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殿里格外的清幽,青铜鹤香炉,徐徐的烟升起,淡且格外提神,令人为之一振。我斜躺在软榻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弥儿求见。”“进来吧。”我忙掖好有些皱的衣袍,还没来得及下榻,门便吱的一声开了,弥儿笑眯眯的,哄抱着小家伙,屈膝一弯,“主子,人带过来了。”“省了,别弄这破礼仪。你抱着孩子跪起来也不方便。”他应了一声。小怜霁搂着他的颈,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屋子,我一说话她便倏地扭着身子,望着我,眼眯眯的弯成了月牙,稚嫩的童音喊了一声,“娘。”呦……这可稀罕了,这娃儿平日娇贵得很,见谁也懒得理,自从会喊单音开始,到现今的爹爹一次也没喊过,娘也只唤了三次。第一次,是我把她从奶妈怀里偷出来,原本想用勺子喂她吃东西,却没料到太困自己却先睡着时,她那一声娘可喊的脆生生,硬是把我吓醒了,汗涔了一身。抬眼,正对上她胖嘟嘟的小手自己捻着小勺柄,一嘴白糊糊,她还坐在小板凳上晃悠着小脚,一脸无辜,可怜兮兮盯着那底朝天的碗……似乎是没吃饱,想找我讨。第二次,我看她吮雪山白狐奶吮得吧唧吧唧的,十分好奇,就从她手里夺了碗,浅尝了一小口,结果她那声娘唤得惨兮兮,小脸蛋都拧起来了……这次她一没吃东西,我手头上也没吃食,她这一声唤,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如今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家伙伸着短胳膊死搂着我……我疑惑的望了一眼弥儿。他笑着,低眉顺眼地说,“我和小主子说,今天您要带她去抓周。”那小家伙耳朵一竖,撑起小身子板,“粥……吃……”恶寒……她丫,就一个小猪投胎。我轻轻戳了一下小不点儿的鼻子,“是抓周……不是粥。”她似懂非懂,水灵的眼睛瞪得极大,瞅着我一个劲儿调戏他的手,小秀眉一蹙,眸子里水光凝聚,一张小脸若然欲泣。坏鸟……我忘了这娃儿只喜欢色别人,不准别人调戏她。连忙一把将她小身子搂起,拥入怀里拍着轻哄,她小身子颤了颤,温软一团,抱着手感极好,一股儿梨花香涌来,我深吸一口气,“她方才去了霁雪那屋?”“霁雪主子给她备了一大桶药水泡身子,说从小泡大,能强身健体,驱蚊虫防百毒。”“你的霁爹爹对你真好……千万可别哭,不然药水白泡了。”小怜霁似乎在听,泪也收了回去,狐疑的望着我。我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小背,接了话继续说,“啧啧,他可真下了血本……听说,好几味草药都很难寻,也真难为他了。”“霁雪主子疼她打紧,这么冷清的人,看到小主子嘴就没合拢过,像是天天都盼她去。”“你没事就多带小怜霁到他那里去串门子,他一个人住着也寂寞。”我一边说一边躲避着偷袭,这小怜霁总也闲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攥紧胖乎乎的手,往下扯,玩得不亦乐乎。“是。”弥儿答了,抬眼望着我,想笑又不敢,忍住了。她玩得高兴了,可我头发还在他手心捏着……这一来一去的,疼死我鸟。搂紧她,手扶在他腰间,一上一下的逗弄着她,她小身子晃的厉害,咯咯笑着,伸着手来搂我。我拥了个满怀。她像是心满意足了,不闹腾了,舒舒服服的枕在我肩上。鼻尖上涔着汗。兴许是霁雪怕冻着她,把这一小身裹得粽子一般,还系了一个白狐小斗篷,帽檐遮着小脸蛋儿,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机灵可爱。白绒绒的毛轻轻颤晃着,粉嫩嫩,肌肤吹弹可破。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还只一岁,就精致的与玉娃娃一般,这大了还得了……真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端。想当初生下来也是一团皱巴巴的肉,相貌也辨不太清。如今五官都长开了,我蹙起眉,聚精会神的看……这娃儿究竟长得像谁?这么一眼望去,还真很难分辨……或许大些了,就能明了。早知道亲爹爹是谁也好,总比她被这几个爹爹天天争来争去来得强。突然大厅前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抬眼。一个仆人跪趴在地上,轻声说,“宫主请主子过去,说是抓周的物什已经准备妥当了。”我点头,“知道了。”轻轻戳着小家伙的鼻子,“你爹已经弄好了,走……娘抱你去抓周。”“粥……”小家伙亢奋了,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的学着,一时间也忘了我正调戏她,伸着小胳膊便把我搂紧了,一脸地乖巧模样。穿过一走廊,推开一扇朱漆的门。“谁帮我接一下,这小怜霁也不知道吃了什么重死人了。”诗楠笑着把她接住,责备道:“也不让下人抱,这么老远的……不累才怪。”我揉揉酸疼的胳膊,讪笑,四处打量。映入眼前的便是一剔透的玉桌子,摆置了文房四宝,仅此而已,桌面上空荡荡的。“就这么点东西,就能抓周了?也太作假了吧……捻来捻去也无非是些笔墨纸砚的……这都是谁放的?”我掂在手里,有些鄙夷。“我。”温玉清清淡淡的说了一句,一双眸子凝视着我,整个人温煦极了,却也让人不敢直视。“哎呀,摆得真妙……这孩子不管捻了啥,以后都会饱读经书,才华横溢。”我忙转了话,说得正儿八经,低头装鸵鸟。一屋子人看我,喷了。弘氰还瞅了我一眼,叹道,“你……也就这德行了。”这狐狸,说话能不这么缺德么……“我原本也不知道要预备些什么,就只放了这四样,怎么……不妥当?”温玉展手把我拥入怀里,笑望着我。“妥当。”您老都反问我了……我敢说不妥当么。“不过……”我滴溜溜转了个眼,“这抓周也图个热闹,干脆……你们这几个人把手里的东西都搁到桌子上,我倒想看看咱家娃志向到底是啥。”“咱们不是寻常人家,又不是养不起他。”弘氰说得轻佻极了,拿手逗弄着小怜霁,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更是笑眯了眼。“没错。”诗楠也放了个物什,“就算想当皇帝也成的。”赝狄勾嘴笑得沉稳,从怀里掏出一枚黑乎乎的牌子,放在了桌上。“咦,霁雪呢?怎么不见他。”我四处张望着,这大日子他不可能不来。“听说雪崖边发现了
深春弄潮吧
一株珍贵的草药,摘好了给小怜霁敷身子,想必会迟一些。”诗楠接了哈,把小家伙放在了桌子上。少了爹爹温热的怀抱,小怜霁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玉桌面上,有些不知所措。“粥……”水灵灵的眼睛,望着那一桌子零乱的东西,小脸蛋扭着,秀眉竖着,狐疑的盯着。似乎在琢磨……这些玩意儿到底哪些能吃。我斜她一眼,呦……这会儿娃儿他爹爹们可是倾囊全掏了……黄灿灿的金叶子,星官印,一枚玄铁灵符,据说能调动暗刹舐所有的杀手。等等……“诗楠,你皇位不是给了你兄长么……”“没错。”“……可你这乾国的玉玺怎么还在这儿。”无语了,可真够乱的。弘氰趴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戳着她的小屁屁,像是在逗蟋蟀一样,“小怜霁,去……挑一个最亮且你最喜欢的。”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有些望天……一时间气乱窜。“弘氰,你够厉害的,这可明显的作弊……”我拧了他以下。他头一偏,还死不认帐了。嘿,我的妈,瞧这一桌子的东西,七八个忒扎眼……还说他不想作弊,翡翠算盘……用红绳儿包得跟那粽子似的,醒目得很。还有那硕大的夜明珠,被红绸带绑着,就像一东北老汉头上扎着头巾。真阴险……这一岁的娃娃不就图个新鲜么……这么明艳的颜色,难保她不会选弘爹爹……“你这家伙可不能乱勾引她拿,犯规……这是犯规懂么……”“怎么着,我喜欢。”“你……”小怜霁坐在互相吵架的爹爹们中央,左瞅瞅,右瞅瞅,可怜兮兮的望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说,娘……要粥……我叹一口气,“女儿,自求多福。”她低下头。小脸都皱成酱菜了,似乎在寻思多福是什么吃的。突然外头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门吱的一声开了。我抬眼望去,一阵凉风袭来,伴随着雪意,芹入人心,一眨眼没又合上了。屋里的光线又暗淡了下来。霁雪一席白袍子上满是泥泞,袖口上还被划了一道裂口,他低头弹了一下身上的雪,明眸里满是笑意,“怎么,就开始了?幸好赶上……”“你这一身衣服,怎么弄的?”我愣怔了,执着他……四处打量。“不碍事,攀崖时被树杈划破了,庆幸没受伤。”小怜霁傻傻望着他,魂儿都被勾去了,忘了要抓周这回事儿。“快些把这套衣衫脱了,换一件,别着凉了。”我催促着他。霁雪应了一声。低头,在腰侧摸索着就要去解那带子,修长的手指灵活极了。那一边弥儿已经恭敬的把干净的衣袍给准备好了。霁雪想也没想,手一抽,就把那如流水般滑的腰带搁放在了用来抓周的桌上,伸手就去拿干净的袍子,准备把外袍脱了,换上新的。他这边一松手,小怜霁就紧紧地揪着他的腰带不松了。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盯着他,又低头瞅着手心的腰带,似乎很亢奋。……宝贝,你在干什么……忘了这个时间你该抓周么,怎么拽着你爹爹的腰带……不松手。我简直无语了。霁雪似乎也感觉不妥,抽着另一端,想扯,结果那小家伙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用了吃奶的劲儿,就是不松手。眼巴巴的望着他。于是……一大一小,一拉一扯。终于……一阵华丽丽的破帛声。霁雪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袖彻底的断了。寒,这娃儿,属蛮牛的么……劲儿可真大。我着实佩服。更佩服的是……她竟捧着那断袖,宝贝似的,不停的嗅着……左摔,右扯,忙得不亦乐乎,眼眯眯的。死寂般的厅堂,众人沉默了片刻,哈哈笑了。逗弄的……换衣服的……又各自忙各自的了,一时间也热闹了起来。可是那小家伙却再也不玩这无聊的抓周游戏了,随便爹爹们怎么哄,就是自顾自的玩着那破衣袖。角落里,弘氰拉着霁雪窃窃私语,“你那衣袍上没沾毒吧?”“又不用毒你,我没事往上面洒毒做甚。”“……”弘氰斜眯一眼,望了他半晌,“你够耍心机的。”“怎么?”“你若不把自己衣袍上撒香,弄的香喷喷的,小怜霁怎么会死抓着它,到现在还不松手。”霁雪隐忍,嘴角抽搐,“我什么也没撒……”“那就怪了。”是……这就怪了。我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撒腿,坐在桌子中央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我们家小怜霁……抓周,抓了一只断袖?!幸好,她是一女娃儿,倘若是个男孩,我怕……我得晕了。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抓周,就这么惨淡的收场。可是小怜霁却像是玩上瘾了,据奶娘的话来说,便是她一个下午趴在玉桌上,枕着一小截断袖,捣鼓上坐上零碎的小玩意儿,一刻也不得闲。直到……傍晚。“小主子,得吃饭了……奴才抱你下去。”“小主子,您困了?咱回屋去……可好?”“小主子,您饶了奴才吧,求您了。”一群仆人趴在圆桌上,急得猴似的,都没了法子。“怎么了,怎么了……这一个个是怎么回事?”我奇了,踏门进来看。小弥儿跑来,凑在我耳边小声说着。嘿……怪事儿。我眼睛一亮,不信邪,挽着袖子,掠过那一直低头玩夜明珠的小家伙,偷偷捻起一块灵符,这手还没撤……这小怜霁就抬头望着我,脚一蹬,就准备哭了。我一放,松了手。她就没事儿人似的,自顾自的玩了。我要抱他离开……她小脸一拧,不情愿了。嘿,这坏东西。一来二去,她也懒得哭了,想是吃定了我不敢硬拿,只要我一动手指,她就喵得一声,以示她的占有权。爹爹们来了,想要拿走这玉玺,灵符什么的去办事,她就死死趴住,说什么也不让。结果,没法子……我手一挥,把这玉桌子给拆了吧,七八个仆人嘿咻的搬着玉桌面,抬着这小祖宗和这一桌子的宝贝,回了她的小寝殿。据说……还是后来,温玉去了她屋子,把她往腋下一夹,她便乖乖的不动弹,屈于温玉的淫威,她才憋着气儿,没敢哭。然后那些仆人们才心惊胆战,默默地利索麻利地把那重要的东西拿小布袄捆了,送回了各自主子的手里。听说,这小家伙连夜奔了霁雪的屋里,闹着让他抱了一宿,才抚平了小内心的创伤。这只是后话。所以……这世道,作爹爹们的,还真是愈发的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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