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些的时候,萧溶也停了下来,他听到自己大得吓人的呼吸声。
陆铮过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很清楚,他不太好,因为他高反了。
高原反应。
对每个初入西藏的外地人来说,都是不能避免的磨难。
聂素问不知道花了多久时间才克服,如今,轮到了萧溶。
从纳木错回去后,他就办了入住,搬进了平措青年旅馆。跟聂素问在同一层,单间。
吃药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有人敲门。
他挣扎着去开了门,门外空空的,没有人。
他低下头,看到一碗藏面,一笼包子,就搁在他门口。
他朝走廊两边看看,没有一间房开着门。
他把面和包子端进屋,门合上。
从纳木错回来后,他还一天没吃过东西,漱了口就开始埋头狼吞虎咽的吃着面——他确实饿了。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搁下筷子,起身到衣服外套里翻检,最后找出自己的手机,坐回桌边,一边拨弄着手机,一边捏起一粒包子。
手机屏幕上,一个穿红色羽绒服女子的背影,她正迎着日出的晨光而坐,背影几乎要羽化在那耀眼的红光里。
照片是今早在纳木错拍的。
只有背影。当然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
萧溶凝视着照片,咬着剩下的包子,一个人在房里,傻傻的笑。
我们通常会为什么而心动?一句语言,一个机遇,一张笑脸,或者仅仅只是一个背影。
令人心醉的往往不是那个人,而是她身上带着的一种纯粹。
在那一瞬间,无论是年龄悬殊,云泥之别,距离之远,甚至是对立面,任何的外界因素都不能阻止心脏为那一刻纯粹的瞬间,而无规律的温柔收缩着。
我们醉于纯粹。
*
这是一个让人忘记俗世的地方。
清晨喝着酥油茶,吃着藏面,坐在仓姑寺旁边的甜茶馆看着来来往往前来磕长头的人们,渐渐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一壶酥油茶很快见底了,素问跑到前台,又舀了一壶三磅重的。
这里的酥油茶,按磅计数。
聂素问今天带着一副超大的眼镜,黑色的镜面,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因为昨天吃饭时有一位北京的年轻旅客认出了她,找她签名照像,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来引来了不少人,甚至造成小小的轰动。导致被老方逮住,盘问了好久,素问终于招架不住,坦白从宽。
她以为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没有人会认得她。
原来终究逃不出俗世凡尘。
萧溶起床后去楼顶收回了晾着的衣服。这里有公用的洗衣机,每个旅客都要自己动手洗衣服,当然没有酒店送洗服务。昨晚他第一次动手搓洗衣物,还是在顶着高反的不适症状下,不由诸多感触。
幸而吃饱喝足,又睡了一晚后,今早起来已经神清气爽。
屋里的光线很足,窗帘拉开,高原的阳光倾泻而入,从敞开的窗户望过去,还可以隐约见到布达拉宫的轮廓,白墙红瓦蓝天。窗户外,便是一副天成的风景,着色一流,绝佳的油画。
萧溶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手肘撑着额头,望着窗外的盛景。
慢慢的,他下了决定。
萧溶坐到素问对面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意见。只是也没有摘下墨镜向他问好。
谁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那一碗藏面,一笼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没人说话,但气氛出奇的和谐融洽。
萧溶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用沸点八十度煮熟的面条,很直接的问她:“晚上老方请客去泡吧,你去不去?”
万花丛中过,片扬,光头的声音有种好听的磁性,与他的形象及不相符,竟是出奇的沧桑醇厚,动人心魄。
萧溶听着听着,刚才喝得太猛,酒意上涌,头有点发晕。
聂素问听得专注,嘴唇微抿,眼睛都不眨,只是偶尔,会有睫毛在轻轻颤动。
那颤动,纤毫可见。
一瞬间,萧溶有种奇怪的重生感觉。
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
*
那天回去后,萧溶就一直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半夜里坐起来,用手机的光照着,翻遍从旅店舀来的周边游玩信息。
老方说,最近有车可以去林芝看桃花。
他穿着拖鞋起身,像个明天要去春游的小孩一样,开始一样样检点背包,行李,恨不得下一秒天就亮了。
早晨起来,大伙都坐在楼下喝油酥茶,啃包子,萧溶把想去林芝看桃花的愿望告诉老方,大家都很赞成。只不过最近天气不稳定,时不时还会有风雪。每年去林芝的公路上,总有一两辆不幸的客车被雪崩阻困。
有人舀出手机查了下近期的天气预报,认为今明两天就是不错的选择。
正说着,聂素问提着背包从楼上走下来。
大家伙便把要去林芝的事告诉她。
素问微笑静静听着,等大家说完了,她才指指自己的背包:“我要回去了。”
“什么?”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惋惜的神色,唯独萧溶一动不动,也唯独他眼里的失落最为浓重。
素问笑笑:“出来太久了,也该回去了。堆积了好多事没做了。”
除了老方之外,没人知道她的职业。大家也从不问,能一年里抽出这么多时间耗在西藏的,大部分都是工作比较自由,且家里条件比较宽裕的,而且素问来得比他们都还要早。听说她在风雪料峭的三月就来了。
大家也没再挽留,说了许多送别的话,还各自留了手机号码。
没人留意到一个人的离开。
萧溶呆呆的站在人潮涌动的八角街上,只见满街的人潮涌动,有虔诚的信徒,从他身前匍匐而过。
他打开自己的钱包,那里,原先嵌着的照片上,夹了一张新的照片。他昨天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家可以把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冲洗出来的地方。
小小的一张,因为曝光太强,模糊得都有点看不清了,照片里是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子背影,整个人藏在逆光中。
他不知道一直潜藏在心中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是什么。
或许每个阔别都市流连到喧嚣之外的人,都抱着一种别样的期待。可是,期待是模糊的,聂素问却是真实的。
他的模糊撞到了最惊心动魄的真实。
聂素问要回北京了,而他,也将回北京去。
回去后,这种若有若无的期待会变成什么,他不太确定。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流连此处,却依旧在世俗之中。
*
素问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相送,独自一人提着行囊,经过车站时,她在站牌前研究了好久,看到那辆通往隆子县的班车。
陆铮就是坐这辆车回去,下了车,还要走十里路,回到他们的连队,那里化了雪就会封山,车子开不进去,一整个四月,只能靠吃萝卜白菜维持。
她心头一动,买了张票,提着行囊上车。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着车窗,眯着眼小睡了一会。
车开动以后,她缓缓醒过来,车窗外入目的已不再是拉萨的城市景象,慢慢的,看见青山黄土蓝天,化的新雪掩埋在潮湿的黑土上,雪景顺着山路延绵不绝,一直铺到天边。
她想起在边防连的时候,她拉着陆铮,站在悬崖边厚颜无耻的大喊“陆铮,我爱你”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人听去了,那时的她不知害臊,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脸热。
那时候陆铮说完“丢脸就一起丢吧”,就吻住了她。
他的唇齿带着新雪的味道,凉凉的,却熨烫了全部的她。让她觉得浑身高烧,头脑发昏,不明所以。
幸福得好像假的一样。
和那日的景致一样。
和现在的景致一样。
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倒退,模糊成一片白的光点,就像往事梭梭的从眼前流去。
因为太美,所以只能长存于记忆中
嘴角微微上扬,素问突然拉开了自己身侧的窗户,将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对着那些被自己飞驰抛之脑后的峡谷,用尽全力,大声的喊:“陆铮,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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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所有的美丽终会消失,但是,她仍然是幸运的,因为它们曾真真实实的发生在她的生命里。在某个不经意碰触的记忆盒子里。
将身子缩回来时,不意外的接受到满车人鄙视的目光。
她吐吐舌,脸被窗外刺骨的寒风吹得通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这时,坐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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