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作两步靠近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他挡在唐笙雨身前,冷淡的面容透出怒意:“弗兰克,料不到你如此长情。听说……你在‘幻海’的时候便对她动过心思……”
弗兰克面对他不咸不淡的口气,不知为何,先自矮了一截,尴尬望了他身后的许薇一眼,笑道:“阿尔伯特,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你跟唐小姐不是早分手了吗?”
他轻轻耸了耸肩:“我只是与你闲聊两句,你犯不着紧张。上回世伯亲自打电话对我说,你年少不知轻重,要我多看着你,提点你……看来……”他向他身后乌烟瘴气的包厢内望了一眼。
他说到这里,弗兰克已经满面紧张:“不要告诉我父亲!”
他这阵子已经闯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祸,与一个青黄不接的女明星搅上了一腿,对方事后要挟他说要告他□。
他父亲为此刚大动了一场火气,花了不少钱才将这件事平息。若再让他知道他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他必然会被他送回大学里去继续他没有完结的课业。
对他而言,成日对着教授与书本惨过死。
康绎行轻声笑了笑:“弗兰克,其实世伯多虑了。你那么大个人,哪里还要谁看着提点呢?世伯交给你的生意你也早已游刃有余,前阵子中环这一带那块地皮,你不是稳稳当当拿到手了吗?”
弗兰克心头一虚,这块地皮原本是康氏志在必得的。他因许薇那桩事记恨康绎行,是以宁愿不赚钱亦高价将它投了回来。
他由小至大都不大将钱放在眼里,这一块地皮在他心中自然没有惹毛他父亲那么重要,于是立即做了决定:“好,我知道康氏很看中这块地。我让给你,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康绎行满意地点头:“价格方面……”
弗兰克咬牙:“在康氏的预算内。”丢下这一
句,便气鼓鼓地转入包厢,随手将门甩上。
唐笙雨望着那扇被甩上的门,自嘲地扬了扬唇角。
康绎行永远是康绎行,她有一瞬间几乎要感激涕零他的出手相救,结果他尚有本事谈成一桩交易。他岂会那么好心?不过是她刚好做了他这交易的筹码,给了他一个大好机会要挟弗兰克。
那么,他与她便互不相欠。
她觉得有些许晕眩,想是方才一场纠缠太激烈,身体受不住。
“谢谢……”微不可闻地给了他一句没有诚意的感谢,她转身便走,决定尽早回家休息。
康绎行却赶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受伤了。”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上染满了血迹,便是在昏暗的光线里,也看得他一阵心惊。
他由袋内取出块手帕,她却飞速缩回手:“没什么,一点小伤。”
他拽着手帕,望着她红肿的眼内未干的泪,一颗心竟像是化了一汪水,被她吹得波波皱起。
“我先回去了。”不适感愈见强烈,她心知不妙,这竟是晕倒的势头。
额头冒着冷汗,撑着虚弱的步子往前走去,却只觉得天摇地动,耳边开始嗡嗡一片。她原本身体便透支过度,较常人虚弱许多。这一夜与亚历克斯争吵哭喊在先,又一路赶来找亚历克斯,与弗兰克纠缠在后。
眼前开始昏花,她伸手试图扶着墙壁。模糊听见康绎行的声音在她耳边唤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的觉识却逐渐封闭,没有任何力气回应。眼前的灰败逐渐被一片黑色取代,脚下一软,便晕在了他怀中。
康绎行着紧地紧紧抱着她,又唤了她几声。
许薇赶上来,问了句:“要送她去医院吗?”
他横抱起唐笙雨,匆匆丢下一句:“我送她去医院,你自己先回去。”
医院里,康绎行陪在唐笙雨身边,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心里的痛一阵盖过一阵。
医生说她的身体糟糕得像一个被掏空的壳,长期营养不良导致随时会晕倒。
他一路上都在诧异,她不过是被弗兰克吓了吓,拖拉了两下,哪里就至于晕了过去。原来她的身体已经弱成这个样子。
与他分开的日子里,她究竟将自己怎么了?为何她走的时候好端端的,再见却只剩一副被掏空的壳?
他轻抚她消瘦苍白的面颊,失了血色的双唇。她闭着双眼,像一个方烧窑出炉未来得及上色的白瓷娃娃。
她睡梦里的神色突然纠结起来,痛苦地与自己缠斗,口中艰难地断断续续念着:“绎行……绎行……”
他愣了愣,瞬间竟觉得他们仿佛没有分开过,他不过是去长途旅行,这一刻返回她身边,而睡梦中的
她在噩梦里仍旧寻求着他的庇护。
三年了,他不能相信三年的时间,他依旧是她梦里亦牵牵挂挂的惦念。
她不是应该已经忘记他,而后如同四年前他没有在她身边出现过一般生活吗?尽管他知道她是个多顽固任性的女子,可以因为十多年前露水般的一段纠缠而任青春为它殉葬。
但,她现时已经不是小女孩。这世界上,谁个不在为了生活打算?她怎可能不成熟到为了爱情而又度令生活蒙尘?
他眼眶泛红,靠近她,如同从前一般将她抱入怀中,感觉到自己的轻颤:“我在这里笙雨,我在……笙雨……别害怕……”
她猛地睁开眼,终于又度战胜噩梦,长吁一口气。她梦见她被弗兰克带到个废弃的屋子里蹂躏,这梦简直比被满头眼睛的鬼追更恐怖。
咦?她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好熟悉的气息……瞪大眼睛,发现眼前赫然是她的辟邪灵符纠结的面容。
重遇(三)
她吓得往后一缩,离开了他的环抱。
这再度相见实在有些戏剧化,她不过是在这城市的小小一方空间里活动。首次为找人闯入夜店,竟然都能与他狭路相逢,她自嘲地想着,她与他的孽缘是深刻到了什么地步?
抬眼打量他,三年不见,他倒没什么改变。岁月仿佛对他偏心,从来只会令他在时光流淌中更为出色闪耀。
而她,总觉得自己是历尽磨难,劫后余生。这躯体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残败不堪。
她有些冤屈地忿忿起来,回回都是他随手一甩,她便走投无路。这番让他见到她这孱弱不堪的模样,她是连最后的阵势都输掉了。
前度情人相见,谁想让对方见到自己破败凌乱的模样?
她觉得有些尴尬:“好久不见……几点了?我要走了……”她预备下床,才发现手上吊着营养水,只得又讪讪笑着躺回床上。
“等水吊完了我就走,钱我会还你。”说出口才肉痛起来,他竟然将她带来一人间的病房,虽然付钱的是亚历克斯,横竖她欠亚历克斯的一辈子还不完了……
康绎行道:“不用同我那么见外。”语毕又自问没有立场说这一句,他如今对她而言,正巧是个外人,她对他见外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他耐着心头沮丧,有些犹疑地问道:“你的身体……为何会那么差?”
“女孩子爱漂亮,偶尔节食减肥什么的……”她怎能让他知道她没出息到在他离去后又是一场天翻地覆?直到将自己变成一个风一吹便破的纸灯笼?
他狐疑道:“你从不减肥。”
“从不做的事后来可以做,一直做的事也可以不再做。”她看着他笑得有些疲倦。
“累吗?你睡一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他想起她在噩梦里唤他的可怜模样,心疼得直想将她揉进怀里。
她听他说陪她,又想起方才梦中喊他,自觉丢脸。淡笑道:“不用了,我会打电话让人来陪。”
他将她的包递给她,看她取出手机,与一个叫卓文的男子通了电话,让他来医院接人。揣测着她估摸是又找到了男友。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局,他想还给她的最好的生活吗?何以心中竟升起妒意,像粗糙的磨砂由皮肤上一路刮过。
“卓文是你男友?”他忍不住向她求证。
她摇头:“他便是《幻海》的男主角亚历克斯。”
他吃了一惊,这两年,他曾见过亚历克斯一两次,竟不知到他与唐笙雨何时搅到一起。
“不是大半夜的你让人来接?”他提了提嗓音。
》她怪异地望他一眼,笑道:“前女友的私生活你也要管,未免管得太宽了。”
“可是他比你小了将近十岁。你在搞什么?”他显然有些气恼,许久未尝过这滋味,顿时只觉得亲切又难受。
“未来康太太比你小了不止十岁呢,怎么?许男人找年轻女人,女人便不能找年轻男人吗?我这年纪,找来找去,多半要比自己小了。”她不以为意,何况她与亚历克斯根本没什么不是吗?
康绎行经她提醒,闷闷收了这话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道:“你烫了卷发?”
她点头:“卓文说这样能让我看起来胖些。”
“你倒是很听他的话。”他冷哼了声:“我还是喜欢你直发。”
她拨了拨头发:“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了,直发卷发与你何干?”
“从前我说什么也没见你放在心上。”他控诉。
她却陡然撇过头,厌弃的模样:“我不想再谈从前。”
她想起他在昏暗的走廊里与他的未婚妻拥吻在一起的模样,想起他拿她与弗兰克做生意的模样。这血淋淋的一幕一幕,令她对这多年后的再度相见无法抱有任何旖旎的幻想。甚至,连从前有过的快乐都被这些片段重重打击。
他愣了愣,沉默起来。那夜,她那样仓皇逃离他的居所,怎会不伤心呢?
她对他是有些小心眼的,他让她伤过的心,她每一次都会牢牢记得。
片刻后,他接了个电话,许薇问他她是否要赶来医院看看唐笙雨,她其实半点也不放心,前女友这种生物何其可怕?尤其是,他们是爱着对方分开的。他是想让她更快乐些才离开她。她亲眼见到他怒气冲冲为她出头,对她关怀备至的模样。
她也病过痛过,从未见过他这一副绷得紧紧的关切眼神。
康绎行阻止了她来医院的念头,他觉得,唐笙雨不会想见到她。或者……是他不想她来打扰他与她三年来难得的片刻相聚。
兴许,这是最后一回相聚了,这次相聚也只是命运的偶然兴起。
他挂了电话,对她道:“薇琪让我问候你。”
她心里木木的:“代我谢谢她。”
过不多久,亚历克斯风风火火赶了进来。直冲到她床边问道:“你怎样?为何会进医院?”
唐笙雨见他穿了一身黑色,又带了墨镜与黑色帽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卓文,你的样子像是来奔丧的。”
话一出口,康绎行与亚历克斯同时道:“别乱说话!”
亚历克斯这时才注意到康绎行,他愣了愣,不知为何他会在
这里,脱下墨镜:“康先生,你好。”
康绎行与他打了招呼。
亚历克斯心里不是滋味,面前这个人可知道,这憔悴得如同秋日的梧桐叶一般的女人心心念念挂记的便是他?因为他前脚踏出她的心房,她后脚便将门户紧闭宣布不会再留任何人。
唐笙雨转头看向康绎行:“呃……”突然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只得随了亚历克斯:“康……先生,让卓文陪我吧。时间不早了,你先走吧,康太太会担心的。”
他瞪着她无辜的俏脸,康先生?她竟然叫他康先生?
片刻前,在梦里她尚顺顺溜溜地喊他“绎行”,眼睛一睁他便成了“康先生”。
且先前她尚让他陪着,这亚历克斯一来她便赶人,这么急着过河拆桥。
他不动:“我陪你吊完盐水。”
她垂眸:“卓文会陪我的,今天已经够麻烦你。”其实她也并不很麻烦不是吗?她值一块地皮呢。
“是啊,康先生,你先回去吧。唐唐有我便可以了。”他看了她一眼,才片刻而已,她竟有本事晕倒在外头。害他急得几乎撞车。
唐笙雨偷偷对他做了个鬼脸。
这一切却叫康绎行尽收眼底,他微愠地想着,她竟然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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