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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阅读

作品:并非阳光|作者:zh19961111|分类:女生小说|更新:2025-05-19 13:42:27|下载:并非阳光TXT下载
  无缘无故,我就这样红了眼眶,唤一声,「安燃。」

  他等我说下去。

  我乞求地看着他,「安燃,你带我走,好不好?」

  有时候出口的说话,未必有什么理由。

  我不需要理由,我也不知道,什么让我这样悲切。

  有的话只是一个欲望,你想说,唇一颤,便说了。

  说了,却停不下来。

  「安燃,你带我走。」

  「安燃,你带我走。」

  「安燃,求你带我走。」

  我一遍遍,轻轻地说。

  反反,覆覆。

  我淌着泪,说了无数遍,他终于不耐烦,低下头,封住我的叨叨。

  于是,我痴痴的话停了。

  他封住我,所有傻傻的话,被他吻住。

  细细碎碎的吻,深入的舌,抚摸我牙床每一个颤栗的细胞,像我的痴语般,一遍一遍,无数遍。

  安燃,你在吻我吗?

  不应该的。

  你说过,我唯一的用处,只是上床。

  上床,不需要这样细细碎碎的吻。

  我会误会。

  深深的误会。

  吻过之后,他轻声叹,「我不能带你走。」

  他说,「君悦,你和我,哪里都去不了。」

  他说,「君悦,我只能留下你,不管你多不愿意。」

  他说,「君悦,我知道你只爱着过去的安燃,过去完美的安燃,已经死了。我不许你再想他,这是我对你自杀的惩罚,你只可以陪着残忍的安燃,你只可以留在变质的安燃这里。」

  判决下达。

  我不被允许离开。

  我要留下,留在一个不是安燃的安燃身边。

  我知道这个判决一定会执行,说不定监狱和狱卒,都已经准备妥当。

  只是不知道,有哪个法官,在宣判的时候,会像这个男人。

  像这个男人一样,泪流满面。

  我被困住了。

  这是一项惩罚,自杀的惩罚。

  人家是不成功,便成仁。

  我不成功,连仁也成不了。

  次日的安燃依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果然,给我指定了监狱和狱卒。

  狱卒人数很多,比昔日大哥为我安排的保镖还多,我分不清谁是谁。

  监狱很豪华,设在安燃的睡房里。

  那里到处都是监视器,倒也不浪费。

  搬过来的时候我见到了上次帮我治疗的医生,也许这次安然也挑了他帮我随时检查身体情况。姑且算是狱医。

  闲着无聊,我问他,「我昏迷了多久?匕首究竟扎到哪里?」

  很简单的问题,都算不上什么机密。

  他却视之如机密,闪闪烁烁,最后竟然说,「君悦少爷,我要回去看看病例,才可以确切答复。」

  有什么比这更可笑?

  隔了一个下午,查完病例回来了,答我,「伤口很轻,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君悦少爷,自杀不像演戏那样简单,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大多数人寻死,最后都被救下,白白受一场苦。」

  我不语。

  等他走了,随口问进来为我换药的人,送东西的人,扶我去洗手间的人……

  答案如出一辙,如小学生答卷一样标准。

  晚上,安燃回来。

  我看着他习惯性站在镜前解领带,把今天听到的答案背了牛截出来,「自杀不像演戏那样简单,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大多数人寻死,最后都被救下,白白受一场苦。」

  那夜之后,对着我宣判,泪流满面的男人,没再让我看见他隐藏的一面。

  现在,我只看见他的霸气、独敖、不可一世、骄傲的嚣张,还有旁若无人。

  安燃转头,不以为然,「你说什么?」

  「医生说我的伤口很轻,只是皮肉伤。」

  「是。」

  「是吗?」我把手指按在胸口的绷带上,轻轻用力。

  从镜前到床边,他扑得比狮子还快,一把遏住我的手?沉声问,「你干什么?」

  「反正只是皮肉伤。」

  他眯起眼睛,「你想测试—下我会不会修理你?」

  「我只是惊讶,你居然不敢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我差点死在你面前。」

  他忽然沉默。

  我用笃定的眼神看着他,心底,却很忐忑。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君悦,你还会自杀吗?」

  料不到他会这样问,我安静了几秒,没有答话。

  他的手掌很暖,抚过我的睑。这个男人那么残忍,凶恶,不可原谅,但他的手,竟和安燃一样温暖。

  「过去那个安燃,你所爱的安燃,曾经那么珍惜你。」

  「你一条头发,他都唯恐会被损伤。」

  「他守了你十几年,你身上每一寸,他都唯恐护不周全。他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一点暇疵都没有。」

  他轻声问,「君悦,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他亲吻过的胸膛,你怎么忍心用匕首去刺,刺得那么狠?君悦,你怎么对得起他?」

  多无奈。

  一个说我眼泪不值钱的男人,却总能令我轻易落泪。

  我又哭了,低声问,「那你呢?你又对得起他吗?」

  他没有犹豫,答我三个字,「对得起。」

  斩钉截铁,毫不心虚。

  他说,「我答应过他,从此以后,做一个永远站在最高处的人,忘记所有曾经的心愿,忘记所有光明的心性,做一个最坏、最毒,最使人畏惧、最铁石心肠的人。」

  「我答应过他,从此以后,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再不忍耐什么,再不为他人付出什么,再不宠溺任何人。谁稍逆我意,我就把谁撕成粉碎,没人可以例外。」

  他淡淡亲我的眼睛,说,「我做到了,我对得起他。」

  他还说,「君悦,不要测试我,我不是从前的安燃,逆我的意,我会令你痛不欲生。」

  对,他不是从前的安燃。

  我逆安燃的意,足有千百万次。

  一次又一次,从不悔改。

  十次之中,有九次他默然不语,剩下一次会生气,气极了,不过用手抚我头脸额身,叹着说,「君悦,我真是拿你无可奈何。」

  也许因为我过度使用的这千百万次,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听以,过去的安燃,不见了。

  安燃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对时间的概念很明确。

  他不喜欢说「过一会」「等一下」「过几天」「不久」,他喜欢给确定的时间,喜欢确定的事情。

  他会说,「君悦,我十五日看完这本教材,再用一天做自我测试。」

  他会说,「君悦,我决定明年三月十二号后,报名参加统一律师执照考试。」

  这个习惯似乎保留到现在。

  搬入豪华监狱的第一天,他沐浴后穿着睡袍走过来。

  看见我苍白的脸色,笑一笑,说,「君悦,十天,等你伤口拆线。」

  上床,躺在我身边,很老实地闭目安睡。

  睡得那么安稳,留下我忐忑不安。

  这到底算不算加刑?

  于是,不得不数日子,倒数。

  从十开始,九、八、七、六、五……

  平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很快,第十日,医生果然帮我拆线。

  我忍不住说,「我忽然觉得伤口很痛,应该还没长好,现在拆线,会不会太快?」

  医生神情古怪,看了我片刻,说,「君悦少爷,安先生事先有交代,拆线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伤口很痛。他要我转告你,痛是正常的,拆了就好。」

  渺茫的反抗,被一句话打压到芽都不留。

  拆线后的我,乖乖等安大公子光临。

  如果不是前事的痛记忆犹深,把自己想象成一顿诗人享用的大餐,其实也算有趣。

  我等了几个小时,脑里面的胡思乱想,不足为人道。

  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坐在沙发里,回头去看。

  是安燃。

  西装笔挺,身形修长,剑眉鹰目,脸上棱角冷硬鲜明。

  这个人,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这个美男子,对我说,谁稍逆我意,我就把谁撕成粉碎。

  语气斩钉截铁,绝不宽容。

  他给我十日时间。

  今晚到期。

  这种情况如此陌生,我不知哪种反应最适合。

  我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我有足够的力气,大叫,愤怒,啜泣,惨烈地怒骂,凄凉地悲哭,微贱地哀求。

  但任何一种,都不会动摇他的心志。

  我决定平静。

  我说,「回来了。」

  他应一个字,「嗯。」

  随手关上房门,又站在镜前,利落解他的领带。

  他说,「你洗澡了吗?」

  我摇头。

  他说,「一起吧。」

  我点头。

  那么自然,不知内情者,一定以为我们是一对默契的情侣。

  谁知道呢?我和安燃,似乎从不曾默契。

  他午睡的时候,我会心血来潮嚷着去海边散步。

  他看书的时候,我又会很想一起看恐怖片。

  他说天气好应该出去走走,我宁愿等到天黑,在酒吧街狂欢一宵。

  他不午睡,带我去海边;不看书,陪我看恐怖片;白天呆在屋里,晚上在酒吧街看着我。

  我却总觉得有些难过。

  我说,「安燃,你知道吗,真心爱对方的话,就会心有灵犀。」

  他反问,「君悦,你怀疑我不真心?」

  我估计触到雷区,赶紧抱着他亲,哈哈大笑,「傻瓜安燃,你是我的傻瓜安燃!」

  我心爱的傻瓜安燃,已经不在了。

  我不心爱的安燃,却在等我一起洗澡。

  我站起来,走进实在太奢华的浴室。

  三角形大浴缸里,热水哗哗往外涌,水雾蒸腾。

  安燃看着我,似笑非笑,对我说,「君悦,长痛不如短痛。」

  我长长吐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人不过是这么回事,穿着衣服,以为是人,脱了,可以当自己是只动物。

  我脱干净,当自己是动物,等着主人来抚摸,奖励或惩罚。

  难得主人并不急,相对于我的急促心跳,那般悠然,真是罪恶。

  安燃说,「你先进去。」

  我跨入浴缸,看他背着我,自然地脱衣服。

  他的动作很有力度,自然得可比喻成一首有旋律的歌,即使待宰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赏心悦目。

  所以,当烫贴的衬衣脱下后,我被眼睛所看见的狠狠震到僵硬。

  他若有所觉,转身问,「很难看?」

  我僵硬的表情一定很丑,他竟然微笑,「亏你还是何家人,—点伤疤都可以把你吓成这样。」

  他脱了裤子,跨进浴缸,和我并肩坐着。

  惬意叹一声,仰头,后颈靠在浴缸边缘。

  我知道我很没用。

  我知道,我对人世间的残忍认识不足。

  所以,才会对一个独裁者身上的伤痕耿耿于怀。

  浴缸水温恰到好处,我忍不住转头,在雾气飘渺中看他。

  看得目不转睛。

  我问,「怎么回事?」

  他说,「整容医学还不够发达,有的伤疤太深掩盖不了。」

  热气淡化他的眉目,此时的他,柔和,放松。

  我还是问,「怎么回事?」

  他说,「几次大手术也不是没效果,毕竟比从前好看多了。」

  我不想问下去。

  答案呼之欲出,一定伤人。

  但是,忍得住吗?

  有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应该停止,只是无法停止。

  我知道自己很傻。

  太傻,才会低声问,「是你在监狱的时候?」

  他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轮廓略微变化,很好看。

  我感觉苦涩。

  他不是我的安燃,但此时此刻,每个神态,不必语言,我竟可以揣摩出其中精髓。我说,「我知道你入了监狱后,向大哥请求去探望你。大哥说,你进去半个月就成功逃狱了。」

  他说,「是。」

  我问,「半个月,怎么会那么多伤?」

  他不说话,只是笑,淡淡地笑。

  很久,他才反问,「多吗?」

  他侧过身,深深看我,「君悦,我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

  伸出一指,缓缓点在我淡红色的伤口上。

  我知道,他指尖触到的,是我的伤口。

  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错觉,错以为他这一指,戳到我的心脏。

  很痛。

  痛到我胆大包天,竟然抓住他点在我胸前的指,问他,「安燃,是不是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声音颤抖。

  他凝视我。

  「你居然为我流泪。」他微笑,摇头。

  然后喃喃说,「真是岂有此理。」

  那么多的伤痕,未曾目睹的人难以体会那种震撼。

  何况,是出现在安燃身上。

  不管是过去的安燃,还是现在的安燃,原来我都会心疼。

  大哥做的事情,也许应该我来赎罪。

  我以为自己为安燃的所作所为找到理由,所以,当安燃把我抱到床上时,我认真对他说,「安燃,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安燃失笑,问我,「君悦,你以为人生是打麻将?四圈过后,可以洗牌再来一次东南西北风?」

  我愣住。

  片刻,才不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故事里不是这样的吗?你曾经陪我看的电影,在我无聊时为我随口说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

  相爱,分离,误会,痛苦,假如是喜剧,最后的最后,必定怨恨烟消云散?冰释前嫌。

  安燃问,「你可以忘记我对你做过的事?」

  我点头。

  只要过去的安燃可以活过来,我可以忘记一切。

  安燃又问,「你可以忘记你大哥的死?」

  我动动唇,随即紧紧闭上,艰难地沉默。

  关于死亡,何家有家训。

  爸爸在我懂事的时候,亲口告诫,「君悦,江湖路上冤魂遍地,既然自己满手鲜血,就莫怨他人夺命。」

  我真的听不明白,跑去问大哥,「爸爸说死了也不要怨人,大哥,如果我以后被人杀了,你难道不帮我报仇?」

  大哥大笑,「当然报仇,你又不是江湖中人,没有命债,谁都不应该伤到你。」

  我又问,「如果是江湖中人呢?如果有命债呢?如果大哥你被人杀了呢?」

  大哥不答反问,「君悦,如果大哥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当然会。」

  「那就够了。」

  真是!够什么?

  我追问,「按爸爸说的,意思就是我不应该帮你报仇吗?怎么可能?」

  大哥又是一阵大笑,用力摸着我的头,「傻瓜,大哥如果死了,以后谁来护着你这个到处惹祸的小傻瓜?」

  大哥死了,果然没人再来护我。

  我还是不明白何家那句家训。

  骨肉之仇,可以忘记吗?纵使对方是安燃,被大哥折磨过的安燃。

  我沉默很久,终于,答他一句,「我不知道。」

  安燃用指头点我鼻子一下,笑说,「你真老实。」

  又说,「你大哥不是我杀的。」

  我霍然抬头,震惊地看他。

  他不屑地笑,「何君杰仇家遍地,若按深仇大恨来排队,还轮不到我动手。」

  他问,「你信不信我说的?」

  我点头。

  到如今,他实在没有说谎的必要。

  一只狮子,不会对已经到口的兔子说谎。

  看见我点头,他就开始笑,撑着手,唇慢慢贴近我,低声说,「看,障碍清除,只要你可以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一切如拨开乌云见青天,对吧?」

  我又点头。

  安燃说,「君悦,你真是宽宏大量。」

  接着,让我看清他如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冷冷说,「可惜,我不值得。」

  我愕然看他,觉得自己又开始七零八落,一块快,也许散在雾气浓密的地方,难以解释的困惑。

  怎么不值得?

  我不明白。

  而安燃,他不解释。

  含意未明的对白后,是身体对身体的蹂躏,和我之前的之前,所想象的一样。

  进入得很坚决,掠夺得很彻底。

  过去的小心翼翼和温柔不复存在,动作完全符合现在的个性,冷静,坚定,执着,不容丝毫违逆。

  他灼热地贯穿我,体内通道最大限度地扩张,不留任何余地,太强势。

  如君临天下。

  我只是他王土里一片瓦砾,在他掌下颤抖,呻吟。

  「君悦,你颤得那么厉害。」他问我,「很痛?」

  我迷离地看他,点头,又摇头。

  不知道那是不是痛,也许吧,总有点。

  但也许,我只是畏惧于他的强,害怕他不仅要吞噬我的身,还要撕裂我的魂。

  他连笑容,也是君王般的笑容。

  缓慢下来,悠悠挺到最深处,停下,仿佛定要我明白,他就在我里面,

  操纵我的生和死,而且绝不容反抗。

  「君悦,别怕。」安燃轻轻吻我。

  他说,「等一下会更痛。」

  再次的,他说到做到。

  我果然越来越痛,痛到不断打颤,哭着求饶,不断说,「安燃,我好痛,我不要做了,你放过我。」

  安燃不肯停,甚至力度不肯稍减,对我说,「君悦,我不是过去的安燃,只要你满足了,自己即使做到一半都忍着退出来。我不是你的按摩棒,想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

  他说,「从现在起,不是我满足你,是你满足我。」

  语气这么冷冽,字里行间全是冷冰冰的不可更改。

  我哭到声音沙哑,那么痛,痛到受不了,愤而抬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不久前我才心疼他满身伤痕,现在恨不得咬掉他一块肉。

  可惜,我咬不下他的肉,才咬到血味,他轻轻松松捏开我的牙关,逼我松口。

  「又咬人,」安燃说,「你这个坏习惯,说了一万次会改,却从来都没改。」

  他没有惩罚我。

  不需要。

  他已经把我,弄得够痛了。

  第五章

  身痛心痛,加重重困惑,又是一夜。

  醒来时,安燃已经穿着整齐,临走前,对我说,「起床上课。」

  我脸无表情。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有什么男人,在第二天凌晨,对昨夜被自己发泄欲望的对象说的第一句,会是这平淡无味的四个字?

  起床上课?

  但我知道,他不是说笑。

  很快有人来了,请我起床,说,「君悦少爷,请动作快点,老师已经在等。」

  用词再礼貌,有四个男人围在床边,给人的感觉也只能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暗叹—口气。

  只能起来,入浴室漱洗,换衣服。

  监狱里竟然有教室,就设在安燃睡房隔壁,设施居然很齐全,讲桌,白板,投影仪,计算机,样样不缺。

  课桌出奇地大,—尘不染,旁边犹摆一盆小小文竹,周到得可笑。

  老师果然在等,是个美人。

  见我第一眼,出口便说,「君悦,你迟到了,下次请早。」

  出言果断,不愧是安燃选的人。

  她要我坐下,示意我打开课桌上准备好的讲义,说,「今天我们说几个伤人案的实例。」

  我忽然失笑。

  她本要转身去写白板,此时停下,问我,「很好笑?」

  我应该收敛。

  但,怎能不笑?

  安燃,无所不能的安大公子。

  你失去了过去的自己,竟想在何君悦的身上找回?

  你忘了?当初那个努力自学,研读法律的人,不姓何,他姓安。

  他叫安燃。

  他曾经坦言,「君悦,黑道并不适合我。」

  他说,「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血腥和暴力令人厌恶,那些争到你死我活的人,就算强权在手,心又怎会安宁?」

  「君悦,我已经通过自学基础考试,等我再考到正式的律师执照,我会带你走。」

  「我会尽力赚钱,即使没有你大哥那么奢华,但我们可以吃一口安心饭。」

  「君悦,相信我。」

  「我们会幸福到底。」

  信誓旦旦,如阳光洒在身上,太暖。

  我甚至说服大哥,安燃爱我,安燃会给我一个光明的未来,比现在的更光明,明如阳光。

  大哥不信,对我摇头,「君悦,你太幼稚,安家三代都在黑道,怎会还有洗得干净的身子?」

  「大哥,求你给我们一次机会。安燃答应过我,他一定可以做到。他一直在努力,他会光明正大的出人头地。大哥,你这么疼爱我,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们?」

  我求。

  锲而不舍地求。

  求到大哥深深看我,沉默,说,「君悦,大哥当然疼你。好,将来的事,让将来做主。」

  听见这个答复,我长长舒气,倒在沙发上。

  抬头,仿佛看见了阳光。

  于是我开始等。

  呆在空荡荡的别墅,在不离身的层层保镖中,日复一日地等,等安燃,等拿到律师执照的安燃。

  安燃,你每一个承诺,我都信。

  我信得那么虔诚,为什么,却没有幸福到底。

  没有幸福也罢了。

  但等到今天这堂课,也真真太可笑。

  所以我忍不住,所以我笑。

  笑到老师恼怒,掏出红笔,往墙上的牛皮纸画一个叉,表情严肃,说,「君悦,请自重。」

  哦。

  原来我不自重。

  我说,「抱歉,忍不住。」

  说的是真话,却换来又一个红色纪录。

  我笑问,「老师,你知道这个红笔划的叉代表什么吗?」

  她说,「我不知道,安燃说你知道。」

  我有些惊讶。

  她不说安先生,她直呼安燃。

  原来她不叫我君悦少爷,直呼君悦,不仅因为身为老师的特权。

  我问,「你认识安燃?」

  她说,「当然。」

  我问,「他找你来给我上课?为什么?」

  她说,「因为安燃说你顽劣不堪,冥顽不灵,不可救药,除了我,别人未必有本事教。」

  我一言不发,拿起桌上的文竹,甩手就砸。

  她反应竟出奇敏捷,头一偏,别致小花盆连泥带土,碎在白板上,掉了满地。

  她不惊不怒,冷笑一声,「安燃的评价,果然一字不差。」

  我猛站起来,可惜来不及,从房门冲进来的男人们围得我滴水不漏,态度温和,「君悦少爷,请息怒。如果不习惯,不如先回房。要不要看看杂志?最新一期的各种杂志刚刚送到。」

  七手八脚,诱哄挟持,请我回房,然后自觉离开。

  房门关上,室内骤静。

  我陷在软绵绵大沙发里,知道大祸已闯。

  若在从前,安燃会苦笑,叹气,问我,「君悦,你还要多少次机会?」

  「一百万次,够不够?」

  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我苦笑。

  发誓不宠溺任何人的安老大,不容丝毫违逆的安大公子,别说一百万次,他连一次机会,恐怕都不会给我。

  有什么比知道要遭受惩罚,却必须等待更令人难受?

  而我等待的男人,惩罚人的造诣登峰造极,足可开宗立派。

  晚上房门打开时,我猛然从沙发上跳起来。

  安燃看着我,逸出一个玩味笑容,「拿文竹砸老师?」

  我站在原地,视线随着他转,看他解领带,脱西装,坐入沙发,伸出双腿,做放松状,闭目养神。

  悬挂头顶的刀不知何时落下,我只能等,等得心惊胆战。

  很久,他仍旧闭着双目,心不在焉地问,「什么让你笑得那么开心?」

  我问,「安燃,你当日,拿到律师执照了吗?」

  闭目养神的他看起来比平日柔和,覆下的眼帘,遮蔽野兽般漆黑的瞳。

  他的表情,宛如想起过往美好的记忆,微微地笑,答我,「拿到了,第二天,失去了。」

  我问,「为什么?」

  他叹气,轻得简直无法被人察觉,叹过之后,还只是轻笑,「被捕的人怎可能保留律师资格?得到又失去,继喜悦而至绝望。」

  他赞一句,「你大哥才不愧是何家人,一不做二不休,计算得分毫不差,做到最绝。」

  心脏绷得好紧,好一会,我都无法继续做声。

  我低声说,「不可能,大哥答应过,会给我们机会。」

  「是吗?」安燃并不惊讶,平静地问,「他怎么答应你?」

  我忽然说不出答案。

  凉风掠过,吹散茫茫烟雾中偶尔一片,真相露出又随即被覆盖,仅仅惊鸿一现。

  大哥答应过。

  他说,好,将来的事,让将来做主。

  什么将来?

  哪里还有将来?

  我不知为什么而痛,痛到捂住心窝,如伤口重新裂开,绽破血花。

  我问,「大哥为什么这样做?」

  安燃说,「你问我?我又不是你大哥。」

  彼此沉默。

  后来,安燃才又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今天上课时,什么让你笑得那么开心。」

  这个问题,第一次听时,我满心敢怒不敢言。

  第二听,却已经满腔黯然。

  颇为感慨。

  「只是想不到,你到现在,还想着逼我上进,逼我成才。」

  安燃嗤笑出来,「逼你成才?错,我只是想折磨你。」

  他转头看我,对我温柔地说,「看,君悦,我多诚实,越坏的人,往往越诚实。天下间的道理,往往扭曲得令人惊叹。」

  我咬着唇,咬了很久,毅然说,「安燃,大哥到底在监狱里对你做了什么?你一一说出来,仔仔细细地说。就算要受你报复,起码让我死个明白。」

  「报复?我怎能报复你?」他站起来,把我拉到身边,贴着耳说话,声音低沉至震人心弦,「君悦,你这样无辜。既无辜,又无知。」

  大掌托着我的侧睑,扯开唇边一抹笑,「去洗澡,我要用你。」

  他似乎忘了惩罚。

  只是似乎,我不确定。

  因为晚上的「使用」,本来就是一项可怕的刑罚。

  而安燃竟然说,「那是因为你不习惯。」

  他说,「你太娇生惯养,太顾着自己。」

  他教导我,「君悦,每个男人都需要高潮,需要做到最后。」

  大概为了使教导深入人心,第一次令我深处热至几乎被他灼伤后,他又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欲望抽打在身体最深处,我无法逃脱,唯有哭求。

  哭没有用,我又咬,咬在昨夜同一个地方。

  他皱起浓眉,又随手捏开我牙关,不许我咬,问我,「真的那么痛?」

  我哽咽着点头。

  他不屑而笑,「哭得楚楚可怜,以为我会心疼你?」

  我知道,他不心疼。

  怎么会?

  他不是我的安燃,他戴着安燃的面具,内心却再没有光芒。

  我闭上眼睛,听他发泄之余,还犹带不满,「君悦,你连最本能的事都无知到极点。一点不肯忍耐,射得这么快,怎可能得到更多快感?」

  得寸进尺,如此过分。

  说了十万次要忍,我怎么忍?

  不得不怒,勉起全力,反唇相讥,「我只后悔大哥当日在监狱,怎么不叫人先阉了你。」

  话才出口,我就后悔。

  他毕竟是安燃,心变了,这个身体,却仍是我的安燃。

  我怎么,竟也这么狠毒。

  他却轻笑,「你以为你大哥没发话吗?」

  见我惊讶,他低头,吻我,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我长得那么好看,未曾尽兴,他们怎舍得下手?君悦,记得吗,从前,你总夸我好看。」

  吻完我的眼,又吻我的唇,轻轻的,极温柔。

  吻罢了,从我体内抽出来,欲望湿淋淋,未曾释放,仍然怒挺凶猛令人不敢直视。

  安燃冷冷扔下二字,「累了。」

  不再看我—眼,赤裸着浑身伤痕,独自进了浴室。

  那夜我们相拥而眠。

  相拥而眠这个词,听起来好幸福,其中滋味冷暖自知,起码我就不那么喜欢。安燃的拥抱充斥占有的气味,臂膀搂着我,即使在梦中也不容丝毫动弹。

  我午夜醒来,试着挣了一下,根本脱不开身,又不敢大张旗鼓蹬脚把他踢到一边。

  今非昔比,相当无助。

  怎能不怀念从前?我翻身,安燃会如有感应般的避开,大约怕惊扰到我的好梦,又知道他离得远了,我会不安。

  让我肆意铺开手脚,占据整张大床。他一夜里恰到好处地保持距离,薄薄的距离,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

  触手可及,真是一种满足。

  现在不同了,他怎会理会我是否睡得舒服,是否会做好梦?

  抱着我,也许就像抱着一个舒服的抱枕,我连去小便都要惶惶不安地请示他,否则手臂搂着如把关铁卫,不肯放行。

  没人权。

  睡一下醒一下,很快天就亮了。

  安燃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移过来打量怀里的我。

  这还不够,还要用长指捏着下巴尖,摆过脸来,让他仔细看,仿佛检查我晚上有没有趁他入睡,干过什么坏事。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一觉醒来,目光就锐利至此?

  江湖老大的眼眸,果然都深不可测。

  我表情和内心一样无辜,随便他看,暗忖不知今天还要不要上课。

  安燃忽然开口,说,「今天不上课。」

  我略有不安,他真会猜我的心思。

  安燃又笑,说,「你最讨厌读书,猜到你这点小心思,有什么奇怪?」

  他终于松开那条囚禁了整个晚上的臂膀,向我下个命令,「起床,换衣服。」

  我问,「为什么换衣服?」

  他站在床边,回头含义不明地瞅我一眼,唇角微微向上一翘,问,「不想换?」

  真是不可理喻。

  简单一个问题,他都刻意引到所有物的范畴,威胁中暗示占有。

  很屈辱。

  但他的笑容太令我心悸,我只好起床,真的去换衣服。

  换上他指定的运动服,还要出来假装自己是模特,站在他面前,任他观赏。

  他看得满意了,才点头,放下二郎腿,从沙发站起来。

  强壮身体靠近我的瞬间,我忍不住微微一颤,犹如猎物被野兽爪子触到,又知道跑不过天敌,今次必死无疑。

  但野兽很温柔,从后面抱着我的腰,唇轻轻摩挲耳朵,声音亲昵,「君悦,带你去玩。」

  玩?

  你玩我吧?

  我不知他玩什么花招,被他带出门,结果,真的是去玩。

  从轿车里出来,出现在眼前的,是城中最大的游乐场。

  令人惊讶的热闹,不是假日,竟然也人潮汹涌。大型机动游戏运行的声音,和欢快的音乐声,喧闹的笑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头都快晕了。

  太不现实,我呆在那里。

  安燃问,「你不喜欢?」

  我转头,眼定定看着和我并肩的他。

  安燃说,「去吧。我知道你喜欢。」淡淡的,很笃定。

  在我手腕上绑一个全园通玩的票带,他放开我的手,在我背后抚一把,轻轻一推,犹如武林高手暗运内力,我情不自禁就挪动了脚,跟着人朝往里走。

  越往里走,四周越喧哗,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我在来回穿梭的人群中安静地站了片刻,猛然向最多人排队的跳楼机跑去。

  这是放风,监狱也有放风的时候。用这个时间去悲哀,不如及时行乐。

  人太多,对跳楼机期待的人更多,排队排出一条长长的龙尾。我看着那么多人,正要皱眉,忽然发现—个穿着西装,一看就知道不是过来玩的男人走到队伍最前面,对着这游戏的负责人说了什么。

  好熟悉。

  我完全知道下面会怎样。

  果然,又有一人过来,对我说,「君悦少爷,请这边走。」

  领着我,大模大样要排在最前面的人让开一个位置。

  有游客抗议,「喂,排队啊!守不守规矩?」

  领路的男人回过头,对勇于出头的青年一个危险的笑容,「这个是游乐场老板的朋友。」

  那青年愣一下,还是力争权利,「老板的朋友就可以不排队啊?客人才是上帝。我们是花钱进来玩的,游乐场没有我们这些客人会倒的,你们老板会不会算帐啊?」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感叹,这不懂事的恐怕免不了断手断脚。

  岂料,男人并没动手,只是目光和表情瞬间都变得阴冷,清晰答道,「我们老板很会算帐。客人你花钱进来,守秩序排队玩,是我们占了你一个位置,作为补偿,游乐场会送你免费饮料。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我立即打个电话,要售票部退回你全额票款。」

  不愧是安燃的人,凭这份不卑不亢已足以震住场面。

  众人噤声时,全场范围内的广播恰好响起,说话的女子声音甜美,内容也深得人心,柔声说,「各位尊敬的游客,由于今天有一位重要人物到访,可能会特殊照顾,稍微阻碍各位游玩的时间,本游乐场为表歉意,特开放饮料亭,为各位游客提供各种饮料,完全免费。」

  说到这里,全场沸腾,到处都是捡到便宜的欢呼声。

  连后面那句「若有部分游客觉得不可接受,请亲至售票部,本游乐场将全额退回票款。」都掩住了!

  我上了跳楼机,一边等待着从高空飞坠的刺激到访,一边分出心神,感叹安燃的手段比大哥还高上一筹。

  从前去游乐场一样是不用排队,大哥安排的人凶神恶煞,哪个不怕死的敢出言不逊?

  但不敢言,可以用喷怒的目光代替。

  那时候总有人盯我,偶尔盯着我难受了,也朝来者看过去。自然有人教训对方一顿。

  关于插队,我以为那是最方便最简单的有效桥段。

  结果一比较,才知道安燃更厉害。

  不得不服。

  再没有人对我怒目相向,或者盯我的脊梁骨。

  心情放松,我渐渐玩得开心。

  在跳楼机上坐着不下来,连玩了三四次,高处看见呼啸的倒悬式过山车后,我又爱上了。

  下来的时候,有人稳稳拉住我。

  回头看,原来是安燃,问我,「喝不喝水?」

  我说,「不喝。」

  他拉住我,动作很轻柔,把一瓶开了盖的纯净水放到我嘴边,数落,「总是这样,一玩就玩疯了,什么都不顾。」

  周围那么吵,我竟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不用听,猜也猜到。

  同样的话,他说过那么多次,怎么忘?

  同样的拉住人群中的我,不让我跑开,递过水,送到我嘴边。

  连脸上那丝不可思议的宠溺也是一样的。

  我怔怔看着他,喂到嘴里的水彷佛是咸的,半晌,才说,「安燃,你不要这样。」

  我怕。

  很怕。

  你又想怎样?又要把我过去的安燃怎样?

  安燃偏着头问我,「不要什么?不要喝水?你看你的唇都是干的。」

  他伸手探我的唇。

  我猛然往后一避。

  这个可以被看做漠视他所有权的动作,居然没让他生气。

  安燃打量我,只是问,「还玩不玩?」

  我用力摇头。

  安燃笑了,过来抱住我,在我额上亲一下,说,「君悦,你看,我到底做不回你的安燃。」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真让我说不出话来。

  彷佛真的错不在他。

  他藏在安燃身体里,撕碎了我,折磨个够,把我对安燃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取出来蹂躏损坏,现在居然理所当然,对我说这句话。

  离开游乐场,他说,「饿吗?去吃饭。」

  把我带了去一家高档的日本料理店。

  看得出来,不管是游乐场还是料理店,地点都是精心选择的。出了轿车,在大门就可以嗅出埋伏了很多保镖。

  应该不是怕我逃走,我逃不到哪里去。

  只可能是他得罪人太多。

  进了安静的包厢,坐在榻榻米上,他把餐牌递给我,「自己点吧。」

  我揣摩地打量他。

  他神态一直都很轻松,似乎心情真的不错,说,「想吃什么就点。抓紧机会,我难得这么好商量。」

  这句话倒是真的。

  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根本不看餐牌,直接说,「两份大的海胆刺身。」

  他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精光蓦然在深处闪过,让我以为他会反对,或者直接帮我另点。

  结果他竟似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只是问,「还要其它吗?」

  我摇头,他真的叫人来,点了两份大的海胆刺身。

  不管心情如何,可以吃到最心爱的食物,而且毫无限制地吃,总算一件好事。

  刺身上来,我像从前一样只用日式酱油点着吃,把新鲜美味消灭大半。

  胃撑饱了,冰块上还盛着四个海胆,不由踌躇。

  也不知那个该死的饭菜必须吃完的规矩在外面是否通用,也许他就等着这刻,好对我做一些残忍的事情。

  若在从前,我会直接抬头,说,「好饱,安燃,我吃不下。」

  安燃会说,「吃不下就算了。」

  我就说,「不行,看着好吃的东西剩下,我心里好难受。浪费可耻,安燃,你帮我吃了吧。」

  每当这个时候,安燃便笑,对我说,「难得,你竟然也知道浪费可耻?」

  于是他会拿起筷子,一口一个地吃。

  我问,「好吃吧?」

  安燃不在意地轻轻笑,通常都会说三个字,「很难吃。」

  现在?谁还抱这个奢望。

  我抬头,打算看安大公子的脸色,希望他的脸色可以告诉我,不必把面前的东西全部吃光。

  多妙,何君悦,已经有看人脸色的自觉了。

  不料,一抬头,就对上他漆黑的眼。

  更不料,他看见我抬头,就微微地无奈地笑,问,「吃不下?」

  拿起筷子,顺便把摆在我面前的碟子也拿了过去,一口一个,吃光了剩下的海胆。

  我惊讶地瞪着他,差点忍不住如当年,明知故问一句,「好吃吧?」

  没有问,他却答了。

  慢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