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药房里研究药方,银吉进去拿东西时,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不舒服吗?”
我抬眼望着银吉,“凤周先生死了。”
“大白天说胡话,上午他还精神着呢,破天荒地没喝酒,跟我要热水说要洗澡——”
“他死了。”我把手里的书打开,遮挡住脸,不想再多讲一个字。
银吉从药房里跑出去。
凤周先生躺在褥子上面,穿着自己的衣服,虽然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面,失去了体温的身体正在变硬。他的身边放着他带进香榭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得整整齐齐的。
“死得这么清爽,”银吉抹起了眼泪,“到底是体面人哪。”
“不用给凤周先生洗澡换衣服了,他这个样子咽气,肯定是不想让人碰他。”闻讯赶来的香夫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嘱咐银吉。
“总得遮遮光吧。”银吉让仆人用一整匹白布把凤周先生裹了起来。
当天夜里,花园里点满了白蜡烛,香榭里的人,包括香夫人在内,全都聚集到后花园里来为凤周先生守灵。女人们一起动手,用白纸为凤周先生叠银碇,她们说起了好几年前,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夜晚,全香榭的人都坐在木廊台上,看着凤周先生喝了我配的汤药后,在茅厕和房间之间疲于奔命的情形。
纸银碇堆成了一座小山。银吉让车夫到集市上买了个炭火盆,女人们一边嘟嘟哝哝地跟凤周先生的灵魂说话,一边把纸银碇放到炭火盆里面烧。我用棉被包着自己,坐在木廊台上看着她们忙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睡在房里,我走到木廊台上往花园里看,那里仿佛刚变完了一场戏法,凤周先生的尸体,炭火盆,白蜡烛,香炉香片、甚至那些银碇烧成的灰,都像被风刮走了似的,消失得干干净净。两个园丁在花园里的空地上烧干艾草,一个在厨房里干活儿的妇人用瓢盛了白酒往地上洒。
香榭里飘逸着浓烈的酒香味儿。凤周先生每次拍开酒坛的泥封,闻到飘出来的酒香味儿,总会眯起眼睛说上一句:“这味道能把我送上天去。”
现在,凤周先生在天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闻不到酒香味儿而着急。
凤周先生过世后,我一直在研究一种名叫“五色”的药水,它是一种能让人把过去遗忘掉的药物。我是从外公撰写的药谱里找到这剂药方的。外公自己对于这个药方也有些不能确定,但从理论上讲,他写道:“这药具有能让人变得无忧无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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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凤周先生(3)
香夫人跟我商量,决定不再另外找先生教我读书了。
“你学的东西已经不少了,其它的,需要你自己从生活中领悟。”她的目光落到我手上,“这是什么?”
“外公的药方。”
“你外公扔下我们归隐山林,”香夫人对药方没什么兴趣,“就是为了领悟。”
“也许是外公领悟到了什么,”我说,“所以他才归隐山林。”
香夫人愣了愣,笑了,“也许你说的对。”
几年的时间过去,“五色”变成了我的伙伴,我在发现它、寻找它的过程中,打发掉了许多寂寞的时光。有些时候,比如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除了蝉鸣周围一片静默,药房门口的菖蒲花正在盛开,红花绿,想死,又怕水太凉。你外公在河边采蒿,遇见了我。他看见我露在外面的胳膊,说他能治好我的病。对我来说,你外公压根儿就不是这世间的人,他是神仙下凡,专门为了解救我这个可怜人而来的。”
银吉跟着药师李奎景回到这里。药师女儿的个头儿那时候还没到她的腰呢,但已经有了大小姐般的端庄仪态。
银吉的病治好后,她留了下来。药师父女很需要一个女人料理家务。偶尔,药师在酒醉、或者寂寞的夜晚,会去她的房间过夜。
“几十年的光景啊,真是比一阵风刮得还要快啊。”
“你们家里的人后来没找过你吗?”
“怎么会找我呢?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儿。我在婆家受到的羞辱他们也听说了,恨我丢了他们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