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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作品:瑞典的雪|作者:九米|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15:38:09|下载:瑞典的雪TXT下载
  本来艾芙甚至觉得老板为一台仪器赶走一个学生,实在过分。但听说了那台仪器的价格及后续的影响后,她才愧疚得无以复加。

  一个师兄的样品留在离心机中忘了收,艾芙中午吃饭前把自己的样品与之一起离心,致使那位师兄的样品不能再用,这个不能完全怪她,却也不能不怪她;后面有师兄师姐因仪器原因耽误了实验,倒是确确实实要完全怪她了。这仪器的价格,换算成人民币,总要几百万。

  那位小老板,把她赶出去后再无后话,并没有索赔,让艾芙惊讶却也隐隐有些感激。

  即使是这样,这位老板虽则脾气不好,心地却仍然不能说不仁厚。

  艾芙自是没有脸面再去找他求情。师兄师姐轮番来劝过她,却没有人能劝得动老板,甚至是不敢在这当口去惹祸上身。

  该怎么办好呢?在住所窝到第二天,事情没有转机,大老板远在美国,艾芙终于下定决心外出求助了。她联系了中国学生会,里德同学大马金刀地一拍胸脯,她却知道靠他们的力量也是微乎其微;她向学术委员会和学院总监及大老板发信道歉与求助,也是斟酌与犹豫了好久,毕竟这事情对于从小算是乖小孩的她来说,实在是打击颇大。这也是她头一遭研究检讨书怎么写,心下很有些自嘲——第一封居然是写给老外的。

  至于那些她爱着并在乎着的人们,她实在难以启齿。

  有时候犯错误对本身的伤害,会因为人的社会关系而更加复杂和疼痛。那些放荡不羁的人活得潇洒,却也很多时候因为他们并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别人的感受,若是很爱一个人,必是不愿意叫他失望痛苦的。

  人痛苦时,却也最希望得到爱着的人们的安慰与体恤。

  这是一个艰难的平衡。

  艾芙终究,开始感谢这千山万水的距离,让她可以再等一等,不要这么早告诉父母。她因为这个想法而几天都没有睡得好,因为若是最后这个事情没法解决,仍然要告诉父母时,那个时候问题甚至会比现在更严重。这是个非常大的风险。可是,这时的她自己已经非常难受,忙于处理各种问题,实在不愿意让父母痛心,也没有精力去应付来自国内焦急却帮不上忙的询问。

  至于莫莫,向学生会求助的几分钟内,她就知道了。艾芙长叹一声,里德果然是个妻管严。莫莫连夜赶来,却让她多少感到了些漫漫长夜中的温暖。

  这一年的初冬,冷得寒彻肺腑。

  艾芙最无法理解自己的,是在发出求助信前后,她脑子里都不时想到一个人。

  林查。

  患难中想到的人,总归是有些特别的吧。

  但即使是他,艾芙也不愿意去通知。她就是这么个喜欢自己扛的人,否则也走不到这里。林查的日志,每一页都洋溢着些若有若无的温暖。

  他能坚持到现在,连她都惊讶。看日志也渐渐成为一种习惯,她甚至做过一个梦,梦见日志定格在某一天不再延续,从梦中惊醒时只觉得自己满身冷汗。那种害怕与失落的情绪,一直延伸到了梦醒很久。据说梦是人潜意识的反应,那这究竟反应了什么,却是艾芙始终不愿意深究的。

  该求助的都求助了,剩下的只是等消息。莫莫因为自己的事务,需要赶回乌普萨拉,艾芙没有开口挽留。莫莫看看她的脸色,抱抱她说:“我周日吃了午饭就回来。”

  艾芙弯起嘴角:“好。”

  原来她也开始依赖别人。

  莫莫走后,室友也去忙自己的事情,她才感到彻头彻尾的孤独。

  所有的事情都压了下来,一如所有的回忆。从在垃圾桶里找小塑料管开始,她其实就在原地打圈,从来没有变过。生物科学所有人的命运,定定地在天空中,如那轮没有温度的太阳般,高深莫测地注视着她,一刻也没有离去。

  没有本质的改变,只改变表象,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出国又怎样。

  艾芙心里茫然极了,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串选择,就是是在做什么。

  室友是个有家庭传统的虔诚的基督徒,这个周日的早晨,艾芙与她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小教会。

  去时自己在想什么,其实艾芙也不是很清楚。

  痛苦时不能发出呼喊,是一件更痛苦的事。

  她们去的这间小教会是个青年教会,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微笑着注视着新来的人。他们有不少也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其中像艾芙与室友这般的东方面孔不多,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牧师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面色喜悦而平静。

  教会大堂里面有个平台,牧师便站在那里引导众人;再往后,高高的墙壁前,是赭红色的十字架。

  看着周围人虔诚的祈祷与溢出泪水的眼眸,艾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室友平静地带她坐下,小声说:“那些热泪盈眶的,多半都是有所感触或正遭遇困境痛苦的。”

  艾芙一愣,自己可不正是。但自己的眼眸,却是干燥的。

  室友让她也拿起凳子上放着的圣经,便开始默默地祈祷。

  艾芙不知所措。

  这时牧师开始叫大家起立,一起问候新来的人们。

  艾芙被室友鼓励着站起身,目光却紧张得下垂。直到有人热情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欢迎!”

  她心头莫名地一松。

  有女基督教徒过来时,她们便轻轻拥抱艾芙。

  兄弟姐妹。这个词募然划过艾芙的脑海——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牧师让大家全部起立。艾芙一时紧张,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却见前面的人们都侧身,面向对方。

  室友也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转身回笑。

  下一幕,艾芙终身难忘。

  室友轻轻拥抱她,她有些僵硬地回抱。室友说,如同其它所有人在说的那样:“耶稣爱你,我也爱你。”

  简简单单几个字,传递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与温暖。

  接着是前后左右的人,同性轻拥,异性握手。温暖而充满力量的话语充盈着小小的教会,深深的感动扶摇直上,似乎能穿透高高的屋顶。

  艾芙的心脏细微的地方发出细微的响声。

  喀哒。

  这么多人,在爱着彼此,在爱着渺小痛苦得近乎绝望的她。

  艾芙的眼前迷朦上一层水雾,屋里暖气温柔,明亮的灯泡发出安抚的光芒,在看不真切的水雾中,牧师与所有人都镀上了层温暖的光芒。

  六.蓝色(2)

  [害怕伤害,不是逃避的理由。]

  出了教堂,外面已经下起了今冬斯德哥尔摩的第一场大雪。

  天色阴沉,雪花却纷白,没有风,只是安静地落下。远处传来些汽车发动的声音,却掩盖不了这天与地之间强烈的静谧。

  一脚踩在雪中,细小雪花扬起。艾芙猛然记起了去年的圣诞。

  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没有结束的时候。

  抬头时,已是斯德哥尔摩蓝灰的飞雪天空。

  “艾小姐。”一个清冽的男声叫她。

  艾芙回头,身後是一个身着黑色翻领风衣的瘦高男生,金色头发高昂额头,眼睛如天色一般。

  “怎么了?我们认识?”艾芙微微诧异。

  室友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他们。

  男生伸出手:“你好,我叫艾德·坎布尔。我是罗德教授的学生。”

  艾芙迟疑了一下。男生一手抓着手套,伸出的手指节匀称瘦长,阴沉天色下显得惨白。她迅速伸手,轻轻一握便松开:“你好。有什么事吗?”

  艾德的眸子突地暗了一下,重又看向她:“你不记得我了。罗德教授叫我给你传个话。”

  艾芙眨眨眼,又瞥了一眼他高高的鼻梁和细挺的眉,拼命在脑海里搜索,却一无所获,只好说:“抱歉。罗德教授——”

  “没关系。教授说看到了你给学术委员会的信,想找你谈谈。”艾德转过脸对艾芙的室友说:“詹妮,我跟艾小姐谈些事情,过一会儿我开车把她送回去。”

  室友笑答:“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艾芙。”说着冲着艾芙眨了眨左眼,状似暧昧。

  艾芙有些莫名其妙,心脏却突地一跳。

  “你们认识的?”她问,“不早说。”

  詹妮答:“我们实验室靠得很近。不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她摆摆手,逃也似地迅速走出了两人的视线。

  “她——我——”艾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又道,“罗德教授——我真是很不好意思。”

  艾德微微一笑,眸子亮了些:“这种事情谁都会遇到。我车在那边,我们出去喝一杯怎样?”

  艾芙心情一直低落,此时兴味索然,何况是对着一个她没有印象的“陌生人”。正想拒绝时,艾德急忙加上一句,就像是怕她拒绝似的。

  “教授有很多事情要我转达。这里——这里很冷。”

  “哦,”艾芙安静地看着他,答,“好。”

  罗德的车是一辆有些旧的雪铁龙,车顶落了薄薄一层雪,有些沧桑的黑色衬在下面。艾芙一时出神,脱下手套,伸出手去触碰车顶的落雪。

  “艾小姐,”罗德打开副驾驶的门,冲她说,“快上车吧。”

  艾芙在车旁犹豫了一下,才坐进去。

  车开动起来,前路雪色苍茫。

  来到北欧后,艾芙终于第一次去了咖啡馆。

  她坐在桌前,心情分外沉默。

  艾德点了杯清咖,然后对她说:“这里的爱尔兰咖啡很有名哦。爱尔兰咖啡,你知道的吧?”他的眉眼飞扬起来,高领毛衣紧贴地蹭着下巴。

  艾芙的手指捏紧菜单,点了点头:“好,那我要一杯。”

  传说成为现实时,是什么样子的呢?

  热气腾腾,却没有什么酒的味道。

  艾芙皱了皱眉,接着聊天:“你刚才说,罗德教授愿意让我第三轮rotation改去你们实验室,是真的吗?”

  “是的,”艾德说,“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艾芙心里仍有些不置信,却有种名叫惊喜的情绪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升腾蔓延起来,“真好,我是说,太好了。”

  艾德突然向后靠去,笑着说:“又看到你笑,真是太好了。你今天一直显得心事重重,我在做礼拜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艾芙正想答话,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怦然一动。有一些似久远实模糊的记忆开始慢慢运转。

  “我记起你的脸了,”她慢慢说,神情渐渐明朗,“你是——你是那时候到中国交流的留学生。”

  艾德笑容扩大了写,眉毛高高飞起。

  “是的,那时真是太谢谢你了,”他说,“所以,今天我请客。”

  艾芙一愣,一些有趣的记忆片段浮上心头。

  她忍不住笑起来,答:“居然真的是你!那我不客气了。”

  “也因此,”艾德前倾,“很欢迎你去我的实验室哦。”

  “是你帮忙的,”艾芙突然明白过来,“是吗?”

  艾德不置可否,只是说:“你看起来情绪一直不高,以前在酒吧也看到过你。我还不敢认呢,以为只是相象——你知道,在我的眼中,中国人长得都很像;而你或许也可以解释说,在你的眼里瑞典人长得也都很相似,这样才没有认得出我来。你这么说的话,我会感觉好很多,可以理解么。”他的神色过分做作的严肃忧伤。

  艾芙被逗笑了,连连道歉。

  “我,”她说,“从上次见到你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

  “这很正常,”艾德耸耸肩,“已经两年了。你不能指望一帆风顺,也不能指望过于平淡。但我想也许你真的不如以前开心了。在中国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那么顽强不服输,那么兴高采烈,像是精力过人。”

  艾芙避开问题,微微一笑:“我年纪大了。”

  “中国学生年龄通常都非比寻常的小,”艾德说,“相比起来我真觉得我像个中年人。啊对了,你都没有恭喜我,我终于在读生物phd了。”

  “哦,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