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音乐已停,一切皆已散场。十七岁的伊蓝早就学会独自承载别离消化疼痛。懂得知足,懂得不该拥有的就不去拥有。
那夜的日记,只有六个字:一支跳过的舞。
忽尔今夏之一
由于教委明令不允许补课,高三也不许补。成绩下来后,伊蓝他们在学校里只多呆了两天就各自放假回家。
数学考砸了,不过并不是伊蓝一个人砸,全班都砸,伊蓝没及格,差三分。语文和英语还算不错,名次也没有跌出全班第十。但伊蓝知道,就算是这样,离章阿姨的期望值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只是,她应该知道她尽力了,最辛苦的时候,她复习到凌晨,她会给她端来一杯咖啡,拍拍她的肩,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回到家里,伊蓝把成绩单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到茶几上,用她喝水的杯子压住。然后,她拿出英语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有个早就在心里念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是他最后一堂课留给大家的,只是伊蓝从来都没有打过。
伊蓝一面拨电话一面执意想,她和卜果之间与萌萌她们与卜果之间,应该是不一样的。
电话通了。
卜老师,是我哎。伊蓝有些紧张地说。
伊蓝吧。那边竟一下子猜中,我刚接到萌萌的电话,说你们要来看我?
我不去了。伊蓝说,我没考好,要在家好好复习。
明天?卜果像没听见一样,他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在中山路的上岛咖啡等你,你来,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卜果说,你来,我等你。
然后,他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炒鸡蛋的时候,她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烤鸭,靠在门边,神情疲惫:家长送的,不要还不行,咱们两人吃不完,留一半放冰箱里,明天烧汤吧。
哦。伊蓝接过来。
我来做吧。章阿姨撸撸袖子说,你看书去。
我做吧。伊蓝说,反正也放假了。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章阿姨问。
伊蓝奋力挥动着锅铲,大声地说:成绩单在外面茶几上。
她哦了一声,出去了。
伊蓝一面炒菜一而侧耳听,客厅里没传来任何的动静。心里稍安。把菜端出去的时候,发现她坐在沙发上,背光,看不清表情。
第10节:养尊处优的公主般的女。。。
吃饭了。伊蓝说。
你吃得下吗?她忽然问。
数学都考得不好。伊蓝说,是统考的题目,太难了一点儿。
你觉得你哪一科好?
伊蓝默默地把碗筷摆好,饭也盛好,说:吃饭吧,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过我真的是尽力了。
尽力?章阿姨站起身来说,你瞒着我去参加那些莫名其妙的比赛,现在知道后果了吧,我都跟你说过一千次一万次了,你的将来,我自会有安排,你为什么总不是听?
吃饭吧。伊蓝还是说。
她把伊蓝的成绩单用力扔到远处,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伊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十点钟过了,外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伊蓝开门出去,发现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饭桌上的饭菜孤孤单单地从热到凉,没有人动它。鸡蛋变成了一种很难看的黄,放在里面的青椒是很难看的绿,烤鸭则显得灰头土脸。
伊蓝把菜都收拾到冰箱里,站在冰箱边上喝完了一大杯白开水。她不想喊醒她,于是到她房间拿了一条薄薄的毛巾被想替她盖上。蹑手蹑脚走近她后,伊蓝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她面色潮红,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的痛苦。
伊蓝伸手一摸她的额头,高烧!
她丢下手中的毛巾被,迅速跑到卫生间里弄了一张湿毛巾,再到冰箱里找了一些冰块,敷到她的额头上。她在冰凉的刺激中醒来,推开伊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你病了。伊蓝说,我们得去医院。
她不说话,摇摇晃晃地往卧室走去。
伊蓝握着冰凉的毛巾看着她的背影。她还没有走到卧室的门口,就直直地朝着地面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伊蓝奔过去,扶起她,她的四肢显然无任何力量,面色由潮红变成灰,眼睛勉强了睁了一下又闭上了。伊蓝大力拍着她的面颊,想让她醒过来,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强大的恐惧在瞬间占领了伊蓝的心,她放开她,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120。
救护车在仲夏深夜人烟稀少的街道呼啸而过,伊蓝紧握着章阿姨冰凉的手,一颗心一直在狂跳无法归位。如果她离去,如果她离去,如果她离去……
伊蓝想着想着忽然在车厢里就泪流满面。
没事的,小妹妹。护士安慰她说,看样子是中暑而已。以后要让你妈妈不要太累,这样热的天气,应该尽量减少户外活动。
伊蓝别过身去,用衣袖擦掉了泪水。
到了医院才知道,不仅仅是中暑,医生说,她高度营养不良。
那晚,也许是药力的缘故,她睡得很沉。陪护的床要六块钱一晚的租金,伊蓝没肯租,就趴在她的床边打盹。第二天清晨,伊蓝回家去取一些需要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走到公交站台早已经是汗流狭背。就在这时,她忽然又看见了他。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应该是他的女朋友,这么热的天,他的手搂着她的腰。
他们在公车的另一端。
那是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公主般的女孩子,两人很般配的样子,站在公车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伊蓝慌忙背过身去,好在蜂涌而上的人群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她。
带着缺了的心晃荡着走回家,竟然在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伊蓝站定了,定下神仔细地看,果然是。
她拎着大包飞奔过去,那人一把抱住她,抱起来转了个圈,爱怜地说:小三儿,真是越长越大了越长越漂亮了哦。
是秦老师。
你怎么来了?也不打招呼!伊蓝兴奋地问。
暑假来市里培训。昨晚就来了,电话一直打不通,只好跑来看看。
她住院了。
是吗?秦老师赶紧问,什么病,要紧不要紧,我马上跟你去看医院看她。
不要紧的。她是累的。伊蓝说,这么热的天带了好几个学生,城东城西的跑,中暑了。平时也不注意身体,所以倒下啦。
进了门,伊蓝请秦老师坐,并端来水。秦老师并不坐,而是用手捏捏她的脸,轻声问:好不好呢?
第11节:童小乐考上北大啦
伊蓝看着她微笑,然后坐下,把头靠在她胸前。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老师说,想听不想听?
讲啦。
童小乐考上北大啦。秦老师说,在我们县,他考的是第一名咧。
真的?伊蓝坐直身子说,他这么厉害?
可不!小时候笨头笨脑的,没想到长大了却这么会念书。她妈妈高兴坏了,前两天还请我们小学中学的所有老师一起吃了一顿。
代我恭喜他啊。伊蓝是真的替他高兴。
一定。秦老师说。
就这样,她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伊蓝陪了三天。那晚伊蓝用她的手机给萌萌打电话:
我的演出服,你记得替我带上,我们明天电视台见。
呀!萌萌尖叫起来,呀呀呀真好,伊蓝你终于想通了!
伊蓝转头看看里屋,紧张地把听筒捂起来。
说话不方便是不是?萌萌了然于胸的说,ok,一切都看我的,咱们明天见!
忽尔今夏之二
下午三四点,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电视台演播大厅里正在举办:我为舞狂青春舞蹈大赛的复赛,主持人宣布下一组选手出场,他们是四个男生,带来的舞蹈名字很怪:叫《替我插上电》。
节奏很强的音乐响起,四个男生炫目开舞,台下尖叫声一片。就在这时,伊蓝用力地推开演出中心的大门,由于在炎夏里长时间奔跑,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半湿了。演播厅的门很重,推开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没有人注意到伊蓝,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台上的四个正在热力狂舞的男生所吸引。
跌跌撞撞跟在伊蓝后面的,是拎着一个大袋子的萌萌,袋子里装的是伊蓝的演出服。从初赛开始,它们都是由热心的萌萌一手操办的。萌萌好不容易也跑到了门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样,赶上没赶上?
伊蓝姐!就在这时,屋内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随着喊声,那人已经从座位上弹起来,直奔到伊蓝身边:伊蓝姐,你终于来啦,太好啦,我就知道你会来!
是林点儿!
二十分钟后,萌萌和林点儿推着一身藏族少女打扮的伊蓝出来了,在众人惊讶和欣赏的眼光中,伊蓝走上台去,俏然立于舞台中央,背对着现场观众。萌萌把cd递到音响师的手里,主持人站在台边宣布:接下来,是我们今天最后一位选手,伊蓝,给我们带来她的舞蹈《阿姐鼓》。
音响师的手指在调音台上一推,朱哲琴无以伦比的歌声开始在演播大厅忧伤地回荡: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阿姐啊,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我突然间懂得了她……伊蓝在这样的歌声中纵情起舞,完全忘却周围世界的存在。这是伊蓝自编的一个舞蹈,即有传统舞蹈的精彩,又带有现代舞蹈的时尚,加之鲜明的民族特色和伊蓝出色的演绎,让现场的每一个听了一下午震耳欲聋音乐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欣赏,眼光和心思都随着伊蓝的每一个动作而荡漾,直到音乐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在伊蓝的弯腰俯首中定格,全场观众才如梦初醒般地爆发出巨大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得了奖金要请客哦。林点儿高兴地说,伊蓝姐肯定第一,其它的选手和伊蓝生在一个时代是悲哀的!
萌萌笑:小嘴真甜呢。
耶!萌萌和林点儿击掌庆贺,伊蓝也忍不住微笑了。转回头,竟看见了他。他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朝她竖起大姆指。
卜老师!萌萌尖叫一声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卜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大有不少同学参赛的,我是来替他们加油的!卜果走上前,伸出手对伊蓝说,恭喜你,我说过你会拿第一的,有没有说错?
伊蓝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他握住伊蓝,用力的,时间比伊蓝想像的也要长久一些,这才松开。
林点儿在一旁赞叹:全是帅哥美女,眼睛都花了哦。
他是我们老师!萌萌得意地说。
狂倒!林点儿更夸张,他要到我们班教书一定会被女生们乱崇拜的眼神给谋杀掉的啦。
第12节:要签名要找我啊
卜果笑,眼睛看着伊蓝,伊蓝又不自觉地躲开了那样的目光。
她终于出院。
接下来的半个月,伊蓝非常的忙碌,到艺术中心去练舞,修改和充实自己的舞蹈,到电视台去彩排,做造型。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萌萌的帮助下瞒着章阿姨进行的。章阿姨已经恢复了去跟学生上课,随着考级临近她越来越忙,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来管伊蓝,倒是伊蓝每天关心着她的身体,常常提醒她不要太过劳累。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决赛的前一天到来了。
萌萌的整个感觉就像伊蓝的经纪人,她打电话给伊蓝,吩咐她许多的细节,又说已经告之能告之的人收看明晚的电视,多给她投票。
我还打了电话给卜果,他说他一定投票呢。萌萌说。
你真能折腾。伊蓝笑,万一拿不了奖,我岂不是成了笑话一个?
瞧你说的。萌萌说,我看准了的人准没错,林点儿这小丫头也动员了不少的人到现场捧你的场,我们连横幅,广告牌都做好了,会让你惊喜万分的。你只要好好跳就可以了,我们学校就靠你争光啦。
还好她从不看电视,不然我可完了!伊蓝说。
直播晚上八点开始,可是你明天一天都得在电视台,怎么办?萌萌有些担心。
没事的。伊蓝说,她现在都是一早出去,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萌萌说,我明天早上九点在电视台门口等你,林点儿说搞定了造型师还要特别给你化化妆呢。
那天伊蓝替她烧好稀饭,急匆匆赶到电视台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萌萌和林点儿的脖子都快要望穿了,伊蓝心里想,只要真的拿到第一名,把一万块钱拿回家,相信她会理解她的苦心的,就算是被她骂哪怕是被她打都是后来的事,再说,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不会乱来的,有什么事,怄怄气也就过去了吧。
林点儿看着发呆的伊蓝,轻声对萌萌说:伊蓝姐真是美,你觉得呢?
伊蓝回过头来冲她们微笑。
萌萌也说:是的,她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呢。
是啦是啦。林点儿说,我们班女生都当她是偶像呢。
萌萌一把揪住林点儿,正儿八经地说:先说好,要签名要找我啊,我是经纪人,没我同意不可以的。说完了,和林点儿抱起来笑做一团。坐在一边的伊蓝旁观她们的快乐,心里想到的却是她,不知道她身体可好,中午吃的稀饭,晚上会不会自己弄点好吃的来吃。
八点钟,随着导演的一声呼喊,比赛正式开始了。也许是赛前举办了强化训练班的缘故,决赛时的选手比起复赛时在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导致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潮,每位选手的得票都跟得很紧,而且票数都在不停地往上涨,终于轮到伊蓝了,她深呼一口气上了场。林点儿和萌萌的领衔的尖叫声让人疑心整个演播厅的顶快被掀翻。舞台边,道具师放上了一支大鼓,依然是那支叫《阿姐鼓》的舞蹈,依然是朱哲玲无与伦比的歌声,依然是伊蓝一个人的舞台,依然是观众鸦雀无声的欣赏,依然是结束后全场经久不息的掌声。
所不同的是,当伊蓝结束最后一个动作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的眼神是很奇特的,它交织着欣赏和愤怒,绝望和疼惜,让伊蓝的心为之一颤,不敢再与她对视。
结局很快就出来了。
一个一个的奖项公布出来,念到金奖的时候,是伊蓝的名字。
伊蓝有些晕乎乎地上了台,主持人对她说:伊蓝你好,你以复赛第一的身份进入今天的决赛,又获得了决赛的第一名,请问你现在最想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伊蓝说。
大家一起笑,台下的林点儿显然不满伊蓝的回答,紧握双拳,脸上的五官都扭到了一块儿。
那你想拿第一吗?
当然。伊蓝说。
主持人还在不依不挠地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参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我需要那一万块钱。伊蓝说。
第13节:家里的电话却尖锐地响。。。
台下一片哗然。
伊蓝拿着奖杯,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台。捧着奖杯,带着一万块钱回到了家中。家里一片漆黑,伊蓝估计她坐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等着审讯她,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怎么骂她,都绝不还口。
深吸一口气,伊蓝摸索着按亮了客厅的大灯。
她不在客厅。
伊蓝放下东西推开她房间的门,床上空着。
再来到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人。
阳台上,卫生间,都没有人。
她竟然没有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伊蓝开始觉得慌乱,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开始在心里回荡,她不由自主地奔到电话旁,却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带手机,手机在电话边上放得好好的。
就在伊蓝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却尖锐地响了起来,伊蓝颤抖着双手,竟然不敢伸手去接。
忽尔今夏之三
八月最炎热的午后,医院。
伊蓝倒了一杯水,递到章阿姨的手里,轻声说:喝点水吧!
她接过,迅速地把杯子朝着伊蓝掷过去,伊蓝没能躲开,杯子砸在她的胸口,然后咣当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伊蓝仓促后退,白色的汗衫还是湿了一大片。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他。
他是个看上去很文雅的男人,带无边眼镜,穿很好看的格子衬衫,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站在病房的门口,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伊蓝。
伊蓝低下身,慌乱中找了一张报纸收拾残局。
他走近,对伊蓝说:小心手指。然后,掏出他白色的手帕说:用这个。
那手帕太干净了,伊蓝当然不会用。更何况他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伊蓝拂开他的手,三下两下地把杯子的碎片都装到报纸里,然后找来扫帚清扫地面的碎屑。这时,伊蓝听到他问候章阿姨说:章老师,你好些没?
原来是她的朋友。
伊蓝并不知道她有这样子的朋友。
也许是刚才的粗鲁行径被人看见,她多少显得有些尴尬,吃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说:嗳,你看,这一病,把丁丁的课给耽误了。
没关系的,养病要紧。他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说,您上个月的家教费,我给你送来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她双手直推。
应该的,应该的!他客气地将信封放到床头,微笑着说:丁丁这两天有些感冒,我不敢带他来医院,不过他一直念着您呢。
是吗?她嘴角浮起这几天来难得的笑容,我也想他来着。
那等他好了,我再带他来看您,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的。她转身吩咐伊蓝说,伊蓝,你替我送送单总。
伊蓝默默地陪他走出病房,他跟伊蓝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转身大步地走了,眼见他就要拐弯走出自己的视线,伊蓝拨足追了上去,在医院一楼空荡的大厅里,伊蓝终于追上了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忘了他姓什么,伊蓝只好冲上去,张开双臂拦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他心领神会地问,找我?
伊蓝喘着气点头。
有事慢慢说。他微笑。
我有十级钢琴证书。伊蓝说,让我替她上课,行不行?
章老师的病需要很多天才能好吗?他奇怪地问。
伊蓝看着他,大眼睛里充满了雾水,过了半响,终于说:她是癌症。
呀!对不起。他显然吓了一跳,还没做手术吗?
请让我上课。伊蓝说,你可以试,第一堂课,我不收钱。
他想了想说:我看还是你妈妈的病比较要紧,你是不是得照顾她呢?
她常常睡觉,我可以走开的。伊蓝说,请考虑,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
那好吧。他掏出他的名片递给伊蓝说,上面有我的联系方法,你告诉我你方便的时间,我可以用车子来医院接你。
伊蓝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很远回过头,发现他还留在原地看着她,并朝她挥挥手。走过拐弯处伊蓝掏出他的名片来细看,知道了他叫单立伟。名片上只是这个名字,没有头衔。地址好像也是家庭地址,无从知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接纳了伊蓝。而不是像别的家长那样断然反对,在这之前,伊蓝已经找到她的电话薄打过一些电话,家长们均委婉地拒绝了她,更要命的是,艺校的负责人今天已经打过电话来,说是学校不能干等她回去,所有的家长都已经要求换老师。
第14节:私人学校,就是这么残。。。
私人的学校,就是这么残酷。
她病后就没用手机了,这些电话是都伊蓝替她接的,伊蓝没敢告诉她。
病情,也没敢告诉她。秦老师说,稍等等,等确诊了再说。那晚,是秦老师送她到医院里来的,她培训不忙,去看伊蓝,家里没人,于是在楼下等,结果眼睁睁地看着章阿姨从出租车上下来,一头载到了地上。
秦老师赶紧喊住那辆没开走的出租车,把她送到了医院。
没有想到,查来查去,结果会是如此的冰凉。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病房。她不高兴地说:送个人怎么这么半天?
去了一下卫生间。伊蓝说。
我今天要出院,你去办一下手续。她说。
不行的。伊蓝坚决地说,你不可以出院的。
你懂什么!她说,这里睡一天是睡一天的钱,我宁肯在家里睡。
你就知道钱!伊蓝说,钱有什么用!
她一耳光挥到伊蓝的脸上来。
旁边病床上陪床的阿姨都看不下去了,她疾步走过来,拉开伊蓝说:不要打孩子,我看这两天她都累坏了。
我家的孩子!她直着脖子喊,我打关你什么事!
你打!伊蓝推开那个好心的阿姨,冲到她面前说,你打啊,打啊,你打我你的病就能好了吗?如果能,你打死我好啦!
别这样,姑娘!阿姨冲上来抱住她,劝她说,算了啊,妈妈也是身体不好。
眼泪从伊蓝的脸上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看着伊蓝的眼泪,忽然就怕了。
这么多年,她很少见到伊蓝流泪,伊蓝的泪水轻易地击垮了她,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然后,她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朝着外面走去。伊蓝远远地跟着她,看着她在过道上询问一个护士,两分钟后,她走进了刚才伊蓝才进去过的那个办公室。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伊蓝知道她知道了。她走的慢慢的,很慢很慢,脚看着地面,头低着,像是在费力思索一些什么。伊蓝不由自主地奔过去,扶住她。她并没有拒绝,母女两个就这样走回了病房。
伊蓝扶她到床上躺下,她忽然变得像个孩子,说:我要喝水。
伊蓝倒了水来给她,她几口喝了,倒到床上,眼睛闭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伊蓝清楚,她没有睡着,她的大脑还正在反应,超速度地运转,慢慢消化和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下摸出一个信封说:去,帮我还人家一千块,我把地址给你。
怎么了?伊蓝问。
他只应该给一千块,却给了二千块。她说,你去还给他,我跟他说我不要这个钱,这样子不尊重人!
她的愤怒让伊蓝无可奈何,她很想告诉她单立伟根本就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所以单立伟这么做肯定不是因为所谓的同情。虽然伊蓝也不明白单立伟为什么要多给这一千元,却也觉得她实在犯不着表现得这么激烈。
你不愿意去我去!她从床上坐起来说,我还没死,还走得动。
还是我去吧。伊蓝从她手里接过钱,强行把她按到床上去。
单的家住在郊区,别墅。
一个中年妇女问明情况,热情地替伊蓝打开门说,听说章老师病了,不能来了,丁丁好伤心的。
章老师呢?门一开,小丁丁就钻到伊蓝的身边问:是章老师让你来的吗?
她暂时不能来。伊蓝摸摸他的头发说,以后姐姐教你好不好?
他看了看伊蓝,调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像还在思考行或是不行。伊蓝笑笑,拉着他走到卫生间,替他把手洗了一下,又让妇女找来创口贴,替丁丁包扎上。丁丁出神地看着伊蓝做这一切,在她耳朵边上说悄悄话:姐姐,你的手指真好看,我的手指就不行了,不能学琴的,可是我爸爸非要我学!
趁着等单立伟回来,伊蓝抓丁丁过来弹琴,想看看他的水平如何,以便为下次上课做好准备,丁丁已经会弹断断续续的曲子,看得出来,丁丁是个有灵气的孩子,而她以前教得也非常有耐心。从丁丁指间流出的是她以前最爱弹的一首歌谣,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只依稀记得两句歌词:多少的往事已随风而去,多少的恩怨已随风而逝,两个世界,几许痴迷……
第15节: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book。/
book。/
book。2005
book。2005年05月16日
那个时候,伊蓝刚住到她家里,她常常弹这支曲子,有时会轻唱,像是怀念着什么。后来,她再也不弹不唱了,也不许伊蓝弹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想到的是,她竟把这支曲子教给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小男孩好动也怕热,虽然房间里开足了空调,但丁丁的脸上还是布满了汗珠。伊蓝拿了一张纸巾,细心地替丁丁把汗擦掉。丁丁却忽然停下来,问她说:我弹得如何?
很好呀。伊蓝说。
可是,我不记得下面了。手指也痛哦,姐姐你弹下去好不好?
好。伊蓝说。
一支曲子弹完,身后响起掌声。伊蓝回头,竟看到单立伟,不知何时,他已经回到了家中。
老爸!丁丁跳过去,整个人吊到他身上,不肯下来。又撒娇说:手划破啦,是姐姐替我包起来的哦。
单先生。伊蓝也站起身来。
那还不谢谢姐姐?他好不容易把猴在他身上的丁丁放下来,递过来一瓶饮料说,罗姐忙着做饭,竟然不记得给你水喝。
谢谢你。伊蓝确实也渴了,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她掏出一千元,放在茶几上,对他说:她让我还给您,她说您给多了。
不必认真吧。单立伟说,我去医院看她,也没买什么东西,所以……
她很认真的。伊蓝说,请别让我为难。
那好吧。单立伟无奈地说,留下来吃饭,可好?
我得走了,她一个人在医院里,我不放心。
伊蓝摸摸丁丁的的头,跟他们父子告别。还没走出小区,却听见后面有按嗽叭的声音,转身一看,是单立伟,正做手势示意伊蓝上车。
不用了。伊蓝摆手说,这里走出去公车站很快就到了。
来,上车。我送你。他的语气温和,但是不容拒绝。
伊蓝想了想,拉开车门。听话地上了车。
车子开动了,他问她:你多大了?
就要十七了。伊蓝说。
舞跳得很好。他说,我昨天无意在电视上看到重播的节目,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夏天的天是孩儿脸,没想到两人言语之中,雨已经扑天盖地下了下来,很大的雷雨,几乎看不见开车。他把车停到路边的一块空地说:咱们等等再走。
谢谢你送我。伊蓝由衷地说。要不是他,此时的伊蓝应该还没上公共汽车,而且肯定会这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个浑身湿透。
他看着伊蓝,笑了笑,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怜惜。
伊蓝别开头去看车窗的外的雨。
绝烈的伪装
灯光师,你过来!
摄影师,机子架到这边!
时间不多,动作要快些!
从做早饭开始拍,厨房要弄干净点,垃圾筒放远!
……
一大清早,伊蓝的家里就拥进来一大批人。导演是个女的,一看就很干练,声音尖尖地在吩咐每一个人。摄影师皱着眉头看着伊蓝说:有破点的衣服没?
没。伊蓝咬着下唇。
章阿姨在伊蓝的穿着上从不含糊,所以伊蓝的衣服虽然不多,但大都体面,买一件是一件。伊蓝实在有些不明白摄影师说的破衣服是什么意思。
那就换上校报吧。导演说。
伊蓝默默地进了里屋,林点儿也跟着进来了。把门带上,她压低声音对伊蓝说:伊蓝姐,导演说就这两三天抓紧拍完抓紧播出。你可能要辛苦些哦。
到底行不行?伊蓝不放心地问。
行!林点儿说,省电视台是上卫星的,收视率倍儿高,只要这专题片一播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替你捐款呢。
这事儿绝不能让她知道。伊蓝说。
放心啦,在医院的所有镜头都是偷拍,你该干嘛干嘛,就当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伊蓝为难地说,我怎么老觉得哪里不妥呢?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催,声音急切:好了没有,快一点!
林点儿冲伊蓝吐吐舌头。
伊蓝换好校服出去,导演看着她说:挺好,就这样,接下来我们拍你做早饭,洗衣服和收拾房间的镜头,你别紧张,平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注意表演的痕迹不要太浓。
第16节:你要成为全国少女的榜。。。
伊蓝点点头。
林点儿多嘴多舌地说:导演你放心啦,伊蓝拍过电影的,这只是小case啦。
导演示意开始。伊蓝按照他们的要求默默地一一做来,每一个镜头都顺利而过,没有重拍,导演对伊蓝非常满意,拍拍她的肩说:咱们现在去医院送饭,就像你刚才那样,表现很好,我们拍的记录片啊不仅要播出,而且还要在全国拿奖,到时候啊,让全国都知道你!你要成为全国少女的榜样!
在医院请把机子收起来。伊蓝肯求说。
放心。导演说,这个我们早就安排好了。
林点儿和伊蓝带着那个大黑包进了病房,伊蓝的眼光扫过床头,发现有束鲜花,很美的百合,还沾着露珠,如果没有猜错,肯定是单立伟送来的。
阿姨你吃早饭,我去去就来!林点儿朝着章阿姨乖巧地一点头,把包放在茶几上人奔出去不见了。
她朝伊蓝挥挥手,伊蓝坐到她床边去。她忽然握住伊蓝的手,声音沉重地说:小三儿,你记住,我就是死了,你也要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大学。我还有些存款,还有房子,我都留给你!你要争气,听到没有?
伊蓝伸出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你会好的。伊蓝说,医生说这周内肯定给你做手术。
我的钱不会拿来做手术的。她说,这个病我知道,要是扩散了,做也没有用,不要乱花钱。秦老师不容易,她借来的钱咱们更不能花,那是血汗钱。
医院说了,咱们可以先欠着,做完手术再说这些。
她不相信,瞪大了眼睛。
福利院的院长也来过了,我们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新闻单位也在帮忙,院长说,以前是你帮助社会,现在是社会回报你的时候,钱的事,你就放心吧。伊蓝替她把被角掖好,努力笑着说,好好养病,其它的我们慢慢再说。
她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光茫,那短暂的光茫差点让伊蓝再度落泪,伊蓝知道,那是对生命的渴望,谁会心甘情愿的死去,她更不愿,她有她的理想,一个五十岁终生未嫁的女人的理想,不是常人能够懂得和体会的。
我不想欠人太多。她闭上眼睛,叹口气说。
伊蓝深呼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外,秦老师在病房的门口轻轻地抱了抱伊蓝,安慰她说:没事的,过两天就手术了。
我很怕。伊蓝说。
别想那么多!秦老师拍拍她的面颊说,等会儿有人来看你!
谁呀!
秦老师只是微笑,神秘兮兮地不肯讲。又关心地问:今天拍的这个片子,何时能播出你知道吗?
她绝不能死。伊蓝答非所问,我一定要救活她,无论如何一定要。
我支持你。秦老师说,反正现在是放假,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我会在这里看着她,你放心练舞去,凭你的实力,再拿个第一绝无问题。
差不多要到吃午饭的时间,秦老师所说的人终于到了。他们走进病房,两个人,一个妇女和一个男生,伊蓝都觉得眼熟,但一下子竟想不起来是谁。
瞧,小三儿都不认得我们了。妇女先说话。
伊蓝一听声音就想起来是谁了。她惊喜地站起来,眼光立刻看到旁边那个男生的脸上去。男生一耸肩,脸上做出一幅可不是我?的表情。
这是小乐吧。章阿姨也认出来了,她立刻从床上坐起身来说,了不起啊,听说你考上北大了。
撞的。童小乐嘿嘿笑着。他变高了,人也黑了,嗓子更粗了,怎么看,都和童年的那个他联系不到一块儿。
什么时候也让我们伊蓝撞撞。章阿姨叹气说。
童小乐说:伊蓝也了不起啊,电视上都在放她,她拿了第一名,我们青木河的人都看到了。
伊蓝气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是那么笨,哪壶不开提哪壶。伊蓝看着章阿姨暗下去的脸色,赶紧拎起水瓶说,你们等我,我去打壶水来。说完,伊蓝拎着水瓶出了病房的门。在开水房刚把水瓶灌满,身后忽然有人说话:让我来拎。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第17节:曾经呆在同一个温暖的。。。
伊蓝让开身。他弯腰把水瓶拎起来,然后转过身对伊蓝说:小三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长高了。伊蓝说。
你还是老样子。童小乐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跳舞,你一点儿也没变。
呆会儿别提这个。伊蓝说,她不喜欢的。
谁不喜欢?就算考上了北大,童小乐还是那么的呆头呆脑。
他真的长得很高了,伊蓝跟他说话,要费劲地抬着头。
过道那边,林点儿远远地在朝伊蓝招手,伊蓝吩咐童小乐说:你先回病房,我去去就来。
伊蓝走近了,导演就站在林点儿的身后,对她说:你别跑来跑去的,你要去跟你妈妈讲话,讲得越感人越好。要抓紧时间,我们带子不长,录录就会没有了。
今天不行。伊蓝说,今天来了客人。
伊蓝姐你要配合呀,咱就靠这个捐款了。林点儿着急地说,不配合怎么能完成任务呢?
导演严肃地看着伊蓝。
我尽量吧。伊蓝无可奈何地说。
你一定行的!林点儿给她做一个加油的手势。
那晚,伊蓝在医院陪护,安排童小乐他们住到自己家里去。秦老师说:要不还是我来陪床吧,你和小乐好多年不见,可以好好聊聊。
别。伊蓝说,你都辛苦好几天了,怎么好意思。明早还要麻烦你煨稀饭,记得煨的时间要长一些。
我陪小三儿吧。童小乐说,我晚些回去睡,不困的。
伊蓝,你先跟她们回去一趟,把他们安排好再回医院,章阿姨发话,并唤伊蓝到床边,在她耳边说:家里大橱里有床新的被子,你记得给小乐,算是礼物。
哦。伊蓝点头说,我知道了。
四人一起走出医院,童小乐一晃一晃地走在前面,高高的个子,挡住了斜斜射过来的阳光。小乐妈妈嗔怪地说:瞧,读书把背都读驼了,说他无数次,走路也不记得直起腰来!
别担心,不影响,还是帅小伙!秦老师说。
童小乐听到后面说他,转过身来微笑,那微笑充满了阳光,令伊蓝怦然心动的同时却也自惭形秽,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微笑的。
她和童小乐,如幼年时从孩子的手里弹出的两个彩色的玻璃球,虽然曾经呆在同一个温暖的掌心,却注定了要走两条不一样的路,且永远不可能殊途同归。
掌心的温度
下午四点。
单立伟家的花园前,一只金黄色的蝴蝶在上下飞舞,丁丁和伊蓝一前一后在追逐,丁丁咯咯笑着,高声喊道:伊蓝姐姐,你追不上我,你追不上我!伊蓝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胳膊,丁丁笑倒在伊蓝的怀里。
电视台的车在单立伟的家门口停了下来,摄影师跳下车来,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一幕,而伊蓝的笑容却在回首的瞬间凝固了。
继续!导演喊过来说,你像刚才那样,挺好。
丁丁累了。伊蓝抱着丁丁说,他要学琴了。
单立伟微笑着走出来。
单先生,真是打扰。伊蓝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
不必客气啊。单立伟说,祝你在省里的比赛中还能拿到第一名。是不是就快要比赛了呢?
还有一星期。伊蓝说,对了,她明天做手术。
代我问候章老师。单立伟客气地说,祝她早日康复。
单先生!导演从那边喊过来,您这里环境不错,我们想借您家的院子对伊蓝进行一个访谈,你看可以吗?
呵,他微笑着说,请随意。并马上回头吩咐罗姐搬椅子。
导演唤伊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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