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捶着河岸边的草地,歇斯底里的揪着青草,再撒手扔掉。
于是全世界飘得都是他撒掉的青草。
他的双肩剧烈地耸动着,背对着所有人,面对着刚刚升起的太阳。
阳光将他的头发照成近乎白色,我听到他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几乎让他窒息。
我从没见他哭过。这是第一次。我想这样俊秀的男子哭起来一定很动人。
他哭得这样撕心裂肺。
让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落泪。
所以有许多人在跟着他哭。
他们都在哭。
阳光像雨一样落在他们身上。
哭什么呢。不就是死了一个人么。
有战争就有伤亡,这是连妖精都懂得的道理。
有什么值得这样哭的呢。
我好困。
不想睁开眼睛。
事情都结束了。黑魔王死了。
我可以回家休息了。
那个一直紧紧捉着我的胳膊不放的人,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
我要回家了。他却悲恸地看着我。
安祖你为什么这样哀伤地看着我。
德拉科好好的。活着。
我就放心了。
这样的话尼古拉斯就不会即使跟我在一起也一辈子不能释怀了。
尼古拉斯。
我将脖子里的项链拽出来。
打开挂坠盒。里面一片纯白。
什么也没有。就这样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阻止,就已经发生了。
铂金色头发的人忽然转过身朝我走来。
他灰色的瞳仁犹如射进大海的第一缕晨光,丝毫没有温度地注视着我。
“蠢货!”他揪起我的衣领厉声斥责 “我不是都把他还给你了么!你为什么让他回来!你怎么这么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米希尔你去死吧!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如果是你死了多好!你这个蠢货!你把我哥哥还给我!还给我!”
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糊了满脸。因为抖得太厉害所以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用力地晃着我,我像是他手中的破旧玩偶。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如果是你死了多好。」
这话,是不是由我来说合适一些。
是的,只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而已。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连妖精都懂得的道理。
只不过,死的那个人,他叫做“尼古拉斯?马尔福”。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么。
就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
也不会,再有看到听到触摸到的可能。
永远不会有可能。
因为他,死了。
我不接受。我绝不接受。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我决不原谅别人说他死了。即使是你,德拉科。
我的尼古拉斯还好好的,不许你咒他。
我不知道自己的指甲已经穿透了皮肤,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我伸开它的时候即便看着也触目惊心地痛。对准眼前的人狠狠掴下去。
终于听不到带有“死”这个词的话语了。
有人奔向被我掴倒在地上的德拉科。
我用了太大力气,以至于耳朵里“嗡嗡”地响。
嗓子好痒。发不出声音。身体是冰,在阳光下一寸寸地融化,感得到冰冷一层一层侵入皮肤的纹理最后到达骨髓的过程,无比清晰。
视野里发生了地震,山峰易位,河水逆流,掠过的飞鸟长着黑色的透明羽翼。
厚重的天空扑面而来。我直直地仰倒下去。
内脏因为沉重的撞击而疼痛不已,喉咙里卡着的浓郁腥甜味道变成浓稠的液体缓慢地涌上来漫过了咽喉。我一口喷出。沉沉合上眼睛。
终于,可以休息了。阴湿的天。
十月的雨。
响彻荒野的雷声。
轰隆隆滚动着降下漫天细小的雨。
冷风吹开埃及蓝的窗帘,满墙的照片就哗啦啦寂寥地响。
三天以前,我在医院里醒来。
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哥哥。他带着我找遍了熟识的治疗师。
没有人能够让我发出声音。
我的声音,跟着他一起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掩饰不住的痛苦与忍耐,反映到我这里只是一片麻木。
哥哥,是我的错误。
你早告诉过我你看过星星,是我没有相信。是我一意孤行。
所以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自己来承担。
我孤身回家。
身上被施了束缚咒,不能够自残,不能够自杀。
魔杖被没收。所有可以伤害身体的利器都被斯蒂尔斯收起。
我看着身后时刻跟着的护卫般的好友,感到漠然和无聊。
看着他们紧张的神情和犹如钉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只能发出冷笑。
不允许有黑色在我眼前出现。
不要在我背后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不要对着我欲言又止。
不要试图让我发出声音,我发不出,我的声带被损坏了,或者说,被巨大的精神力禁锢住了。
「希尔,我们都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留给卢修斯的武器竟然是地蟒。
本来没什么危险的,可是尼古拉斯在解开柏奚咒语的时候地蟒出现了。
它吞噬掉了地蟒丹,使得咒语反噬施咒人。
于是……」
我望着站在窗前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的黑眼睛男子。
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字。
「他疼么?」
他怔了一怔,随即回答我。
「不,一切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快。
他没受什么苦,不会很疼。」
那就好了。
其实尼古拉斯和德拉科一样,都是怕疼的人。
可是他总是自己忍着,疼得休克也不愿意说一声。
我怕他会疼。
现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这样就好了。
「希尔,秘术师死后都要葬在一起。所以,对不起,我不能把他送回来了。」
回到家的第一天,丹泽尔对我说的话,在我脑海里缠绕不休。
埃塔从那个遥远的国家赶来看望我,却被我挡在门外。
我不是动物,不需要被参观。
浸在暮色里的草莓园。
我的双腿匿在黄色的枯草中。
背后站着的人穿了我最忌讳的黑色。
黑色风衣黑色礼帽黑色手杖。
已经陪我在秋风里站了半日。他不愿说话,我不会说话。
他从后面揽住我的肩。头埋在我肩后。
德拉科,我不想看见你红了的眼眶。我嫉妒你可以流出眼泪,那样畅快无比的。
我努力地想哭,却没有一滴眼泪。
在遇到尼古拉斯以前,我是个倔强的大心大肺的小孩,从来不会哭。
在他从我的生命里逝去之后,我又不会哭了。
我的眼泪,只能为他一个人流。
德拉科,你看见城堡里挂的那些画了么?
对不起我把你们马尔福家的祖先画像全取下来了。
我只想看见一个人。
也是这座房子里唯一在笑着的人。
我走到哪里都能够看见他,他会一直陪着我的。
德拉科,不要一脸哀伤地跟我说「你要好好活着,希尔。」
我和尼古拉斯,早就在北海岸边换过心。
他带走的那颗,是我的。
现在我胸膛里跳跃着的,是他的。
他的心还活着,而我的已经死了。
所以我不会自杀。我要带着他的心活下去。
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德拉科,原谅我现在真的不想看见你。
我不怨恨你,你也没必要跟我道歉。
一切都是场意外。
我们都是受害者。你失去了哥哥,我失去了爱人。
所以,请,滚吧。
岁末的深秋以不可一世的姿态来临。
光线暗淡幽静的书房。你最喜欢看的游记在书架上。写了字的信纸摊在桌上,内容在称呼“希尔”后面停滞不前。你不在桌子后面坐着。
只睡了一个人的大床。铺着你喜欢的深海蓝色床单。你没躺在另一边。
有着结起六角晶体玻璃窗的走廊,清晨的阳光斑驳地投在地毯上。你在天冷时才穿的羊驼绒拖鞋搁在拐角的地方。你没把它换上。
你在哪里呢?
我总是产生你明天便会回来的错觉。
我总是仔细地在想你去哪里了。
你不在地图上找得到的任何地方。
几万英尺深的海洋还是几千英尺高的天空。
你在水母渗出的冷光后面还是柔软绵甜的白云后面。
你在我们家里的每一幅画像里。
纯净的笑。坏笑。弹着吉他唱歌。卷着裤脚钓鱼。
给我表演怎样用嘴巴接住抛在空中的糖果。
教我怎么躺在床上用吸管喝咖啡。
你听照片里我们的笑声。吵闹不休。拥挤着冲向云层。
我们久别相逢的那一天,你总是跟我说「时间还多。」
时间还多。
我的时间还多,而我们的时间已被你亲手划上终止符。
你一句话都没有留便离开我,这让一切显得虚假和难以接受。
我看到雨天,撑着黑伞的人列队走过,才相信你是真的离开了。
尼古拉斯,我的心,它得不到片刻的宁静。
尼古拉斯,你真的,不回来了么
我生活在没有言语的世界。
不能够也忘记了该如何说话。
尼古拉斯离开的第七天,我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办法。
我穿过草莓园回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家。后花园的角落里是我和哥哥曾经用做魔药试验的地方。
那个埋了一半在地下的小房间散发着终年没有人清理的恶臭。
天花板上积满了灰尘和水渍。到处杂乱不堪地摆着玻璃试管和各式烧瓶。
回忆潮水般涌来,这里没有经受过时光和事故的虐洗。我站在里面,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期。
仿佛还听得见妈妈的喊声,让我和哥哥出来吃晚饭。
习惯性地从天窗看出去,看得到马尔福城堡的一部分,|qi…shu…wang|我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在晚饭后溜出去和尼古拉斯去捉萤火虫。
棕色的瓶子里装着的液体,我知道那是什么。
以前哥哥从未让我碰过它。
可是现在,我需要它。
柜橱底层的抽屉里果然还有大把未用过的针管。
我拆开一支,伸出棕色瓶子抽取液体。
针管扎进青色的静脉,顺着手臂传来短暂的麻痹。
眩晕。
我听见花瓣在静默的黑暗里张开的声音。
犹如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失声尖叫,随即被淹没在水底变得沉闷。
随着拇指的用力,推到了尽头。
光线变得模糊,光源的核心走来一个人,他从光芒中脱离出来,径直地走向我。
“尼古……”我听见自己嘶哑难听的嗓音,不能够发出完整的音节。
这样温暖的怀抱是我所熟悉的,一如他身上的混合着烟草的暖橙味道。
尼古拉斯,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会回来,我知道。
带我走吧,去你待的那个地方。
尼古拉斯,不要再放开我的手。
就现在这样很好,非常舒服,我的心终于不再紧绷着,不再皱巴巴像一块抽了水的海绵。
它现在被狂喜充满。
「我不会离开你的,希尔。
你看我们飞起来了,越过那些下着暴雨的大陆,你看那绚丽的夕阳晚霞,那是我让精灵唱着赞歌织给你看的。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那里,等着你找到我。」
说完这句话,他随着缓慢明灭的异光消失在我身旁。
我张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肮脏的地板上,满脸尘污。针管还扎在左臂上,剧烈地疼痛。
我粗暴地拔掉它。看着它挑起发青的皮肤。
我望着天窗外的天空。感到深深的羞耻和悲哀。
尼古拉斯,这是我想你时的天空。它在我的世界里轰然响动,却在你的世界里,寂然无声。
尼古拉斯,如果我的余生只能这样活着,如果我只能,依靠注射可卡因来和你相见……“希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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