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风乔挨靠上他,灿笑盈盈地赖在他的怀里。“跟你说话可好呢,总可以悠悠闲困地谈论著,便得到结论了。若我是同柴大哥说,这会儿,可得先把耳朵捂紧。”她左右摇着耳朵,皱眉耸肩,佯作挨骂的样子。
日天环手将她揽抱满怀,笑道:“你有事愿同我讨论,我自然开心。不过——”他压低身子,神情一敛,在她旁边耳语。“打个商量,以后别在我吃饭时谈你让人意外的决定,我会消化不良的。”
朱唇逸出抹贼笑,风乔攀勾他的颈环,回以相同的耳语。“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旋即释出朗朗的笑声。“呵!呵!呵!”
窗外一双眸子正巧撞见,倏地沉暗,与蟒夜同色,寒秋同温。
当晚风乔与风清舞谈了一夜。
翌日清晨,用了早饭后,日天和风清舞都先离了桌。他们知道,等会儿风乔若要告知柴守尘她的决定,两人必起争执,旁人在,只会弄拧了情况。
“咳!”风乔先喝了杯茶润喉,今天柴守尘的脸色从进来就不大好,等会儿可能更难与他说理了。
“小妹。”出乎意外的,先开口的竟然是柴守尘。“没穿新鞋啊!”
“那双鞋,小了一点点。”风乔如实回答。
“原来……小了。”柴守尘恍惚了下。“也许,之前该直接找你去订作的。”不同以往的铁硬,俊容是种难言的沉郁。
“我知道大哥是想给我惊喜的。”看他这样,风乔心头已经不好受了。
“不成惊喜,反倒落了笑柄。”昨晚他正巧撞见那幕,她在日天怀中盈盈巧笑,那笑声夺脑而来,竟然刺耳,教他不由得揣度——他们在笑些什么;他的真心,是否对她来说,只是一场笑语……
风乔皱紧了眉,神情凝肃。“大哥,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胡思乱想,可你是我心中敬重的人,我不可能拿你的事情笑话。”
“我胡说的,你莫要搭理。”柴守尘眉头霍地舒朗。“你慢吃吧,我要去衙门了。”他起身,拍了拍风乔的肩。
“等等。”风乔刷地起身。“我有一件事,要同大哥说。”
“什么事?”柴守尘敛整衣物。
“我打算去商家谋婢女的工作。”风乔手掌撑在桌上,准备好随时捂耳朵。
“不行!”柴守尘击拍桌子,风乔迅速捂盖耳朵。
“成何体统!”浓眉倏飞,虎目瞠瞪。“你这样外人会怎么说?”柴守尘压出低沉迫人的气势。
风乔环手,与他对立,火气亦然冒上。“大哥,你为什么总是先否定了我的决定,而不先问我为什么下这决定。”和柴守尘吵架,她是极有经验,一点也不怯懦。
“这决定铁定没有好下场,不必问理由。”柴守尘面色泛青。
这话激起了风乔的斗志。“若我有本事,让商家退了姐姐的婚约,算不算好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
“荒唐!”柴守尘发怒地打断她。“你这不是要让大妹成了旁人嗑牙的闲话了。”他母亲是寡妇,对名声比什么看得都重,他自然也是如此。
“那总比让她插在牛粪上好吧!”这些年下来,风乔最不重的便是虚名。
“毁婚的姑娘有谁会要?你的任性,会害了大妹。”柴守尘深知世俗诺毁。
“毁婚的姑娘,你就嫌弃了吗?”风乔但求难得真心。
“无关她毁不毁婚,在我喜不喜欢。”柴守尘的心,放得是风乔的身上哪。
“那这样好,姐姐可以找个真正喜欢她的人。”风乔视线直逼着他。
柴守尘目光一缩。“你看着我做什么?”她眼底好象说,他是风清舞喜欢的人,他不喜欢这种说法,他向来当风清舞就是妹妹。
凤眼掠过怅然,“姐姐的心思,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你胡说什么?”他从小认定风清舞是与旁人定亲的,很自然不曾对她存非分之想,“你这样想,是污了大妹的清白。”
“你……不懂姐姐的。”风乔慨然轻叹。
“那你懂我吗?我们自小长大,你却不知道我。”打小,他的目光就让风乔开朗的笑靥给吸引了,不自觉疼爱她的机巧灵动,忍不住心疼她的坚强倔强。“看着你这些年跌跌撞撞,我恨不得为你抬起一片天,遮挡所有风风雨雨,那个日天能给的,大哥都愿意倾尽所有。”
坦白炽热的目光,紧紧揪扣风乔的呼吸。
风乔深吐一口气,落出一抹浅笑。“大哥,日天给的不是天,不是地,是一份包容,让我怎么落脚都实在。”柴守尘让她动容,可日天才是让她动心的人。
风乔低叹。“大哥你为我抬了一片天,可在你的天之下,我连头都抬不起来哪。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看不过眼、瞧不顺心,偏生我们俩同样固执,一般坚持。”每每无法相让,这些年,见了面,总是以吵架收场。
“其实——”凤眸深邃,可坦坦荡荡,不匿藏情感。“我真的恋慕过大哥。”当她是个孩子时,她仰望他如天。
“恋慕过……那是说——现在不再喜欢了。”她一句话,把他抛到云霄,同时又把他摔落尘泥。
这起落,她看在眼底,也是疼痛。可她还是要说实话,自欺欺人,或者不感疼痛,却无法减轻伤害。
“大哥。”风乔凝视他。“我现在,就只当您是大哥般的敬重,这不是谁的错,可我们真的错过些无法回头的事情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日子,发现的竟是两人天地之差的想法,于是只能越走越远,“我只能向往后的日子看去。”凤眼尽处是一派清湛。
“往后……”那是一片茫然,可他清楚地知道——“我依然会等你。”等待,是他不变的心意,她是他守护多年的笑靥。以前是,以后亦然。“你说过,我们俩同样固执,一般坚持。”他嘎声涩语。
她的呼吸被闷窒住,静默结冻住空气。
“这样有的只是痛苦……”她软跌在椅子上,叙眸低语。“何苦哪!何苦哪!”声音因为低垂的眼泪而沉陷。
“给你的,我甘心;承受的,我愿意,苦……我愿受。”柴守尘旋身遁远。
他等待,他痴苦,因为一份相信,相信曾经的贴近,是温暖而真实的;相信十几年的情感,不是虚幻的。
忽地,嘤嘤的啜泣声叫寒凉的秋风吹送到屋内。
那断人心绪的悲鸣,风乔再熟悉不过了。“姐姐。”她急急抹去眼泪,冲到门边,推开门板,风清舞蜷曲在角落,双手掩面,不断颤抖。
“姐姐。”风乔蹲低身子,轻轻揽抚住她。
“妹妹。”风清舞攀住她,泪珠崩落。“柴大哥……是你……的了……”方才她在外面,听到他们的对话,身子软在地上,忍不住掉泪,只是她强力掩住,不敢让哭声走泄。
“姐姐,柴大哥是他自己的,不是谁的;我让不出去,你却不该放弃他。”她打小看他们,合该是对璧人的。
“不可能的……”风清舞明白柴守尘的心性。
“姐姐,你想过,咱们有一天会无家可居吗?”曾经“蒲柳城”有一半是她们风家的,“你又想过会有像日天这样的男子,出现在我身边吗?”风乔微微笑着,抚上风清舞发丝。“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你会与我共担家计哪!”
风清舞擦拭眼泪,水蒙蒙的眼睛探向风乔。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不可能的事情。”风乔昂然扬唇。“可我确信,你若多付出一分,这可能就多了一分。”总是要拼搏,才输赢无愧哪。
风乔是一定要去商家的,取消了和商家的婚事,风清舞手上才能多些筹码,赌注她的幸福啊。
“伯父,伯母。”由着仆人带领,风乔进了商家,冲着惊愕的商家二老施礼微笑。
商家二老,商父脑满肠肥,与其子有几分相似,不过,目光却是精明奸巧许多。商母出身名门,未出阁前,与风乔之母——林茵茵为闺中密友,虽是女子,倒是略通文墨,不过眼高于顶,不好应付。
两人面面相觑后,商父咳了几声,佯笑。“贤侄女,怎么会有空来呢?”
贤侄女?!呵!呵!风乔偷笑,只怕他们心里想的是“嫌侄女”——令人嫌弃的侄女。
风乔假笑。“承伯父金口,既然是‘闲侄女’,自然是空闲得很。”
“呵……呵……呵。”商家二老,不知当笑不当笑。
这两个老人真是无趣——风乔在心里嘀咕着。
虽是虚假,不过风乔好歹扯了个笑。“不敢欺瞒伯父母,自从小店烧了后,侄女谋不到生路,那真是闲得发愁。”
商家两老交换眼色,不晓得这瘟神打什么主意。
“风乔妹妹!风乔妹妹!”外面急冲冲地闯进一个人,正是爱慕她许久的商添财。“你怎么会来的?”见到她,商添财喜形于色。
风乔扯扯嘴角。“放心,不是来找你的。”视线瞟向尾随商添财进来的陌生老者身上,那人明明是总管的装束,却不是向来跟着商添财那名总管。“怎么你身边的人换了?”那老者目光精敛这才引起风乔的注意。
商添财讨好似地说明:“爹说我跟着以前那个总管,老是做些蠢事……”
“财儿!”商父喝斥他住嘴,对着风乔转出笑脸。“贤侄女这趟来,究竟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只是来揽贱活的。”风乔大大剌剌地挥手。
听她口出不雅,商母倒抽一口气,绞紧帕子掩住胸口。“哎!”这恶媳妇叫她怎么收得了呢,而她那好媳妇风清舞,怎么会有风乔这种姐妹。
风乔倩笑。“听说伯父母家中尚缺婢女,侄女特来讨这份差事的。”
“啊?”商母马上望着夫君,商父眼神飘到“总管”身上,像是询问。
这小动作叫风乔纳入精亮的凤眼里,但看“总管”触到商父目光,竟是敛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道时,凤眼一挑,直觉其中有鬼——没有做主子的会这样征询奴才,也没一个奴才会这样反应的。
得不到“总管”的回应,商父迎着风乔“慈善”地笑着。“贤侄女,这我们心头极愿意照顾你们两姐妹的,有什么需要的,和伯父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说来这里为奴为婢,这传出去我们两家不都不要做人了吗?”
风乔心头并不以为做夫奴,与为婢女,这其中差距几何,不过她自是不会说,她是先来做婢女,见习如何成为夫奴的。
扬唇微笑,她滔滔辩着。“正是要做人,侄女才不能接承伯父恩情。爹亲身前有言,我风家人,吃的每口饭,不能偷、强、拐、骗、乞、讨、要,风乔虽是女流,亦当谨守父训清洁白白地挣来每口饭。”她昂首抱拳,如爹亲英魂在前。“虽说我们两家已定了亲事,可毕竟未曾完婚,人说‘实至名归’,实未至,名将焉附?既未完婚,岂可厚颜攀亲,要伯父母平日接济。”
那一长串话,似是而非,说得商家人一愣一愣地,片刻倒接不出话。那“总管”饶富兴趣地看着风乔,上下打量,似在看货。
商父毕竟是生意人,总算还能开口。“贤侄女,你说得很对……”
商父还要再说出“不过”二字,却叫口快嘴巧的风乔抢了话,“伯父真乃英明,深体侄女寸心。这外人不解,竟然谣传,‘风林客栈’是伯父和族亲不出斗者差人烧的——”放慢了速度,她仔细观察商父脸上一陈的青白。“外人传,放火者好处有二,一来可趁火打劫,夺去客栈土地;二来伯父也亦可借重建客栈一事来要挟侄女,要我自愿退婚,好让大姐毫无牵累地嫁人。”
她思来想去,其中细节或有出入,不过大体应该不差。事情该是如此,至于风清舞会被困在火海,可能是意外,因为客栈其他人都顺利跑出来了,只是她想不出来,为什么火烧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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