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正木博士显得非常冷淡,靠著椅背,用力将雪茄烟雾吹得更高:“外出?你要去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我是还没有想到,不过,回来之后我一定会让你见到这桩事件的真相。”
“哼,你知道真相后可别吓破胆。”
“什么?”
“这卷绘卷的神秘最好彼此都不要去破坏。”
“……”我不由自主呆立当场。
正木博士这么说时,语气里充满让我无法动弹的力量。那种面对旷占烁今的大事业、空前的强敌、绝后的怪异事件,不知是真是假的下定自杀决心,却又企图模糊一切的可怕气度压倒了我,让我下自觉的缓缓坐回椅子上,同时改变打算抗拒这种力量的念头:“好,那我就不要外出,但是相对的,直到找出凶手为止,我会坐在这儿一动也不动,在我的头脑痊愈,能够看透这卷绘卷的神秘内幕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张椅子,可以吗,医师?”
正木博士没有回答。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上半身向前,缩坐在椅子里,把变短的雪茄丢进烟灰缸内,驼著背,双肘拄在桌上托腮,盯著我看的狡猾眼神,浮现两颊的冷笑,以及抿成一字型的嘴唇,感觉上好像皆隐藏著某种重要的秘密。
我忍不住上身向前挪,全身皮肤像是被火热的异常亢奋所包覆。
“医师,你要知道,相对的,万一我发现凶手,我一定会不分时地宣布其姓名,而且替包括吴一郎在内的真代子、八代子、千世子报仇。当然,如果因为这样而受到任何报应,我也毫不在乎,不管凶手是何等人物,我都不放心上。因为这种残忍可恶之人,我陷入了这样的疯子地狱,必须一辈子靠人喂食,随时可能被杀,我……实在无法忍受。”
“嗯,你可以试试看。”正木博士不置可否的说著,恍如傀儡般闭上眼,脸颊残留一抹异样冷笑。
我再次坐正身体,自觉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情不自禁冒火:“医师,我会试著自己分析的。首先,假定凶手下是我……因为我应该不可能如村人们所说的,独自从弥勒佛像里面偷出这卷绘卷,交给吴一郎,对吧?”
“嗯……”
“还有,姨妈八代子和母亲千世子都非常深爱吴一郎,想要靠他传承家业,也应该不会将有著如此可怕传言的绘卷拿给吴一郎观看:雇用的仙五郎老人感觉上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寺院的和尚是为祈愿吴家的幸福而受托担任住持,如果知道绘卷存在,应该会藏起来才对。这样一来,嫌犯应该是街未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意外人物。”
“嗯,当然是那样。”正木博士以含混下清的语气说著,睁眼望著我。眼眸里有著与脸颊的冷笑完全无关的苍白残忍神色,不久,再度闭眼。
我焦急的说:“若林博士在他的调查报告中,并未对可能的嫌犯进行各种深入的调查,对不?”
“好像是没有。”
“什么,完全没有?”
“嗯……”
“那么,其他方面都慎重调查了吗?”
“嗯……”
“为什么?”
“嗯……”正木博士带著笑,似乎正在打盹。
凝视著他的脸孔,我哑然:“那下是很奇怪吗?医师,不理会最重要的凶手,却只专注其他事情,根本就是打马虎眼嘛!”
“……”
“医师,无论是恶作剧或是什么,像这样残忍且惨无人道的巧妙犯罪,应该再也找不到第二桩了吧?如果受害者没有发狂,当然下算是犯罪,就算万一发狂,一切同样无人能知,而,假设被逮捕,别说是法律,连道德上的罪行或许都能推诿掉,应该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恶作剧了吧?”
“嗯……嗯……”
“把丝毫末触及根本的调查报告交给你,岂非怎么分析都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嗯……是奇怪……”
“想要揭穿这桩事件的真凶,唯一的方法应该是让吴一郎或我的头脑痊愈,直接指出凶手……但是,像医师这么伟大的人物,如果要主治两位精神病患……”
“是没有其他方法……”正木博士的口气像是在拒绝乞丐般的下耐烦,眼睛仍旧极困倦似的紧闭。
“让吴一郎观看这卷绘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嗯……嗯……”
“是出自真正的亲切心?还是恶作剧?爱情的怨恨?某种企图?或者、或者……”说到这儿,我心中一震,呼吸转为急促:心跳加快的凝视正木博士的脸庞。
博士脸颊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同时睁开眼睛,望著我,然后转头静静凝视房间的入口,不久,再度转过头来,面对著我,在椅子上重新坐正身体。
他的黑瞳里没了原有的独特锐利光芒,带著难以形容的柔和安静,先前给人的蛮横傲慢感觉也消失了,展现出高贵气质和难以言喻的寂寞、哀伤。见到这种态度,我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下自觉的低头。
“凶手是我……”博士以空洞的声音,喃喃自语似的说。
我不由自主的抬起脸来,仰脸望向唇际漾著柔弱、哀伤微笑的博士脸庞,但是,立刻又低头了。我的眼前一片灰,全身皮肤上的毛孔好像一一开始关闭。我轻轻闭上眼,用颤抖的手指按住额头,心跳急促,可是额头泠汗淋漓。正木博士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幽幽响起。
“既然你的判断力已经恢复至这种程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就坦白告诉你吧!”
“……”
“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早就觉悟了。我从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这些调查报告的内容全都明白指出我就是这桩事件的凶手,但是我却视若无睹。”
“……”
“调查报告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指称『就是你、就是你,除了你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亦即,第一次在直方发生的惨剧,乃是具备高等常识、思虑周密的人,为湮灭所有犯罪形迹,让事件陷入迷宫,故意选择吴一郎回家的时候,巧妙使用麻醉剂所进行的犯罪,绝非吴一郎梦游中所为……”
说到这里,正木博士轻咳一声,又令我吓一跳,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抬起脸来,彷佛被正木博士所吐出的每个字句的沉重所压住……
“凶手的目的无他,是为了让吴一郎与母亲千世子分开,由姨妈八代子带至侄之滨,进而与真代子接近……真代子是被誉为侄之滨的小野小町之美人,恋慕她的人绝对很多,同时侄之滨又是绘卷原来的藏放处,大部分居民或多或少知道相关传说。而且,吴一郎和真代子的婚事百分之九十九能够顺利进行,所以在尝试进行这项实验上,要隐蔽行踪的话,没有比侄之滨更合适的地方。”
“……”
“因此,第二桩的侄之滨事件也丝毫不足为奇。一定是依照直方事件以来的计画,某人在石头切割工厂附近埋伏,等到吴一郎回来后,把绘卷交给他……亦即,直方和侄之滨这两桩事件,乃是基于某种目的,由同一个人的头脑所计画。此人对绘卷的相关传说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和兴趣,企图掌握实验的最适当时机,也就是被害者吴一郎对于某种重大幸福充满期待的最高潮,预期他会完全发狂的进行此一旷古绝今的学术实验。所以,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
“有!”我突然站起来,脸孔似火般泛红,全身骨头和肌肉充满无限气力,瞪视愕然呆立的正木博士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若林……”
“笨蛋!”正木博士口中发出一声大暍,同时用乌黑凹陷的眼眸瞪睨我。
那强烈的眼神,那仿佛神俯瞰罪人一般的肃穆神情,那有如盛怒猛兽般的严厉态度,让原本怒发冲冠的我完全畏缩了,踉舱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视线完全被对方所吸引……
“笨蛋!”
我感到自己两个耳朵像是著火,颓然低头。
“没有思考能力也要有个限度!”
声音像大磐石般朝著我的头顶往下压,而且先前的寂寞温柔态度完全消失,声音里透著如同严父般的威严与慈悲。
不知何故,我胸口一紧,只能凝视著正木博士青筋暴起的手压住桌缘,用力地说出每一句话。
“能够深入至这种程度进行如此可怕的实验之人,如果不是我,任谁都想得到只有另外一个人,既然这样,当然也应该马上考虑到不能够轻率的说出其姓名,你未免过度轻率了。”
“……”
“这些调查报告是何等恐怖?其中隐藏的隐匿犯罪心理和自白心理,又是具有何等深刻、眩惑、连水滴都无法穿透的魔力,强迫著我承认这项罪行。我接下来将说明理由……”
我感到全身肌肉在瞬间冰冶、僵硬,两眼的视线被横亘眼前的绿色罗纱桌布所吸引,无法移动。
“这时,正木博士轻咳一声:”假设有一个人犯下一项罪行,尽管在他人眼中看来无罪,在自己的『记忆之镜』里却会留下身为罪人的自己之卑鄙身影,永远没办法抹杀得掉,这是只要具有记忆力就绝对会存在的现象,每个人皆能理解,却总是轻忽之。但是,举例来说,却会发现这相当难以轻忽得掉,映现在这面记忆之镜上的自己罪孽身影,通常同时显现致密的名侦探之恫吓力和绝对逃下掉的共犯之胁迫力,成为一切犯罪的共同且唯一之绝对弱点,直到咽下最俊一口气之前,紧紧纠缠住无人知道的罪犯。而且,要自被这种名侦探和共犯的追逼中获救之途,只有『自杀』和『发狂』两条路,具有无比的恐怖。世俗所谓『良心苛责』其实就是这种受到自己记忆的胁迫,因此,想要从此胁迫观念中得到救赎,唯一的方法就是抹杀自己的记忆力。
“所以,所有的罪犯只要头脑愈好,愈会努力隐匿、警戒这项弱点。可是这种隐匿手段十个人十个人一样、一百个一百个人相同,最终都会回归到最后唯一又绝对的方法,亦即在自己内心深处建立一间密室,尝试将自己的『罪孽影像』和『记忆之镜』一起密封在黑暗之中,连自己都无法看见。但,很不巧的,这种所谓的『记忆之镜』却具有愈是黑暗看起来愈亮,愈是不想去看就愈是想看的反作用与深下可测的吸引力,所以在近乎疯狂的忍耐过后,最后还是会回头去看这面记忆之镜。如此一来,映现镜中的自己之罪孽影像也会回望自己,双方视线必然会完全重叠,自己会毛骨悚然的俛首于自己的罪孽影像之前。这样的情形一旦反覆多次,终于会忍无可忍的敲破此一密室,暴露众人面前,让群众看到映现记忆之镜上的自己之罪孽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自白『凶手是我,你们看看这罪孽影像』。这样一来,自己的罪孽影像就会因为镜子的反射作用而消失,终于恢复独自一人的清静。
另外,把有关自己的罪孽记忆作成纪录、等自己死后再公开,也是避免苛责的一个方法。这样做的时候,当自己回头看著记忆之镜,镜中的『自己的罪孽影像』也会按照该纪录,回看自己,所以能略为放心的寂寞一笑,然后『自己的罪孽影像』也会望著自己报以怜悯的苦笑,见到苦笑时:心情自然会稍微冷静下来。这就是我所谓的自白心理,明白吗
“现在还有另外一种情形,同样是头脑非常好、拥有地位或信用的人所使用。假设他想把自己的犯罪事实置于绝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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