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也听不见了,他自己的秘密,始终只愿意说给自己听,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备受折磨的睡梦里,他都不肯放松半分警戒。
她想起很多个夜晚,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的树下,凝视着夜空出神,不知道是在观望星辰,还是透过美丽的天空看到某人的笑脸。
每当到了他下班回家的时候,陆若笙总喜欢绕很多的弯路,跑几个环路偷偷溜到他们公司的楼下,躲在车水马龙之间,看着他一手搭着上衣,一手提着公文包,神色疲倦地走出来。
他总是离开公司大楼最晚的一个,因为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所以每次他出了大门的时候,身前是华灯初上,五彩缤纷的繁华人世,映照在他纯黑的眸子里,辉煌得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而他的身后,整栋大楼总是刚刚熄灯,数十层的楼体漆黑一片,那幢巨大的建筑物宛如一个钢铁怪物,静静地屹立在夜空之中,神秘而美丽,让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堇年。她在心里轻轻地唤他,带着忧伤而幸福的涟漪。仅仅是像这样看着,便已足够,这个距离刚刚好,能够清晰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哪怕再细微而深邃的,却又不至于被他一眼发现。
她还知道,像这样看着他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
有一次她等得累了,从附近一个书报亭买来一瓶饮料跟一份报纸,经过那个深漆色公用电话亭的时候,看到不透明的玻璃一侧站着一位女子,大冬天的白雪皑皑,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冻僵了,却仍旧一眼不眨地目送着那个男人从高楼大厦里走出来,带着苍白的疲态缓步离去,坐进自己的黑色轿车里,上档,离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明明那个人已经走了,而那个女子的神色,一时间竟然有些怔怔,显是没法一下子从刚才的情景里抽离出来,她站在那里,失了许久许久的神,才呵着自己几乎冻得青白的小手,一步一步踏着深浅不一的雪,身影融入到人群中,慢慢离开。
陆若笙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她清晰地记得那个女子是谁,她的脸容曾让她当作噩梦,无论在醒着还是梦着都感到深深地唾弃,可是从那以后,她忽然好像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使得她渐渐地开始理解了她当初不顾一切地逃离,如今却又急不可待地靠近。
逃离,只怕是为了更好地爱吧;靠近,则是因为,对那个人,无论如何放不下。
可是,流淌而过的岁月宛如一条湍急的河流,如今散落在河流两岸的人啊,要如何才能跨越那一道天堑?
她总是喜欢手里捧着一小杯热牛奶,歪在温暖的车内看着报纸杂志,不急不躁,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消失。她知道不远处的那一个人,也一定是如此,只不过她是冒着严寒站在冰天雪地里,神色圣洁得好像盛开在雪巅的莲花。
天长地久,那个人不会注意到这个孤单的身影,可是为什么,她看着他的表情还能如此安宁美好,竟然还能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只为了这短短一瞬间的凝眸,不惜花费两三个时辰的等待,有时甚至更长,等待成了漫天风雪中唯一需要做的事。
堇。陆若笙望着病床上昏睡的男子,伸手轻抚着他的眉眼,忍不住轻轻叹息:你是多么幸运,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她爱你那样深;可你又是多么不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人,她追逐着你的背影,像那样爱过你。
爱到她内心碎了的别离,伤痛,情仇,统统不让你知道。
由得你一生一世去恨她,由得你碧落黄泉去寻她,由得你千回百转去爱她。
她只在原地等你,微笑不语,无爱无恨,却已是百世间最深的情愫。
夜深人静,细雨蒙蒙,顾瞳只身行走在阒无一人的天桥大路上,凛冽的风声吹在人的耳边,浑身的血液都好似结了冰,他只觉得胸腔里一阵没来由地疼痛。
扶栏在一侧停下脚步,望着涟漪四起的芷江河面,他一手缓缓松开自己的领带,随意扔进了脚下的芷江,似乎唯有这样方能勉力呼吸。
这一刻,仿佛想到什么,他的眼里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映在苍白而潮湿的街灯之下,显出一种寂寥的美感。
繁漪区的咖啡厅二楼,他鼓起勇气向她求婚,她流着眼泪褪下他的戒指,泣不成声地对他说:“顾瞳,我们相遇太迟,如若有来生,张子期……誓不相负。这一世,我欠他实在太多,只能无止境地偿还下去了。”
在她看来,也许他顾瞳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在内心深处,他不愿给自己的人生留有遗憾,但却永远不会超过自己的底线。他是一个清醒睿智的人,按理说一切举止都该符合自己的原则,不会有任何疯狂的举动,唯有这一次的意外求婚。
许久,他忽然翘起嘴角露出微笑,虽然嘴里弥漫开的全是苦涩的味道,却仍是淡笑着沉静地问道:“仅仅是偿还恩情,还是……你爱他?”
这一个答案,其实他并不怎么想要,然而就是鬼使神差地想要问个究竟,否则唯恐不够死心。
其实,她不知道,他只有每到悲抑无泪的时候,才会强抑着胸腔内撕裂般的疼痛,像这样若无其事地微笑。
这是他的处事姿态,也是他不败的骄傲。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以前我一直认为我不够爱他,直到六年前我跟他分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爱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她是个勇敢的女子,敢爱敢恨,爱恨分明,从不拖泥带水。以至于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她都敢于挥剑断情,无论是六年前面对历堇年,还是那一刻面对他。
“我知道了。”这样的话,他只可能对她说两次,今生今世,将再无继续的可能。
——她说,他是她生命里最美丽的意外,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是意外,那便有终结的一天,然而真的能够做到如此洒脱吗?若能,何以此刻还在心痛如窒?
“喂,瞳,你怎么了?”顾纾站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晶莹剔透的绝色面容,在这一刻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隔着一重巨大的黑暗帷幕,仿佛被外界的光影分割成两半,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他静静地聆听着,听到后来似乎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容很轻,轻到有些凉薄,带着一抹凛冽而又乖戾的色彩:“瞳,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到手的一切,从此不再是那个人,就只做你的弟弟顾纾吗?”
停了片刻,仿佛在听对方陈述什么,他的表情逐渐阴沉,眼底的神色冰冷到可怕,一字一句:“对不起,瞳。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的,你可以从容放弃,置身事外,而我,却注定了没有那么好的命。”
然后,便是无止境地沉寂下去。他合上手机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蓝色的机身,冷不防将其砸了出去,“啪”地一声撞到墙上,倏然变得四分五裂。
顾纾一声不吭,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间房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最为先进的现代化设备,甚至就连房门的开启都用一个遥控器远远地操控。
然而在一个角落里,却突兀地摆放着一张古旧书桌,顾纾走过去,用一个小小的铜钥匙打开锁,拖出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没有任何尘埃的迹象,里面放着一沓整齐的相册。
最上面的那个,封面摄影是一个妙龄女子,身穿白裙手撑洋伞,在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抬手正在擦着自己额角的细汗。
顾纾轻抚着照片上的波光流纹,唇角泛起一丝美好的笑意,轻若呢喃道:“姐姐,你在那边……过得还好么?天国的生活,只怕不比人间如意吧,姐你可是很怕孤单的啊……”
说到后来,竟是无法发声。
年华如梭,那个一直被他封尘着的抽屉底端,姜妍的笑靥宛如静置的昙花,静悄悄地在这个狭小的罅隙间,流淌着仅属于那一段岁月的波光。
或哀,或怜,对一个死人来说,这一切或许都已不再重要。
一个星期后,顾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城市,临走前他给张子期发了一封email,但不幸的是,这封邮件在潘艺借用张子期电脑处理文件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格式化了。
张子期打开看的时候,只看到白茫茫一片空白,却又宛如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从此,他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只留下宛如耀眼流星划下的痕迹,明晃晃而又不可捉摸。
直到多年后想起,张子期依然记得,有过那样一个优秀绝伦的男子,他像旷野上的风一样不可束缚,却曾试图为她停下自己的脚步。
那样的深情厚谊,仅仅是一瞬间的回眸,便已足够缅怀半生。
chapter 49
顾纾已经十几天没来上班了,不止没有知会任何人,也没有递交辞呈,电话不接邮件不回,简直就是下落不明。
眼看到了年终总结的时候,大事小事一大摊,没了顾纾出场镇压,整个广告部可谓群魔乱舞,人人有所求而不得,缠得张子期这个总监助理苦不堪言。
整天叫屈之余,她也不禁心急火燎起来,冲到楼上找颜兰亭要人,晋世老总淡淡一句:想知道他究竟干嘛去了,去他家里看看不就得了?
这一提醒,倒是如醍醐灌顶,张子期二话不说,请了半天假,下午的时候风风火火杀到顾纾家去了。
顾纾住在西城滴水贵于油的黄金地带,光是小区楼下的保安就有好几十个,还一律全副武装扛着真枪实弹的枪把子,看得张子期冷汗直流,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身上就多了两个枪眼。
之前保安致电了住在最高层楼上的顾纾,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在家,得知张子期来访,好死不活的一句: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无炸药,没有就放进来吧。
还能刀子嘴,证明这家伙的确活得好好的,张子期听了他的话,冲天翻了个白眼,心里还挺高兴自己这趟没白来。
平时三十几层的晋世楼上呆惯了,对于这种十几层楼的居民楼倒不是很恐惧,不过每次前往一幢建筑楼的最高层时,心里总会没来由地产生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电梯升降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十九层楼上,张子期开了门就直奔顾纾的寓所。
进去一看,这哪是家呀,乱得跟个狗窝一样,脏倒不脏,就是满地都是摊放的文件,一脚踩进去跟陷进流沙河似的,文件上还有泼洒出来的咖啡渍跟废弃的烟蒂,这小子就不怕一个不提防引火zi焚了。
要说顾纾在办公室里,那可是抓住一分一秒玩游戏还来不及,现在要说他长时间不去上班就是为了在家海量工作,杀了张子期都不相信。
“别光吃惊了,要吃什么喝什么,自己动手去冰箱里拿,我头疼去床上躺会儿。”顾纾身上裹着一床厚厚的毛毯,一脸苍白憔悴的样子,别说贫嘴斗殴了,甚至都懒得跟她生疏客套,撂下这句直接进房去了。
张子期跟进去一看,卧房里更是乱得没法说,雪白的文件潮水般淹没了整张床,上面还有许多被他用碳素笔涂鸦过,只是看不出来涂的都是什么。
枕头边的柜子上摆着残留一半的咖啡杯,刚刚松开还来不及吃的方便面桶,也许是这些天来吃得倒尽了胃口,实在吃不下去了吧。
地板上是横七竖八的烟蒂,像一个个小尸体似的,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咖啡跟香烟交织的味道,谈不上好闻,有点像一种奇怪的香薰。
“顾纾!”张子期恨不得将他从被子里拎出来狠狠打一顿,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告诉我,这十天半个月就一半咖啡一半方便面过来了!你怎么搞得,公司不?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