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时间到了。伊蓝并不理会她,小乐说约好了医生,我们得去了。听说那个医生很忙的。
我没有病,我只是来度假的。她嘴硬。一面说一面拖过伊蓝背着的小包来,把钱硬住里面塞。
看着她毅然决然的模样,伊蓝无法阻拦,只是心像被刀片划过似的生疼生疼。
北京城她并不熟,所以还是让伊蓝陪着她去看病。两人在路上没有什么话,她不说话,伊蓝当然也不说话。就这样到了医院,小乐却没来,伊蓝一路问,终于问到张医生那里。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中年男人,他微笑着接待了她们。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伊蓝一直坐在那里等,两小时后,她出来了,看样子心情不错,脸也没有拉得老长。
回宾馆吧。伊蓝招呼她。
换一家宾馆。她说,小乐替我找那家不好,床上有虫子。
你要是不嫌弃,可以住我们学校招待所。伊蓝说。
什么招待所!人生地不熟的,再不住好点儿的地方,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伊蓝默默地承受着她的易怒,和她一起走出医院。已经招下了出租车,她却忽然说:走走吧,我还不想坐车。
得打车了。伊蓝说,我先送你回去,晚上有家教。
打车多少钱?你上堂课多少钱?你到底会不会算帐??她生起气来,不讲道理地说,你要打车你打,我反正是坐公车!
我要是去迟了,也许就会丢掉这份工作。伊蓝说。
你不用担心,还是有学生争着找我代课的。她语气里不无讽刺地说,我带了钱来,这些钱,我都可以自己出。
母女俩又僵持在那里。
她终于扬长而去。
伊蓝上了另一辆公车,车窗外开始下雨,秋雨下一场天便冷一点儿。今晚的家教是伊蓝最不愿意去的,教一个八岁的小男生写作文,那男孩在美国长大,中文差得离谱。而且,他长得圆头圆脑,像极了丁丁。
丁丁也该八岁了,不知道成绩好不好,还会不会有人教他弹琴?
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单立伟就带着他去了南方,他甚至没有跟她说一声再见。伊蓝再跑到他家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罗姐一人在收拾残局。桌子上还有一张丁丁的照片,站在白色的鸽群里,笑得好甜。
罗姐说:单先生说了,如果你来,让我告诉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别的事不要想那么多。
为什么他不亲口对我说这些?伊蓝流着泪问。
他不想再给你惹麻烦。吴姐说,单先生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
伊蓝在单立伟空旷的大房子里慢慢地蹲下身去,那时,也是秋天吧,冷到骨髓的冷,恨到骨髓的恨,伊蓝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连告别都不愿意。
事情终于慢慢平息,大家终于有新的焦点去关注。可对于伊蓝来讲,却是一生永远也无法平息的伤痛。
十七岁时独自承受的伤痛。到了七十岁,也应该是刻骨铭心吧。
第27节:决定毕业了去西藏援教
我不相信。卜果拿着报纸在学校门口堵住伊蓝说,你告诉我是真的是假的。
是真的。伊蓝面无表情地说。
我已经决定毕业了去西藏援教。他说,除非,你希望我留下。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吧。对不起,我得去上课了。伊蓝回身往学校走,走了很久回头,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萌萌站在教室的门口,看到伊蓝走近了,说了一句话:你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伊蓝并没有骗卜果,有一些东西,直到单立伟走后伊蓝才明白真的是真的,她很想知道,他到底还关心不关心自己。这仿佛成为一个诱人的谜面,在长达三百六十五天以及以后更长更久的时间里,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只为了等待谜底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童小乐发短消息给伊蓝:她要走了,明早七点半的火车,你来送吗?
送。因为不是周末,酒吧里人不多,伊蓝躲在柜台里给童小乐回短消息。经过这些天,短消息已经开始发得熟练,但伊蓝还是喜欢发简短的一两个字。
短消息刚飞出去就有顾客进来了,敲着吧台对她说:来瓶白兰地。
伊蓝抬头,惊讶地发现是她。
按她的吩咐替她拿了酒,倒好,推到她面前。她说:再来个杯子,也倒满了。
伊蓝照做了,她端起杯子说:干杯!
伊蓝用大眼睛瞪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蓝蓝,不,小三儿,干杯!她说。
伊蓝的心狂跳,眼泪就要流下来,她居然记得她!她居然!
叶眉说:我来了三天了,可是你都不在。
我不是每天都上班。伊蓝说。
叶眉从包里掏出那个手链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手链,是我那年去西藏的时候费了老大的劲儿从一个藏胞手里买的。据说,它可以让佩戴者逢凶化吉,一生好运。我敢说,这个世界上,这样的链子就只有这一条,所以,我永远都会记得,不会忘掉。
可是……伊蓝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小三儿?
你那双眼睛。叶眉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托你程凡爸爸去找过你,他们说,你早就去了孤儿院,后来又被人领养了,再也没有消息,我只好作罢。叶眉说,虽然咱们那部戏并没咋样,该得的奖没得,市场也走得一塌糊涂,可我真没忘了你,你程凡爸爸也是,我们要是凑一块儿,准会提起你,说不知道蓝蓝现在到底什么样了。
伊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原来被人惦记的滋味,真的是如此的美妙和让人感动呢。
两人正说着话,酒吧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子男人直冲进来,见了叶眉就问:人呢,人呢?
叶眉喝下一口酒,指着伊蓝。
程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伊蓝十几秒,这才一把把她拥到怀里说:哎呀,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伊蓝到底是大姑娘了,乍一下子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拥在怀里真有些不好意思,脸刷一下就红了,却又不好推开他,叶眉笑着打程凡一下说:小心被狗仔队拍到,说你泡小妹妹。
我家女儿,我怕什么!程凡留了胡子,比十年前的他显得成熟了许多。走走走!他一把拉住伊蓝说,晚上我请吃饭去!
不行呢。伊蓝挣脱他说,我在上班呢。
什么班啊,辞啦辞啦。程凡说,我派新活跟你干!
店里一下子来了两个大明星,动静还挺大,纪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爽快地批了伊蓝的假。伊蓝把她拉到后台,不好意思地说:我明晚来补班。
三人在饭店的包厢里坐下了,那么大的包厢,那么大的桌子,就坐三个人,真是浪费。服务员端来菜,又拿来本子让叶眉和程凡签名,一个个小脸看上去都激动得红红的。等到菜上齐了,周围终于安静下来,程凡倒了一杯酒,开口对伊蓝说:来,女儿,咱们今天重遇纯属缘份,我们干了这一杯,好好珍惜这缘份!
可……伊蓝不会喝酒,酒杯是端起来了,却面露难色。
坐在她旁边的叶眉鼓动她说:红酒,没事,醉不了,今天高兴,你真的得干。
第28节:明天就试镜去
伊蓝确实也高兴,狠狠心,和程凡酒杯一碰,仰仰头,一杯酒畅然下肚。
这丫头,爽气。程凡高兴地说,小时候就看出来了,与众不同。我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叶眉,我也敬你一杯!
恭喜你。叶眉也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看伊蓝有些迷糊的样子,叶眉告诉她说:你程凡爸爸正在筹拍一部新的电影,是青春题材的,就差个女主角,他当时就跟我说,要是能找到蓝蓝,准合适!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你了,你说这世上的事奇怪不奇怪?
我不懂演戏的。伊蓝赶紧说。
我说你行你就行!程凡牛气冲天,明天就试镜去。
非我莫属
那天早上,到底没赶得及送她。
伊蓝赶到车站的时候,车已经开走。童小乐独自站在站台上,他穿得不多,习惯性地缩着脖子。
谢谢你。伊蓝对小乐说。
跟我这么客气?小乐说,我跟她说你早上有课,学校又远,赶不过来。
她一直恨我。伊蓝低着头说。
其实,她一直爱你。小乐说,秦老师也这么讲。
伊蓝深吸一口气说:可她总不放弃折磨我,仿佛这是她平生最快乐的事。
别想这么多了。小乐拉住伊蓝的手说:我刚才在车站旁看到一个卖红烧牛肉面的地方,你一定没吃早饭吧,走,咱们吃去!
他握住伊蓝的冰凉的手往前走,是那么的自然,不露痕迹。
伊蓝没有挣脱他。
面馆有点脏,童小乐找来餐巾纸,将桌面擦了又擦。又拿筷子去面锅里烫了,再送到伊蓝的面前。
谢谢。伊蓝说。
还记得青木河那家店吗?童小乐说,我现在一想到他家的面条还流口水。
生意还是那么好?伊蓝问。
早关掉了。童小乐说,那个女的,忽然得了种怪病,不能走路了,然后就死掉了。她一死,她男人就撑不住了,人老得飞快,天天呆坐在家门口。
伊蓝只觉得全身发冷。
赶回学校,第二堂课已经结束。有人递一封信给她,信来自南方,竟是萌萌写的。伊蓝拆开来,里面有萌萌的一张照片,不是萌萌一个人,还有一个男生,高高大大的,搂着萌萌,两个人在海边笑得天花乱坠。
那个男生,有超好看的鼻子。
信很长,洋洋洒洒好几张纸。萌萌在信里诉说了自己的现状,看来,现在的她真是一个典型的快乐大学女生。在信的末尾,萌萌写道:亲爱的伊蓝,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十七岁时的无知。我终于找到我真正的幸福,那些原来一直以为会过不去的事就是这么轻松的过掉了。我也终于明白你所受的委屈,在十七岁的时候,你用永不屈服的表情独自撑着的睛天。我也终于发现,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如果愿意,给我回信好吗?爱你的萌萌。
伊蓝把信叠好,塞进信封,头埋到课桌里。她一直无法忘记萌萌那天在雨中冲着她大喊大叫的样子,雨水将萌萌淋得透湿,她尖着嗓子哭喊:伊蓝,你是骗子,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
最后,是林点儿拉走了她。
中午的时候,程凡开了车来,带着他的助理吴姐,要再约伊蓝谈谈。伊蓝接到电话匆匆地赶到校门口,抱歉地说:真是对不起,我下午的课很重要。
我反正是铁了心了,程凡笑笑说,就算是十顾茅庐,我也得把你给攻下来。
快别这么说。伊蓝给他弄得不好意思极了。
吴姐在一旁开口说:我们程导为什么成功,就是因为这点,只要看准了,他绝不会放弃!吴姐一看就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她很年轻,不过三十岁的模样。
先看看剧本再说。吴姐把剧本塞给她。
那……好吧。伊蓝万般无奈地接下了剧本。
整个晚上,伊蓝都趴在宿舍的床上看剧本,宿舍的灯熄了,就点着电筒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孤女的成长,倔强的女孩蓝蓝来自农村,在五岁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被送到了孤儿院,后来,女孩被人领养,成了城里人,得到了很好的教育,十七岁的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主演了一部影片,并因此而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然而,女孩却在名利面前迷失了自己,伤害了一直爱着她的人,也失去了许多青春少女本该拥有的幸福……
第29节:冬天来了他也来了
故事的名字叫《校服的裙摆》。
第二天一大早,程凡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伊蓝对着听筒只说了一句话:我想,我可以试试。
很好。程凡说,你把手头的那些活儿都辞了,我今晚就带你试镜。
冬天来了他也来了
冬天来了。冬天是伊蓝最不喜欢的季节。北京的冬天,除了冷,还是冷。
那天有个圈内的酒会,叶眉硬要拖着伊蓝参加。酒会在一个五星级饭店举行,伊蓝穿了叶眉替她买的新衣服,化了妆,有点别扭,从进门后,就一直低着头。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他。
酒会上明星荟萃。一张张光艳照人的脸在周围出没,叶眉拉着伊蓝在人群里穿梭,一抬头间。伊蓝就看到了他,西装革履,正与别人谈笑风生。伊蓝只觉得全身犹如被电击中,刹那间不能动弹。
怎么了?叶眉问。
我头疼。伊蓝慌乱地说,我要回去了。
还要见记者呢。叶眉说,程导都替你安排好了,今天的记者可都是有来头的,就那些问题,你先准备一下,不要讲错话。
我真的要回去了。伊蓝挣脱叶眉,急匆匆地往外走说,你不用送我,我自己打车就可以了。
伊蓝!叶眉追上来拉住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
伊蓝有些生气地说:程导答应过我,不愿意接受的采访都可以不接受,你们不能够说话不算话!
那你在这里等等。叶眉说,我得去请示一下程凡,看他同意不同意你回去。
好吧。伊蓝说,我在门口等你。
叶眉进去找程凡了,伊蓝走到大门口等车,其实不管程凡同意不同意,伊蓝知道自己是一定要走的,她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这里,无论如何。
五分钟过去了,叶眉仍然没有出来。
寒风吹得伊蓝的脸生疼生疼,酒店的侍应生问伊蓝:要叫车吗?
好的。伊蓝说。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车在伊蓝的面前停了下来,车窗摇开了,里面的人替她把车门打开,说:上车。
伊蓝站着没动。时光攸忽回到十七岁那年,伊蓝穿了小小的白裙子走出小区,他的车从后面无声无息地跟上来,然后他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那是十七岁的夏天。穿黑色校服裙的永不回来的夏天。
见伊蓝呆在那里,他又说:不想被拍就快点。
伊蓝这才反应过来,快速坐进车里,车子开了。出了酒店不久,就开始在四环路上飞奔,不知道他将带她去哪里,伊蓝也不想管不想问。
良久,他问伊蓝:可好?
就这两个字,让伊蓝的泪猝不及妨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他抽了纸巾,递给她,温和地说:一见我就哭,这么不给面子?
伊蓝只是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郊外停了下来,天黑了,远处的灯光开始一点一点地亮起,他对伊蓝说:这里空气不错,下来走走?说完,他先行下了车。然后走到车子这边来,替伊蓝拉开车门说:来。
伊蓝低着头下了车,他就站在伊蓝的面前,对她说:我们有多久没见?两年,还是三年?我老了,不记得!
伊蓝一拳头朝着他的胸口打去,这一拳头打得突然,他差一点儿没站稳,伊蓝还不罢休,又扑上去打,他终于抓住伊蓝的双手,喘着气问:小丫头,你想干什么?
手不能动了,伊蓝就用脚踢,心里的恨,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排解。
他终于拥伊蓝入怀,拍着她的后背,如哄一个孩子:好了,好了,别这样好不好?
他黑色的西装散发让人安定的诱惑,伊蓝人安静了,泪却又来了,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衣襟。她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又会从她面前凭空消失。
他叹息,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抚摸伊蓝的长发,有些无奈地说:还是个孩子。
那晚,她跟着他回他北京的家,在远郊,别墅区,亭台楼阁,豪华得不像样。丁丁不在,客厅醒目的地方放着丁丁的很多照片。他告诉她丁丁在南方读书,现在跟他妈妈住在一块儿,常常会念到章老师和伊蓝姐姐。
第30节:我只为你泪落成海
在他的豪宅里,伊蓝一面听他说话,一面拘谨地站着。他招呼伊蓝坐下,问她:你妈妈可好?
你为什么要走?伊蓝问他。
我的生意。他对伊蓝对面坐下说,要知道,很多时候我身不由已。
不是这样子的。伊蓝说。
他逃开伊蓝的目光,给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地说:小孩子不要瞎想。
我快二十岁了。伊蓝说。
他笑起来:你就是五十岁,在我面前依然是个孩子。
伊蓝绝望地说: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
你欠我什么?他并不接招。然后他点燃了一根烟,走了窗口,看着外面说:真想不到冬天还可以看到这么多星星。
伊蓝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肩,不说话。
他只是吸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蓝终于放开他,走到门口,换鞋,离去。走出单立伟的家门,伊蓝仰望天空,真的有很多很多的星星,高而冷清地挂在天空。小区的保安喊住她说:请问是不是伊小姐,等一下,出租车马上就到。
伊蓝把毛衣的领子竖得高高地,等车。她发现自己心底居然还盼望他会开着他的车出来,对她说:来,我送你一程。
但他没有。他只是替她叫了出租。
这样的重逢,在梦里盼了多次,真正来了,却也像梦一样。
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从来不是,现在也不是,但是伊蓝想,她可以迁就,并费力进入他的世界,这样也许会丢失一些什么,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如果维持现状,她其实本来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我只为你泪落成海
萌萌又来信了,信中这样说:
亲爱的伊蓝,你好:
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于是我想,也许你一直都不愿意原谅我。不过没有关系,我想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你重新对我绽放笑容的那一天。你拍戏的事情我知道了,这边的报纸上,已经有关于那部戏的报道,知道你万里挑一被选中,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知道吗,我那天拿着登着你照片的报纸,见人就吹嘘说:这个是我高中时的好朋友呢。吹到后来,我都哭了,因为我不敢去想,我们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还是好朋友。
伊蓝,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呢?
我想告诉你,我终于明白什么叫《阿姐鼓》了,据说这种鼓,竟是用少女的皮来做的,听上去,是不是很有些残忍呢?
这些,都是远在西藏的卜果告诉我的。
卜果还告诉我,他现在很幸福。
我想,如果我们都是幸福的,那该有多幸福。
所以伊蓝,祝你幸福。
真的,一定要幸福。这样,我就安心了。
还有,如果你愿意,来我这里看海,我等你。
爱你的萌萌
萌萌的信用洁白的信纸写来,从高中起,她就喜欢这种纯白的信纸,没有图案,没有香味,那时候,她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地给网友写信,伊蓝把书竖得高高地,替她挡住老师的目光,下课后,两人一起到操场上吹风,聊天,发牢骚。
这一切,只因为卜果事件,在高三的时候戛然而止。
友谊的脆弱,过中的缘由,成为紧张的学业后大伙儿的津津乐道的谈资。
伊蓝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其实,她从来就没有恨过萌萌,所以原谅不原谅的话题根本也无从谈起,她不回信,只是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恰当。
把萌萌的信揣进大衣口袋,伊蓝赶去片场拍戏。那天有场吻戏。
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灯光亮起,男主角杉籽伽抱着吉它坐在台上,随着音乐声响起,女生们开始不断地尖叫,伊蓝坐在台下的一个角落,喝着一杯柠檬水,静静地听歌。杉籽伽是个很帅气的小伙,他是歌手出身,歌而优则演,拍这部戏的时候在国内已经小有名气,伊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他真的长得真的很像卜果。这天,杉籽伽在台上弹唱一首很好听的歌,歌词和旋律和很深情,是伊蓝喜欢的那种:
第31节:带走了爱,带走承诺
终于你还是,离开了我,带走了爱,带走承诺,
早已预料的结果,一幕接一幕,我们的故事被时间淹没。
……
杉籽加唱完,在众人的掌声和尖叫声中走下舞台,问伊蓝:喜欢吗?这首歌是我专门为你写的。
伊蓝无言地看着他。
然后,按剧本,杉籽加会说:你别这样看我,你再这样看我我就吻你!说完,他就会一把抱起她来,吻住她。然后,伊蓝再一把推开她,朝着外面跑去。
现场安静极了,只听见杉籽加说:你别这样看我,你再这样看我我就吻你!
还没等他的下一步动作,伊蓝却已经站起身来往外飞奔。
停!程凡气急败坏地说,搞什么!
叶眉笑得什么似的,被程凡瞪了一眼。
再来,吻完才可以跑。程凡说,蓝蓝看杉籽伽的表情再显得无辜些,杉籽伽的对白还要更深情些!
ok!杉籽伽对伊蓝说,准备好没有?
伊蓝按住狂跳的心点点头。
那我们再来,你不要紧张。杉籽伽轻声安慰她说,放心,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现场又安静下来,随着导演的一声开始,杉籽伽再次对着伊蓝深情地说:你别这样看我,你再这样看我我就吻你!
可没等杉籽伽说完,伊蓝已经又如惊慌的小鹿,跳起来就往外跑了。
这回所有的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除了程凡,气愤地问:伊蓝你怎么回事呢?还要不要拍了?
程导,这是伊蓝的初吻呢。叶眉连忙替她解释。
先拍别的戏!程凡说,像她这样跑来跑去谁吃得消,这场戏明天再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中午吃盒饭的时候,叶眉就劝伊蓝说,不管怎么说杉籽伽同志也算个帅哥,让他吻一下子,你也不吃亏嘛,何苦非要让程导找人来跟你做心理辅导呢,你说这累还是不累呀。
下午是不是没我的戏?伊蓝说,好像都是你的戏。
你想干吗?叶眉问。
我想出去走走。伊蓝说。
也好,去散散心,好好想想。晚上有重头戏,七点你一定要赶回来。
好的。伊蓝说。
又到老地方,伊蓝转身在门卫登记后方才可以进入小区,保安还是上次那个,好像认出了她,冲她直点头。伊蓝把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慢慢地走到那幢别墅前,不知道他在不在,犹疑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按了门铃。
门开了,开门的人是他。见了伊蓝,表情有些吃惊。
不欢迎我吗?伊蓝问。
哪里。他让开身子说,请进。
伊蓝进了门,自己弯腰换鞋,他站在伊蓝身后问:拍戏不忙吗?
忙。伊蓝说。
那你还来?
你别赶我走。伊蓝回身看着他说。
瞧你说的。他说,我欢迎还来不及。
真的?伊蓝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躲闪开,走到屋内说:天冷,来,我给你泡杯热茶喝!
不要!伊蓝伸出手,拦住他,我不喝茶。
那……他说,你要什么?
我要你吻我。伊蓝坚决地说。
嘿。他摸摸眉毛,有些尴尬地说,丫头你今天怎么了?
伊蓝站在他面前,背着手,踮起脚尖,把眼睛闭了起来。而他的吻,一直都没有落下来,落下来的,只是伊蓝晶莹的眼泪。他伸出手,温柔地替她擦掉泪水,轻声说:傻丫头,你别逼我犯错误呵。
我不想把初吻给别人。伊蓝说,你放心,我心甘情愿,决不会纠缠。
他放开伊蓝,坐到沙发上说:其实,你不应该去接这个戏,我并不愿意你进入这个圈子,太多的是非,你应付不来的。
伊蓝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来,把头放到他的膝盖上,轻声说:十七岁那年,我遇到一个很帅的男孩,我曾经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爱情。直到我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安全感,那是一颗一直流浪的心,可以停泊的港湾。只是我不敢走近,唯恐那是梦境。重遇让我相信缘份,我对自己说,不可以丢掉,我要幸福。我要拥有我的幸福,单先生,请不要太残忍,好不好?
第32节:茫茫人海,上天安排。
伊蓝的话让单立伟没法不动容,他扶起伊蓝来,让她靠着他坐着,看着她充满了雾水的大眼睛,将一个深情的吻印在她的额头。
幸福终于排山倒海而来,伊蓝只感觉天旋地转,无法自救的沉沦。脑子里刹那间浮出的竟是杉籽伽的歌词:茫茫人海,上天安排。我只为你,泪落成海。
我只为你,泪落成海。
最后一场戏
伊蓝爬上高高的楼顶,风吹起她的裙摆。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头顶上,是一片美丽得让人无法言语的星空,星星一动不动,冷冷照耀一个女孩的孤单和无助。
手机蓝色的屏幕闪了一下。短消息说:你是天上最远的那颗星星,对我。请原谅我无法爱你,只能远远观望。
伊蓝拨通那个电话,冰凉的嘴唇贴着手机,柔声问道:你有没有在看星星?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生硬的男声才答道:没有。
今晚的星星很漂亮。
你应该早睡。这对你身体有好处。
是的,这就睡了。
……再见。
再见,我爱你。伊蓝对着听筒,吻了一下。
那边咔嗒一声挂掉了。
伊蓝将手机奋力扔向远方,手机在空中划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开始直直的坠落,差不多是同一秒种,伊蓝伸开双臂,沿着和手机相同的轨道飞行。
美丽的裙摆,如同一双金色的翅膀。
咚的一声巨响后,屏幕暗掉,字幕慢慢出现:十一月八日凌晨一点,因主演《校服的裙摆》而红透大江南北的少女明星蓝蓝从二十九层的高楼跳下,自杀身亡,享年十九岁。
紧接着,优美的主题歌响起:
天很高
我想要飞上天
抓一颗蓝色的星星
许下我的心愿
你总说我太贪恋
贪恋这青春的誓言微薄的信念
……
歌声停止,全场灯光亮起,长达十秒的寂静之后,四周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是影片《校服的裙摆》的首映式,首印式后,影片开始陆续在全国放映,票房一路上扬,这部被称为青春疼痛剧的青春戏犹如给一向平淡的国产片市场打入了一剂强心针,青春美丽的伊蓝在一夜之间成为少男少女的偶像,片约不断,身价倍增。而叶眉也因为在这部戏中出色的表演,再度受到观众的喜爱和肯定。
庆功宴上,程凡满面笑容,对伊蓝说:下一部戏,我已经在替你筹拍,吴姐会做你的经纪人,她很能干,我相信你会喜欢她。
我想退出。伊蓝说,至少,我想休息一下。
趁热打铁。程凡说,你有做艺人的天份,浪费了实在太可惜,你还可以做得更好,更好得多,要相信自己。
伊蓝的眼角看到他,他也是今晚的嘉宾。这些天伊蓝一直在忙,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见上他一面。匆匆地敷衍了程凡两句,伊蓝躲到角落里给他打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走,好不好?
稍等。他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不要。伊蓝说。
乖,他说,等我办完事,我请你夜宵。他好像真的是有事,说完之后,匆匆收线。
叶眉举着酒杯走过来,对伊蓝说:怎么?躲在这里跟小男朋友打电话?
没有的事。伊蓝收起电话说,我哪有什么小男朋友。
杉籽伽不错啊。叶眉用端着酒杯的手指着前方说:人帅,歌又唱得好,形象又健康,而且我看对他对你也挺照顾的,反正你的初吻也给他了,不如就假戏真做吧。
谢谢了,你这么欣赏,还是留给你吧。想到晚上的夜宵,伊蓝心情大好,于是跟叶眉开起玩笑来。
叶眉哈哈大笑:我对他阿姨级的了,怎么行?
现在流行姐弟恋嘛。伊蓝说。
死丫头。叶眉重重地拍伊蓝一下,附到她耳边说:不瞒你,我有了新目标。一面说着,手一面往前指,看看呢,是不是够味道?
谁?伊蓝颤声问。
他叫单立伟,做房地产起家的,现在身价过亿了。离过一次婚,有一个儿子。
第33节:当心被记者听见
怎么?伊蓝问,难道想追求他?
还不知道谁追谁呢?叶眉娇俏地笑着,接着又叹口气说:在这行混久了,也累了,找准目标嫁了算了,市场要留给你这样的新人,我这样的老家伙,也该歇歇了。
你别乱来,我是他女朋友。伊蓝说。
哈哈哈。叶眉哈哈大笑,她死命地拧伊蓝的脸颊一下,骂她说:小丫头不许瞎说,当心被记者听见,乱爆料哦。
我没有瞎说。伊蓝很认真地说,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叶眉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表情奇怪极了,她看着伊蓝,像是忽然看到了一个外星人,五官都错位了。
伊蓝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
窗外,叶子绿得晃眼,她这才恍然感觉到,夏天又来了。没想到季节的更迭,竟是如此的快速,突兀,令人怀疑。
发生了
伊蓝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二室一厅的小居室,在城郊,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用自己拍片子的钱买的。成名了,才知道钱来得有多容易,仿佛会自动从天上掉下来一般。有了吴姐替她打点一切,伊蓝在学习和工作之间游刃有余,自得轻松。
有空的时候,她跟他约会。
你太完美太纯洁了。他总是对伊蓝说,我怕我会害了你。
给我家。伊蓝让他的掌心贴着自己的面颊说,我不在乎名份,只要在一起,就可以了。
傻丫头,那可不行。他吻伊蓝的额头。长久以来,这是他和伊蓝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不过伊蓝无所谓,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四年,八年,十六年,三十二年,在爱的长河里,时间变成最无用的东西。
想要身心清静的时候,伊蓝喜欢去三杯水。吴姐总是给她留着角落里靠窗的位置,再亲手替她泡上一杯香浓的咖啡。有一次他兴致来了,居然到三杯水里坐着等她,一杯红酒,阳光淡淡地照在窗帘上,他凝视窗外,那场景对伊蓝犹如画般美丽。
他们并不常在一起,他有他繁忙的社会活动。而伊蓝为了尽快把章阿姨接到北京来治病,已经准备接新戏,虽然知道他不是很高兴,但伊蓝没有办法。在经济上,伊蓝希望自己是独立的,这样才会安心。
这一天,是星期三的午后,三杯水里客人稀少。
伊蓝坐在靠窗的位置读报。
娱乐版的头版头条是:两代玉女争夺富商,谁输谁赢,扑朔迷离。
旁边配有记者偷拍的模糊的照片:伊蓝和单立伟走进他的豪宅时的背影:叶眉和单立伟在酒吧幽会,谈笑风生。
伊蓝将报纸扔到一边。
纪姐打着哈欠把报纸捡起来,笑着对她说:别介意,炒作嘛,只有这样,你的戏才会有人看啊。
对不起,我先走。伊蓝迅速地跑出去,在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往单立伟的家奔去。
到了他家,伊蓝疯狂地按门铃,单立伟来开门,他昨晚不知道几点才睡,竟然到现在还没起床,穿着睡衣,脸上有很深的倦意。
门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伊蓝转身,紧紧地抱着单立伟不放。
怎么了?单立伟睡意全无,又怎么了?
我怕你走掉了。伊蓝说。
呵呵,别一大早发神经。单立伟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地哄她。
你发誓你永远都不会再消失,你发誓,你发誓……伊蓝一声一声地说。
好的,我发誓。单立伟温和地说。
这时,他的手机响,他很干脆地把他关掉了,对伊蓝说:今天专心陪你,可好?
伊蓝也不示弱,把手上的水擦干净,从包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也干净利落地关了机。俏皮地说:要知道,并不是单总一个人忙。
单立伟呵呵笑起来:学得倒是快。
有点无聊。伊蓝说,我们应该干点啥?
哦,对了。单立伟拍拍脑门,从里屋里拿出一张片子说:程凡送我的,我还没认真看过呢。
那是伊蓝主演的《校服的裙摆》。
不行,不行,绝对绝对不能看!伊蓝着急。她不能让他看到别的男人吻她,甚至和她在一张床上翻滚的镜头,尽管那些个镜头被程凡处理得美不可言,也不能!
第34节:她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
让我看看,看看你演技到底如何。是不是像外面吹的那么厉害!单立伟抓着碟片不松手,伊蓝去抢,两人在地板上滚成一团,单立伟终于成功地压住了伊蓝,将她的双手定在头顶,不让她动弹。两人四目对视,电光石火,世界整个消失。伊蓝喘着气闭上眼睛,她知道她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他却忽然翻身起来说:好啦好啦,不让看就不看啦。
伊蓝一把拉下他的身子,将唇主动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回归
那天的通告是晚上八点,伊蓝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吴姐不高兴地对她说:你不能关手机,知道不?有事都找不到你。
哦。伊蓝答。她看到叶眉,新戏里原来也有她的角色。叶眉走近她说:伊蓝,又要合作啦。
还要你多指教。伊蓝说。
瞧这张嘴,多能说。叶眉笑起来,你说程大导演是不是有眼光,非要让我们再到一起拍戏,这戏想不红都难啊,你说是不是?
是。伊蓝笑着说。
你们上过床了?叶眉忽然低声问,现在拍床戏,是不是不会那么生疏了?
伊蓝觉得恶心,只能转身走开。吴姐跟过来,在她耳边说:那个女人心里不平衡,她一向这么神经质的,你别理她。
和她的对手戏少一些。伊蓝说,你跟程导说是我要求的。
吴姐说,忍忍吧,都是为了票房。
你不说我自己去说。
好好好。吴姐说,我去说去说。
就在这时,伊蓝的手机响了,那边传来的是童小乐的声音:小三儿你在哪里,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
小乐,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伊蓝轻声说,我现在脱不了身。
你妈死了。小乐说。
四周好像轰地一声安静了下来,伊蓝摇摇晃晃怎么站也站不稳,时光一下子回到伊蓝七岁那一年,童小乐从河的那头狂奔而来,近了,他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哑着嗓子对她说:小三儿,你妈死了。
她开了煤气。自杀。电话那边,小乐继续说。
伊蓝当场昏倒在地上。随着周围人发出的尖叫声,无数的记者蜂涌而至,对着伊蓝就是一阵狂拍。吴姐慌忙挡住镜头,小马哥背起伊蓝冲出重围就往外面跑去,把伊蓝放上了程凡的车。伊蓝在车里醒过来,努力撑起身子说:我的电话呢,我找个人。
找什么人,先看病再说!程凡听说情况也着急,跟着跑过来了,紧接着活动多着呢,身体重要!
我没病!伊蓝冲着程凡喊。
丫头,这么凶干吗?吴姐骂她。
我妈死啦!伊蓝冲着吴姐喊,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妈死了!
看着声嘶力竭泪流满面的伊蓝,车上的程凡,吴姐,小马哥都惊呆了。童小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吴姐好不容易在伊蓝的包里找到电话,替他接了,告诉他是小乐,伊蓝却不肯接了。吴姐只好对着电话说:放心吧,她没事,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凌晨时分,伊蓝在吴姐的陪伴下回到了家中。房间里,还有没有散尽的煤气味。
秦老师一把抱住几近虚脱的伊蓝说:我也是才赶到,她没有遗书,但警方断定十有八九是自杀。
她不原谅我。伊蓝说,她想要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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