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茂山说:“说实话,孟主任,她当时提出这个要求时,我真觉得很荒唐,也没办法接受。她呢,就坚持不走,怎么说她也是个副处级干部啊,又是帮我倒水,又是帮我抹桌子的,连着磨了两天,一逮着机会呢,又不断跟我讲你在长丰为群众做的事,我是真被她感动了!”
仲茂生点起烟,吐出浓浓的烟雾,长叹着说:“我是不相信这事能瞒多久的!你想想,有多少人在打青坪那些废矿坑的主意?即使当地政府没有规划在那里探矿,也架不住那些想赚钱想疯了的人,冒着险去废矿里找机会。只要有人去,发现有丰富矿床的机率就存在。”
“既然你知道瞒不久,你还答应她?”孟谨行觉得胸口越来越堵。
仲茂生反问他:“如果你碰到这么个有身份的女干部,整日低声下气地来求你,不为她自己,不为权不为利,只是为了一名年轻干部,为了当地的环境,你能拒绝她的要求?”他摇了摇头,“何况她还承诺,如果出了事,由她全力承担,我还能说什么?”
孟谨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省地勘院的。
他只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钟敏秀是用一种近乎自毁政治生命的方式,帮助他躲过了那次的政治危机。
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该怎么办?
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继续瞒下去,还是让钨矿乌龙事件的真相大白天下,任由钟敏秀身败名裂?
他肯定不能让她这么毁了前途!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她,又能让钨矿重见天日?
孟谨行的思维全乱了……
第211章 难承之重
由于事涉钟敏秀,孟谨行从都江回来并没有直接去向夏明翰汇报,而是回到示范区,破天荒地关上办公室门,一个人待在里面思考。
他的反常令楚远等人诸多猜测,但没有人敢来试探缘由。
直到华灯初上,刘爱宝第一个忍不住来敲门,半天无人应门,她急得让肖海峰拿了备用钥匙来开门。
门开处,满室烟雾,孟谨行泥塑一般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主任,你没事吧?”刘爱宝开了灯,担忧地问。
孟谨行的背影一动不动,只是声音沙哑地回她:“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刘爱宝与肖海峰对望一眼,还是劝道:“不管什么事,你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孟谨行低哑的声音中带了几丝不耐。
刘、肖二人无奈地退了出去,替他重新关上门。
孟谨行的确很焦虑。
从白天想到天黑,他始终没能找到万全之策,随着时间一分分地流逝,这种焦虑越来越沉重,就像大山一般压着他。
他不可能一直把青坪钨矿的事压着,但不能帮钟敏秀从这件事中脱出来,又让他有一种撕裂般的痛苦。
这种痛苦让他更深地体会到,钟敏秀当时这么做是冒了什么样的风险。
直到近午夜,他终于下决心冒个险,找夏明翰坦陈钨矿真相,然后把这件事承担下来。他这么做,是等于拿葛云状、夏明翰的政治生命一起冒险,但他别无选择。
他走到桌边摁灭手里的烟,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包,走到门口关灯、关门,迈着沉重的步子下楼离开。
胡四海一直等在院子的停车场,远远看到孟谨行从办公楼出来,立刻下车拉开车门,等待孟谨行近前上车,替他关上车门。
才坐进车里,孟谨行的手机很突兀地在黑夜中响起。
电话是比康岳他们晚一天到蓝利县的冯林打来的。
他告诉孟谨行,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在冯林到的前一天,康岳和莫柏在蓝利县委宣传部碰了一鼻子灰,当地的那位女部长明知有非法拘禁小人质的事,但她照样还是极其冷漠地表示问题出在长丰县,如果不是长丰欠了耒河镇农民的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不仅如此,女部长对于康、莫二人提出见县委书记,商议解救小人质的意图时,她竟然冷冷地表示,康、莫不应该因为这样的小事惊动县委书记。
康岳拍案而起,据理力争,但都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
冯林与他们碰头后,三人第二次找到县委宣传部,终于有一位副部长同意带他们去了政法委,见了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
冯林在电话里说:“……绑架马文龙的事在这里没人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一边倒地认为错在长丰,他们虽然对马文龙的遭遇表示同情,但问他们孩子的下落,他们却说去查了没线索。经过再三交涉,他们才派刑侦队的一名同志陪我们一同去了耒河镇。”
孟谨行右手揉着太阳问:“见到孩子了?”
“没有!但是见到了绑孩子的人。”
“哦?”孟谨行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真是农民?”
“对。领头的就是耒河粮油食品厂的厂长吴光玉,这个人当过二十多年的村支书,很有群众威信,跟他一起来的有七、八个人,都是同一个村的村民。”
孟谨行头皮有点麻,又是这种宗族关系。哪怕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面对过这种事情,最后也都顺利解决问题,但那都是在本省,是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像这种跨省的情况,谁都能想到,问题绝对比当地更难处理。
冯林接下来的话立即证明了他的想法,“吴光玉和他带来的人都很张狂,既不怕刑侦队的警察,也不怕书记、镇长,甚至还说他们知道这么做犯法,但既然讨债无门,走投无路了也只有赌一把,只要把钱讨回来,就是坐牢也值,要是讨不回来,他们就抱着孩子一起投湖死了拉倒。”
孟谨行听至此处,愁眉深锁,“有没有问他们,来长丰要钱和的过程?”
“没等我们问,他们自己就说了。”冯林突然叹口气,“如果撇开孩子的事,独立来看他们的遭遇,也真的很让人同情!许建国跑了,马振云又付不出钱,他们也是上天入地都无门了。”
“你们没提出来见孩子吗?”孟谨行问。
“提了,但他们就是推三阻四不让见,除非我们能当场砸十万给他们。”冯林道,“按吴光玉的说法,他们就是故意让马文龙写信的,目的就是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尤其是新闻单位的注意,而且最好这件事捅到越上面越好,使得长丰县不得不重视这件事,拿出钱来还给他们。”
孟谨行愣了一下。
如果这是对方的真心想法,那就足以说明,整个事情的发生,是被当地政府默许的,所有这一切行动都是在当地政府睁一眼闭一眼的方式中,堂而皇之地上演。
孟谨行这时看到汽车已经开进县招的停车场,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后,问:“现在谈到什么程度?”
“对于我们要见孩子的要求,他们答应明天再给我们答复。”冯林说,“我和康、莫两位记者现在已经回到沙口,他们正连夜赶稿,打算让新闻上明早的头版头条!”
“辛苦你们了,替我问候两位记者。我马上会把你们在那边的情况汇报给夏书记。”孟谨行说完合上手机,下了车。
他直接去了夏明翰的房间,来开门的不是夏明翰本人,竟是钟敏秀!
走进房间,孟谨行才发现,何淼也在座,心不由得“倏”一下沉到谷底。
他只顾着自己闭门思考,全然忘了何茂山会不会在他走后与钟敏秀联络!
夏明翰脸上阴云密布,看到孟谨行沉声问:“你又是什么事?”
就凭这句简短的问话,孟谨行就从头凉到脚,钟敏秀肯定自己扛下了整件事!
他嘴还没张开,钟敏秀就已经抢道:“小孟,夏书记和何书记正在与我谈话,你的事能不能缓缓明天再汇报?”
夏明翰目光犀利地瞥了钟敏秀一眼,问孟谨行:“你想说什么?”
钟敏秀抬头紧紧地盯着孟谨行,目光中带着警告,令孟谨行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然后对夏明翰说:“绑架马文龙的事,会登在明天曙光报的头版头条。”
夏明翰审视孟谨行少顷,面色微有缓和,口气却依旧严厉,“你找的记者?”
“去的是秦婉华的学生,我们这边冯林也过去了。”孟谨行说。
夏明翰轻哼一声,良久才道:“还有别的事吗?”
孟谨行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堵得难受,不敢再去看钟敏秀,木木地朝夏明翰摇摇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从站的地方到门口,不过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但他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很远的路,当他的手握住门把的时候,终于还是转过身,冲着夏明翰道:“我想跟三位书记说说青坪……”
“孟谨行!”钟敏秀一下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杏眼圆睁怒视着他,孟谨行从里面清楚地读到了绝望。
夏明翰冷冷地看着孟谨行道:“有事明天到办公室来,现在我没时间听你汇报。”
孟谨行内心充满了悲哀,猛然转身冲出夏明翰的房间。
胡四海放倒了驾驶位在车上打瞌睡,模糊听得车门被拉开的声音,立刻警醒坐起,就听孟谨行的声音从后座传过来:“海哥,找个地方喝酒!”
胡四海愣了数秒才“哎”了一声发动车子驶离县招,并问道:“要不要叫其他兄弟?”
“不用,我俩就成,不醉无归。”孟谨行将头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只一会儿,他就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淌在脸上。
胡四海驾车兜了半天,才在小街找到一家没有打烊的店子,俩人就着搁人行道上的小桌子,要了一箱啤酒几碟小菜,起了瓶盖子,也不用杯子,直接就喝。
借着点菜的工夫,胡四海偷着在店堂内给徐旸打了电话,让徐旸最好过来远远看着点,以防他陪着孟谨行一起喝醉了。
随即,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今晚陪领导可能不回了。
安排妥当,他回到外面放开了怀陪孟谨行海喝。
也得亏了他的安排,一向酒量过人的孟谨行,当晚三瓶啤酒就吐得稀里哗啦,没到半打就醉得不醒人事,他和徐旸两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身沉如牛的孟谨行弄回佘山。
二人怕他出事,当晚都没有离开孟谨行的宿舍,陪了一个晚上。
次日清晨,孟谨行酒醒,胡四海借口买早餐,留下徐旸与孟谨行说话。
篷头垢面的孟谨行点了一支烟,抽掉半截后对徐旸说:“我这人很混蛋!”
徐旸皱眉道:“有心事不妨就说出来,不管怎么说,有哥儿几个在,扭成一股绳儿,什么坎过不去呢?”
孟谨行猛吸着烟道:“什么也做不了啊!就在这种地方!”
第212章 孩子获救
徐旸斟酌着问:“楚远说,你是为青坪的事去都江的,所以……你烦的就是钨矿的事?”
孟谨行点头,大口吸着烟道:“当初的报告其实没问题,是铁娘子请他们谎称弄错的。”
徐旸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谨行。
“我想找个万全之策,可是……”孟谨行长叹着,捏捏发酸的鼻子,仰起头竭力撑动自己的眼眶,“晚了!她应该是主动找了夏书记跟何书记。”
徐旸也开始点烟。
钟敏秀与孟谨行走得近,这是他早就知道的。
但是,当初翁灿辉要免孟谨行的职,钟敏秀不顾一切力挺他,就让徐旸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再看如今钟敏秀类似飞蛾扑火的举动,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铁娘子,感觉更像是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小女人。
徐旸不敢把这话问出来,他清楚这里面的关系太敏感,即使是真有其事,也只能当作不知道,更何况是他个人的猜测。
“想开些,人在仕途,多的是身不由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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