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云云,大有要“黑金刚”跪下向他求饶的意思。
周思来哪受得了这个?一时兴起,便提起婴儿脑袋大小的拳头,想一拳砸向太阳穴结果了他,转念一想,死得这样痛快,太便宜他了,便拔出一把藏刀,把公安局长小舅子的手脚筋都给挑了。
为了小舅子,准确地说,为了老婆的枕边风,公安局长动用了全市警力并下了死命令,务必限期破案。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警察一认真,还真有点本事,还真让犯罪分子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法律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不出半月,周思来在被击伤一条腿的情况下,被十几名警察擒获。
半年后,新帐老帐一起算,周思来被判了有期徒刑的最高限:十八年。
周思来被送到当地监狱改造,监狱警察也知道他的来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大都听之任之,只要你周思来上路子,不给我找麻烦,我也不管你,出工也罢,不出工也罢;干活也罢,不干活也罢。
不久,从外地监狱调来一个警察,是为解决与老婆两地分居不方便夫妻生活的问题。
这警察也不是个善茬儿,五大三粗的,一脸匪相,整天绷着脸,目露凶光,在原来监狱被犯人们誉为《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冷面杀手,对犯人下手特狠,犯人犯了错,大冬天拉到屋外吊在树上,一桶冷水从头淋下,棉衣棉裤浸得透湿,拿起警棍就捅。电溶于水,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开始还能听到惨叫声,不一会儿,人就昏死过去了。
他刚来,还没人跟他介绍周思来的特殊性,他也不知深浅。
这天中午他值班,心血来潮巡查大队监舍,看到周思来翘着腿躺在床上看古龙小说,不由心头火起,走过去问:喂,你怎么不出工?
周思来头也不抬,眼睛还是盯着书:你是刚来的吧?
这“冷血”警察大怒,想哪个犯人见到我,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这小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先压住火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思来还是没看他:没什么意思,你问大队长就知道了。
“冷血”恨不得上去就给周思来一拳,打得他满脸开花,然后把他绑到树上用电刑,电晕过去再用冷水浇醒,浇醒了再电晕,不搞他个九死一生难解心头之恨。
再看这犯人,身高一米八以上,虎背熊腰,虽然穿着囚服,还是掩盖不住浑身的肌肉疙瘩,心想动起手来,他万一反抗,恐怕要吃眼前亏,便心生一计,喝道:你作为一个犯人,这样目无政府干部,我要罚你!
周思来倒好像来了兴趣,放下古龙小说,歪着嘴角盯着“冷血”:怎么罚我?
“冷血”道:罚你给我做一百个俯卧撑!
周思来笑得差点把鼻涕都喷出来,心想:老子看了一上午的书,正要去撑几个俯卧撑活动一下筋骨呢,这小子难道是老子肚里的蛔虫?
为了趁机活动一下筋骨,也为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威慑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警察,周思来假装服罚的样子,随“冷血”来到了院里,回头向“冷血”冷笑一声,做了个深呼吸,伸了个懒腰,便以军事训练的标准动作向前扑倒,做起俯卧撑来。
“冷血”一边叫道:做下去,不要停,我不喊停不许停!
“冷血”是想先搞“疲劳战术”,等周思来精疲力竭之时,再搞袭击,好好整整他。
一边叫周思来不许停,一边回头去办公室拿警棍。
等“冷血”赶回时,“黑金刚”已做了两百多个俯卧撑了。
“冷血”叫道:再给我做两百个!突然抬起沉甸甸的警靴,猛地向“黑金刚”的腰部踏下!
“黑金刚”实战经验丰富,在外面,多少生死关头都闯过来了,感觉身后不对,一个闪电般的云豹翻身连带鲤鱼打挺,两个动作中间没有一丝停顿,没等“冷血”看清怎么回事,“黑金刚”已稳稳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冷血”又惊又怒,扬起手中的电棒就向“黑金刚”兜头劈下。
“黑金刚”不躲不闪,出手迅猛,一把抓住电棒,凶光杀气已从双目射出。
“冷血”更是惊怒不已,这小子居然不怕这高达八百伏的电流!用力往回一抽,哪里撼动半分?
“黑金刚”用力一拉,电棒从“冷血”手里脱飞而去。
紧接着,“黑金刚”一个箭步窜上去,虎钳般的大手捏住“冷血”的胳膊,一个标准的“过肩大背摔”把“冷血”扔了出去!
“冷血”被重重地掼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差点没晕过去,挣扎了几下没爬起,拿起胸前的哨子猛吹起来……
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
据说,那警察也从此下身瘫痪,为老婆调动的事也白忙活了。
几年后,我出了监狱。有一次在一个胡同里撞见“黑金刚”——不过,眼前这个人跟原来的“黑金刚”的模样完全不沾边了。
只见他弓着背弯着腰,一瘸一拐向前挪,嘴角流着涎水,脸部肌肉抽搐不停,仿佛里面有只蚂蚱在一蹦一跳。单臂甩动,另一只手臂垂挂着,像一条死蛇。
显然,这一切都是那十八根电警棍的成果。
监狱嫌累赘,提前把他放了,为我们这个本来就够精彩的社会又添了一景。
沙漠雄狮沦为流浪街头的癞皮狗,悲哉!华人小说吧 电子站
第九章 怪事记(五)
你鸟人不要不上路子啊?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吗?你可不能害我噢。其实,这条链子跟以前农村人家的门一样,关是关上的,不上锁,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胡打炮一边骂骂咧咧的叮嘱着,一边像江湖上那些耍猴人一样,上饭店吃饭,便把猴子栓在桌子腿上——胡打炮用一根农村人用来拴猪的粗脚链把我拴在桌腿上。考虑到我毕竟是一个人,吃饭要用手,就打开了我的手铐,但同时却没考虑到我要比猪比猴子都聪明,只要把桌腿一抬,我就可以出去逛街甚至逃之夭夭了。
胡打炮,就是上一章那个借三级片给我的“胡大炮”,我没写错。因为这小子说话的水平又升级了,以前只是嘴快,话多,最近大家发现他嘴又歪了,乱说,所以给他更名“胡打炮”。
但胡打炮这次说得对,他的确是在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我是君子吗?扯淡!我之所以不会带着脚链逃跑,是因为我的十年刑期已坐了五年,又减去三年,还有两年,再减一年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我再在高墙内呆上一年,就可以不带脚链或手铐逛街,我为什么要跑?除非我头脑进水!
不过,我头脑没进水,胡打炮头脑也肯定没进水,所以他才敢违反监狱规定,偷偷带我来这个地方。
这是一家刚开业的酒店,准确地说,这家酒店今天正在举行开业典礼。老板是胡打炮的哥们儿,冲着胡打炮有几分摄影摄像技术,手上有现成的机子,便请他来搞个开业典礼摄像,刻个盘子准备留给儿子看。
胡打炮早几天就在诱惑我了:哎,最近再帮我写个东西怎么样?
我故意拿他一把:不行啊,这个礼拜又该出报纸了,哪还有时间啊。
胡打炮掏出包烟,为了表示警匪不是一家,先给自己点了一支,然后再扔了一支给我,而且扔得力道较猛,表示对我的话不满:你小子别他妈跟我来这套,开个夜班不就有了?我给你报个加班,混个夜餐,又加分又有吃的,多实惠!
我继续作为难状:胡科(我们这里管教改科的警察都叫“科长”),不是我不想帮您这个忙,我哪敢这么不识抬举?实在是为难,上次为您那篇稿子加了个班,指导员老不高兴了,表面不说,整天给我整脸子,还在会上不点名的敲我。
胡打炮把打火机扔了过来:我去和徐指说。
我连忙摇手:别介,别介,您这一说,不成了我在背后挑徐指的理儿,说他坏话了吗?
胡打炮忽然笑道:要不再给你弄两碟片?
我也笑道:光有片子不行啊,勾上火哪儿去放啊,您得再给我发两个小姐,您得给我配套供应不是?
胡打炮想了一会儿,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好,不能让你白忙活,我带你进城吃个饭。
什么?我惊讶得张大嘴巴,不提防衔在嘴巴上的烟掉了下来,掉在裤裆那儿烧了个洞。
整整五年没出大墙,忽然有人请你出去吃饭,那兴奋之情不亚于当年西藏翻身农奴见到了伟大救星毛主席!
…… ……
白酒就不让你喝了,喝两瓶啤酒吧?胡打炮一边把我往桌腿上拴,一边说。
这还有什么商量的?我现在带链子走江湖的猴儿了,耍猴的扔啥吃啥,哪有讨价还价的份儿?再说了,在监狱喝杯茶都是奢侈,甭说这色如茶水味如马尿的啤酒了。
我心满意足地直点头:您就麻溜地放心去吧。
胡打炮从桌腿下直起腰,说:那我就去了,你可别乱跑啊。
我笑道:不会,不会,您放心。我这有吃有喝,多好。带这链子乱跑干啥?耍猴赚晚饭啊?
胡打炮犹犹豫豫地又看了我一眼: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胡打炮把我扔旮旯吃饭,他就上楼和老板喝酒去了。
我给自己点了支烟,慢悠悠地抽着,观察这酒店环境,这酒店仿古风格装修,中高档次,虽说开业第一天,生意挺红火,包厢情况不知怎么样,大厅全坐满了。还有两结婚的,穿着矫揉造作的婚纱西装,虽然背对着我,可以想得出,脸上一定洋溢着幸福的傻笑,###兮兮地站在店门口迎宾带展览,搞得原来光彩照人的迎宾小姐都相形见绌了。
这老板撞大彩了,开业大喜撞上结婚大喜,今后生意一定火爆。
我盯着酒店进进出出的客人,尤其是女客人。犯人们说,坐牢三年,老母猪赛貂蝉。所以现在在我眼里,女人个个是仙女。再看到一个真的靓一点的,我就自斟一杯啤酒,遥对那位美女的背影举杯说:美女,为你干杯!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这时,外面又来了几个喝喜酒的客人,新郎新娘忙笑容满面地把客人往里让。
新娘一转身,我惊得目瞪口呆!恰巧喝了口啤酒,一不留神,呛得满脸鼻涕眼泪。
第十章 怪事记(六)
我的酒量很小,两瓶啤酒已经昏头胀脑,但我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得看到了我的前任妻子他人的现任妻子——那个所谓的新娘(新娘原是新嫁娘的意思,可是现在有多少女人穿了多少次婚纱,仍在厚着脸皮自称“新娘”)!
一个是剃光头穿囚服此刻脚下像畜生一样还拴着根链子的囚徒,一个是云髻高耸披着白云般的婚纱宛若天仙的“新娘”!
这情形我太熟悉了,只是现在她挽着手臂的那个男人不是我。时光倒回六年,那个男人的位置就是我的。尽管我曾戴过绿帽子,但我仍羡慕她的现任丈夫仍有戴绿帽子的机会。
不过,老天待我也不薄,安排我在陷入高墙完全失去人生自由的情况下,居然机缘巧合,有幸来参加——不,观光前任妻子的婚礼!
…… ……
我明白,以我的酒量,再来两瓶啤酒,必醉无疑。那就醉吧,管他此夕何夕,此处何处,此身何身!
我喊来服务小姐,又要了两瓶“燕京”。
我一口气连饮三杯,等到只剩下半瓶“燕京”时,我的神思开始恍惚起来。
我抬起桌腿,将脚链子的另一端脚铐抽出来,左手拎着,右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到我的前任妻子及其现任丈夫的面前,口齿不清地说:祝、祝你们新、新快、快乐!
话说得结结巴巴,还丢了个字,本想说新婚快乐,却说成新快乐,听上去好像祝人家性快乐似的。但这也算酒后吐真言,没有性,男女之间哪有快乐可言?
新郎新娘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新娘,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连刚抹的胭脂都盖不住,她显然认出了我的人模狗样。
新郎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摇头笑了笑,拍了拍新郎的肩膀:我、我是什、什么人不、不重要,祝、祝你们新、新快、快乐,我不、不想,想干什么,我、我不、不干,你、你干,嗯,你、你说我想、想干什么?噢、噢,想、想起、起来了,我、我想、想尿尿,请你、你让、让开。
本来胡打炮把我拴在旮旯里,没人注意这只闯江湖的猴子,这会儿猴子自己一张扬,嗬,都来看耍猴了,大厅里的人一时忘了口中美味,一起抬头、回头、扭身、转身看我这怪物,有的干脆跑过来,近距离研究我这怪样儿,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灌了那么多啤酒,小腹真有点发胀。我一边唱着“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一边摇摇晃晃去找厕所。
巧了,刚找到厕所,就遇到了胡打炮,正在抖呢。
胡打炮也喝多了,脸跟猴腚差不多,见了我边抖边骂:你他妈的乱溜达啥?你知道你这叫啥行为吗?告诉你,擅自开铐跟越狱脱逃性质差不多,要加你狗日的刑!
我满不在乎地笑道:加吧,加吧,这、这监狱,挺、挺好,酒、酒色都戒了,是个养、养人的地方。胡、胡科,帮帮忙,把今、今天这事、事儿,给我、我报、报上去,行、行不?求、求、求你、你了!
胡打炮拿我没办法,反倒给我说得笑起来:你个狗日的,你是想害我呢。
一边骂着,一边把抖干净了的东西塞进裤子,一边过来给我开铐:走吧,我那边也结束了。
开了脚铐,我很自觉地双手并拢,伸了过去。
胡打炮笑道:算了,看你醉得昏逼日冲的,放你跑也跑不了,再说要想跑,刚才那么长时间早跑了。
说着,把解下的脚铐连带手铐往我怀里一扔,自己拿着,死沉沉的东西,我还要扛摄像机呢。
…… ……
我和胡打炮一前一后,一个拎着脚镣手铐,一个扛着摄像机,说说笑笑,向大门外走去。
刚出门,就听见有人鬼卡脖子似的大叫一声:就是他!
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突然就从两边窜出一伙人,上来就把我给扑倒了。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腰被台阶磕得生疼,这时又听人在叫:还有这人,一伙的!
接着我就听到“咔嚓”一声,是摄像机摔在地上的声音,完了,胡打炮今年的奖金没了。
我已被两个便衣拧着胳膊站了起来,看见胡打炮一边在地上扭着,一边嚷着:放开我,弄错了,我也是在执行任务!
一边的便衣冷笑道:有你这么执行任务的吗?手铐脚镣叫犯人自己拿着,执行任务还扛着摄像机?冒牌货!
胡打炮叫道:我有证件!
便衣问:证件呢?
在我上衣口袋里。胡打炮说。
便衣掏出证件一看,说:谁知是真是假。
你可以去查嘛。胡打炮辩解道。
便衣又冷笑一声:哼,查?真去查,你这碗饭就别想吃了。
说完,拿出手机,问:你们单位值班室电话号码?
胡打炮报了号码,哀求道:可别说这儿的事,求您了!
便衣一笑,拨通了电话问:喂,是阳光监狱值班室吗?请问胡大龙科长在吗?噢,不在?打他手机?他手机号码?好,谢谢!
挂了电话,又开始拨号,不一会儿,胡打炮的手机响了起来。幸好手机没摔坏!
便衣挥挥手:你们可以走了。
胡打炮连说:谢谢,谢谢,可刚才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便衣说:有人报警,说发现个越狱的犯人,脚上还戴着镣铐呢,另一个可能是同伙,两人偷偷摸摸钻到洗手间,不知捣鼓啥,出来那犯人的脚镣就没了,我们接报后就赶来了。
胡打炮又连声说:谢谢,谢谢!
转身和我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面包车。
一上车,这狗日的就开始骂人了:你个狗日的,叫你别乱溜达,就是他妈不听,惹祸了吧?害得老子鼻血都摔出来了,这机子也摔坏了,你说咋办?
我想:幸好遇上个给你留点面子上路子的便衣,不然人家一个电话打到监狱纪委,你就真他妈的别想吃这碗饭了,得了便宜还骂人?机子摔坏了咋办?想让我帮你赔?没门儿!
胡打炮继续骂娘:鸟人上不上路子啊?害我啊?我跟你说,这事全赖你,回去咱俩好好算这笔帐!加你两年刑,信不信?
我忽然腾地上了火:去你妈的!用不着你跟我算账,老子一回去就到管教部自首。谁带我出去的啊?我自己能飞出去啊?还怪我,叽叽歪歪的,跟个娘们似的!好,咱就撕破脸儿,你以为这事儿谁倒霉啊,老子大不了蹲两礼拜禁闭,你呢?那指定是开除公职,懂不?
我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回骂,把胡打炮给骂瞢了,骂没声了……
从此以后胡打炮见我都绕着道儿走,更不敢叫我再为他写什么狗屁剧本了。
第十一章 畸人录(五)
报告政府干部,犯人郁俊生拣垃圾归来,超额完成任务,共拣到易拉罐两只,塑料瓶三只,蛇皮口袋五只,纸箱两个,废报纸三斤八两……
郁俊来站在办公室门前,站得笔直。
说“笔直”,只是他的主观愿望,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全身上下绷得紧紧的,想制造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可是,他背有点驼,肩有点歪,人瘦得像只猴,肚皮倒挺大,松垮垮地堆在前面,这就把他的主观愿望在客观上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笔直得像一棵怀了孕的歪脖子老柳树。
如果值班的是中队指导员,基本上有耐心皱着眉头听他如数家珍报告完,然后鼓励一句:很好,继续努力。
碰上一脸横肉的牛队长,老郁头就倒霉了。
老郁头是苏中人,江都一带的吧,报自己的名字听上去像“月经来”。
牛队长性子急话也糙,老郁头刚报告到“犯人郁俊来”,还没来得及汇报战果,就被他一棍子打死:好了好了,知道你月经来了,就别啰嗦了,赶紧的,去厕所吧,去去去!
郁俊来定力好得很,宠辱不惊,无论是指导员的鼓励,还是牛队长的人身攻击,都不足以改变他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他都中气十足地回答一声:是!
然后一个标准的向后转,迈开正步,踢达而去。
郁俊来还有一个比较经典的段子,是关于他名字的说文解字,以及他案子的来龙去脉。
他刚分下中队那天,恰巧也是牛队长值班。
姓名?牛队长问。
郁俊来。
怎么写?
郁,郁金香的郁;俊,丑的反义词;来,你来我往的那个来。
郁俊来的声音十分洪亮。
听到最后一个字的解释,牛队长不干了,一拍桌子:谁跟你“你来我往”!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还俊?还丑的反义词?瞧你那熊样儿,丑的同义词还差不多!
是是是。
干嘛进来的?
郁俊来的声音忽然变小了:强奸。
牛队长没听清,又是一拍桌子:大声点!
郁俊来只好壮着胆子把音量拔高:强奸!
这回牛队长听清楚了,照样一拍桌子:强奸还他妈的理直气壮的!
接着,像看怪物似的,看了郁俊来老半天,居然赏脸一笑:多大岁数了?
七十。郁俊来回答。
牛队长来了兴趣:来来来,说说看,强奸那天吃什么了?
郁俊来低头像在回忆,又摇头:没吃什么。
牛队长越发好奇:他奶奶的,七十岁,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能强奸?要是没吃点什么,就真他娘的怪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十二章 畸人录(六)
牛队长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据说偏偏那话儿不行,晚上一上床,老婆就烦他,不做吧,没尽到义务,做吧,力不从心。每次得在外围折腾半个多小时,才能进入操作中心通上电。可老婆这边刚刚呻吟了两声,骚兴方起,里面还没热呢,他那边就拉闸了。天长日久,夫妻感情可想而知。
所以牛队长脾气特别大,整幢楼就听到他的骂人声。哪个犯人运气不好,犯在他手里,不问青红皂白,先给你吃一顿电警棍。
眼前这位,人生七十古来稀,身似瘦猴,肤若鸡皮,脸上还架了副厚如杯底的眼镜,还他娘的强奸!
牛队长心里说不清是好奇还是羡慕,也许还有几分嫉妒:他奶奶的,强奸?我才四十岁,有时想让老婆强奸都搞不成!
牛队长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儿,觉着郁俊来在骗他,猛拍桌子:强奸那天到底吃什么了?老实交待!
郁俊来一听牛队长的口气,好像有把他拉回看守所等待法院重审的可能,看守所的滋味他受够了,吃不饱不说,还天天挨揍。按说到了他这把年纪,一般是不会挨揍的,倒不是那帮家伙敬老,是怕老不经打,闹出人命不好收场。可不知怎么回事儿,这帮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家伙偏偏最讨厌强奸犯,号子里有个强奸犯,每天不收拾一顿儿,心里堵得慌。
郁俊来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也幸好他不是女人,不然真要吓出“月经来”!
郁俊来老泪纵横:报告政府干部啊,我说的都是真话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吃,听说有个叫伟哥的,美国的,几百块钱一颗,哪个吃得起撒?
牛队长又是一拍:别跟我扯那个!伟哥我知道你吃不起,我是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宫廷的,嗐,跟你说那个,你不够档次。你是不是有什么民间的方子,专治那玩意不好使?
牛队长假公济私,兜着圈子为自己找方子呢。
郁俊来说:报告政府干部,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我告诉你,有就献出来,献给政府,算你立功赎罪,懂不懂?
我懂我懂。
牛队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郁俊来不像撒谎的样子,有点失望,就捞不着西瓜拣芝麻:那就说说你犯罪的经过吧。
郁俊来抹了把眼泪加鼻涕,叹了口气:唉,我是憋得太久了,老太婆不让我搞,两年没过夫妻生活了,哪个吃得消撒?我本来已经退休了,单位看我一直勤勤恳恳,就一直留用。我是工会干部,手头有点个小权力,有个同事家属找到我,说家里头困难,要点补助。我正好管着这个事情,我也为难唉,单位困难的人太多,工会就那么点钱,哪块够呢?她要我帮忙,我说研究研究再说。那天她又来了,正好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报告政府干部,真的,我不撒谎,是她勾引我的……
牛队长酸溜溜地问:在办公室就把事儿办了?
郁俊来慌忙摇头:没得没得,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哪块好干那种事呢?
牛队长有点怀疑:真的没干?
真的没干,我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发誓!
别他娘的扯淡,毛主席死多少年了?还跟我来这个!
可是他老人家的灵魂永垂不朽……
去去去!再问你一遍,真的没干?想好了再说啊。
真的没干。
什么也没干?
郁俊来见牛队长问得这么仔细,放了一大半心,心想:看来这案子就是重审,也是牛队长代表法院重审了,现在这样子就有点像,公检法一家嘛!这样好,不会回看守所挨揍了。牛队长人看上去很凶,其实草包一个,好对付。
心里一轻松,话就多了:也不能说什么也没得干,那样说是欺骗政府干部,是个认罪态度改造态度的问题,是不是?
牛队长牛眼一瞪:别废话!大道理还用你给老子讲?
郁俊来说:是是是,您讲,您讲。
牛队长更火了:什么我讲?我讲什么?人是我强奸的?
郁俊来慌忙说:误会,误会,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大道理应该由您来讲。
我讲大道理了吗?
应该的,应该的,您讲得特别有水平。
别废话,继续交待犯罪经过。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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