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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作品:谁在时间的彼岸|作者:生在秋天|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09:31:08|下载:谁在时间的彼岸TXT下载
  是他在左思安13岁时接受去清岗挂职锻炼的原因。

  左思安并未觉得自己缺乏母爱。左学军对她的关爱弥补了一切遗憾,她跟父亲一样接受于佳对于事业的追求,毫无抱怨。她觉得她的童年过得十分完整,如果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愿意停留在那个阶段,永远不必长大。

  只是,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她还是长大了,并且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从儿童过渡为少女。

  如果说被强暴怀孕这件事已经超出了14岁的女孩子的理解和承受范围,那么生下孩子则远远不是左思安想象中的解脱,某种程度上,她被那个过程完全压垮了。

  她在半麻的状态下接受剖腹产手术,清醒地意识到医生剖开她的小腹,取出一团东西,同时当她不存在一样小声议论她的身份、刚出生孩子的身份。

  “唉,这么小,还真是怪可怜的。”

  “是啊,听说她爸爸要调走了。”

  “出了这种事,怎么待得下去。”

  “陈家人正在外面等着带走这孩子。”

  “婴儿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

  这个过程似乎漫长得永远不会结束,她麻木地躺着,一动不动任由他们一针一针缝合刀口。

  上一次被缝合,是一年多前学骑自行车时摔倒,额头磕破,只缝三针,左学军陪在她身边,比她还要紧张,一再问医生会不会留下疤痕。她的身体被缝合起来,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已经永远被撕裂了,再也不可能拼凑完整。

  想到这里,她终于哭了,医生瞥见,动了怜悯之心,安慰她:“再忍一下,就快结束了。”

  医生所说的结束对左思安来讲毫无意义。于佳艰难地对她解释她父亲的去向,她无法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只知道左学军不是短期出差,而是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甚至没有跟她说声再见。腹中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东西确实不见了,但是她的身体上永远地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每次洗澡,一低头就可以看到。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提醒,她脑海里刻下的场景如此清晰,仿佛她当时灵魂出窍,俯瞰并录下了整个过程,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不停补充血腥的细节,在她的睡梦中自动播放。她频频从噩梦中惊醒,到后来已经分不清哪些真的发生过,哪些出自她已经不受控制的臆想。

  恐惧、羞耻与绝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整晚失眠。于佳努力想跟她沟通,她爱母亲,看得出以为不擅家务、并不细致的母亲在努力弥补她,可是她一向最依赖的亲人是父亲,从来不曾跟母亲建立无话不谈的亲密关系,因为父亲的突然离去,她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得了那场让医生都无法解释的急性乳腺炎,治疗之后,她慢慢恢复,于佳痛苦地责备她:“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算怪我,也不能存心折磨自己来让我内疚吧。”

  母亲会这样误解她,她无言以对。其实她完全没有有意隐瞒的想法,她极度讨厌去医院是一个方面,另外,她的精神不堪重负,处于恍惚失神状态,根本意识不到肉体的种种不适。猛烈的高烧、脓肿、剧痛险些要了她的命,但至少也让她昏睡了几天,将她暂时带离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经过治疗,她身体慢慢恢复,但她还是无法从父亲的不辞而别中解脱出来,以致一听到母亲批评父亲就觉得愤怒,听到他们在电话谈到离婚,顿时再也无法在家里待下去了。

  “以后别再这样一个人乱跑了,太危险,你爸爸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

  左思安一回头,高翔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月色朦胧,他的神情十分温和友善。

  “请你不要把我爸爸挂在嘴边。”

  他有些无奈:“你妈妈……”

  “也不要提我妈妈。”

  “好吧,你这样不声不响跑过来,梅姨也会很紧张。她的感受,你总应该尊重吧。”

  左思安不吭声,直直盯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那一次……我是说那天,你真的去见过我爸爸吗?”

  她知道自己自相矛盾,然而他认真地回答:“我当然是去见他了。”

  “他跟你都说了什么?不要编他没说过的话骗我,我能听出来的。”

  高翔被难住了,想了一想,只得说:“我们并没有谈很长时间。他提到他有一位省里的同事去援藏,出了车祸,他要赶去顶替那个人的工作,所以走得很急。”

  左思安松了很大一口气,喃喃地说:“我就知道妈妈说得不对,他不会故意要躲开我的。”

  高翔发现,他让自己再度陷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按照他的判断,左学军自愿要求去援藏,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现实的逃避,于佳完全有理由表示愤怒。他不赞成于佳对左思安揭穿这一点,可是他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如果加剧她与女儿之间的对立,哪怕出于好意,大概也算不上是个理智的做法。于佳一旦知道,简直有理由斥责他伪善。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在西藏。在你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一直在你身边关心照顾你的人是你母亲,你一再闹着离家出走,让她着急,这样做对她公平吗?就算你对她有什么不满,也不应该拿她对你的爱去惩罚她。”

  她咬了一下嘴唇:“是她先怪爸爸的。她骂爸爸没有尽到责任照顾好我。可是她没想想,一直照顾我的人是爸爸,她一直最关心的都是她的事业,没空管我,才让我跟爸爸到清岗来念书,去年放暑假的时候,她要去云南做一科研课题,也没有接我回去。”

  “父母之间有争执是正常的,你不能把一切都归罪于其中一方。”

  “我没有怪罪他们。我怪的是我自己,你是不会明白的。”

  高翔愕然:“小安,你是受害者,没理由责怪自己。”

  “是啊,我是受害者,听着多可怜,谁都可以来同情我。”

  “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会是什么样?”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努力撑着不肯让眼泪流出来,“我的老师同学都像看怪物一样看我,转过头去就交头接耳议论我;我爸爸甚至再也不正眼看我,妈妈只告诉我,忘记这一切,当什么也没发生。可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忘记?”

  “这件事会过去的。”

  “会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爸爸妈妈都不这样看。他们吵架的时候,说我这一辈子已经给毁了。”

  高翔艰难地说:“小安,人在吵架的时候,很难保持理性。你确实遇上了很糟糕的事情,但你还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左思安并不理会他,自顾自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那天我好好待在家里,没想着去看电影,就不会被……抓上车,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除了怪我自己,我还能够怪谁?”

  她哽住,大口吸着气,高翔也有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冲口而出,让她别再说下去了。

  “我想去看我爸爸,让他看看我,我现在跟过去一样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要让他别再提跟妈妈离婚,我要向他保证,那件事没什么,我甚至都记不太清了,我一定会忘记的,他们也不需要再放在心上。我会去新学校好好上学,我们家可以像原来一样生活。”

  她垂下头去,声音越来越低微,仿佛知道这个愿望一经讲出来,就已经显得不现实了,所以更加绝望。等她重新开口时,她并没有哭:“不管我妈妈同不同意,我都要去我爸爸那里。”

  沉默了不知多久,高翔突然说:“如果你妈妈同意,我和我女朋友可以一起带你去西藏。”

  她猛地抬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跟随梅姨一起走出来的于佳也吃惊地站住了。

  5_

  孙若迪问高翔:“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在为宝宝担心?”

  “宝宝情况还好,现在多少摸清了他的规律,比刚开始要好带得多。”高翔看着女友,“你不是一直想去西藏吗?我陪你去吧。”

  孙若迪好不惊讶:“你是说现在?”高翔点点头,孙若迪不解地看着他,问:“这怎么可能?宝宝还要准备动手术,你怎么走得开?”

  “他的肺炎刚好,我们跟医生商量过了,到5月再给他动手术,去西藏大概用半个月时间就可以回来。”

  孙若迪仍然迟疑:“夏天和秋天才是去西藏的最好季节,现在西藏肯定很冷。”

  “你一毕业就该去上班了,现在正好没什么课。而且,刚好一个朋友在西藏阿里工作,我要帮忙送他女儿过去一趟。”

  “阿里?我一直想去阿里,看看那里的神山圣湖,不想只在拉萨附近打个转儿就回来,太好了。”

  孙若迪一下兴奋了,跳起来抱住高翔亲了他一下,然后打开电脑展示她收集的攻略,指出她想去的那些地方,高翔心不在焉地听着,多少有些负疚感。如果不是想送左思安去阿里,他现在当然不会有闲心陪女友去西藏。就算他自认光明磊落,但如果孤身一人护送,仍非常不便。左思安这样处于敏感时期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反应不好说,于佳头一个就不可能答应。带上女友,看起来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安排,只是对完全不知情的孙若迪来说似乎说不上公平。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听啊,你说什么?”

  “你那个朋友在阿里什么地方工作?”

  “狮泉河镇。”

  孙若迪顺着地图找着:“那是阿里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地,你怎么会有朋友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他是过去援藏的干部。”

  “哦,他女儿多大?太小了可不方便去高原地区。”

  “14岁。”

  “她不用上学吗?”

  “她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一年。”

  “身体不好也不适合去阿里啊。”

  “她已经康复了。明天我约一下,带你和她跟她妈妈见个面。对了,她很内向,你不要问她休学的原因。”

  于佳本来心存疑虑,根本不能下决心同意这件事,但是左思安所表现出的执拗让她完全束手无策,而且正如高翔预料的那样,她见了孙若迪后便放心了。孙若迪外形秀丽,谈吐斯文,一看就是家教良好的女孩子,与高翔十分亲密,说起西藏来充满憧憬,一口答应于佳会照顾好小妹妹,把她安全送到她爸爸那里,再安全带回来。

  孙若迪马上去联络其他可能的同伴,计划行程。高翔回家把这个出行计划告诉了陈子惠和高明,陈子惠一怔之后,果然发作了。

  “你怎么还和他们有联系?他们不是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孩子生下来后再不见面吗?我早说过给钱了断,你和你爸爸都不听我的。现在好了,被他们缠上了。”

  “妈妈,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他们根本没纠缠我,我觉得我有责任补偿他们。”

  “笑话,跟你完全不相干的事,你有什么责任?”

  “她还是个孩子,成年人不管用什么方式参与这件事,都有责任。”

  坐在一边的高明也开了口:“让他去吧,这是我们欠左家的。”

  陈子惠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少胡扯。欠他们家的,子瑜早就已经拿命还了。你不拦着你儿子,还在怂恿他,是存心跟我作对吧!”

  高翔只得拦在他们中间:“妈妈,讲讲道理。去西藏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跟爸爸没关系。而且若迪也一直想去那里玩,正好带她一起过去。”

  “你居然还把若迪扯进去,你怎么跟女朋友解释她的来历?”

  “您都已经跟若迪讲了那么动听的一个故事,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陈子惠气得拿手指着他:“你现在比你爸爸还会气我。我告诉你,小翔,宝宝现在还小,为他的将来着想,你也不应该再跟左家有任何来往。”

  “所以我才想现在把这件事了结掉。”高翔知道跟母亲再讲下去徒劳而且伤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