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摸到身侧的台灯上,拧亮了,从桌面上整齐叠放的书刊中抽出本《时代周刊》,想看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好忘掉他的话。她的目光落在封面那people of the year(年度人物)标题上,却赫然瞥见台灯在地上投射出的光亮中,现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陆离吃了一惊,已经意识到在自己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人。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因吃惊而喊出声来,同时心里想着怎么办。然而她放在书页上方的手却抖个不停。
陆离的目光略略抬起,这才发觉房间一隅弥漫出一股近乎无色的烟雾,只是无声无息无味,她忙捂住鼻子,要往房外奔去,却已来不及了。
地面上的黑影一晃动,自头顶上方传来一把有点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了,陆离。”
她意识清醒,却身子无力,感到腰间忽然一阵异样。低头看时,自天花板上方垂下细
长有劲的绳索,带着腥涩的药味。绳索套牢了她,往上一提。她整个人便瞬间离了地面。她强压内心的震动,回头一看,竟看到尹迟的脸。
新教父(一)
“替我把拉链拉上。”颂眉简洁地命令。身后的人上前,为她拉上链条。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仍是一头短发,却洁净服帖地贴在两侧,更衬托出她尖尖的下巴。纯白色的简洁礼服包裹着她小麦色肌肤,只恰恰在锁骨处露出半朵红色睡莲刺青。
挽起镜前的缀珠片细条小袋,颂眉掉头离开,推门而出。
外面是个华丽世界。上流社会的小小倒影,便尽在于此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放眼望去都是白人。虽在纽约的希尔顿饭店内,却故意说着伦敦腔牛津腔法国口音的英语,谈论着刚刚过去的渡假。
她简直是个误闯入洋人之地的亚细亚孤儿。
不对,她是东方鸦片。
与她擦肩而过的男子,都斜眼偷偷看她。场上亦有好些亚裔美人身影,但都像拼命绽放的花,因花瓣开得过盛,香味太溢,倒缺了她这样的神秘感。
颂眉紧抿着嘴唇,眼神坚毅,然而锁骨处欲露未露的半朵睡莲,却妩媚异常。她挑起眼眉,不去看擦身而过的人,只信手从穿行其间的侍者托盘上,端过一杯香槟,目光寻觅着某人。
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人身上。
将要四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二十八九,深褐色头发,意大利人长相,眉宇间酷似金木崎的外公。正端着酒杯,一只手搭在另一只的手臂上,偶尔纵声大笑,不问场合。除了意裔遗传外加美利坚国民性,更因豪迈。
那是身为vasari家族新一代教父的豪迈,心知这偌大的宴会厅,众人无论看什么,终究都在偷偷注视他。众人无论做什么,终究都唯他马首是瞻。
因这觉悟,他便笑得放肆。
颂眉转身过去,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只略略一抬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只打了个照面,她便从他眼光中读到了一切。
自小作为别人的宠物、玩物般成长,吉那瓦的心思她亦能猜透,更何况这个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西方人——lorenzovasari,金木崎的舅舅。
他有意要开口,她却已飘远。
又一个美人搭上来,故意向他借火,他笑笑,很快把刚才那个神秘的东方美人丢到脑后。
然后主持人宣布:“让我们的教父上台,为我们发表他的独到见解!”众人笑着拍手,还夹杂着贵妇人的欢呼声。lorenzo走到台上,冲着台下的女士们做出飞吻的动作。
颂眉在洗手间内,对了对表。
下午
两点整。
她换上另一套更利落方便的白色礼服,好整以暇,然后对着镜子慢慢地抽了一根烟。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lorenzo说完最后一个字,以他富有蛊惑性的微笑,向台下听众致意。数个贴身保镖紧跟而上,他在簇拥下穿过边门时,按照安排,进入休息室内,礼节性地与会议组织者寒暄。
与此同时,他的有关保卫人员趁此时间变换岗位,重新布置警卫路线。
在洗手间内的颂眉对了对表,把烟头碾灭,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lorenzo出现在酒店西门,他走到停靠在门前的黑色菲亚特前,回身朝面前众人挥手致意,这时一堆新闻记者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问着问题。
他富感染力地一笑,正要回答。这时,事先隐藏在距离车子3米远处,混入记者群中的一名黑发青年亮出了枪支,扣下扳机。
子弹射出的声音,破空而来。
4发子弹连续击出,径直朝lorenzo方向飞去。自拥挤的人群中发出锐耳的尖叫声,人群乱作一片。lorenzo的贴身保镖一手掏出枪,边喊道:“退后!快趴下!”
然而子弹却毫不留情地,迅速击中了lorenzo身旁的两名保镖。其中一人的前额被子弹贯穿,当场倒地。因为出席商业活动,lorenzo今天身上并没带枪,但他毕竟是vasari家族的教父,很快镇定下来。
他飞快闪到另外两名保镖身后。
忽然有道黑影纵身一跳,飞身扑向那名杀手。由于身体的冲撞,凶手的最后一发子弹打高了,击中了街对面的一栋商铺,击碎了橱窗玻璃,响作一片哗然。
千钧一发之时,lorenzo身前的两名保镖忙把他塞入车厢内。这时他只听到最后一声枪响,然后有人喊道:“凶手死啦!凶手死啦!”
保镖命令司机:“赶快开车回去!”
lorenzo只喝令:“等等!”
他朝车窗外看去,这时警方已经散开人群,自人群散开留下的路中,可见凶手已经倒在血泊中。在他身旁,是一名身着白色礼服的女子。她脱下了高跟鞋,只赤着双脚,礼服下摆已经染上了血迹。
他蓦然记起那个东方美人。
于是沉声吩咐:“打电话给凯奇警长。”
新教父(二)
再次见到她时,已是第二天晚上了。
lorenzo正处理完公务,听到叩门响,抬头时,却见一个短发麦肌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昨日救她那人。今天颂眉只穿了件白色衬衣,深色长裤,裹住她流利曲线。
一进来,便落座他对面。“听说你找我?”毫不客气,也无寒暄,单刀直入。
“谢谢你昨日救了我。”lorenzo向颂眉递过香烟,她抽出一根,在他递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燃。他继续笑着说:“希望昨天在警局,他们没有对你盘问太多。”不动声色间,暗示了还是靠自己那层关系,她被迅速释放。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她吐出一口烟,定定地看向他:“也并非什么见义勇为。不过是为钱财罢了。”
“为钱?”正转身为她倒酒的lorenzo,端着两个酒杯走过来,挑着眉头看她。
“我接到线报,说有人要暗杀你。我做杀手已久,心生厌倦,想换个身份,做保镖或者不错,于是去碰碰机会,看能不能邀功。”
“以你这样纤弱的美女,去当保镖?”他递过一杯酒,嘴角含着笑意。
颂眉没接过,只扬起下巴,锁骨处的线条落在他眼中,更显诱人:“很多场合,女人活着比男人有用。你不觉得吗?”
“开个价。你要多少钱?”他觉得这女人有意思。
她交叠着两腿,以无名指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烟,姿态千回百转:“你觉得我值多少?”笑得不卑不亢,若隐若无,让男人看了好生难耐,不知道眼前这女人,到底笑了没有,又因何而笑,总想一探到底。
“颂眉小姐,你自是个无价之宝,就像那东方的鸦片,让人上瘾。”lorenzo一笑,不再自持,已经逼上前来。
她看着他眼底的欲火,一切都了然。
是的。一切布置,不就为了这一刻么?
“你不亲自尝试,怎么知道会不会上瘾?”说着这样逗弄人的话,她却纹丝不笑,冷若冰霜,然而最能挑逗人。
他按耐不住了,把长桌上的物事一手扫落,把她翻身按倒在桌上。
被他压倒的时候,她昂头看着天花板,任由男人在她身上啃咬噬舔。心里却暗暗想着:新的风暴,即将被掀起了。
新教父(三)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穆懿往房间走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步跟平常不同。
心头,似乎有种叫“期待”的情绪。
他有点警觉。
作为西京门的统主,就是一个无任何感情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被任何情绪所左右。房间就在走廊前方了,他却没有走过去,只站在走廊上,对着敞开的窗,从裤袋中掏出烟,点上。
用两支烟的时间。
香烟的微涩停留在唇舌之上,久久未散。心静下来了,他竟然反倒觉得烦躁。
猛地一阵咳嗽,他把烟头扔了,捂着嘴,压制住那声音。
渐渐平静下来。
烦躁也好,期待也好,都是一个情绪。
对他这种人而言,情绪,只是没有出息的代名词。
他没有感情么?不,他根本不容许自己产生情绪。
把所有想法抛在脑后,定了定神,穆懿把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
门把发出蓝色的明亮亮光。
读取指纹成功。
他旋开把手。
陆离不在房内。地上有一本《时代周刊》,书页摊开。他俯身上前拣起,放到桌面上,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他疾旋身,快步迈向里间。
房间里不仅不见陆离,连那面本该挂着她画像的墙壁上,亦是空空如也。
穆懿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下意识地把手掏到裤袋里去摸烟盒。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身。
穆川正站在门前,绞着手臂看向他。隔着两人中间冰凉的空气。
就像隔着一片透明的、波涛涌动的暗海。
穆懿看着眼前这个弟弟,忽然觉得他陌生。他的脸上,从来都只挂着嬉笑张狂的表情,像是一个努力要得到大人专注的小孩,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只希望这个弟弟早点成熟起来。
却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有了长于世故的微笑,和眼底的狠意?
他边打量着这弟弟,便沉声地:“在哪里?”
穆川放下抱着的双臂,以洞明一切的眼神看着他:“我早知道你喜欢她。”
穆懿沉声逼问:“你把她(它)藏在哪里?”
穆川失笑:“你已经从我那里夺走她了,连一幅画也没留给我。你现在问我,那幅画在哪里?”
穆懿再次清晰地重复问题:“她人在哪里?”
穆川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你不是把
她藏起来了?现在反倒来问我?”
穆懿死死盯着穆川的脸,并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说谎的迹象。他的演技已经这样好了?还是说,他从来都在自己面前演戏?
门边传来极不稳重的脚步声。龙一跌跌撞撞地奔入,前额满是汗珠。他来不及擦,却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两人从没见过这个向来稳重沉默的手下如此仓皇,都同时回身看他。
没等穆懿来得及责备他的惊慌失措,龙一已喘着气道:“vasari家族的教父,lorenzo,死了!”
他一句话分成三截,每个重音落在穆懿心头上,都是一击。
穆懿陡地抽了口气,一旁的穆川已疑惑地:“怎么死的?他是个最为怕死的人,保卫如此森严。每个见他的人都要事先搜身,连到他床上的女人也不例外!”
“验尸报告上说,是被毒死的。”
穆川瞥了一眼穆懿,才又轻声嗤笑:“毒死他的可能性,比远距离狙击他更难。他就跟中国古代的皇帝一样,食物全都让人试过毒。”
穆懿却上前一步,沉声问:“新闻播出来了没有?”
龙一用手擦着额上的汗,睁着一双骇然的眼睛:“根据我们的人收到的消息,他是昨天下午死的,但刚刚的新闻才发放他死去的消息……”他的肩膀像他的声音一样哆嗦:“vasari家族企业的接管人,现在是金木崎……”
穆川猛地一手扫向桌面,物件噼里啪啦纷纷掉地。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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