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她,是不能站在靳辰身边的吧?太阳的光芒太过炽烈,群星都显得黯淡无光。
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罗浅浅有些恍惚。茫然四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熟悉的街道,陌生的风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靳辰的声音有些焦急:“你去了哪里?为什么刚才不接电话?”
“我没有听到,我就是四处走走。”
“赶快回来,你忘了下午有lan miu的新品发布?说好带你一起去。”
“好。”罗浅浅收了线,同时发现手机屏上有好几个未接提醒。重复的号码都属于靳辰,末尾一条,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爸爸。
严沁如一生结了两次婚,所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罗浅浅拥有两个父亲。她习惯叫周泽伟为“爸爸”,称靳中邢为“父亲”。前者源于血脉亲情,后者出于尊敬。爸爸这个角色在她生命中缺失太久,等失而复得的时候,曾经的亲昵已经化为礼貌和疏离。
离开靳辰后,罗浅浅跟爸爸生活了一年多,彼此都非常拘谨。一个因为心怀内疚总觉得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一个因为被遗弃太久对突然而至的亲情不敢贸然接受,每一句对答都反复斟酌,每一天相处都小心翼翼。这大概是天底下最滑稽的父女关系。
当罗浅浅终于考上大学顺理成章住校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没多久,周泽伟被老板派往盱眙分厂,像天底下所有关心子女的父亲一样,周泽伟会定期来电话,了解完近况之后嘱咐:“你在学校该花的钱得花,别省。不够我给你寄。”罗浅浅总说钱还没有用完,然后反过来提醒他天气的冷暖变化。周泽伟个把月回来一次,尽职尽责,带罗浅浅出来吃一顿大餐,给点零用钱。罗浅浅会自然而然地接过,假装欣喜地说正好拿去买喜欢的cd。
分隔两地,父女间反倒多了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只是这次不一样。周泽伟不是回来探亲,而是他老板在盱眙的化工厂投资失利,倒闭了。
失业对于一个失婚男人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年近五十、一无所有,周泽伟向来洪亮的嗓音听起来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罗浅浅干巴巴地安慰了他几句,心里也有些发堵。
定了定神,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呢?lan miu的新品发布会肯定是不能去了,周泽伟明天到家,最起码,得先给他收拾一下。
家。
多么陌生的字眼。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她差点都要忘记,在这浮华喧嚣的都市还有一个四十坪的角落,曾经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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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备家庭妇女
上高架出外环,衣香鬓影的发布会之行改成了风尘仆仆的下乡之旅。一路上靳辰专心开车,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从深心里讲他根本不愿跟周泽伟有任何牵扯,但是让罗浅浅一个人回家他既不放心也不甘心,真是憋了一肚子的别扭官司无从发泄。
罗浅浅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指点,车子七绕八拐,路越来越窄,最后终于停在个幽深的弄堂口,再开不进去。罗浅浅跟靳辰弃车步行。前几天下了雨,地上随处都有泥潭,里面汪着绿幽幽的脏水,呼吸间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潮咸的气味。九曲回肠般的巷子,随处都有绷着的晾衣绳跟电线,以靳辰的身高有时不得不低头通行。
罗浅浅忍不住取笑:“大少爷好久没到这种乡下地方了吧?”
“我们原先住的那亭子间,也不比这里好多少。”
“那边好歹还算市中心,这里是s城外沿。”
靳辰瞥她一眼,慢悠悠说了一句:“这有什么?你忘了,我也是奉先人。”
“……”他不说她真的差点忘了,他们的渊源只要上溯一代,便纠缠不清。
到自家门楼的时候,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在空地上择菜,大热天气她穿着对襟小袄,扣子一粒粒扣得一丝不苟。远远看到两人走过来,她眯着眼认了半天,还是罗浅浅先走过去,叫了声“张家阿婆”。
“喔唷,我当是谁,原来是小浅。”老太太笑起来,“就去年清明你回来一次,后来就没见你来过。”
“恩,这儿离学校太远,爸爸也不在家,回来也没意思。”
“是啊是啊,年轻人走出去都不回来了。现在这片房子要么空关着,要么租给了外地人,老邻居没几个了。”老太太感慨着,又抬头看靳辰,问:“这小伙子长得挺俊,是小浅男朋友?”
罗浅浅窘了一下,靳辰笑眯眯点头。
跟老人寒暄完罗浅浅上楼,不忘在靳辰手臂上掐了一把:“就你脸皮厚!”
“这老太太是谁?”
“隔壁阿婆,退休的小学老师。”
“小时候对你不错?”
“你怎么知道?”
“猜的。”
罗浅浅看着礼貌懂事,其实很少亲近别人。她也曾无意间提过,当年父母闹离婚时没少被邻居嚼舌根。能让她陪着笑脸说上半天话的人,必定曾对她心存善意。
想到她儿时受的苦,靳辰就有些心情郁郁,连带的对周泽伟更没好感。
罗浅浅不知道靳辰的心思,回到家洗洗唰唰出了一身汗,忙忙碌碌中渐渐开怀。
今天阳光特别好,让人忍不住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晒。
拖鞋、毛巾、被子、衣服……当然还有新洗的床单。
明晃晃的温暖阳光下,绷一根塑料长绳,湿漉漉的床单随风飘扬。踮着脚尖仰起头,深深吸口气,似乎还能闻到洗衣粉的清香,这是生活真实而朴素的味道。清凉的水滴落到脸上,比任何昂贵的保养品更感觉滋润,她在劳作中享受到的安宁与踏实,正是她长久以来最缺乏的。
靳辰出外买水回来的时候,罗浅浅正在阳台上晒被子。听到响动回头,清丽的眉眼在灿灿暖阳里带着一丝媚意,双颊微红,小巧的鼻尖渗着细汗。
靳辰递过矿泉水,一边抱怨:“老房子没人住,打扫起来最麻烦!早跟你说请家政来做就好。”
罗浅浅喝了水,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嗔道:“家政哪有自己做得精细。”
靳辰极目四顾,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旧弄堂老房子。违章搭出的建筑将弄堂的上空压出了不同的形状,有的地方两边屋棚可以伸手相触,个别的几乎相亲。在这个英文名叫做“拆哪”的神奇国度,在号称国际大都市的s城边缘,竟然还完整保留了这么一大片棚户区,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奉先区新农里,他的父亲靳中邢,多年前就是从这里走出去。
靳辰的视线落在遥远的、虚无的某个点,不禁有些神思恍惚。
想象自己的父亲穿着开裆裤、撅着屁股在泥地上打弹珠是一件别扭的事,更别扭的是,他的同伴中还有两个熟悉的名字:周泽伟、严沁如。他们同属于附近半导体厂的职工后代,那时候工人还挺吃香,父辈们对孩子没有太高的要求,小孩长大后顶替父母进厂是看得见的可靠出路。
可是等不及这三个孩子彻底长大,半导体厂呼啦啦就倒了,转制、内退、下岗成了八十年代的热门词汇。好在靳中邢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擅长读书,读书改变命运并不是一句空话。很多人对靳中邢的印象是温和内敛,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他温和内敛的表象下隐藏的机敏和野心。儿子来给父亲做这样的评价并不合适,好在这论断最初出自靳辰外公之口——一位历经多次运动存活下来,家学渊博的大学教授。这样的老人总是独具慧眼,可惜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儿没有相同的理智。
靳辰父母的故事乏善可陈,古往今来的传奇跟话本中多有记录:闺阁千金遇上了清贫书生,不顾家人反对执意下嫁。从买卖角度来讲,靳中邢是一本万利,在娶到漂亮老婆的同时还接手了她丰厚的嫁妆跟家族人脉。靳中邢婚后事业运直线飙升,尽管他那点成绩在岳家的谱系中还不值一提,不过回新农里摆摆谱已经足够。
可事实是,靳中邢婚后再也没回过老家。尽管这老家如此之近,地域上没脱出s市,开车不消两小时。
靳辰走神的时候罗浅浅已经完成了手头工作,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怎么好半天不说话?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靳辰仓促一笑,鬼使神差地问:“浅浅,你还记得自己跟我说过,你为什么姓罗吗?”
“三代归宗嘛,我曾祖父倒插门的时候说好的。你不知道看我生下来是个女孩,爷爷奶奶有多失望。”
男人的自尊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历经三代,还要执着地还姓氏本源。
就像他的父亲,从老婆那里收获了一切,又觉得自己矮人三分。费尽心思走出了新农里,续弦娶的却还是新农里的女人。
想到罗浅浅的母亲,靳辰有些五味陈杂。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深深憎恨着这泼辣低俗的女人,在他眼里严沁如跟朱妙音简直没有任何可比性,无论从外形、气质还是到学识、风度。偏偏爱情是那么不讲理的事情——不,或许根本不是爱情,如果靳中邢真的爱严沁如,当初又怎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他爱上的只是在她面前找回的轻松和自信,只要他能大把大把地赚来钞票,能不能听懂巴赫又有什么打紧?达利是不是疯子谁愿意关心!
正如靳中邢的老丈人所断言的,他的一生就是一场投机。读书是投机,结婚是投机,生意也是投机。从本质上而言,靳中邢跟严沁如才是天生一对。
时至今日,靳辰还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黄昏近晚霞,她笑得苍凉而自讽:“别恨你爸爸,他跟我不是一路人。”“也别恨那女人,真正的第三者,是我。”
这一辈子活在书香跟琴音中的女人,终于在最后日子里认清了事实。靳辰不知道的是,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罗浅浅将喝剩下的半瓶水递到了靳辰手里,对有着轻微洁癖的她而言,这是对人最大程度的亲昵。
靳辰接过,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时光荏苒,他对严沁如的恨早已消失。这是他始终不屑弄懂、懒得弄懂的女人。唯一给他的一次惊异是在夺走她生命的那场车祸里,面对迎面撞来的集装箱卡车,坐在副驾上的她竟然违背求生本能,以血肉之躯挡在了丈夫身前。去认尸时,两具烂纷纷的身体卡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几十年的爱恨交缠,靳中邢之于严沁如,绝不仅仅如外人所言只是座金矿。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你无法用“好”或“不好”来界定。
“喂喂,回魂!”罗浅浅在靳辰面前招手,皱着鼻子露几分俏皮,半真半假地抱怨:“你今天好奇怪。没去成发布会就这么不开心?”
“胡说八道!”靳辰顺手将她揽进怀里。娇小的身材,刚刚契合他的怀抱。他想起她刚到靳家的情形,瑟缩中带着警醒,明明脆弱得要死还假装自己拥有一身利刺,不小心养死只小鸭子都会哭得像世界末日。从外貌到性格跟她母亲都没有半点相似,让人想欺负她都找不到理由。这些年亲人一个个离世,母亲死后外公外婆搬了家,他们将余生献给了福利社的残疾人,却不愿面对酷肖女婿的亲外孙,前年姑姑也跟着女儿移民去了加拿大。
世界广阔而荒芜,最后与他相依相伴的,只剩一个罗浅浅。再没有人比她更加珍贵!
靳辰拥抱的力道令人窒息,罗浅浅不安地挣扎。
“嘘,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她果然不再动。
很久以后,她才从他怀里悄悄探起头,柔顺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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