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他向莱丝丽扫了一眼,眼神温柔但又坚决,这一瞥让她噤了声,尽管这一来令她有点生气——他以为他是谁啊,这么霸道?但他的关心却拨动了她的心弦。他用长满茧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脚和小腿肚,仔细地检查着——这个动作几乎是一种挑逗。真是太蠢了,竟这样想。她几乎还不了解这个男人。他一直十分谨慎。
他来回摸着她的脚。一阵热辣辣的疼痛顺着她的大腿传来。
“哎哟!”
“这儿伤了吧?”
“是的。”
他两道眉毛紧蹙到一起,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看样子你不是扭伤了,就是摔断了脚。”
“不会吧……”
“你或许得用x光检查一下。”
莱丝丽的心沉了下去。“没事。”她说,不想怀疑自己所说的话是否正确。她当然是非常健康的。她,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婴儿。她不能干躺着。决不行。
“我去给你拿两片阿司匹林来。”他打量了她一会儿,她的心突然愚蠢地颤动厂一下。他英俊粗犷、身材修长、宽肩窄臀,上身是…件套头衫,下身穿着满是劳作痕迹的破旧牛仔裤。他的表情时而是温柔的关怀,时而又是烦躁的担忧。他的眼睛是一种铁灰色,隐藏着种种她只能去揣测的秘密,莱丝丽猜测他是个单身汉,一个不喜欢别人太多干预的男人,一个怀有隐私的男人。
他穿着袜子轻轻走进浴室,回来时拿了一杯水和——瓶药店里买来的镇痛剂。
“我在炉子上热了咖啡……要不……如果你想要些别的,这里还有热水。可能我还有一两袋袋泡茶。”
“没事。”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接着又吃了一惊,因为他拉开毯子,在她的脚下塞了个枕头。
“你的脚需要垫高些,我去装一袋雪来,帮助消肿,,”
“别费心了。”
“必须这么做。”他毫不退让,迅捷地走了出去,回来时给她带来一只橡皮袋,摸上去冰冷冰冷的。他把这只袋子放在她的脚踝上。她倒抽一口冷气,然后慢慢缓过劲来。“这样做很有效。”他肯定地对她说。
“但愿我不会冻死。”她喃喃道,很诧异自己说话的语调竟能这么轻快。真是漫长而艰难的一天,尽管查斯·福琼给予了最大的帮助,她还是不太乐意让别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浑身疼痛。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种神情,既令她觉得恼怒,又让她觉得充满了性感。“我会叫醒你吃晚饭的。”
晚饭。听起来那么动听,闻起来那么香,真像来到了天堂,但是,她不能就这么躺在这个男人的床上,吃他的东西,等着他来伺候她和她新生的女儿。他是个邻居,一个她不认识、也不应当轻信的男人,一个自己也面临许多问题的人。再说,她也不能硬缠着他,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受他的恩惠。真该死,她竟认定他的微笑十分性感,真是想到哪儿上了?她所有的感觉—定是产后的病态喜悦,是紧抱着自己出生才几小时的女儿,知道这个婴儿十分健康和安个后,产生的一种兴奋和激动、
“查斯,我很感谢你,感谢你为我和安吉拉所做的这一切、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你,但我不能再打搅你了。真的,我得回家去,况且……”
“不行!”
他的话说得那么生硬,吓了她一跳。
“我说,你不是当真的吧,”他的脸上毫无笑意。“你分娩还不到六小时,或许你还没有注意到,外面还刮着大风雪。你的汽车已经坏了。你不是扭伤了脚踝就是断了骨头。你也不知道孩子的健康状况。即使你能设法回到家里——实际上根本不可能——那儿没有电,电话也不通,因此你没法让屋子暖和起来,即便有事也没法跟任何人取得联系。”
“你是在对我发表演说吗?”她责问道,尽管她知道他说的全是实话。
“就算吧。”他严峻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等你再想到什么别的馊主意后再说。现在,放轻松些。看样子我和你不得不等这场暴风雪过去才行。一起等吧,”他瞟了女婴一眼。“就我们三个人。”他的铁灰色眼睛里的眼神使她明白,对目前这种情况,他并不见得比她更高兴。 “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他转身离开了,不过他的狗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在床脚边蜷伏下来,悲哀的眼睛盯着从门口射进来的灯光,一副打算守护这儿的模样。
就我们三个人。这句活对他们来说有一种特定的意味,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莱丝丽一直对自己说,她是独自一个人,这也是她希望的——一个单身女人在一个男人的世界里闯荡。她早巳打定主意,即使孩子出生以后,也不想让另一个男人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谢天谢地,一次婚姻就足够了。
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入睡,安睡使她脚踝的抽痛以及分娩给她体内带来的那种缠绵不去的疼痛都得到了缓解。朦朦胧胧中,她想,她不会给查斯·福琼带来太多的麻烦,但是现如今,她对这件事不想再说什么。最好就是信任他,接受他的款待,等到她能起床,重新走路时,再找一个办法来报答他。
醒来后,她听到从起居室里传来了音乐。透过茶壶锅子的碰撞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安吉拉轻柔的呼吸声,莱丝丽听到了断断续续传来的圣诞颂歌。
“第一个圣诞,天使说过……”
“圣诞快乐厂她悄声对自己的婴儿说,想着她的新生婴儿、守护天使和一个外貌倔强的牧场主,听凭睡意又一次控制了她。
“哇!”这阵哭声开始时就像一声抽噎,但是很快就发展成声嘶力竭的号哭。
查斯正在把烤鸡从炉子里取出来,听到了莱丝丽的声音,那是在睡意朦胧中发出的轻柔的声音,是她在安抚这个肺功能强健的婴儿。
片刻间,哭声平静下来,查斯猜测莱丝丽正在给孩子喂奶。他不想去打扰她,于是开始切鸡,往…个大浅盘里摆放热腾腾的蔬菜和肉,然后往肉和蔬菜上倒调味肉汁。
当他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卧室时,莱丝丽正在扣睡衣的扣子,不过查斯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一只完美浑圆的ru房。一只深色的湿漉漉的乳头正偷偷地看他。他赶快将眼光挪开,但还是对上了她凝视的日光,这是个令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刻,他几乎不知所措。
“怎——怎——她怎么样?”查斯——边把托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一边结结巴巴地问。
“她很好。”莱丝丽那两条匀称好看的弯眉蹙到了一起。“我想能这么说吧。她吃得很好,睡得也很好,而且……声音也挺好听。”
“我听到了,”他干巴巴地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走进起居室,一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情不自禁,一心只想无微不至地呵护她。看起来,她不是那种喜欢受到照顾的女人,但是,打从埃米莉死后,他这是第一次感到有一种需要,只想保护、帮助她和她的小女儿。他自慰地想道,这种情况要不了几天,等到她能够照顾自己,照顾她的婴儿,等到暴风雪过去后,这种情况就会结束的。那时,她就会去过她自己的日子了。他在小壁橱里翻寻起来,他记得曾在里面见到过一个旧的电视机托盘,是原来的主人留下的。他用一块抹布很快将它擦干净,然后捧着这个盘子,拎着一盏提灯回到了卧室。
接着,他拉出了梳妆台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把里面的牛仔裤一古脑儿倒在了梳妆台上,然后将一条毯子贴着空抽屉边铺在抽屉里。“我没有童车和摇篮,”他解释道,轻轻从安吉拉母亲的怀里接过她,将她放在抽屉里,抽屉紧挨着床。婴儿的身子十分温暖,她发出了高兴的格格笑声,但是查斯告诫自己要保持冷漠。这个小肉团儿不是他的孩子,要不了几天,就再也不必为她操心了。看到安吉拉满意舒服,他也心满意足,他站直身子,向莱丝丽招手示意。“现在,你,夫人,得吃点东西了。”
莱丝丽低头看了一眼这只代用摇篮。“她在这儿没事吗?”
“除非你爬下床时,一脚踩在她身上,我想你的脚踝还不至于会让你做出这种事吧。”
“这我知道,可是……”
“如果你需要使用浴室,只管叫我。我会扶你过去。”
她的脸腾地一下变红了。“不,不需要。我是说我自己能去那儿。”他怀疑地瞧了她一眼,但是没表示反对。他把盘子放在她的膝盖上,然后为自己也取了一份,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大吃起来。
“安吉拉的父亲在哪儿呢?”查斯问道,一边把一块软饼蘸进油腻腻的卤汁里。
莱丝丽清了清喉咙。“艾伦在六个月前去世了。”
“我很遗憾。”
“我也一样。”她放好叉子。“他比我大二十岁,而且……嗯,有一天,他突然心脏病发作。”她的两眼布满阴云,查斯觉得那是一种悲哀,不过那里面还有些别的含意,也是她不愿吐露的东西。她的嘴角稍稍向下撇了撇,鼻子上那些淡淡的雀斑似乎更明显了。她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蔬菜,于是他决定不再追问了。这一整天,她经历的事够多的了。“他去世后,大家都以为我会把牧场卖掉,搬到城里去住,但是我想自己试试,让它真正成为我自己经营的牧场。当然,是跟我的女儿一起。”
“想证明点什么吗?”他猜测道。
“或许是吧。”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就此打住了。
从他最后一次与人共度圣诞夜到现在,已经有很多年了。即便他有那么多的亲戚,可自从瑞安去世后,他总是选择一个人过节,根本不把传统的感恩节和圣诞节当回事,宁愿自己一个人打发时光。在这些节日里,他通常独自一人骑马漫步在冰雪覆盖的群山,眺望着远处的风光,对自己说,上帝就在那儿,他的儿子和妻子就在天国,他能一个人过下去,不需要任何别的人。可眼下,他不是那么肯定了。
就在短短几个小时里,莱丝丽·巴斯蒂恩和她那小不点儿的女儿已经开始改变他的想法了。他嚼着一大块鸡块,看着煤油灯投射出的柔和光线落在她脸上的金色阴影,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那就是邻家的这个寡妇也许会永远改变他的生活轨道,他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好事。
第三章
如果你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好处,就该呆在床上,等到我能开车送你去医院,让医生检查一下你的脚踝。
莱丝丽挣扎着想站起来,查斯的那些话依旧回响在这个空荡荡的小房间。婴儿在代用摇篮里安睡着,查斯在外边,莱丝丽不想任他左右自己。他行事的方式虽然十分生硬,仙让人喜欢。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无微不至地服侍着她,照顾着他的牧场和她的牧场,可是,她不想无所事事地呆着。她需要安排自己的生活,一想到有某个男人,任何男人,包括查斯·福琼,来告诉她该怎么做,就令她火冒三丈、此刻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可以考验她站起来的能力。
她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到地上,努力使自己站直。脚踝和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哎哟。”她一阵眩晕,倒回床上,但片刻之后,她就下定决心,不想让伤痛占了上风。她再试了一次,十分疼痛,不过随后便麻木了。这次情况还不算那么糟。她咬紧牙关,用那只好脚保持身子的平衡,然后拄着查斯在阁楼上找到的一根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起居室,起居室火炉里的柴火正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只有她和安吉拉在。查斯出去寻找走失的牲畜了。
她倚在长桌旁,认认真真地将这儿看了个遍。屋子几乎没什么装饰,五花八门的旧家具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真正的山区小屋的感觉。长沙发曾是暗绿色的,如今已十分陈旧,高低不平,一只睡袋随手扔在沙发塞得十分臃肿的扶手上。眼下这儿就是查斯的床。火炉边有一只旧皮椅,一张桌面可折叠的桌子将起居室与厨房分隔开来。四把椅子摆放在这张椭圆形的桌子四周,但式样却各不相同。
她已经问了很多问题,足以使她了解大多数家具原来就是这幢房子里的。她猜想他是个轻装简行的游子,不会聚敛许多东西或是琐细物件,习惯于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在厨房里,她从热水壶里为自己倒了些咖啡,然后透过凝着冰霜的窗子往牲口棚看去。牲口棚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冰凌从屋檐上悬垂下来,在苍白的冬阳下闪闪发光。
那些牲畜里既有安格斯黑牛,也有白脸赫里福德牛,它们要么在柱子撑起的大棚下反刍,要么就在已被踩结实的雪地里转悠。
她正饮着咖啡,房子似乎颤动起来。冰箱的电动机开始嗡嗡启动,灯突然亮了。
来电了!终于来电了!她打开电视,看到那出十分熟悉的肥皂剧。“太好了。”莱丝丽的精神立即一振。“又回到了二十世纪!”她急急挪动身子走过房间,来到墙边,那上面有个电话。她把话筒拿到耳边,半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听到了真切清晰的拨号音,这时,她几乎要情不自禁地放声高喊起来。
她的心怦怦直跳,脸上禁不住露出欢欣的笑容。要给那么多人打电话,把安吉拉出生的事告诉他们。
首先要打给父母。她拨了他们在西雅图的家的电话号码,不耐烦地等待着接通,她的手指在长桌上烦躁地敲着。
一声铃响,两声,三声。
“快点。但愿在家。”
“喂?”
听到母亲的声音,莱丝丽的眼睛里立时盈满泪水。“嗨,妈妈。”她说。
电话那头一阵木然的沉默,然后传来了她母亲颤抖的声音。“是莱丝丽吗?你生了孩子了?弗兰克!弗兰克!快拿起分机,是莱丝丽!她生了孩子了!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噢,天啊,我们真担心死了。”
传来咯嗒一声,接着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莱丝丽?”
“嗨,爸爸。”如释重负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妈妈说得对。你有一个外孙女了。安吉拉·诺埃尔·查斯蒂娜·巴斯蒂恩在圣诞夜诞生,她非常漂亮。”
“喔,我真是……”父亲抽泣起来。
母亲开始抽鼻子,莱丝丽泪流满脸,却情不自禁地格格笑起来.从内心来讲,他们都是多愁善感、容易动情的人“我说了,我们实在担心极了,”母亲重复说道。“我们没法同你取得联系,甚至通过警察局也没法得到你的消息,而且……电视台说你们那里的暴风雪最大。”她的嗓子变哑了。“有那么多的画画报道了抛锚的汽车,冻僵的牛,还有,噢,你和孩子都安然无恙,真是感谢上帝。”
“我也是。”
“你在家里吗?”
“不,我在邻居家里。要不是查斯前来搭救……”她没法想象将会发生什么。她很快把过去几天的情况做了一个描述,不过略去了会让父母不安的部分,而对分娩及安吉拉的事做了详尽的叙述。“我想我真是很幸运。”
“非常幸运。”母亲赞同道,然后答应只要天气一变好就马上来看望她们。
“即使再来一场暴风雪,她也会去你那儿的。”父亲乐不可支地说道。好多年来,他们一直渴望能当上外祖父母,但是莱丝丽的姐姐珍妮根本不想当母亲。珍妮是一个律师,与在同一事务所的另一个律师结了婚,住在旧金山,自得其乐地过着没有孩子打扰的都市白领生活。
“这么说来,这位查斯还在帮你?”父亲问。
“我还住在他家里,不过我想我今天或是明天就能回家。如果没回家,你们可以打电话到这儿来。”莱丝丽补充了一句,一口气报出了电话号码。他们又交谈了几分钟,谈到了圣诞节和亲戚们的情况,谈到了安吉拉的未来,然后才挂上电话。接着莱丝丽打电话给姐姐,在珍妮的录音电话上留下了口信。
她挂上电话,一瘸一拐地走回卧室,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她想肯定是母亲又想来个回电,她费力地走回厨房,在电话铃响第四声时抓起了听筒,查斯正好赶在此时出现在后门的走廊上。
“喂?”她说,对正在掸雪的查斯嫣然一笑。
“噢……你好,”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听上去她很年轻,声音有点迟疑,似乎她没想到会听到莱丝丽的声音。我可真够傻的,莱丝丽的心一沉。“我是凯莉·辛克莱。我想同查斯·福琼讲话。”
“他在这儿,”莱丝丽答道,一边很奇怪自己的心里竟然会有一种失望的情绪出现。查斯用肩膀推开门,迅速地扫了房间一眼。“来电了?”
“总算来了。”她将电话递给他,强挤出一丝微笑,可她自己却并没有感觉到。“是凯莉。”
他的眉毛扬起来。“谁?”
“凯莉·辛克莱。”
“噢,太好了。”他的神情即刻间变了。从一个勤奋鲁莽的牛仔变成了一个沉着稳重的男人。他接过听筒,露出了笑容。“圣诞快乐……唔,是有点晚了,不过我们这儿一直在下大雪。我想你一定听说了。”
安吉拉开始哭起来,莱丝丽不想偷听查斯的私人谈话,开始朝卧室走去。
“嗨,等等。我来搀你。”他说,但是莱丝丽挺直了背。她不想依赖他。
“我能行。”她扭头说道,这时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你肯定能行么……什么?”他重新朝话筒说道。“噢,不。只是个邻居。是的,这几天,我们这儿碰到一点小麻烦。”
只是个邻居。莱丝丽的牙齿咬得紧紧的,连下颚都咬痛了。她更使劲地抓着手杖。当然喽,她只是他的邻居。她还想得到什么呢?不错,他们曾在一起呆了四天,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看到了,尽管查斯外表强硬,但在他沉思的双眼和严厉的表情后面却是一个温和的男人。虽然他竭力不去抱安吉拉,但他一直关心她的一切。他尽其所能帮助莱丝丽恢复健康,她也注意到他把食物残屑从桌子上拨下去给那条老狗吃,看见他心不在焉地摸着狗的耳朵。他对新获得的畜群的关注似乎远甚于对利益得失的担心。在查斯·福琼的内心深处,或许有一颗金子般纯洁的心;他只是十分巧妙地将它掩饰起来了。
安吉拉的脸蛋红通通的,小拳头紧握着举在自己的头边,正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嘘。没事,我来了。”莱丝丽不停地说着,抱起了女儿,一屁股坐在床上,立即解开睡衣的纽扣。在婴儿急吼吼地吮吸时,她闭上了眼睛,不自觉地听到了查斯的部分谈话。 ,
“……一切都像预料的一样……是的,那是一个我原先没想到的障碍,不过我们一切都好。”一阵发自心底的响亮笑声。“我知道,我知道。眼下的情况只是暂时的,相信我……是的,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时间再为别的事分心。”他的声音中透出一种熟悉的腔调,一种亲密的揶揄腔调,令莱丝丽的心一阵抽动。凯莉·辛克莱究竟是谁?很显然,她在查斯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我想我们呆得够长了,要不受欢迎了,”莱丝丽悄声温柔地对女儿说,驱散直刺心头的揪心痛苦。“我们该想想如何回家去了。”该是让他回到原来的生活,她也回到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了。
“我会同你联络的。”查斯答应凯特道。她终于派自己的秘书打电话来,了解一下他干得怎么样。在姑祖母拿起听筒前,他先同凯莉闲聊了几分钟,提到他帮一个女人接生了一个孩子。
“总算同你接上头了,”凯特爽朗地笑起来。“你知道,我可是下了很大的赌注呢。”
“噢,我知道。”他眯起眼看着窗外冰雪覆盖的田野,那儿有一小群他想设法赶回畜栏的牛。
“照顾好那个寡妇和她的新生婴儿。”
他踌躇起来。
“她们还呆在你那儿,对不?”
“暂时吧。”
凯特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你在莱丝丽需要帮助时找到了她。有时我总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
他没有作答。他能说些什么呢?莱丝丽在身陷汽车时,不是迷迷糊糊地以为真有一个天使跟她在一起的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容易,”凯特贸然说道,查斯紧张起来。“节日里发生了这种事,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你肯定吗?”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没有回答。没法回答。他的儿子死得那么早,没有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圣诞节,还有他的妻子……埃米莉一直在谴责自己,在新年前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就着伏特加,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这个结果是致命的。
“我很好,凯特。”他肯定地对她说。
“我知道你会的,查斯。只是你得记住,每一个男人都不会是一座孤岛。”
“真的吗?”
“祝你节日快乐。”
“也祝你快乐。”他怀着不安的感觉挂上了电话,他觉得,在与这个老夫人的协议中,似乎有着比开始更多的内容。她错了。一个男人可能是一座孤岛。沉默寡言,自力更生。几年前,查斯就告诉过自己,他不需要任何人,甚至不要自己的家庭,完全一个人过日子。遇上莱丝丽并没有改变这一切。
他往炉里加了两块硬木柴,然后去看看莱丝丽怎么样了。她正躺在床上,两眼闭着,婴儿依偎在她胸前。他的心猛然一抽,移开了自己的眼光;他仍然不习惯看见她袒露胸部的模样,但是这景象十分迷人,有一种充满家庭温馨的朴实的性感,他的颈背部有一股热腾腾的感觉升上来。
一切都开始显得和谐自然起来——她睡在他的床上,襁褓中的小婴儿不是睡在她身旁,就是睡在那只代用摇篮里。
思想的变化使他浑身紧张起来。他这是在想些什么啊?就在几秒钟以前,他还处在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可现在当他看着这个熟睡的女人和孩子时,他开始对自己原有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我和安吉拉准备上午走。”她开了腔,着实让他一惊。他原以为她睡着了,没意识到她竟知道他在房间里。
“你几乎还不能行走。”
“我能应付。”她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专注的目光委实让他受到了很大震动——绿莹莹的双眸毫不妥协。“我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了。”
“马上又要有一场暴风雪来了。”
“这回我们还来得及做好准备。”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那儿。”他毫不退让地说。
“我认为你不会有太多的选择。”
“是吗?”他反诘道。“你打算怎么回到那儿去呢?这儿可没什么出租车。”
“你的货车怎么样?今天早晨我听到你发动它,我想你肯定有链子。电台播音员说大多数道路都清扫干净了,因此我想打电话给一家牵引公司,让他们帮我把坏车拖走,同时,请你驾车送我和安吉拉回家。”
“我觉得这么做不合适。”他气恼得直揉自己的后颈。他不可能将她永远留在这儿,他也不想那样做,但是一想到在这么寒冷的气候里,她将和小女婴呆在一座空荡荡的房子里,实在让他没法安宁。
这想法太让他不安了。
“是时候了,查斯,”她坚定地说,他意识到他没法改变她的主意。“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非常感谢你为我和安吉拉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必须开始照顾我的女儿和我自己。”
“你这样要冒很大的风险。”
“我愿意。”
“莱丝丽,再考虑考虑吧。”
“我都考虑过了。”她坚定地说。
同她争执是毫无意义的。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和她讨价还价。他站在床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
“我坚持。绝对不变。”她抬起尖尖的下巴,毫不退让。
“行,那么我要先到你家去,要弄清楚是否有电,炉子有没有冻住,你能否用上自来水。然后,等到上午,你的房子变得够暖和,不会让安吉拉受冻了,我再送你们回去。”
“可是……”莱丝丽本想争辩,最后还是举起了一只手。“噢,行,就这么办。”她说,对自己的让步显然心有不甘。今天她变得十分暴躁,或许是由于长久独处室内引起的幽闭烦躁症。“钥匙放在后门旁的一个饰环后面。”
“好,我这就过去仔细检查一下。”他向兰博吹了声口哨,走出大门,走到有帘子挡住的门廊边。如果这个女人一心要固执己见,那就随她去吧,查斯寻思道。她是对的:他不能违背她的意愿,硬将她留在自己家里。他扣上夹克的扣子,把脚伸人靴子,再往头上扣了顶帽子。他修的那条通往牲口棚、马厩和车库的小路都清扫干净了,就好像最近这几天里没有下过一点雪似的。他担心地朝天上看了一眼,大团大团的乌云慢慢地在天上翻滚,他不禁双眉紧蹙。如果再有一场暴风雪袭来,把她困在一座没有电的房子里,她会怎么样啊?还有那孩子呢?
“这是她的事。”他对自己说,但是他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不管莱丝丽·巴斯蒂恩和她的女儿发生什么事,都会对他造成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向汽车走去,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今天早上,他早有预见地为它安上了防滑链。他打开车门,让兰博跃上车,然后自己坐在了方向盘后面。
引擎在找别扭,第一下没打着火,但是在反复几下后,这辆老爷车终于发动着了,他用力将排挡挂上了第一挡。防滑链刨进雪地,这辆厢型货车朝前驶去。查斯小心地驾着车驶过院道,然后驶上了乡村道路,经过了莱丝丽那辆抛锚的小车。几分钟后,他就转到了马路上,将近二十年里,他是第一次驾车开过这条路。那幢房子离干道只有三十米远,但是雪太深,汽车打滑了好几次,他才将车停在那个旧车库附近。这是幢老式的建筑,屋顶下陷。多年前,就是在这里,查斯见到父亲在摆弄完了各种似乎永远需要修理的农用机器后,用一块油腻腻的抹布擦拭手上的油污。
现在他下了车,好不容易走到了花园门口。门上的旧绞链发出了不满的吱嘎声,百叶板深深地埋在厚雪里,不过他还是设法走了进去。他穿过一个小小的院落,童年时的他、查特和迪莉娅就在这儿建过城堡。他费力地走过后门的几道台阶,在后门廊上用劲跺去靴子上的雪。钥匙就藏在她说的地方。他走进了冰冷沉寂的厨房,顷刻间,时光将他拉回到二十年前的那段岁月。
当然,家具全都换了,墙面涂上了一层淡金色。母亲贴的草莓图案的墙纸和仿砖图案的亚麻油毡都没有了。虽然摆放的是与橱柜相配的硬木家具,不过房间的布局没变,在父母亲放那张小餐桌的地方,如今换上了另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他走过一个短过道,上了通往卧室的楼梯,靴子发出了空洞的橐橐声,他曾同查特一起住过这间卧室。他看见原先摆放两张铺着花格被的床的地方,如今放了一张书桌、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和别的办公用具。一面墙上已经安上了书架,里面摆满了书,不过,屋外那棵老松树依然还在,它那茂密的树枝一直伸展到了屋顶窗上。
他姐姐迪莉娅的房间已经变成了一间育婴室,里面放着摇篮和折叠桌。在第三个卧室里,也就是原先他父母的卧室,如今放上了一张大号床,一个古色古香的梳妆台,上面有一面椭圆形镜子,另外还有一辆摇篮童车。
他匆匆回到楼下。痛苦的回忆一幕接一幕在脑海中不停闪现,就像在看一部电影的片断:母亲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晒衣服;父亲允诺要让生活越过越好,他不需要福琼家族的接济;拖拉机费劲地开上一座陡峭的山坡,他的弟弟拼命挥动双手,活像一个小丑。别去想这些了,他提醒着自己,一边大步走过起居室。他看见了窗台上的那道深痕,那是他用一只靴子的后跟弄出来的,当时他跟他的双胞胎弟弟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最后发展成了一场争斗。
见鬼,查特,你为什么非死不可啊?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这是久远的往事了,然而就像发生在昨天。打那以后,他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
“冷静点。”他告诫自己。他到这儿来,不是听凭回忆把他带回到往日的岁月,那都是些最好永远忘却的时光。他走到储藏室的壁橱前,里面有一块电路板,他检查了一下,发现它们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打开了炉子里面的长明小灯。
几秒钟后,火炉开始燃起了火焰,管道里发散出热量,查斯将门锁上,然后沿着他在前几天开出的一条小道走到牲口棚,她的马儿就关在那里。每天他都设法把它们带到户外放一会儿,让它们在冰雪覆盖的驯马场上小跑或快跑上一阵,消耗一些能量。今天,他也这么做了,看着这几匹臀部浑圆的传种母马喷着鼻息,来回甩动着脑袋。阳光照着冰雪反射出光芒,耀得马儿不停眨动着眼睛。它们。向亮地喷着鼻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呼出的热气。
有多少个冬天,查斯艰难地走过冰天雪地,帮助父亲去喂牲畜;有多少次,他带着锤子来到饮水槽前,敲碎结在水槽上面的冰,或是从放干草的顶阁上踢下沉重的草捆,然后用他那把钝折刀割断结实的双股线。
他皱紧双眉,对自己这种怀旧情绪大为不满,他听任马儿跑了一会儿,然后又把它们关进了栏里。他瞧了一眼天空,相信还会下更大的雪。“老天帮忙。”他喃喃地说,打定了主意:只要再下一场暴风雪,在已经不堪重负的大地上再添上几厘米雪的话,莱丝丽和她的孩子就得留下。
他想要告诉她,他曾在这儿生活过,她的丈夫从他父亲手里买下了这个地方,但最后还是决定缄口不言。他坚定地相信,一切皆应顺其自然。
“可我告诉过你,我要走。”那天晚上,莱丝丽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她坐在桌边说道,蜡烛发出明亮的光芒,安吉拉安睡在隔壁的房间里。她和查斯吃着剩下的脆皮鸡,由于他缺少调味品和奶酪,所以她改变了一下烧的方式。
“我并不打算违背。”
“你决定什么时候履行?”
“等安全的时候。”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他瞪眼看着她,好像她只是个不懂事的两岁孩子。“没人想把你关起来,莱丝丽。可是你得为安吉拉想想。”他正坐在她的对面,他的盘子几乎干干净净,在烛光和炉火的闪烁中,他的脸棱角分明,清晰可见。
“我想过了。我一直都在想!”他是什么人啊,竟想主宰她?“她需要回家,我也一样。是时候了,查斯。我再也不能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能做这种蠢事。”似乎他也听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又补充了一句,“耐心点,只要天气一转好,我马上就送你回家。”
“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愿硬将我留下!”她站起来,站了一分钟光景,受伤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的脸涨得通红。她咬住舌头,免得叫出声来,但没用。查斯立时来到她的身边,没等她说出一个字,他已经一下把她抱了起来。
“把我放下来。”
“我是想这么做。”不多费口舌,他就把她抱到了长沙发上,轻轻地把她放在蓬松的枕头上。打从她来之后,这儿就是他的床。“别急,放松一下。”
“我不能,”她接受了,但仍然十分激动。“这不是我的性格。”
“那就将它作为一次休假吧。”
她气咻咻地喘着气,他则轻声笑了起来。
“权作一次梦中休假吧。”
“很好。”她无法掩饰自己说这话时的嘲讽语调。
“你最后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什么时候?”
她挪动一下身子,好让自己能看见他收拾桌子。她瞪他一眼,希望自己的眼光能刺他一下。“被关怀过度与被劫作人质是不一样的。”
“我会记住这句话的。”他不动声色地说,眼见他不上她的圈套,令她的自尊心进一步受到了挫伤。
“我可以打电话叫警察。”
“尽管去打,”他主动地说,很明显,她的这种虚张声势让他感到好笑。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坐在正对着长沙发的疤痕累累的咖啡桌旁。他将两肘支在双膝上,紧紧地盯着她,眼光直射进她的眼睛深处。“我正想好好跟你理论理论呢。你躺着没法起来,孩子出生还不到一个星期,你的车还
没修好,你住的地方离城里有好几公里路,我是你能找到的最近的邻居。你要回去,以陷入困境告终,这种想法实在毫无道理。”
她想扭动一下身子,摆脱他的凝视,但却被他的眼光罩住了,就像一只被汽车的前灯光照住而不知所措的雌鹿一样。此外,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他说的确实有一点道理——嗯,还不止一点——不过这仍然使她十分恼火。“我能打电话给雷。”
他的嘴角向下稍稍一撇。“雷是谁?”
“雷·梅隆是——是艾伦的一个朋友。他说过,孩子出生时,他会前来帮忙,但是安吉拉决定要早些来到人世,雷到菲尼克斯看亲戚去了。他说好明天回来。”
他下巴上的一块肌肉抽动了一下,专注的凝视令她的血没来由地沸腾起来。“那么就等他回来后,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
“很好。就随你意吧,福琼,”她气势汹汹地说。“不过我们得先达成某种协议……一种交易……另一个你会遵守的协议,这样我们才能达成一致,你也别再试图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想休战?”
“是的,我想这是个好主意。”
他专注的眼光移向她的嘴唇,她的呼吸突然停住了,梗在了喉咙和肺之间。一时间,她肯定他想吻她。他的身子探向她,离她那么近,都能感觉到他的热气,看到他胡须下回皮肤上的毛孔。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成交。”
她抬眼迎上他的眼睛,那么深不可测的双眸,令她看魔。蓝灰色,充满激情,渴望着获得冲破禁区的欢乐。
一刹那,两人都一言不发,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怦怦跳动。
他先将眼光移开,喘着气,嘟囔着说了句什么。“我,呃,我最好再去拿点柴火来。”他摇晃着站起身,大步走到后门的走廊。等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后,莱丝丽一下子靠到了沙发上,慢慢吐出气来。这样接近查斯是很危险的,但他们两人刚刚达成协议,她至少要在这儿再呆上一阵。
“太好了。”她咕哝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如此接近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一个眼神就能令她的心停止跳动,她接近这样的男人简直是在发疯。然而,说心里话,她内心有一部分在为这种前景而激动。如果她仔细窥察自己的内心,就能明白,她的心有一部分是渴望在这儿多呆上几天的。她最不愿承认的就是,她正在习惯于查斯和这间小屋,习惯于和他呆在一起。
“赶快刹车。”她警告自己。这类想法一定得抛到脑后。查斯·福琼是很性感,一分钟前还生硬得不可理喻,转眼又是那么彬彬有礼,但她不能因此就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任何神智清醒的女人都不会爱上他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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