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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作品:异兽志(全)|作者:津夏|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3 02:43:51|下载:异兽志(全)TXT下载
  突然就想到我师说过的话:我们每一个,都不是清白的。

  烟花绽开的时候,也会站在街上衬到失神。不可思议,一瞬间的美,巧夺天工,日月无光,那么嚣张却又在瞬间,说不见,就不见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还以为曾经的那些欢娱都是你视网膜上的错觉。

  这个城市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兽,却没有一个认识我。报纸放假,连平时和我亲密无间的编辑也失踪,半个电话没有,甚至让我有些挂念。

  每天打电话去钟家,间找到钟亮了没。佣人接电话,答:没有。

  夜晚时候,坐在过街隧道的入口处,等待能够看见一头刚刚自地下出现的来归兽,我一定会抓着他,问问他:有没有看见钟亮,是不是你抓走了钟亮?

  他敢不说,我通供就是,我什么也不怕。钟亮是被他们抓走的吗?假设是,那么那天晚上杀死来归兽的是谁,他是要帮钟亮吗?

  密密麻麻,都是结。无人可解。

  一瞬间我明白我师的心情,不顾一切,黑白不分,我已经什么都失去,失去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也没有,还怕个鬼。

  我笑,再说,如果他还在,打个电话给他,一定就能解答我的一切问题。说不定顺道骂我一顿:白痴!这么简单都不知道。

  真那样,就好了。

  恍惚,笑。终于站起来,抬手,打车,去永安大学。

  我是知我师的,他若地下有知,他若有灵,一定会告诉我什么,去他实验室中,就什么也能知道,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我坚信如此。

  实验室中冷冷清清,个人也没有,按树透过窗户,投下巨大的树影,我站在那里,一瞬间,像回到从前,忙碌的日子,无知的日子,愉悦的日子,都不再来。

  我打开他柜子——锁还是一样,插入钥匙,发出响声——里面都是资料,有些蒙尘,我全抱出来,放在地上,一页页,找,找,找。

  我不知道要找什么,但我知总有我的答案。一边找,一边骂,老顽固,死不肯用电脑存资料,却用电脑玩游戏,神经病。

  一个资料夹,三个字,火一样,刺痛我眼睛:来归兽。

  忙翻开,里面有一张图片,素描,却是一个人类女子,极美,素描画得很好,必是我师所为,她看着我,唇微启,似有万千话语要说,更令人瞩目的是,小腹隆起,想必是一名孕妇。

  我来不及细想,又翻过去,这才是兽的画了,是教材中的图,一头来归兽,瘦小,脸丑陋,皮肤极白,目红,这一张图连考试背诵,看过一百次。

  再翻过,却是兽骨坠链的图,当年我就看过的,只是下面写了一行字,我师的字句丑且草,全世界恐怕只有我认出,上面说:此物能发兽之恶臭,使人寻而不得——他大概语文从来就没及格过,写的什么狗屁不通,没头没尾,看得我莫名其妙。

  只是头一页那孕妇,难道就是钟亮之母?钟亮同来归兽有何关系?那女人呢?

  这三张图,如同当年考试最后一道大题,绞杀学童大笔智商。再去翻,什么也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学生每年考卷都存着,真是老头。

  我依然如迷途羔羊,索然一人,我再一次再一次明白我师已死,留下干枯纸张给我凭吊,什么在天有灵,都是鬼扯。

  走回家去,一路心乱如麻,头痛欲裂,我似将死的电脑奋力读内存,细细密密,一寸也不放过。但什么也不见,只听得耳边,钟亮如小麻雀般叫我:师姐,师姐,师姐……吵得我心烦意乱。

  若他在,我必然回头,甩他一个耳光,骂:叫个鬼啊!

  到楼下,大堂空空荡荡,站在中央,有一瞬发呆,想到那日钟亮在此,装施瓦辛格,说:i'llbeback。不觉双目湿润。正在此时,门卫阿飞走过来,用怪异眼神看着我,说:钟亮刚刚上去了,还……

  钟亮!

  我冲出电梯门,敲门,钟亮来开门——好小子,居然有我家钥匙!风流调侥英俊潇洒一少年,阳光笑容依然,见我,笑:师姐。

  我一时以为是幻听,愣了又愣,终于,狠狠抱住他,骂他:死人!跑哪里去了!还有胆子回来!

  钟亮也用力抱我,埋头入我脖子,答:地下。

  恍如梦幻。若此时我醒来,说只是黄粱一梦,我一点也不惊讶。

  但钟亮真的回来了,拉我进屋,关门,沙发上,躺着一人,钟亮说:这是我母亲。

  来归兽。一头雌兽。她伤得很重,在休息,呼吸不稳,皱着眉毛,极痛苦。见我来,抬眼想对我笑。

  她是……我彻底呆住。

  钟亮看我如此,拉凳子给我坐下,蹲我面前似幼儿园阿姨,低声说:是我母亲。

  可她是……我不解。

  她是人,钟亮说,至少,曾经。若不是她帮我逃出,我也将是这般模样了。

  我呆若木鸡,看着钟亮,明白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蠢不可及。

  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钟亮连忙俯身过去,摸她的额头,低声温柔地说:乖,乖,没事的,没事的—那神情竟然让我眼睛蓦地湿了。

  她怎么了?我硬咽着,终于问。

  快死了。钟亮平静地说。

  怎么不送医院……说一半,自知理亏,自动闭嘴。

  兽看着我,又看着钟亮,笑了,回光返照似的,发出了声音:别担心,我结束苦难,可去见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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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说不出话,钟亮眼圈也红了。

  兽看着我,让我过去,握着我的手,说:我明白失去爱人的痛苦,因此,我把他给你送了回来……那一夜我见你就知,你很好,味道和别的兽都不一样,难怪他喜欢……

  别多说话。钟亮打断她,不看我,握着她另一只手。

  兽闭上眼睛,又突地睁开,双目凸出,极其恐怖,说兽骨……兽骨……

  我醒悟过来,忙取下来,给钟亮,钟亮接过,深深看我一眼,戴上。

  兽松了口气,对钟亮说:好,这样,他们永远都找不到你了……那里,人都太聪明,太复杂,太森然,太累,你也不要回去了……此后,你自己小心,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她看着我,微笑,举起手,想要说什么,突然喉咙中发出一阵异响,她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松开了。

  她死了。

  但钟亮似乎浑然未觉,跪在沙发前,很久,突然转头衡我,说:快去坐下,你累了吧。

  我无语。

  这就是钟亮,过后的事情,他只字不提。我明白他的天真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住,而是因为他看过了,明白了,却放了。他放得手,我放不得,我明白这个,想必我师也深深明白。

  钟奎爱子失而复得,全家欢容无比,虽不明就里,依然风风光光,给兽大葬了。

  葬礼上,我们都在,钟亮穿黑衣服,英俊似好莱坞明星,一手抚粉钟夫人肩膀,一手握粉我的手,墓园的人挖开深深的土地,把棺木缓缓放下。我低声说:她回到地下亡灵的世界了。

  钟亮笑了哪里有什么亡灵的世界,那下面,都是人……人?

  是啊,他转头场我,浸不经心一笑,情徽迷人,附耳讲一个笑话般,说:我们这里的,都是兽……

  电光石火,我都明白了。

  闭目,回首,想起我师,原来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他说:我们没有一个是清白的。

  从他救下那从地下逃出的女子,助她产下婴孩,并保下那孩子,送入钟家匿藏之时,他就知道了巨大谜语的答案,我们每一个人,全部,二分之一,四分之一,万分之一,都流粉兽的血,发出肮脏恶奥的善的气息。兽骨世上惟一,女子被捉回,但他藏下了那婴孩。最终,他把那孩子带到我身边,那本来应该生活在地下的人,送给我这本来无中生有的兽,在永安这个庞大的城市,我们二人,都是虚幻的存在。

  我微笑,拉着钟亮的手,看见远方墓园山下,整个城市正缓慢地,沉入到了夕阳中,在这光芒下,城市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辉煌,那么伟大,又那么脆弱,高大的楼宇,只是一些阴影。我们这里的,来来往往,生生灭灭,都是兽的故事。

  何妨?

  来归兽也好,人也好,他们有他们的谜语。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对于他们,那是恐怖的诅咒和灾难。是逃亡结束后的惩罚。

  但对于我们,无知的,愚蠢的,这什么也不是,只是恋人们,甜蜜的誓言。

  来归兽非兽,人也。地上有城,城中有兽,兽体奥而腥,城污而秽,人避之,寻地下大穴,居之,建大城,至此,地上只余兽,或杂,或纯,无一不是。此二者,一地之遥,千里之去,相安无事。

  人居地下,衣食无忧,有王侯将相,亭台楼阁,但时有性真者亡,亡者,人之王命人依气味捕之,无一不获,后刑亡者,令居小穴申,鞭答,食盐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几年,然后亡者为来归兽也。

  来归兽既成,则专为追捕之士,上地遍寻,不得不归。来归兽之名如此得,生当复来归,无人可脱。

  万年来,兽浊而愚,不知己之为兽,亦不知人之为人,建其城,产其子,安于天命,治乱平战,爱恨情仇,生老病死。

  人敏而智,自谓知宇宙千年天地万古事,不以物喜己悲,但作茧自缚,聪明反误,终至人心背离,亡者忧捕,捕者忧亡,惶惶不可终日。

  乐乎,兽之为愚兽。哀哉,人之为智人。

  大结局

  写完这本书的时候,三月还没到,但已经立春。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想必就是这样的时候了。

  但这城市中并没有柳树,头头们从更南的南方运来了小榕树,枝繁叶茂的根纠缠在自己身体上,终年长绿,一到冬天,劈头盖脸给树冠罩上塑料袋,风一吹,像巨大的热气球,托着整个城市,虚浮在半空中。

  写作的时候我很少出门,最多去楼下超市买零食回来吃——一旦故事开始,我就会感到饥饿,无比强烈的饥饿。

  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拉着窗帘,不看外面,末了,躺在床上,铁一般僵硬,浑身疼痛,想来是终于不再那么年轻了。

  终于,打电话给我编辑,说:写完了。我们三百世的仇怨换来今生这一番彼此折磨,终于灯灭人走。

  我编辑在电话那边笑,说:少贫嘴,发稿子过来。

  我把稿子给那边一页页传真过去,一边传,一边看,悲伤兽不笑,喜乐兽永生,舍身兽成仁,穷途兽不归,荣华兽终得轮回……章章节节,都是我自己的劫,看过去,竟然不真实,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发生过。

  永安城是我如此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这里的兽永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