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房里睡?”
“你跟我一起睡么?”
彭盈瞪着他。
“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他抱着她的手,脸蹭着她手心,脆弱而依恋的模样。
彭盈心一软,哄道:“那我先扶你进去躺着,喝点蜂蜜水再睡。”
他点点头,不说话。胡茬蹭在她手上,感觉……其实很好。
郁南冠是真醉了。她把勺子放到他嘴唇上,“啊”张开嘴,他便也跟着“啊”一声张嘴。双手攫住她风衣的腰带,靠着床头,冲她傻乐。
好不容易才喂完蜂蜜水,哄着他睡下。刚松口气,这下子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只得去浴室烧水,端进卧室,给他擦手擦脸擦脚。
她自己洗了个澡,回头见他睡得安安稳稳,另寻了被子,在沙发上躺下。
沙发没有她长,她喝的也不少,睡睡醒醒,听到卧室里一声脆响,终于忍不下去了。
回卧室一看,郁南冠不知何时把被子踢了一地,床头的杯子也打碎在地板上。
捡起来替他盖好,掖颈边的时候,忽被他抓住手腕,她惊了一跳,下一刻他就一把将她摔在床里,翻身紧紧覆住她。
彭盈又推又搡,始终推他不动,脸困在他胸口,呼吸都困难。好半天,他才笨拙地往下挪了挪,露出她的头脸来。
他双目炯炯,倒像醒了很久了。
“你不是答应跟我一起睡的?”
彭盈竟然觉得理亏:“我……我怕影响你休息。”
他猛地捏住她鼻尖,捏得她轻声叫唤。
“不守信用的小女孩儿也该变长鼻子。”
“郁南冠……”彭盈被他这招弄得哭笑不得。
他也没真醒,压着她很快又没动静了,苦了彭盈身上一百多斤,难受得要死。忍了会儿,呼吸都不顺,只好推他,一边推一边求:“郁南冠,郁南冠,你别睡了,快点下去……”
被她扰了清梦,郁南冠张嘴衔住她唇瓣,咂砸地吸。彭盈久不与他相斗,实在没办法,不断扭头摇头,就是躲不过。最后,她都要哭了,他才停下来,松开口,鼻尖抵着她的,一双眼眸深得夜空一般,隐隐还闪着星华:“彭盈,你嫁给我,我要娶你。”
彭盈吓得呆住。
“今天太累了,不缠你,给你一晚上考虑时间。”说着,他翻过身,裹着被子真睡过去。
而彭盈看一会儿他后脑勺,又望着黑魆魆的天花板,彻底失眠。
·
郁南冠起得很晚。
故意起得很晚。
他晚上并没睡好,睡得极浅,清清楚楚地知道彭盈睁着眼睛躺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出去了,再没进来。
他没有把握能成功。
厨房在后院,餐桌也是。他一推开门,就看见彭盈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对面,面前摆着两碗粥,一碟青菜。
她面色不好,自然是因为辗转一夜。
她看见他,指指对面的位置:“郁南冠,你坐在这里,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可不可以先洗个脸?”
“我们先说完。”说着,彭盈从桌下拿出一叠纸和一支笔。
郁南冠看她那郑重的架势,失神的面孔,心里完全没底。
“不管什么结果,你都要解释清楚,我要真正的原因。”
“我知道。”
“我是认真求婚的,你也要认真对待。”
“我知道。”
彭盈眉眼黯淡,把三只碗挪到桌边,拿出第一张纸,放在两人中间。
“如果你答应在这些情况下能无条件离婚,我就答应结婚。”
说着,她开始写。郁南冠皱眉看她,确定她的表情没有耍人的嫌疑。
虽然一开口就说离婚,郁南冠也能理解她这种自我保护的意识。
但看清纸上的“情况”后,倏地变了颜色,几乎是吼出来:“彭盈,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纸上的行书十分漂亮,内容和字迹一样醒目。
1、婚内□
2、出轨,泛指精神和
3、违法犯罪
彭盈摇头道:“不是。如果我认为你是这种人,我们根本不会坐下来谈这些事。
“彭舜……我爸爸从五岁开始追我妈,追到二十五岁,结婚,生了我哥。无可否认,他们那时候是很恩爱的。但是,在我哥六岁的时候,彭舜……对我妈妈……,然后才有了我。那之后,我妈有心理阴影,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不和谐,但是彭舜坚持不肯离婚,直到我十五六岁,他出轨,间接害死我哥,最后自己也为了保护情人死于车祸。
“彭舜是彭家一千七百多年的嫡传单传,所受教育,非外人所能领会。他曾是我和我哥最尊敬最崇拜的人,但是他还是把好好的家庭搞成这样。我从来都相信你是个好人,但是很多事情我们不能预料,所以我要提第一点。如果不幸失控,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希望得到的最好的道歉是离婚。”
彭盈解释完第一条,喝了口茶,这才看郁南冠。
他并没起初那么生气了,面上的情绪十分复杂,最后,承诺道:“我答应你。”
“关于第二条……”
“不用说了,我都答应。”他从她手里取过笔,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这张纸没有法律效力,但是我保证比真正的合同协议更有执行力。”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答应你这些条件,是希望你安心,我保证绝对不会做出这些事情。”
彭盈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做什么,这些陈年旧事,压了她十几年,她说一点便觉得自己轻一点,快要找不到重力感。
“不,第二条我必须说。
“我和我妈妈的性情很像,严肃过分,清心寡欲,没有热情,归根到底,无趣而乏味。她和彭舜的生活变成那个样子,我妈妈的性情其实是主要原因之一。假如以后我们在一起了,以你不甘寂寞的脾性,肯定会受不了我。这没关系,你一定要先跟我说清楚,再去找别人,这是起码的尊重。”
彭盈固执地说下去,直说得郁南冠不再插嘴。
待她说完,他才应和:“好,我明白。第三条不用再说了。”
彭盈犹豫了一下才应他:“嗯,可以不说。”
彭盈有点恍惚,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个粉水晶盒子,打开来,取出钻戒,给她戴上。
她手一抖,缩回去,想拔掉戒指。
“你在干什么?我都答应你的条件了!”郁南冠猛地起身,握住她手,怒不可遏。
彭盈看着他:“我还没把话说完,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娶我。”
“你别取下来,我都答应你。”郁南冠拿她没辙,坐回椅子里。
“不,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满,你还没听我要说什么呢。”
她拿出第二张纸,开始写。
郁南冠拿起水杯,一连灌了三杯下去。
这一次看到纸头,郁南冠是真犹豫了。
1、婚后不长期住在一起
2、不要孩子
他眉头直跳:“彭盈,这样还算结婚吗?你成心耍我的是不是?”
彭盈叹气:“我哪有心思耍你,我不是就被你弄得退后的余地都没有么?”
“你……你给我说清楚!”
“我妈妈快六十了,我从十六岁开始就再没和她好过。我想尽点孝心,这是我该做的。”
“我爸妈已经七十多了!”
“我知道,但是他们有你。”
“彭、盈!”
“我可以接受两边分配相同的时间,但不可能一直留在莘城。”
“把妈接过去。”
“你明知道她离开这里生活就会全毁掉!”
“……那第二条是怎么回事?你别说你讨厌孩子!”
“我害怕为别人负责,所以我不想要孩子。”
“不要你负责,生了我负责!”
“生都生了,我还能不负责?”
“彭盈,你这是无理取闹恃宠而骄!”
彭盈不想无谓地争下去,叹息道:“郁南冠,我只是……害怕孩子会和我反目,就像我对我妈那样。”
郁南冠看着她,又是怜惜又是愤怒。这软弱和刚硬的情绪相碰撞,几乎逼疯他。
“彭盈,这两条如果以后找到更好的办法,如果结婚后你觉得我做得还不错,我们再修改行吗?”
彭盈听出他的让步,感激地接受:“好。”
郁南冠松口气,想进入下一议程,还是忍住了,主动问:“还有别的条件吗?”
彭盈抬头看他,不可置信:“我能保留追加条款的权力吗?”
“可以,”郁南冠很干脆,“我相信你会待我很公平。”
彭盈垂下头,实在想不到他会接受这么苛刻的条件:“多谢。”
郁南冠被她这一句搞得哭笑不得。
“那么,我约摄影师来潘西拍一套婚纱照,婚礼还是回莘城举办行吗?”
“婚礼?”彭盈不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我不要婚礼。”
郁南冠咬牙。
“我在想,如果五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再补婚纱照和婚礼吧,”彭盈转头看围墙上的花,喃喃地说,“我不太喜欢那些形式的东西。”
听她这一说,郁南冠又安静下来。
如果五十年后……
他忽然便理解了她所有的“不平等条约”。
尾声南冠
我看着郁南冠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想起大学里曾为了峰少的一个演唱会省吃俭用两个月。。。。。。
现在已记不得那场演唱会的激动和亢奋,唯独还记得一首歌——《影子的爱情故事》。
连在一起不算差/没法分离才可怕/谁又会对背影讲声你好吗
未必转身安慰它/但却暗中牵着它
爱是日的月的光/我是谁的谁的影/面前或斑斓或惨淡/放不开无办法/你是极高傲的身/我是谁卑微的影/从来未亲近/问怎么撇下
霉雨是哥哥的影子,我是顾梁翼的影子,俞思成是我的影子。
郁南冠是那段婚姻的影子,齐雅是诗情和郁南冠的故事的影子,像古有为、肖正这种人,放浪形骸,未必就不是因为其实他们正做着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的影子。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十二男儿夜出关,晓来到处捉南冠。
夜半呻吟杂啸歌,南冠何幸近名河。
我们,都只是不幸做了影子而被囚禁罢了,因为我们曾深情不悔,曾为爱痴狂,所以才会沦为影子。
所幸我们都有机会重新变回自己,所幸,那些不幸的影子岁月,并不只是不幸。
——《影子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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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成才的电话时,彭盈正在给两个小学生读《我与地坛》。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她的手机一直调震动,在玻璃桌面上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听得她心头猛跳。
“夫人,郁老先生去世了,我马上上飞机,请你尽快到烟州机场。”
结婚后郁南冠果然很尊重她的条件,协商之下,她在莘城一个月,在潘西一个月。'非常文学'。
最近一次见到郁臻,是离开莘城的时候,不过是七天之前。他还伏案写书,把哲学史的手稿给她看,让她提意见。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对哲学没有丝毫兴趣。
那位老人,从见第一面就对她十分关切友好,以至于忽闻噩耗,她深感愧疚。
所幸没有下雨,沥青路面空旷得不见别的车辆,她把马力加到最大,时不时地看仪表盘上的手机,希望郁南冠能给她打个电话。
但直到在机场看到成才了,手机也没再动一下。
车开得太快,下车竟腿软了一下,扶着成才的手才站稳:“他……他还好吗?”
成才向来不动声色的面孔上,此时也是一片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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