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似乎是在诉说一些安抚的话。但是由于音量太低,倩黛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那位女性的声音,高亢而清晰,一听便感觉得出来说话之人正在生气。
“把这个拿去卖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果钱还不够,我只好——”
那位男士打断她的话,“那个男孩怎么办?”接著,他又低声说了几句话。
女性的声音继续说道,“好,你快去进行。最近以来,没有任何事能使他出宫。也许,这一件可以达成目的。他一离开皇宫,就下手,而且一定要成功,否则我活剥了你的皮。嘘什么嘘,你竟敢管我说话大声小声,阿里!没有人可以——”
接下去的话,倩黛没法听见,因为那两人已经走远了。真可惜,依他们的对话内容来看,不论谈的是什么,一定都非常有意思。倩黛并不是故意探他人隐私,只是想藉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现在,哭也哭了,气也消了一大半,可以安安心心回到自己屋里“
她步出蒸气室时,未曾留意到站在走廊尽头的那两个人。不过,他们却已看见倩黛。
“你想,她会不会听到什么?”那名太监问道。
“应该不会。不过,如果……”
“夫人,我会亲自去办。”
第二天黄昏,倩黛神色自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知道昨晚的事,定会引起大家在她背后议论纷纷。她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才能稍稍平抑四周不断投注而来的众多目光。她洗过澡正准备回房,艾曼兴奋地跑来,高声叫嚷著大君今晚再度召唤倩黛。
她似乎有意让每一个人都听见这个消息,因此故意一路不断地重复。
倩黛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房里,听著艾曼在房门外愈来愈急的脚步声。
“夫人!”
“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
“不。”
“但是——”
“艾曼,我不去。”
“夫人,你是不是病了?”艾曼迟疑地问道。
倩黛回头看一眼艾曼,“病了?”她勉强一笑,“没有。不过,用它来当做藉口倒也不错,省得引起一场大战。请卡达去通知海吉,以便大君能为今夜另作安排。”
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成功。迪睿非常坚持地告诉海吉,不管生病与否,都要她准时出现。然而,艾曼与海吉说破了嘴,倩黛仍是铁了心,就是不去。海吉这回可傻了眼,不知道该用何种方法才能达成任务。以前,若有后官嫔妃胆敢拒绝受召,通常都会有一顿苦头好吃。但是月娘的情形不同,大君再三交代过,绝对不能处罚她。
幸亏还是卡达机警,“珠宝师傅马上就要来这里,”他平静地说,“管理服装的人随后就到。你难道希望他们认为,你所以气成这样,是因为昨晚没有被召侍寝?”
这句话可激怒了倩黛,“我要让你们知道——”
“夫人,后宫里的人,一向都会依据自己的了解做成结论。因此,你说什么并不重要。”
“好吧。不过,如果我今夜被斩了头,那得怪你们强迫我去见他。”
“夫人,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是吗?”倩黛气呼呼地说道,“他只要轻轻碰我一下,我就用手挖掉他的眼睛。你们不妨等著瞧,看看我是否还能有脑袋回来。”
艾曼心里直祷告,希望大君心里有所准备才好。
不错,迪睿心中是有此准备。事实上,在月娘尚未以生病做为不受召的籍日前,他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原本打算过几天再找她,以使她有足够的时间消除心中的怒火。迪睿原本以为,自己和月娘之间的几番云雨,应该足够他几天不见她。然而,那只是昨夜之前的想法。
昨天晚上,他召来另一名英籍女子伍查莉。 这位伍小姐也算得上是一位丽质天生的美女,迪睿大可以和她通宵缠绵。可是,他却整个晚上都在和她下棋,而且还是盘盘皆输。因为,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月娘,以及她于两人温存时的各种反应。
迪睿宣召伍查莉——也就是蜜拉——是出自不得已。他只有两个选择,不是早、便是晚。两相选择,他决定以早为宜。因为,他不知道杰穆何时会回来。唯有“蜜拉”的名字出现在后宫嫔妃受召登记簿上,待这一切结束时,迪睿才有可能带她离开土耳其。
坏就坏在,他应该早早便召查莉来侍寝,而不是等到昨夜,如此便可省去月娘今日的这一顿脾气。
他不明白,身为脂粉阵中老将的自己,怎会为了一个月娘而被弄得神魂颠倒?后宫佳丽中,不知有多少争著想伺候大君;然而,他体内的饥渴唯有月娘才能满足。他想,自己真是中毒已深,非得在杰穆回来之前,使自己完全摆脱月娘在他身上所加的桎梏。
他的未来早已决定妥当,这其中并不包括一名事实上并不属于他的土耳其后宫女子。她只是暂时归他所有,如此而已。迪睿因此决定实行“以毒攻毒”的方针,试试看能否使自己不再为月娘所述惑。所谓的“以毒攻毒”,便是纵情与月娘同乐,期望日子久了,自己便会对她生腻,进而达成疏远的目的。
迪睿遣退寝宫中包括贴身侍卫在内的一干侍役。晚餐摆在面向花园的长窗前,桌上有著新鲜的玫瑰花。他俩将可在悠扬的乐声中,享受一顿精致的晚餐。他知道,月娘来时,两人之间难免会有一场争辩,所以才特地遣开贴身侍卫,免得他们起疑。因为,杰穆绝不会允许妃子有犯上的言行。
她进门时,神态安静而冷漠,并没有如迪睿预期中的大吵大闹。她站在屋子中央,下巴抬得很高,双手在体侧微握成拳,眼光向前凝望,甚至没有看一眼他是否在屋内。
迪睿走到她身后,“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好一点了?”
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老实说……我现在还觉得胃里很不舒服。”
迪睿微微一笑,心知她这是骗人的藉日,“不舒服得连和我一起吃顿饭都有困难?”
她本想拒绝,但却又改口说道,“吃饭可以。”
倩黛从头到尾,一直采取冰冷的态度对待迪睿。一顿饭下来,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过话。
在为她倒茶时,迪睿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喜欢这顿晚餐吗?”
“肉有一点太硬。”
迪睿咬住牙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只能安排至这种程度。”
她没有口答,只是垂著眼睑,啜饮著她的茶。
在这种待遇下,迪睿变得极度不舒服。他宁可她和他大吵一顿,痛快地解决这场误会,可是,在他还不能告诉她真相的情况下,他也不确定他能对她说什么。
他突然站起身子,“来。”
倩黛漠视他伸出的手,迳自站起身子,走向墙边的那堆坐垫,但她没有坐下,她不能。她凝视著那些垫子,再次体验她自己的愚蠢和愤怒。
迪睿来到她身后,把她拉进坐垫中,然后拥抱她。她的反应是立刻推开他,退到几尺外的地方。他允许她这么做,注意到她闪亮的眼眸中充满敌意。
“这样是不会有用的,月娘。”迪睿终于说道,“我有碰触你的权利。”
“而我有反抗的权利,我警告你我会。”
她已经跪起身子面对他,双拳紧紧握住,仿佛准备随时应付他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动。“你又会浪费你的精力,而我们明明可以把它应用在更好的用途上。”
她屏住呼吸,“不!永远不可能!”
“永远?”他摇摇头,仿佛从来没听过这句话,“你在生气,可是至少实际一点,月娘。你很清楚,在我要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得到你。”
“而我会反抗到底!”
“你尽管说吧,但是我会让你知道你的反抗根本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
恐惧一闪而逝,然后是爆发的怒气,“你该死,你难道没有一点点自尊吗,为什么必须向一个厌恶你的女人强迫推销你自己?”
“你真的认为我必须强迫你吗?”
他自信的语气令她勃然大怒,“你敢做任何尝试,我就会——”
“噢,我打算做一切尝试,英国妞,而且会立刻采取行动。我会使你再次发出满足的呻吟。你一定记得——”
“住口。”
“我看得出你记得,”他绽开邪气的笑容说道,“我也记得。所以,我们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
“噢!”
倩黛跳起来,但他的手臂已经环住她的腿,把她拉下去。她落在他身上,但两、三秒后,她已经平躺在垫子上,他的身躯覆著她,他的手抓住她的两手,把它们拉高至她的头顶上。她被困住了,不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他的箝制。
“不要停,”他在她耳边沙哑地低语,“我感觉得到你的身体摩擦我的每一个部位。”她倏然地静止!他轻笑,“我相信我们以前玩过这种游戏,英国妞。”
“让我起来。”她咬牙切会地说道。
“我宁可你这样做,”他说这,用下半身摩擦她,“可以唤回一些美好的回忆。”
“我恨你。”
他摇摇头,“你在生我的气。你不恨我。”
他根本不把她的愤怒当真,她气愤地发现,“不要妄想猜测我的感觉,大人,”她僵硬地说道,“你不能像指使其他事物般指使我的感觉。”
“我认为我在那晚做得相当好。”
“那是在你欺骗我之前!”
他终于皱起眉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女人?”
“你让我相信从你第一眼看到我之后,你就不曾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可是我现在知道在你买我的那个夜晚,你就和喜娜过夜,第二个晚上又召唤——一
“够了!”迪睿厉声打断她的话。
老天!他还以为他只需要解释蜜拉的事。他能说什么呢?当然不能说在他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想她时,她哥哥的床上并不空。他不能用真相为自己辩护,也不能告诉她他要释放伍小姐,每一个人都认为他已经带她上床,包括欧玛——包括月娘。该死!他以前不曾对她说谎,现在却真的必须说谎了。
“我的话都是出自肺腑,月娘。我只要你,从第一刻开始,你就带给我从未有过的兴奋。”
“但不能制止你去寻找——”
“你是个处女,女人!你的心和身体一样纯洁。我不能立刻召唤你,你至少需要一点点指导,才会知道该期盼什么并免除恐惧。或者,你要在第一晚就上我的床?”
“不要,”她僵硬地说道,“我不在乎你和谁上床,也不在乎为什么。问题是你告诉我你不要其他女人,而我相信你。我不能原谅你的谎言。”
“我说谎了吗?或者,我告诉你事实,你是我唯一想要的,我的脑海中只有你?”他不等待她的回答,“我曾经允许你受几个月的训练吗?在他们告诉我你还没准备妥当时,我有没有听他们的话?谁会比你更清楚我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你?然后,你拒绝我。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
“我——”
倩黛坠入沈默中,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是对的,该死。他不曾真正地对她说话,不曾确切地说过他的床上没有其他女人,他只说她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
迪睿略微放松,意识到他已经赢了这一回合。他不给予月娘再次质问的机会,打算用一个吻粉碎她的防御,她并未转头逃避他的吻。他感觉得到她的手臂变得无力,她的娇躯更紧密地贴著他的。在她臣服时,他放开她的双手,感觉她的手指钻进他的发中,然后,她突然用力一扯。
“哎哟!老天——”
“我警告过你,”倩黛气愤地打断他的哀鸣,“如果你要一个合作的床伴,应该再次召唤蜜拉。她会——”
迪睿用一手按住她的嘴巴,终于了解她的愤怒并非儿戏,“如果我要蜜拉,我会派人去召唤她。我要的是你,月娘。我昨天要的也是你,但愚蠢地认为你或许需要一天的休息,毕竟我们前晚一直没有休息的机会。”
她拉开掩住她嘴巴的大手,“你竟敢说这种假惺惺的话!说你都是为我好!”
“我也认为你太骄傲,不应该会嫉妒。”
“嫉妒!别作梦了!这只是一座妓院,而你是——”
“住口!”
“为什么要住口?如果我每天晚上和不同的男人做爱,你就会这样称呼我。不要告诉我男人的情况不同。你的世界或许如此认为,我的却不是。”
“真的吗?”
他的微笑更加激怒她,“真的。现在能不能……让……我……起来!”她再次推他,但他重得像座小山。
“我会放开你,月娘,只要你原谅我伤害你。”
“你没有伤害我,”她坚持,把头转向另一边,“我只是忽略了一些基本的事实,但现在已经注意到了。”
“不要这样,月娘。”他用唇轻搔她的咽喉,“其他女人对我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唇移向她的耳垂,“我甚至不记得我昨晚做过什么,或说过什么。可是,我记得和你共度的每一秒钟。”
倩黛的思绪已经碎为片片,而她似乎无法把它们拼拢回来,“你——你不可能忠实。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做。”
“如果这样做能再次拥有你的臣服,那我一定会照做。”他轻率地保证。
她无法相信她的耳朵,“你不可能是真心的。我甚至听说,你为了要满足每一个人而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竭。你应该觉得高兴,至少有一个女人不会因为你漠视她而感觉被冷落。”
“你明知道这不是事实。现在你已经品尝过身体的喜悦,你会想念这个。”他的手滑入他们的身体之间,抓住她的乳房,“即使是现在,我都感觉得到你的乳尖变硬,正在乞求我的亲吻。”
“住——”她的话突然转变为一声尖叫,因为在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阴影,而倩黛真正看到的是匕首的光芒在大君的头上出现。
第十章
迪睿不曾停下来思考,本能地抱著月娘滚开,正好撞上那个男人的腿,不但及时避开刀子,也使那个男人失去重心。锐利的刀子刺进层层的坐垫中。
迪睿推开月娘,全力应付那个动作如此迅速的男人,甚至没有时间去瞥视是否有另一个刺客,幸好,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助手。迪睿挥拳击中那人的下颚,但一时之间还夺不下他手中的匕首。
倩黛蜷缩在地板上,用拳头按住嘴巴,惊恐地注视著眼前的生死搏斗。她没有想到跑出去求援,也不曾猜想她凄厉的尖叫声为什么没有召来任何援兵。她的本能反应是她必须协助杰穆,但这个刺客如此局大,她如何帮得上忙呢?杰穆又怎么能打败他呢?
她必须尽快设法,在恐惧控制她之前。她蹒跚地站起身子,狂乱地瞥视四周,看到杰穆留在桌上的切肉刀。她能使用它吗?她真的能杀死一个男人吗?如果她不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杰穆可能会死。她跑向桌子,抓起那把刀子,害怕得手心直冒汗。她怎么能杀人呢?她怎么能不杀人呢?她不要杰穆死,不是吗?
她没有给予自己回答的时间,她的脚步已经移向那缠斗的人影。在她举起刀子时,那个刺客突然有所警觉,并转身抓住她,把她推向墙壁,但杰穆也趁这个时候给他致命的一击。
枕头承受住绝大多数的冲击力,倩黛甚至不曾感觉疼痛。在她转头注视时,那两个人影已经静止不动。不,噢,上帝,不!
“杰穆?”
他抬起头,倩黛终于松了一日气。
“你没事吧,月娘?”
“我?”她惊魂甫定地反问,在他站起身子时,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你在流血?”
迪睿低头看他的胸膛,知道那只是皮肉之伤,“没关系。”
“可是他为什么……他怎么能……你的卫兵都跑到那里去了?”她终于站起身子,愤怒取代恐惧。
“我相信我告诉过他们,如果他们今晚拿任何事来打扰我,我一定会剥掉他们的皮。”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呢?”她注视那个一动也不动的男人,匕首刺进他的胸膛,红色的血液流满他的全身。
“一个很好的问题。”
倩黛注视他走向房门,然后一群卫兵走进来,他们在通往花园的门边找到一条绳索。一些医生进来检查大君的伤势,也检验死者,除了那道致命的伤口外,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尸体被搬出房间,地板上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倩黛走到墙边坐下,感觉自己一点也帮不上忙。
其他人终于离开,房中再次只剩下她和杰穆了,“你为什么又遣走所有卫兵?”她在他走向她时问道。
“因为我只想和你单独相处,”他回答,“我必须谢谢你助我一臂之力。”
“不客气。”她沉思片刻,“你欠我一次救命之恩,对不对?”
“如果你想要求我还你自由,小月亮,那你最好不要。我太需要你,不可能放你走,即使你救过我的性命。”
她不像想像中那般失望,“我可以要求其他的东西吗?”
“你要什么?”
“你的忠贞。”
“你不想要无尽的财富吗?”她害羞但坚决地摇摇头,他拥住她,“在你乞求慈悲而得不到时,你会希望你选择的是财富。”
迪睿终于处理完一天的公事,踏著轻快的步伐回返寝宫,却看到卡达垂头丧气地站在他的门口,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她被下毒了,大君,月娘夫人被下毒了。”
“老天,不!”血色自迪睿脸上消失,“她不能死!”
“她还没……可是”
他没有等待听完他的话,急忙转头大声命令,“立刻派我的御医去后宫!”
“可是,大君,他们不能进入——”
迪睿匆匆奔向后宫,但不知道月娘究竟住在那一个房间,“带我去看月娘,”他厉声命令一个跪倒在地的宫女,“现在!”
她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带领他。所有嫔妃都惊骇地让开,尖叫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但迪睿却没心情欣赏这些滑稽的画面,只感觉心焦如焚。
噢,上帝,千万别让她死,千万不要是她!
他们终于来到月娘的房间,恐惧使他放慢步伐。她侧躺在床上,蜷缩成一个紧绷的球,双臂牢牢抱住胄部,紧紧咬住的下层渗出几滴鲜血,把她的脸庞衬托得更加苍白。
她的眼睛闭得好紧,长长的睫毛上沾著泪珠,她在哭泣和呻吟……
“她已经痛多久了?”
艾曼立刻走上前,她的眼中也含著泪水,“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
“大君?”某个人在他身后 道,“御医已经在大门外,但卫兵拒绝让他们进入。”
“请死!是我召唤他们,没有人告诉卫兵吗?”
“以前从来没有男人走进过后宫,大君。”
迪睿转向卡达,“卡达,我要你去带他们进来,如果有必要,就把他们的眼睛遮住。现在,我要所有人通通出去,这里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所有人都出去之后,他伸手轻抚月娘苍白的脸颊,“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月娘?”
“杰穆?”她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声音粗嘎,喉咙因不断的呕吐而受伤。她呻吟著,然后设法捉紧她的双唇,“我会死吗?”
“不会,我的爱,我不会让你死。”
她凄然一笑,“总是……这么狂妄。”
他轻轻拂开她太阳穴上的一绺银丝。她的秀发潮湿,脸上罩著一层冷汗,“看著我,月娘。”
“倩黛,”她低语,“至少叫我一次倩黛,在我——”
“该死,女人,你不会死的!”
她倏地睁开眼睛怒视他,“不要对我大吼大叫!”
“那就吼回来啊!反抗啊!把你的顽固应用在最好的用途上。”
“你该死,你到底以为我在干什么!”
“大君,御医来了。”卡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叫他们快进来!”
御医匆匆进来,迪睿命令他们诊治月娘,然后焦急地等待结果。他们先向他报告月娘的情况并无大碍,然后开始开药了,迪睿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没有用处,便依依不舍地瞥视月娘一眼,大步离开房间。他要去找海吉,询问他在月娘食物中下毒的人可能是谁。
“你觉得好点了吗?”云菡坐到床边问道。
“夫人,我实在不想告诉你。”倩黛说。
“那么说,应该是好多了。”
“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对不对?”
云菡忍不住大笑起来,“傻孩子,你很快就会痊愈的。”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很高兴我还活著?”
“月娘,我非常高兴你还活著。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办法,但是你真是彻底地改变了杰穆。谢谢你,我觉得似乎已重新找回自己的儿子。”
“我并不知道你曾经失去过他。”
“唉……说来话长。”
云菡的语气,本应会引起倩黛的好奇心。但此刻,她心里正想著另外一件事,“杰穆好像来过这里,是我在作梦吗?”
“他几乎整个下午都在这里。”
“可是……他不是从来不进后宫的吗?”
“亲爱的,情况特殊。在你之前,他的嫔妃从来没有中过毒。”
“我怎么会如此幸运?”
“我们可能无法查出是谁想伤害你。不过,你不必担心再发生这种事。从现在开始,你的食物将由我的厨房负责。另外,海吉调派了两位他自己的贴身侍卫来保护你。你再也不会有落单的时候。”
落单?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想起昨夜,她实在不明白杰穆竟能使她由“怒”火中烧变成“欲”火中烧?
云菡见她沉思不语,“你应该休息了。”
“我还不累。”倩黛坐起来靠著枕头,“你先告诉我,昨天晚上那个想杀杰穆的人是谁。”
“他死了。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杀杰穆?”
云菡惊讶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你是说……可是,你应该早已听说过杰穆的麻烦……”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天晚上,你害得他气冲冲地跑出皇宫,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吗?他那样做,无异是去送死。感谢阿拉真主,杰穆那回并没有受伤。他甚至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制服其中一名杀手。”
“杀手?”倩黛吃惊地重复道。
“不错。的莫在半年前,便有人试图行刺杰穆,后来更是不断地有人闯进皇宫里行刺。”
“知道是谁主使的吗?”
云菡一耸肩,“所有的箭头都指向赛林,他是杰穆的同父异母弟弟。你可以说这是兄弟阋墙。在土耳其帝国,这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土耳其和英国不同,做弟弟的只要年龄足够,有时是可以取代兄长的子嗣成为新任的统治者。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例子,做母亲的得到军方支持,以类似”垂帘听政“的方式主政。”
“这么说,喜娜、蕾妮都有儿子——”
“喜娜绝不会做这种事!更何况,除了赛林之外,杰穆有一位年龄更小的弟弟。
蕾妮若想母以子为贵,要杀的人太多了。“
倩黛浑身冒起一阵寒意。杰穆可能害——天啊,她一直都不知道他面对着如此严重的威胁。
她抵达寝宫时,发现除了杰穆外,还有另一名老者也在。只见他们两人似乎争吵得很激烈。杰穆比手势告诉倩黛在一旁稍待,老者却对她怒目以视。
“欧玛,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杰穆说道,“他是我弟弟,我必须去。”
“没有人会同意你去,尤其就在最近,还有人企图行刺你。而我们甚至不知道——”老人再度瞪一眼倩黛,“把她送回去,等我们谈完再叫她过来。”
“不,我们已经谈完了。出席这项丧礼,是我的责任,是‘大君’的责任。”
“他妈的责任。国务大臣会议已经投票表示意见,全体一致反对。你必须听从这些人的意见!”
“必须?”
欧玛举起双手,“你以为那些杀手会为著顾及社会道统,而不在丧礼中杀你吗?不会的。他们会混入人群中,专门等著你露面。这么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错过。因为,没有任何事能使你出宫。”
倩黛突然蹙起眉。这句话,她曾经听过,而且用字一模一样。
“杰穆?”
他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稍等一下,月娘,我们马上就好。”
“可是,杰穆,我听过刚才那句话。”
他这才一脸惊讶地转向倩黛,“你说什么?”
倩黛因而仔仔细细地说出自己在蒸气室所听到的每一句话。直到此刻,她才醒悟到,那两人在讨论杀害杰穆的事。而他们口中所称的“那个男孩”,便是杰穆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刚才杰穆和欧玛便是在争论,杰穆是否应该去参加这个小弟的葬礼。
听完倩黛的话之后,两位男士交换过一个眼光,“看起来,‘我们那位朋友’似乎白跑了一趟伊斯坦堡。”欧玛肯定说道。
可惜的是,倩黛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她表示,若是再听见,一定会认得出来。
于是欧玛决定先朝名叫“阿里”的太监先调查起。在宫里叫这名字的太监不下十余个。
查起来相当费时费事,但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你不去参加丧礼了吧?”欧玛走向前问道。
“不去了,替我在宫里设个灵位,我在这里遥祭他。”
欧玛才一离开,杰穆立刻将倩黛搂入怀中。
“谢谢你,”他非常诚恳地说道,“要不是你,我们恐怕还会继续胡找一通、冤枉好人。麻烦你再多加留意那两人的声音,好吗?”
“当然没问题。可是,杰穆,为什么你的妃子会想要害你?”
“女人心,海底针。谁又能看得清呢?”他说著微微一耸肩。
“男人心还不是一样?”倩黛没好气地回顶他。
“但是女人的心事却是很难预料的。既然谈到女人嘛……”他将倩黛抱得更紧一点,“我好想你。”
“只不过才一个晚上而已——”
“外加两个白天。我们必须补足它。”
“哦,是吗?”
“除非你觉得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我看上去像吗?”
他咧嘴一笑,“只是想确定一下罢了。”话尚未说完,他已经抱起倩黛笔直朝卧榻走去。
经过和云菡商讨后,倩黛与杰穆都怀疑蕾妮便是幕后主使刺杀大君的人。由于倩黛那天所听到的女人声音,是在极度生气的情况下所发出来,三人因而计画,由杰穆出面,藉日想排遣郁闷的心情,要蕾妮演一出拿手的皮影戏。事实上,杰穆将在开演前一分钟,藉日有事而取消这项表演。蕾妮辛苦排练的结果,却落成这种下场,一定会相当生气,也很有可能高声叫嚷。倩黛希望藉此机会,听听看蕾妮是否是那天在蒸气室门外的那个女人。
预定演出皮影戏的那天下午,倩黛发现游泳池空无一人,于是想好好地泡泡水,来回游几趟。这里当然比不上多佛的海边,但是聊胜于无。她浮出水面换气时,忽觉耳中似乎进了水,老嗡嗡作响,连忙爬上池边,左右不停地甩动头部,想让耳内的水流出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那个声音,清晰而带有愠意,“我早该知道游泳池一定会有人,它从来没有空过。可是,你不是应该在镜前梳妆了吗?或是,杰穆终于玩腻了,决定另召他人侍寝?”
倩黛没有回答。因为她在一时之间被吓呆了,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自己的脑子也无法思想。怎么会是她呢?侍候她的太监,不是叫奥奇吗?而且,杀了杰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呀。
然而,确实是那个声音,没错。
“英国野女人,你干嘛盯著我看?”
“杀人凶手。”倩黛一西站起来,一面说道,“我本来一直以为是蕾妮。事实上却是你,对不对?”
“你疯了!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也许不是你亲手杀的,而是你花钱请人替你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你那天在蒸气室门外,交代阿里去杀杰穆的幼弟。我当时便在门内,将你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我后来离开时,想必被你发现了,所以你才下毒想害死我,对不对?梅娜。”
倩黛其实并不确定,只是胡猜一通。没想到却歪打正著给她碰对了。那女人露出狰狞的面目怒道,“真可惜,我没有成功。否则,只要你一死,大君心情必定会转坏。如此一来,我又可以常常被召去服侍大君,进而获得更多的赏赐。”
“不错。没有了大君的赏赐,你便只能去偷,财源因而大受影响。梅娜,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杰穆?我知道,应该不会是为了他命人鞭打你。她们都说,你喜欢那样。”
梅娜在转瞬间变得有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你这个蠢贱人,你知道什么,我恨他!我恨所有的男人,尤其是席杰穆。因为,他发现我引以为羞的弱点,还利用它来对付我。你以为我很自豪于非要被虐待才能获得满足?我若是有能力找到当初害我变成这副模样的男人,我非将他凌虐至死,再将他碎尸万段。”
“我很遗憾你的第一次性经验,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但是,你若是不愿意,杰穆也绝不会勉强你的。你只要坦坦白白地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不就结了吗?”
“没有人能够拒绝大君的要求。”
“我就拒绝过。”
“持续多久?”
“情形不同。我接受他,并非出于被胁迫。如果我……对他没有好感,他和我之间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直到此刻,倩黛才发觉,自己早已深深地爱上了杰穆,“杰穆基本上是一位非常讲理的绅士。你自己想想看,在你行刺他之前,他‘利用’过你几次?”
“一次就够了!”
“可是,你策谋刺杀他,不等于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值得。”
“傻话!”倩黛也不由得冒起火来,“杰穆若是死了,你我都将落入新大君之手。你认为像赛林那种人,他会放过你吗?”
梅娜大笑几声,“我还不至于笨到那个程度。赛林早在几个月前,便已死在伊斯坦堡。是他家中的奴隶所为。”
倩黛愕然地看著她,“你怎么会知道?”
“那个傻奴才跑回巴瑞克,于喝醉酒之后告诉一位老朋友。这位老朋友凑巧就是阿里。聪明的阿里随即将这名笨奴才处理掉,免得消息外泄。他爱我,知道我恨杰穆,因此和我商量出嫁祸赛林的行刺计画。”
“他爱你?他不是蕾妮的太监吗?”
“不错。他服侍她,并不一定非得爱她。他爱的是我。而且,他的爱情并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只不过,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你的口气,你对他……”
“我恨天下所有的男人,而他也是男人之一。”
“可惜。他居然不知道这一点,反而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
“他不会知道的。你以为我会让你活著走出这个门?以便你能去替我四处宣传?”
倩黛并不担心出口被梅娜挡住,但是她那满怀自信的口吻,却令人不得不有一点顾忌。
“梅娜,我的侍卫就在门外,你根本没有办法加害于我。”倩黛镇定地说道,同时举步作势向门口走去。
梅娜干笑两声,自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否则我不会不知道你在这里。你那些侍卫,今天大概都有点懒洋洋的。”
“你骗人!”倩黛见到她一脚将门踢上,心里不由得渐渐恐慌起来。
“你若不信,不妨尖叫几声试试看。不仅侍卫不会来,连个鬼都不会有。你知道这座游泳池,为什么盖在距离一般房舍这么远的地方?就是因为女人聚在一起玩水时,总是制造出许多噪音。所以,从这里传出去一、两声尖叫,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是正常现象。”
倩黛衡量眼前的情势之后决定,游泳池本身是对她最有利的防御工具。她和梅娜之间,大概相距十五英尺左右。她如果试著绕到游泳池的另一边,将两人隔开,梅娜将对她无计可施。梅娜若是跟著她绕过来,那就等于让出门口的位置,倩黛可以乘机夺门而出。
然而,她低估了梅娜,也没考虑到池边有水,何况地面相当的滑,倩黛才走没几步,整个人便摔倒在地上。梅娜快速地奔过来,将刀尖顶在她的咽喉处。
“梅娜,你未必非杀我不可。你可以逃走,阿里既然爱你,一定会帮助你。”倩黛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让你活著去警告他?门都没有!”
“我是在为你著想!”
“英国女人,你的话太多了!”她一面摇头,一面说道。
倩黛只好再试另一种方法,“你敢亲手杀人?以前做过吗?这和花钱找人动手是完全不同——”
“往口!”梅娜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小刀。
倩黛认命地闭上双眼,心里只恨自己没有机会警告杰穆,更没有机会告诉他,她爱他,“梅娜,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说!除了饶你一死外,其他的事可以商量。”
“我请你不要再雇人杀害杰穆。你向他说实话,我保证他不会再打你。”
“当然不会,他会杀了我!”梅娜眼中暴射出凶狠的目光。
“梅娜……请你转告杰穆……我……我爱他。”说完之后,倩黛再度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悄悄滑落发际。
“这个我会想办法。你放心地去吧——”
梅娜高举的右腕忽然被人用力握住,疼得她不自觉地张开手掌,小刀应声落下。在这同时,她整个身体被人由颈项拉著站了起来。她迅速地以左手向后猛击,谁知对方却在这时放开她的右手与颈脖。她一个重心不稳,向后掉入游泳池中。
倩黛只觉得自己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她有些害怕地张开眼,却发现杰穆两眼是泪的蹲在她身旁。
“杰穆!”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抱起浑身抖个不停的倩黛,嘴中不停地喃喃念著。
“是她,是她要杀你!”倩黛急切说这。
“我知道。刚才欧玛来宫里,报告调查所有名叫阿里的太监的结果。我们才知道梅娜涉有重嫌。再召来厨房里的人一问,她说你中毒那天,见过梅娜去厨房。两相验证的结果令我心焦如焚。派人去找你,却说你不在房里,也不在蒸气室。我一急之下,就自己带人冲进后宫。月娘,我两次入后宫,都是为了你。”他的语气里,仍带有几分方才那股紧张的情绪,但眼神却已柔和了许多。
“月娘,你刚才说……说你爱我,那是真的吗?”他以充满期盼的口吻问道。
“我……我……是真的。”事已至此,倩黛也顾不得面子问题。毕竟,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啊。
“那么,你愿意嫁给我吗?”
“杰穆——”
“不,我叫迪睿。”他抱著倩黛坐在池边,将自己的真实身分与此行的目的,一一说了出来,“怎么样?”
“我是很愿意。但是,你刚才提到的未婚妻……”
“哦,你是说卡洛。我接到外公托人带来的口信,她目前和麦修很谈得来,听说还论及婚嫁。如此一来,大家皆大欢喜。你说是不是?”
“噢,杰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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