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馨见我说话亲切,也是没初来时那么拘谨,一笑,道:“我和姐姐同年,当真有缘,我是海宁州海宁县人氏,姐姐是何方人氏?”
我越听这声音,越觉得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在何处听过,心中转了个念头,当下笑道:“我是广安州容安县人氏,不知妹妹进宫,家中二老可好?”
张兰馨听这话,当下脸色一黯,眼圈竟有些红了,低头道:“虽然爹娘生活富足,但身体欠佳,如果可以……我愿在家侍奉二老。”
我终于想起张兰馨所为何人了!殿选的前一天晚上,我在院中散心,忽然听见不远暗处,有女子的呜咽声,我一惊,忙缩在柱子之后。
只听一个女子,哭泣不止,抽泣着道:“爹,娘,我想回家中侍奉二老,入宫实非女儿所愿。”
另一个女子恨恨地,说道:“哭,又有谁可怜你呢,既然已无选择,只能认命。”
那哭泣的女子又道:“在家中,爹娘何曾这么粗声大气和我说话,也不曾舍得让我做任何劳作。如果不能入选,这辈子为奴为婢,该如何是好?”
另一个女子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接口道:“在这宫里,只有做了主子,才不会给那些狗奴才欺辱,我定要获皇上垂青,决不要再受今日之辱……”
这哭泣的秀女,便是今日的馨贵人!
既然入宫,为皇帝嫔妃,便“生为皇家人,死为皇家鬼”,这“家”,除了皇宫大院,再无他处,张兰馨称娘家为“家”,让外人听见,恐怕又有人趁机搬弄是非。
我忙止住她,道:“妹妹千万不要哭。如今妹妹已为皇家之人,这皇宫便是妹妹的‘家’,其他的,往后就不要再说了,让有心人听了,恐怕就麻烦了。”
张兰馨被我吓着了,双手绞着手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便不住的宽慰她,还将凌贵妃送来的镶宝石金花胜,送给了她。
待张兰馨走后,玉瑕走到我身边,噘了小嘴,道:“宁宝林今天可真破费了,又送‘珠玉’给莹美人,又送金花胜给馨贵人,倒不留给自己。”
梓菊笑道:“小丫头,宁宝林自有打算,你呀,眼馋了不是?”玉瑕假意要打她,道:“我才没有,梓菊姑姑就是爱取笑人。”两人又是笑闹了一番。
我看着,只笑不说话。这些首饰杂物,不过是身外物,重要的是人心。今日得意的,明天也许就坠入深渊,今日失意的,明天也许一鸣惊人。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潮起潮落,这是必然,今日谁又能预测明天事呢? bsp;至尊娥眉妒红颜
次日清晨,受封的新人就要向太后和皇后请安,但此时六宫无主,改为向代管六宫的凌贵妃凌层安请安。
这届新人,殿选之后,被皇上留了牌子的,有五十多人,以我正五品的宝林封号最高,其余的被封作正六品的才人、御女 ,正七品的贵人、选侍,正八品的采女。按身份高低排序,我当是排在最前面。众人齐齐跪在慈宁宫外,等候传召。
听得一声沙哑却又尖利的声音呼道:“太后懿旨,传众嫔妃。”
众人赶紧跟随那太监,鱼贯而行,轻声步入慈宁宫,摒住呼吸,更不敢发出丝毫响声。
我悄悄望去,只见那太后端坐在慈宁宫堂中,年约五十多岁,头戴镶珠金凤钿子,穿宽袖大裾团寿纹氅衣,外套如意云头领,手戴一硕大翡翠金戒指,很是华贵。太后年纪并不大,可是却显得神色疲惫,微有愁苦之色。
我心里暗暗觉得奇怪:这太后虽然并非皇上亲生母亲,却对皇上有养育之恩。按理说,母凭子贵,应当怡养天年,生活无忧才是,为何却会显出愁苦之色?
我不敢多看,这时众人已是跪倒在地,齐声呼道:“臣妾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淡淡地说道:“都起来吧。”听起来,声音有些气虚。众人急忙站了起来,垂着手,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着,等候太后教诲。
只听太后平平淡淡地说道:“往后你们就是皇家的人,理当恪守妇道,为皇家开枝散叶。”
众人齐声恭声应道:“是,谨听太后教诲。”
太后挥挥手,淡然地说道:“哀家累了,你们跪安吧。”
这种情形,更让我觉得奇怪:按理说来,是皇太后及皇帝,亲选其德容言工兼备的秀女,为皇家开枝散叶。可是,当今太后,似乎并不在意这选出来的嫔妃,甚至不曾仔细看过,只是例行请安之后,就已经让众人退下了。
不过,我从宫人的片言只语当中,我早已知道:当今皇太后,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当今的皇帝,当年的八皇子胤綦,生母是先帝的淳婕妤。只是因为淳婕妤早逝,胤綦就被当年的德妃,也就是当今的皇太后抚养。
德妃后来晋升为皇后,她的亲儿子,二皇子胤珩,被封为皇太子。可是后来,皇太子胤珩却不幸早薨,八皇子胤綦,这才随后被封作皇太子。胤綦登基后,追封亲生母亲淳婕妤为孝贞皇太后。
坊间传说,胤綦性子暴躁,心狠手辣,皇太子胤珩是被八皇子胤綦害死,杀兄逼父,这才登上帝座的。我在民间之时,这种传说已早有耳闻,只是传说毕竟是传说,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不过,梓菊也曾暗示,皇上对太后看起来是非常孝顺,但太后不知何故,对皇上却似乎甚为不满,态度冷淡。难道,坊间的传说竟是真的?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这皇宫大院,还藏着多少秘密?难道我心比天高,期望进宫,已是一步走错,步步错?
正想着,众人已经来到贵妃的麟趾宫。听了太监的通传,众人不敢怠慢,以我为首,轻声步入。只见正中,坐着一个穿正红色牡丹大袖襦裙的华贵女子,想来便是宫人口中那“媚而不妖,艳丽无双”,常宠不衰的凌贵妃。
静妃略比淑妃地位高,中国以左为尊,所以,坐贵妃左边,穿粉色大袖襦裙的,应该是那“性子谦和,温文尔雅”的静妃乔伊静,穿翠绿衣裙的,一定是淑妃孙柔。
众人跪下,行礼,齐声呼道:“臣妾见过贵妃娘娘,静妃娘娘,淑妃娘娘,贵妃娘娘,静妃娘娘,淑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听凌贵妃的声音,冷冷淡淡地说道:“起来罢。碧芜,拿赏赐来。”那个叫碧芜的使女,应了声,便转身进去了,殿内又鸦雀无声。
我见凌贵妃说让使女拿赏赐,心里略略有些安心:宫里有人说,凌贵妃很是厉害,想来传言也未必能当真。众人想必也是如此想着,有人已经略略露出了笑容。 正想着,那个碧芜捧了一个篮子出来,小声说道:“娘娘,奴婢将给众位嫔妃的赏赐拿来了。”
凌贵妃过了半晌,也没有说话。我有些奇怪,微微抬头,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似乎已经忘记了站在她脚下的几十个嫔妃。
又过了一阵子,凌贵妃放下茶杯,一挥手,道:“赏了!”众人一听,正想上前接了赏赐跪谢。忽然,哗啦一声,又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众人大为吃惊,一看,原来是那个碧芜,将篮子一倾,篮中的碎银、坠子之类的东西,便一颗颗地滚落在地上,四处翻滚。
众人不明所以,只听碧芜说道:“贵妃有赏,你们还不快捡了谢恩么?”众人一听,大为难堪,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凌层安,一来就给众人难堪,把众人当作乞丐,只不过是想显示自己的地位罢了。
忽然,听得一声温柔的声音,轻声道:“各位妹妹,既然是贵妃娘娘赏赐的见面礼,大家便按封号高低,轮着队一个个拿了罢。迟些,贵妃娘娘将有更多的赏赐。”
说话的,正是那个静妃乔伊静。众人听了乔伊静的指示,如同大赦,有人已经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些下等嫔妃中,我的五品宝林封号已是最高,我不敢怠慢,只好最先跪在地上,捡了一个珍珠坠子,又说道:“多谢贵妃娘娘赏赐。”我口里说得恭敬,心里却颇为火恼:这凌层安实在可恨,倒是杀了众人的锐气,可惜并无乔伊静这般,懂得收拢人心。乔伊静能在凌层安眼下,获得宠爱,攀上高位,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主儿。
众人见我捡了赏赐,也一个个的排着队,跪地捡了赏赐,又一个个地谢了恩。待众人都捡齐了,凌贵妃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为皇上开枝散叶,是我们做嫔妃的职责。在这宫中,最要紧的就是恪守妇道,安守本分。若是安分的,还能像今天一样,得了赏赐,吃香喝辣。”略一停顿,她又冷冷地一笑,说道:“若是狐媚惑主,独宠专房,恐怕,这日子,就不能过得舒心了。”
众人知道,凌贵妃是在警告,不要胆敢妄想着争宠,不然这后宫之中,日子不好过了:轻则处罚,重则可能打入冷宫,不得翻身。慑于凌贵妃的地位和威势,众人都有些胆寒,急忙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谨听贵妃教诲。”
在这气氛压抑的殿堂当中,听见凌层安冷冷的声音,有人已是齿唇发颤,脸色苍白。过了一阵子,只听凌贵妃缓缓地,问道:“宁宝林可在?”
听见唤我名字,我不敢怠慢,连忙站出来,行礼道:“臣妾在此。”
凌贵妃说道:“听说你是这届秀女封号最高的,一进宫就封作五品的宝林,看来皇上对你很是喜爱。”
我心中一凛,心知不妙,忙轻声道:“臣妾不敢。”
凌贵妃又道:“抬起头说话。”
我心知:她不过想看看,我是否真如传说中美貌,皇上为何对我留下深刻印象罢了。于是,我带着不亢不卑的表情,慢慢地抬起头!但是,我的内心,却已经万分恐惧,心怦怦直跳,脚也似有些发抖了。
凌贵妃的目光冷冷地扫在我脸上,打量一番,却又不说话。
我也终于看清这 “媚而不妖,艳丽无双”的凌贵妃。只见她满头珠翠,一支五彩宝石金步摇灼灼生辉,鬓上还插了朵鲜红色的芍药,很是华贵。浓眉大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很是深邃,娇媚动人,勾心摄魄。其实她的样貌五官,原本颇为可亲,可是一双美目,却偏偏露出冷清刻薄的神色。奇怪的是,尽管她的神色虽冷,却又不减一丝媚态,反倒让人更为心动。虽然万分娇媚,却不显得一分狐媚,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凌层安果然美貌,长宠不衰也是情理中事。只是这“艳丽无双”,有些言过其实了。我虽然没见过后宫全部嫔妃,但是,单单是清芳堂的庄晔晴,美貌已经不输于她,只是失宠已久,凌层安如日中天,众人审时度势,才会称之为“无双”罢了。
过了一阵子,凌贵妃又是微微瞟了我一眼,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道:“听说宁宝林在殿选当日,大出风头。今日一见,果然是秀丽雅致,出尘脱俗,难怪皇上心动。静妃妹妹,我看这宁宝林,和你刚进宫时,很有几分相似呢。淑妃妹妹,你说是吗?”
我觉得一颗心,已经快从嘴中跳出,大汗淋漓,底衫已经被汗水润湿了。
凌层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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