资料,我重新抄了份给你。"
江鄂看着认真无比的季独酌,突然很不厚道的笑出声来:"季独酌呀季独酌,我现在真不明白了,我是该说你太聪明,还是该说你太笨"
闻言,季独酌挑起眼睛:"什么意思"
江鄂弹了弹季独酌手中的信封:"世外桃源,天陷风陵。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季独酌你以为我真的傻到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么"
"你"被他说出信里的内容,季独酌股无名火起,却又忍不住心中酸涩。
原来,这个人早已知道了。
原来,这个人是真心的要陪在自己身边。
"好了,好了。"江鄂走上前去,重新把他搂进怀里,"真是个傻孩子。好好的,哭什么。"
季独酌被他说的脸上发疼,恶狠狠的喝道:"你究竟是打算干什么来的大半夜的,不会只是想找我聊聊天那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江鄂搂了他阵,才放开他,"其实,今天我是向你辞行的。"
季独酌呆:"辞行"
"嗯。"江鄂点点头,"我出来已经快三年了。我想回去汉江会趟,把二少爷还活着的消息报告给会长。"
"那你......还回来风雅颂么"
听到他的话,江鄂不禁啼笑皆非:"说你傻,你还真呆了。你风雅颂如此权力,难道还怕我飞出你的掌心"
"说的也是,"季独酌嘀咕着,"你逃不掉的。"
江鄂垂头,在他嘴角亲了口:"江鄂这里发誓,定早去早回。回来后,我们起逃家,去真正的江湖上好好逍遥番,如何"
"如果你违约了呢"
"那就罚我给季独酌辈子洗衣做饭奶孩子。"江鄂笑了笑,把抱起季独酌,"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不如更好探讨下床上问题。"
第二天天没亮,江鄂就独自启程了。那个时候季独酌还在床上酣睡着,窗口有轮西沉的明月。
路南下,早已没有半点积雪的痕迹。
这日,无风。
江鄂在家小小的茶馆坐下休息,壶粗茶,碟咸菜,两个馒头。拿起筷子的瞬,才发现不知不觉地染了那人的习惯。
筷子定要握在四分之处,十足的文人派头。
江鄂看了看手中的筷子,倏忽笑。
茶馆里茶博士正在口沫横飞,指点江山。这场书说的是神秘的江湖组织风雅颂。风雅颂主人分桃断袖,竟然将衷心耿耿的刀长老逼的自尽而死。
有人说那风雅颂之主如此混账,定是个獐头鼠目的宵小。
茶博士摇摇头:这位客官,你定是没听过殷商灭亡的故事。纣王无道,沉迷女色,奈何生的风神俊秀,手可提千金,力可开山。
又道:昔年的项羽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所以但凡昏君,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众人听他讲的玄妙,大声赞叹。
人群中只有江鄂扑哧声笑出来,骂道:"这个故事讲的好。想来,那风雅颂之主只是个多情的混蛋。"
茶博士有了知音,连忙说:"岂止风雅颂之主是个混蛋。这江湖恩怨,儿女情仇,说白了,也不过笔糊涂帐。"
吃过了馒头,茶也喝过两壶。
眼瞅着天色不早,江鄂起身往外走。那茶博士的故事讲完,早就退了场,有个女子拨着琵琶,柔肠百转,浅吟低唱:
叱咤生雷,
肝肠似石,
才到尊前都不同。
人间事只婵娟剑,
磨尽英雄。
完
后记:
此生的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喜欢南风,并坚定的悲剧控的人,可以遵照南风的情节,认为江鄂被风筝同学秒杀了。跟作者样移情别恋到这对身上,或者坚信爱情伟大的读者们,请关注此生的长番外永相随,且看无能的墨式辰怎么把个"死人"写活。
在最开始构架个属于自己的江湖时,因为看多了各大武侠名家笔下的正邪互不两立,所以就决定写个"太平江湖"。北燕山南东风,两家分治南北,在这种太平之下,切的恩怨都仅仅是出于人心。所以墨式辰在写的江湖,不是纷争的江湖,而是个属于人心的江湖。怎么说呢,直觉得世上最艰难的事情并非打败敌人,而是打败自己。欲望和道德理智和感情,究竟哪个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当赢得时候,真的是赢了么当输了的时候,真的是输了么
看过南风的朋友们定记得那个别扭的风筝同学,哈哈,只能说这个孩子是某墨手下第个玩物吧。三年前写出了风筝这对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有的读者评论的样,果然还是因为阅历和文笔的不足,让整个故事缺乏了力度。然后浑浑噩噩的混了三年大学,突然有天脑子里冒出了季独酌同学的轮廓。直觉得小季和十三年前的风筝是双生子,相似的性格,相似的过去,唯不同的是,个选择了反抗,个选择了消沉。于是十三年后,才有了妖孽孽华丽丽的季独酌,和伪善的风筝。
当然,这只是作者这三年来的感叹,说不定再过三年后,我们看到的又是另外种性格极端家伙呢咩哈哈,为了流水同学的悲剧不再发生,让我们起来祈祷小墨明年能找到个好工作吧钞票钞票,请飞过来飞过来心心眼中
此生这个故事其实并不在小墨的燕山东风系列的预算里,会出现完全是个偶然。
因为某墨喜欢的某人对某墨说了句:"我喜欢江鄂。"诚惶诚恐的墨某人便决定写个关于江鄂的番外。最初的构想是个小番外,穷困潦倒的江醉鬼和多情温柔的酒店老板。在昏黄的油灯下,江醉鬼每天来小酒馆喝壶烈酒,天长日久,小酒馆老板看上了这个痴情的男子,却直到江醉鬼离开也不曾吐露半分心迹。故事想的还算完整,只是临到下笔时,突然觉得这种娘娘腔的温柔痴情受某墨水嫩青葱的当年已经写太多了......于是否定掉就这样为江鄂配了很多个小受后,突然有天"季独酌"这个形象跳进某墨的脑子里。
呀哈哈,这种妖孽的角色还没写过呢让我挑战下吧
于是,想呀想,编呀编,十几万字滔滔如水,就收不住了......
咳嗽,当然如果说此生这个故事是因为对某人的花痴而起。那么后来能够坚持的继续下去,定要归功于某墨家的兔子同学
在此生开始写的时候,因为和兔子直在闹别扭,所以故事进展的十分不顺利。幸好今年春天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磨合,谈开了,说通了,发现还是谁都少不了谁。于是才有后半段的下笔如神助。文章本天成,这句话说的没错。对啦对啦,亲爱的兔子同学,我郁闷的时候在神庙开了个树洞,许愿会为你坚强下去的,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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