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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作品:杀禅|作者:千顷寒|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4 10:19:21|下载:杀禅TXT下载
  邵寒的脸色发青了。

  黑子把长刀垂到地上,拖着它一步步向前走,刃尖与石板地磨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知道在城门时,为什么我不跟你说话吗?”黑子直盯着邵寒。“跟快要死的人,没有什么好多说。”

  他双手举起长刀。

  “你,第一个。”

  镰首一脸冷漠地瞧着这场即将展开的屠戮,那面容跟从前在路昌城郊接见新兵时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有点像于润生。

  完成这次肃清之后,荆王镰首重新完全掌握“三界军”的指挥权。

  跟朝廷之间短暂而有限的和平,也因此宣布结束。

  大地即将卷起一阵带腥的风。

  第五章 观自在菩萨

  宁王很少有后悔的事情。

  然而这一年他开始有点后悔:太早让陆英风死了。

  “三界军”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农民兵的战力强不到哪儿,可就是数目太多。“三界军”自从突破了伊州的防线后,所过之处就有无数人加入起义,兵力如滚雪球般不断壮大,如今已经蔓延四个州。

  宁王这十多年来确实有心整顿朝廷及地方政治,纾解民间的种种不平情绪;可是,伦笑和何泰极遗下的腐败流毒实在太深,改革所耗的时间实在比他想象中长得多;加上又要顾及南藩诸王之间种种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还要填补上次“勤王”的军事支出,处处不能下刀……

  其中进行得较有效率的一项,是借助“大树堂”取缔了全国私盐,改原有的“官盐公卖”为“专卖制”,由“大树堂”专营贩运,有效控制盐价,然后准备逐步降低盐税,以解民困……

  ——可惜还是来不及……

  匪军声势虽大,但以朝廷的总兵力,假如统合出击也具有绝大的优势。问题是在夺取了政权之后,南藩诸王这些年间为了追逐权力而明争暗斗,早生嫌隙;如今各自拥兵,都不愿意当先剿匪。

  宁王终于也忍不住要召开会议,对诸王痛陈利害。

  “我们有必要像当年般再次团结在一起,否则这么多年来一切的努力成果,都可能白白输掉。我们将成为另一个伦笑,另一个何泰极。”

  诸王这才醒觉匪乱的严重程度,可是,彼此的矛盾不是一席话就能化解的。经过两个月的商议、政治交易与讨价还价,他们才答应各自释出部分兵权,纠合一支大规模的平乱大军。来自各地的部队以锐州为集结点陆续调动,会师已即将完成。

  继而令宁王头痛的却是“平乱大元帅”的人选。经历两次大战,新旧政权里较突出的将领都消磨殆尽,从战争中磨炼出来的新星却寥寥可数。

  ——而两场战争中唯一的主角,也都死在那条暗街里了……

  这时,宁王想到一个军队以外的人选。

  “大树堂”的狄六爷。此人的统筹能力,在管理“大树堂”时表现无遗;虽然长期只担任于润生的执行者,但对现场形势的判断和应变都极出色;气魄胆色虽然并不突出,却以稳健和耐性补足了。

  更令宁王欣赏的是:这个黑道男人,在统合部下和激励士气这两方面,具有罕见的奇妙才能,还拥有一股不可思议亲和力……这些全都是这支“平乱军”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可是,宁王还是把这想法放弃了。要说服诸王任用一个黑道人物当统帅,是绝不可能的事。贵族都是血统和出身的坚定信仰者,当年他们对出身寒微的伦笑和何泰极具有共同的仇恨,亦是根源于这种思想。

  最后经过多次商议,宁王爷也只好妥协,同意拜黄漳为“平乱大元帅”。十多年前的“勤王战争”里,“鹿野原会战”之后,陆英风率“裂髑军”闪电北攻,就是留他率领南军主力守在藤州,继续围剿彭仕龙的残部,最后逼得彭仕龙投降。

  黄漳是南藩的旁支贵族出身,又是南军子弟兵里培养出来的将领,诸王皆无异议。

  宁王知道,虽然黄漳过去亦立了不少军功,但才能与陆英风,甚至当年的文兆渊相比,完全是两个层次。不过,“三界军”至今也未曾打过一场真正的大会战,其将领亦未受过考验。宁王只寄望,“平乱军”精良的装备、有素的调练与大战的经验,能够确保胜利……

  这样,整片大陆的眼睛都把视线投在锐州一地,看着“三界军”的奇迹是否会延续下去。

  于承业骑在马上,回头看看后面行进缓慢的辎重车队,不断在叹气。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离开首都已经三年了。

  在于润生的疏通下,他长期留驻在大后方:先是锐州真阳城;“三界军”攻克全个伊州后,锐州成了主战场,他又退到更东面的培州,跟兵凶战危的前线隔得远远的。

  可是,他没有一天不想家。

  营中的生活还是好好的——上面的将领都知道他的特殊身分,几乎是排着队来巴结他。起居饮食全部不缺,差事也全是最轻的,甚至还有女人。培州由“平乱军”接管之后,所有物资皆由军方控制,民间黑市的物资价格飞涨。不少女人就只为了吃几顿好的,都愿意向军士献身,像于承业这样的高级军官就更不用说了。他这三年来玩过的女人,比在首都时还要多。甚至对柔儿的挂念也早就变淡了……

  不过,他还是戴着那个铜手镯。他靠它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会过去。他很快就会回去,再次拥抱柔儿,也再次拥抱首都……

  锐州的大会战将要爆发了,他只渴望快点完结——死多少人也跟我没有关系。把那些臭农夫杀光,或者赶回田地里也好,结束这一切混乱,耕田的便他妈的滚回去耕田吧,让我回去当我的“大树堂”继承人……

  车队仍是走得缓慢。没办法,这儿运载了足供三万人马吃饱一个月的粮食。当然,他跟上司也从中扣了不少,再拿到黑市倒卖。钱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按照父亲的指示,收买军队中的人脉关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战场——所谓“接近”,其实也不是真的很近,只要把粮草运到位于州界的璞和城交付,就可以马上回去,那儿距离大战的中心真阳城还隔着百多里地。原本负责的那个同僚疽疮发作,他就自告奋勇接手了。也许是因为在军营里待得太闷,想出来走走;也许是因为知道同僚在背后都讥笑他这个“少爷兵”,忍不住要干点事情给他们看看……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

  出来后他就后悔了。行军吃的苦是其次,最可怕是长期在野外露宿的感觉,没有了在城市里那种熟悉的安全感,空荡荡的四面都泛着危险的气味。他夜里甚至回忆起,童年在京郊与饥民露宿的那些遥远的日子……

  他巴不得手上有一条鞭子,亲手驱赶车队加快前进。守卫他的那队轻装骑兵,在大热天的太阳底下一个个都显得没精打采。

  于承业再次拿起鞍旁的水壶,大大灌了几口。战甲底下渗湿了汗水,他感觉身体像长期浸在一条暖暖的污水沟里。他决定了:回去之后,要泡好大的一缸飘着花瓣的冷水,还要在水里跟两个姘妇做爱……

  “好像……”身边的卫士长突然说:“听到些声音……”

  于承业从想象中清醒过来。他瞧向官道前后和两旁的平原,什么也没有看见。

  “别唬吓人嘛……”他轻声斥责。“这儿又不是前线……”

  “大概听错了。”那卫士长耸耸肩,又继续向前策骑。

  突然他又拉住了缰绳。

  这次连于承业也听见了。

  像是远方打闷雷的声音。可是和雷响不同,那声音是持续不断的。

  “什么?……”于承业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那边!”一名卫士指向北面的平原尽头。

  于承业跟所有人都看见:地平线上扬起了一股尘雾。

  “是什么?”于承业策马到卫士长身边,猛地拉着他的手臂在摇,另一手指向那股烟尘。“看见了吗?是什么?是什么?”

  “好像是……”卫士长干哑的声音像呻吟。“骑队……”

  “是自己人吧?”另一个卫士高叫。“这儿离州界还有五十多里,贼匪不可能在这儿出现!”

  “对呢……”于承业喃喃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多于让部下安心。“是友军,不会是别的……也许是璞和城那边来接应的人……”

  “可是……”那卫士长皱眉说:“……自己人为什么不走官道,要走野地?……”

  “天晓得?”于承业朝卫士长吼叫。“妈的,说不定他们迷途了,走了远路……”

  烟尘极迅速地接近。已经开始辨别得出骑队的影子了,但无法确定是不是官军。

  守卫辎重车队的骑兵全部极度紧张。所有官军护卫的眼光都投在于承业身上,等候他发出迎战的指挥号令。

  于承业扫视身旁的部下。

  这原本应该是他期盼已久的时刻,千人正在等待他的领导,这许多男儿的命运都握在他手里。

  就如将来继承“大树堂”的一次演习。

  可是在这个时刻,他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原来,我办不到……

  踏着马镫的双腿开始发软。

  这段珍贵的时机,就这样被脑袋一片空白的于承业浪费掉了。

  骑队已达五百步之距。

  最前方的一骑,高高提着一根旗杆。

  绿、黄、红三色的飘扬旗帜。

  辎重车队发出恐惧的呼叫。

  ——不可能的!匪军不可能平空在这里出现!就像鬼一样……

  车队完全没有做过任何防备的态势,仍然维持前进时的长列。成尖锥阵形的“三界军”骑兵队如利刃直插车队中央。翻飞的马蹄与刀枪,散射的血肉。

  骑队直贯而过,车队被拦腰一分为二。

  (bsp;在这首趟冲锋中,就有五分之一的官军卫士丧生在金属与马蹄之下。

  于承业在这时刻只做了一件事:猛踢马腹向前奔逃,把所有部下和辎重都抛到后面。

  ——我不要死在这里!

  “三界军”骑兵熟练地把阵式一分为二,从两边再次卷袭而来。这次他们放慢了速度,与官军作肉搏野战。官军卫士本来还有二千余人,对着这支约三千人的骑兵并非不可相抗,无奈兵力摊得太薄。更致命的是指挥官率先奔逃,士气完全崩溃,战斗很快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戮。

  有近半的官军士兵索性抛下兵刃投降。但这支偷袭的“三界军”根本无心久留,更不打算带走任何战俘,投降者亦被一一处决,半数的粮草马车也都点燃着火焰了。

  “三界军”里独有一骑,如箭矢般离群射出,倒提着一口长长的砍刀直往于承业追杀过去。

  于承业回头看见了:那是个全身黑色铁甲的高壮骑士,连面目都包护在黑色中,简直有如大白天下冒出一只恶鬼。他心里更慌,加紧驱赶马儿。

  奔逃一大段路后,他再次回头。

  那黑骑士更接近了。

  就在于承业回头之际,马儿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马鞍一阵颠簸。于承业的骑术从来就不大好,身体怎么努力也保持不了平衡,滚跌出马鞍之下。

  ——他妈的,连运气也输了吗?……

  左足踝传来锥心的刺痛。他的身体蜷伏在官道中央,双手紧抱着那扭伤的足踝,紧紧咬着牙齿。战甲底下的热汗早变成冷汗。

  那黑骑也放慢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