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犹豫着不肯上前,那个女人便在他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轻拧了一下,再顺势一推,姜宋踉跄着脚步上前,清亮的目光投在顾纾身上,有种委屈快哭的味道。
终于,他鼓足勇气靠近了一步,伸手想要拉住顾纾的衣袖,岂料,顾纾忽然猛地后退一步,动作之大,让在场所有人面色尴尬。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明明是那样相似的容貌,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几乎只有几分钟的差距,偏偏那种从内而外的气质是如此不同,顾纾生硬地质问道,“我不认识你们,别来靠近我”
顾子鑫在旁沉沉叹气,早知道当初将这个孩子从孤儿院带出来时,就该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那位院长在他决意领养顾纾时,便一再殷切相嘱,顾纾原本是有一对双胞胎兄弟的,只可惜另一人在他三岁那年被人意外抱走,估计是在马路边玩时遇上了人贩子,现今下落不明。
那个丢失的孩子命运未卜,成了院里所有人心里的一个疙瘩,随着顾纾的长大,他一天比一天聪明,一天比一天懂得讨人喜欢,大家看着他的时候,便只痛惜叹气,更没人愿意将这事透露给他了,免得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
因了他长到这么大,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
听明白了始末因由,顾纾仍旧感到不可置信,只是神态平静了许多。
“既然这样,现在为何要找上门来?求财?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地认亲?”小小年纪的他,直觉那个女人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个孩子的目光,竟能冷锐至此,年轻女人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讪笑着解释道:“原本姜宋的命可比你要好多了,被人卖……送到一位大人物手里,做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家树大招风,突然之间就倒了,现今也是走投无路,便将他送了过来,不知顾总……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多收养一个?”
说着殷切地望着顾子鑫,目光里都是恳求之意。这时,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位贵族少年,清眸乌发,白衬衣黑裤子,很简单的装束,穿在他的身上却透出一种沉静美好的气质来,这少年轻轻道:“就让他留在这儿吧。”
顾瞳说的话,一向都是很有分量的,虽然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几岁。平日里面对大事抉择,顾子鑫都会找他密谈,凡是顾瞳决定要做的事,无论是工作上的大事,还是生活中的小事,顾子鑫一向都很听从他的话。
那感觉,就像一位忠心耿耿的奴仆,在殚心竭虑地侍候着一位隐姓埋名的殿下。
后来,这幕后的种种原因,顾纾在长期相处之下,也了解了大概,至少有一点是,顾瞳原来的身份只怕很了不起,而顾子鑫是他们家的麾下一员,至于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那就不得而知了。
因而他这么一说,等于是一锤定音。
“哥”顾纾眼里都是戒备跟冷漠,“你怎么自作主张……?”
顾瞳云淡风轻的一眼看过来,仿佛能够洞穿人的内心世界:“纾好像不喜欢这个人?为什么?嗯?”侧头,微微一笑,“仅仅是因为长得很像么?怕被别人忽略了自己的存在?”
顾纾心下一窒,一把逼近对方,低声切切道;“你明明知道……”
顾瞳深邃的眸中一闪,习惯性眯起醴酒般华美的眼睛,道:“我忘了。”
有时候,一个人从最初的孱弱,到转瞬之间的机锋,转变仅仅在一瞬间。顾纾最初对姜宋的印象,是胆小而懦弱的,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远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个人前还在战战兢兢的小孩,等到四下无人时,转眼便能化作一个小恶魔,争他喜欢吃的菜,抢他喜欢穿的衣服,甚至霸占着他的床,寸步不让。在顾纾恼怒决意跟他大打一场时,他准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难以下手。
有一次不知为何打得特别凶,姜宋又是个爱哭鬼,一场下来脸都哭花了,好半天才幽幽道:“我不过才说了他一句而已,你至于那么激动么,非得跟我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顾纾咬牙道:“瞳不是你能指手画脚的,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姜宋听后一笑,语气放得很轻,轻到有一种缥缈感,却是如此的意味深长:“哦,我明白了……”此刻不再多加置喙,按理说论起身份来,他还是姜家少爷时,养父姜乾贵为一省之长,地位高高在上,实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姿态放低到这种地步。
乃至姜家落败,姜乾病死,这一系列富贵荣华,繁华蜃景,自然化作浮光泡影,那场惊天动地的追尾事故,足够让人身败名裂,再经过媒体的渲染早已人尽皆知,姜宋年纪虽小,却并非什么都不懂。
分歧就是这么而来,表面上两人都乖巧听话,用了各种各样的方式,到顾子鑫跟顾瞳面前争宠,背地里的时候,姜宋总能找到让人不悦的言辞,百般诋毁顾瞳,为了这个,顾纾从小没少跟他打架。
但是过后,他们又总是相依相偎地凑一块儿,白天出去疯玩得汗津津的,晚上洗完澡后躺在同一张榻上,头碰着头,身体彼此接触,顾纾一抬眼就能看到姜宋乌黑的头顶上那一个旋儿,姜宋总是该安静的时候则安安静静,从不让人操心,一到晚上他就睡得格外酣甜,唯有顾纾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原本是极端排斥这个孩子的,因了姜宋什么都想要学他,这一点不止体现在衣服上,就连两人吃饭的碗和碟子,夏天里用的沐浴露都是一个牌子的,这让他感到有一丝不自在。
可是在那个孩子口口声声唤着他小纾时,他也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一称号,甚至慢慢变得顺理成章,成了难以更改的习惯。
“宋宋,你此行来,究竟所为何意?”他的思绪终于落到了正题上。
姜宋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说暗部元老已经不信任你,特派我来杀了你,以断绝那个人的左膀右臂,你信不信?”
顾纾亦笑了:“若如此,那倒证明你有几分出息了,能让元老们对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刮目相看,我突然也很想见识见识……有本事便动手吧”
chapter68
“你不怕死?”姜宋神情显得有些惊异,或者说是愤怒。他来为的就是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怎么可以如此镇定?
“别幼稚了,姜宋,凭你还奈何不了我。”当夜,面对姜宋的咄咄逼人,顾纾只平静地说了这样一番话,便再无多言,转身离去。
留下在原地冷冷望着他背影的姜宋,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此后的一个星期里倒也相安无事,张子期情知被自家老妈出卖,在驱赶历堇年无望之后,于第二日下午在超市里买了一应必要用品,算是把历家父子安顿下来了。张家那幢老宅虽然陈旧了些,到底宽敞,住在里头也舒适,她特地给两人在楼上收拾了一间房子,期间安格不止一次半夜溜到她房里来偎着“妈妈睡”,历大少也想沾沾儿子的光,死皮赖脸地随后跑了来,被张子期铁青着脸轰了出去,终于无奈,独自回房,辗转反侧多日未眠。
在此期间,郑锦华不止一次地打电话前来骚扰,张子期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幸而最近李兰殊忙于家族事务无暇他顾,竟让她着实过了一段意想不到的安生日子。
只是,一个她想也想不到的局面,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酝酿当中……
城市的喧嚣刚刚落幕,生活又正常运转成了陀螺般,再过不久就是大年了,正在家里闲晃的张子期,忽然被电视上一则新闻吸引了目光:报道的正是江天娱乐城突发事件:昨夜凌晨两点四十五分,警方在江天娱乐城一间秘密包厢内,成功抓获原从广西一带流窜过来的大型贩毒团伙,共计三十二人,人手携带非法入境的枪支弹药,所带毒品不止门类齐全,且数量惊人……这些毒品分散在江天娱乐城各处包厢内,被一一搜了出来。在抓捕过程中,四名缴械歹徒发动突然袭击,其中两人遭到警方立毙,另有两人挟持人质穿越警戒线,乘坐一辆尾数为axxxx的白色商务车逃匿无踪。
突如其来的火并,导致警方损失惨重,中有一人头部遭到重创,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另有五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轻伤。
原z省监察厅厅长现任锦城警务局长陈sir表示:将不惜一切代价将逞凶歹徒逮捕归案,此案的犯罪嫌疑人终将全部落网,届时犯罪分子等待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不贷鉴于江天原是盛世唐家麾下产业,经营数百载从未出过类似重大事件,现已转手于晋世颜家七年之久,警方将对晋世进行全面封锁,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离职人员也将一一传讯审查。
接下来的场景一片嘈杂混乱,大片雪白刺眼的闪光灯中,刚从韩国出差回来的晋世老总,刚下飞机就被一群八卦记者包围得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中,颜兰亭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纯白色的底衬使得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苍白,显然那件事对他的打击跟震撼着实不小。
尽管他一路走来脚步丝毫不乱,不断与接机的一众好友点头致意,还要同时面对记者百般刁难锋芒四溢的种种尖锐问题:“晋世出了这样的问题,请问谁会负起全部的责任?是颜总还是集团背后另外有人?江天案是出于偶然还是必然?”
“娱乐城在晋世公司运营中所占比例不大,却一直是资金来源的重要项目,请问是不是纯娱乐性质已经被完全打破了,会掺入一些其他手段牟利呢?”
“这次的大危机是否会对晋世整体运营造成巨大影响?美国总部那边有何指示,对于晋世麾下三家公司一夜之间陷入瘫痪,总部是否会有新的诏令?会不会进行全面换届选举?原领导班子还能稳坐江山吗?”
“警方给的压力空前巨大,对于歹徒的逃窜方向,颜总可有提供搜捕的法子?陈sir说这次不管遇到怎样的阻力,都要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对付一切恶势力绝不屈服,是否隐含了将要对晋世强制出手的意思呢?”
“对于殉职警员,晋世将负怎样的责任?两广一带的犯罪团伙又是怎么被一网打尽的呢?没有人通风报信,警方真的能赶到得那么及时吗?这其中是否还隐藏着一些别的内幕?透露一下吧颜总”
……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毫不留情地直戳人的底线,当着所有人的面,七嘴八舌,口沫四溅。
闪光灯一次比一次晃眼,颜兰亭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越来越僵硬了下去,他只是习惯性那样彬彬有礼地出现在公众场合,面对泼墨似的污蔑与攻击,偶尔简单答上一两句,他最后表态说一个星期后晋世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届时有问必答。
那些人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一路穷追不舍,出了机场的大门都不放过,照样拥堵得乌云压城。
张子期清晰可见,他的脸上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态,眼底甚至闪过厌烦的神色,只是稍纵即逝。
最后他甚至懒于动口,眉头紧锁,唯有随行在侧的助理岳青一边替老板挡开闪光灯,一边不时镇定地说着:抱歉,无可奉告。
那些记者还是不甘心,一窝蜂地直往上涌,人搡人人挤人,时不时有人被踩得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完全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好在此时机场的保安人员跟颜家尾随在后的保镖几在同时赶了过来,这才制止了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暴动的采访,疯狂拥挤的人群被强行疏散开来,颜兰亭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一辆黑色加长林肯车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被这声音一震,张子期好像突然回过神来,在原地手足发软地慌乱了好一阵儿,才想起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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