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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阅读

作品:胸若桃花|作者:008852|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4:33:30|下载:胸若桃花TXT下载
  作者:李木玲

  第一部分 (一)

  谨以此文

  献给小烜

  献给童年

  献给青春

  献给爱情

  献给1971

  以及所有成长着的岁月……

  (1)

  赵小璇犹犹豫豫地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双手的手指还在纠结着,一只手插在另一只手上,紧紧的。

  站定之后,赵小璇听到了大家零零散散却极富爆发力的笑声。

  下意识的,赵小璇回转头,发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也像她一样站立着,在她看到他的那个时刻,他像所有的人一样绽放着笑脸,并且像所有的人一样,笑着看向她。

  “仲水言!”负责点名的谢丽大声重申。

  “到!”仲水言迅速收敛了笑容,身体挺得溜直,大声回答。

  小璇的脸倏地红了,冲那个叫做仲水言的小伙子窘然一笑,慌忙扭身坐下了。

  (2)

  “姨妈,我回来啦!”小璇兴冲冲地喊。

  “还好意思笑呢,床单都快成油毡纸了!”孙月君扎煞着粘满了洗衣粉泡沫的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回应小璇。

  “别干了,等我考完试就有时间收拾屋子了。”小璇说。

  孙月君并不言语,重新回到卫生间,里面立刻传出嚓嚓的洗衣声。

  小璇拗不过姨妈,只好蹲在姨妈身边陪她聊天。和姨妈聊天基本上和“自言自语”差不多,尤其是在姨妈做家务的时候。

  连孙月君自己都说自己是“一根筋”,不管对待什么事情,她都决不会三心二意的,她最憎恨的就是不准称的人了。

  小璇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上午发生的趣事。

  “姨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小璇’吗?”

  “为什么呀?”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

  “我哪里知道啊。”

  “‘璇’是‘美玉’的意思,爸妈一定曾经对我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是啊,你爸的心——俊着呢!”

  “仲水言,赵小璇,呵呵,真好玩。”

  “什么?”

  “我们单位新来了一个叫‘仲水言’的人,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多相像啊!”

  “像什么像,差十万八千里呢!”

  小璇悄悄地看了姨妈一会儿,姨妈的额头已经有汗珠了。多少年了,姨妈还是这个样子,不只是洗衣服,无论干什么都拼了命似的,皱着眉头,一脸庄重,像在执行上级交付的重要任务。

  姨妈的这种性格倒也成全了她,她就像一把毫厘不差宁折不弯的尺子,逐渐被周围的人们当成了衡量事物的标准。到底是“张家长”还是“李家短”?邻居们发生纷争的时候,都会众口一词——有能耐找月君评理去!

  那个时候,姨妈会把脸一撂,眼一瞪,斩钉截铁地说:“吵吵什么啊,有墙隔着做邻居,墙拆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能分出黑白对错吗?赶紧回家,该干吗干吗去!”

  小璇起身拿来手巾,轻轻地在姨妈的额头上蘸了蘸。小璇再一次确认,她是爱姨妈的,永远,永远。

  (3)

  “赵小璇!”

  “……”

  ……

  “赵小璇!”

  “……”

  在走廊里相遇的时候,仲水言总要叫一声赵小璇的名字,叫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一些顽皮,好像在有意强调“仲水言”和“赵小璇”发音上的天壤之别。每到这时,小璇都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轻轻地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这一天早上,赵小璇喝了热粥,热粥一路流淌下去,从头到脚温暖着她的身体。小璇出了汗,随手把头发用发卡别在脑后。春天的阳光很是耀眼,凉丝丝的微风轻舐着小璇滑溜溜的后脖颈。小璇眯缝着眼看了看天空,被高楼大厦割据的天空蓝得很均匀,比阳光还要耀眼,小璇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

  身后突然传来仲水言的问候:“早啊,赵小璇!”

  仲水言英姿飒爽地骑着一辆赛车,着一身运动服,背一个大双肩包,戴着一副宽边的墨镜,黑发很舒服很自然地梳向脑后,好像电视里那些做运动鞋广告的模特。他盯了小璇一眼,忽然说:“这样很好嘛!”

  小璇愣了一下,却张不开口多问,只是下意识地捋了捋额角的发。

  “是啊,应该这样!”仲水言扔下这样一句,吹着口哨钻进自行车库。

  自行车库顶盖的石棉瓦缺损得很厉害,一缕阳光顺着一块洞眼投射下来,把仲水言笼罩在一片明亮中,立刻的,他们好像相隔在时光之河的两端,多了些梦境的恍惚。

  小璇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踹了踹车梯子,漫不经心地锁上了链锁……仲水言把车子锁好之后起身,小璇赶紧转过身继续往办公楼走去。

  小璇往里走着,身后不时地传来仲水言和过往的同事们打招呼的问候声。

  “早啊,王哥!”

  “早啊,张姐!”

  “早啊,主任!”

  小璇情不自禁地想像着仲水言松散有力的步履和明媚真诚的笑容。

  (4)

  文体活动室传出的摇滚乐曲像一堆从天而降的小石头,乒乒乓乓地粉碎着人们积攒了许久的倦怠。在音乐的感召下,所有的人都莫名地振作起来,脸上洋溢着整齐划一的兴奋。

  小璇的视野中拥塞着女同事们包裹在紧身衣中的宽宽窄窄的肩膀和大大小小的臀部,那些肩膀那些臀部好像重见了天日的囚犯,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舒展着。

  “大家好,忘掉烦恼,随我跳!”仲水言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站在领操台的中央。

  活蹦乱跳的仲水言比活蹦乱跳的摇滚还夺人魂魄,那些女人们来不及羞赧便纷纷忘情地投入运动。

  “一二,三四,三排的张姐——漂亮!”

  “五六,七八一排的谢姐——帅!”

  被表扬了的张丹和谢丽越发起劲,张丹那肥硕的屁股马上就要飞出去了,谢丽的伶仃小腰也像狂风中的瘦柳,只差一点就断了。

  是谢丽在职工调查表的“爱好”一栏中发现了仲水言的特长的。

  “什么都是白扯,身体好了,才能享受生命!”谢丽的话语深深打动了女工们,她的提议立刻受到所有女工的拥护,尤其是整天病病歪歪地抱着药瓶子,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的张丹。

  “一二,赵小璇,为什么把自己藏起来——请不要靠在墙上,跟上大家——随我跳!跳!”仲水言和着音乐的节拍,呼哧呼哧地喊着,“三四,赵小璇,扭起来……五六,你的腰身很酷,扭起来!”

  人群恍悟了仲水言的话,飞快地乱了一下。

  小璇的四肢并没有响应仲水言的号召,像是分别属于不同的躯干似的,一根根地僵硬着,无论如何也连接不起来;只有心脏,她的心脏立刻听从了仲水言的蛊惑,跳得她的胸腔一阵阵地疼。

  “一二三四,为什么,赵小璇,为什么不放开自己……我要看着你的腰身动起来!”和着音乐的节拍,仲水言又喊了。

  大家的视线转弯抹角地集中在小璇的身上,有人嗤嗤地笑了。

  小璇尴尬地笑着,调整了一下情绪。她盯住谢丽一上一下的背影,努力让自己跟上她的节奏。

  除了仲水言,别人是看不见的。

  也许仲水言也看不清楚,小璇低头瞟了瞟——衣服那么肥大,再说了,仲水言很多时候是戴近视镜的。

  衣服那么肥大,仲水言又近视。

  小璇的心渐渐平静了,她卖力地跳起来。不一会儿,就感觉一滴汗水顺着胸前的那道沟壑滚了下去,痒痒的,像一只调皮的小虫子慌慌张张地逃窜。

  “小虫子”搔着小璇的身体,把沉睡了许久的肌肉给搔醒了之后,就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音符,融进了摇滚的铿锵,带着小璇一起,除了尽情地跳动,什么也不去想了。

  有多久没有这样运动过了?

  四肢舒展的感觉真不错啊!

  第一部分 (二)

  (5)

  洗过澡之后,小璇站定在镜子前。

  为什么?

  为什么长成这样?

  为什么老天的安排如此残忍?

  小璇叹息着,镜子里的身影逐渐模糊成一个肉粉色的团。

  “璇,璇!”

  “哎!”

  小璇连忙擦干身体,擦干眼睛,穿上睡衣来到简第九的身边。简第九已经脱光了,白花花地横在床上。

  “还穿衣服干吗?”他伸手剥去小璇的睡衣,“快上来!”

  小璇乖乖地坐到简第九的胯上。

  “嗯——嗯——嗯……”简第九很受用地哼哼了几声,忽然乜斜着眼睛问小璇,“用不用再亲亲你?”

  “不,这样就好。”小璇闭着眼睛回答。

  这些日子,简第九一头扎在毕业论文中,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小璇也点灯熬油地复习功课,像架读书的机器。两个人都盼望着这个夜晚早一天来临,还哪有耐心进行那些繁文缛节?

  “大奶子,大奶子……嗯——”简第九嘟囔着,两手捏着小璇的胸。

  小璇立刻睁开眼睛,她又一次被那三个字惊醒了。

  简第九正闭着双眼,神色充满了情欲,连左脸颊的那道疤都亮晶晶的。

  没错,是简第九,那道疤是简第九脸上的,而不是别人的;那三个字也是从简第九口中说出的,而不是——别人。

  “嗯,真不错……这么好的东西,除了我,有没有别人摸过?有没有啊……”简第九自顾自地提问,又自顾自地作答,“嗯,没有……全是我的,全是我的……”

  小璇第一次和简第九上床的时候,简第九就像现在这样满脸迷醉地唠唠叨叨,当时,小璇被简第九的话吓坏了,身子好半天都是冰凉冰凉的。

  “真好,嗯,天下最好的……”简第九还在嘟囔着,好像除了小璇的胸脯之外,世上再没有属于他的东西似的。

  “好什么好啊,别再说了……”小璇说。

  虽然每一次做爱简第九都要这样嘟囔,可是小璇一直难以让自己完全适应。尤其是在这个晚上,她觉得简第九的话实在是别扭透了。

  小璇把自己从简第九的身体中拔了出来。

  “怎的啦?”简第九睁开眼睛。

  “哦,我想换个姿势。”小璇说,假装欢快的。

  “好啊!”简第九兴致勃勃地拍了一下巴掌。

  简第九支起两只胳膊,手拄在床上。

  这样就好了,简第九摸不到那儿了。

  白天的心事也就再不会被触到了。

  小璇总算可以一心一意做爱了。

  (6)

  当初为什么会毅然决然地和简第九登了记?

  对于小璇的选择,大家的看法很一致——小璇图的是简第九的高学历。

  只有小璇自己清楚,她只图简第九是个绝对正派的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正派男人呢?小璇自有一套检验办法。

  在简第九之前,小璇没少看对象,单是谢丽就给她介绍了三个。小伙子们的条件都不错,见到小璇之后都流露出继续相处下去的愿望,可是全被小璇一口回绝了。

  他们干吗那么热切?

  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从小到大,小璇被那些热切的男人吓怕了。

  简第九是小璇见过的第九个男人,是姨妈把他领进家门的。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深秋的傍晚,小璇和平时一样,做好了饭菜等着姨妈回来。在见面时间即将到来的时候,小璇的心里稍稍紧张了一下,然后又有一点怅然。她站在阳台上,入迷地望着马路上穿梭的人群,每个人都或打伞,或披雨衣,水淋淋地蠕动着,像忙来忙去的乱糟糟的蚂蚁,叫嚣东西,隳突南北,却都有着自己的方向和归宿。

  姨妈总说,到什么年纪办什么事,找婆家赶早不赶晚。

  连左邻右舍都听姨妈的,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姨妈的?没有姨妈,能有她赵小璇吗?

  再说了,哥哥的房子马上就要动迁,灵灵又有孕在身,她赵小璇早一天搬出去也是大势所趋啊!

  最关键的是,自己的条件……唉!

  简第九进门的时候,并没看小璇,他不慌不忙地把雨衣脱掉,然后才对小璇点头致意。

  姨妈找个茬就出去了,把小璇扔给了简第九。

  简第九端正地坐在小璇对面,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双眼端正地看着小璇肩膀后面的沙发靠背。足足有好几分钟,简第九如入无人之境,把所有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绕过了赵小璇。

  几分钟之后,像面试一样,简第九才开始谈自己的简单经历。

  小璇硬硬地陷在沙发中,胳膊肘被沙发扶手硌得生疼。她忐忑不安地沉默着,强迫两只耳朵专心致志地听简第九的诉说。

  说完了自己的自然情况,简第九忽然慈眉善目地直视小璇,若有所思地问:“你喜欢文学吗?”

  小璇有些发窘,又不好一言不发,情急之下答道:“我嫂子喜欢。”

  简第九无声地笑了一下,接着问:“都看过什么小说?”

  小璇越发急了,“看过一些杂志。”

  简第九也窘起来,说:“那你最喜欢学什么呢?”

  “英语啊!我喜欢英语。”小璇闭着嘴,悄悄地在胸腔里松了一口气。

  “是吗?这可是一件好事!”简第九忽地站起身来,对着小璇走过去。

  小璇吓得心都不跳了,像一只小鸡一样面对着俯冲而下的老鹰不知所措。

  可是,简第九连看也没看小璇,他只是径直走到小璇身后的那面墙壁前,掐着腰看墙壁上的世界地图。

  简第九像个伟人似的,以“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口气说:“掌握了英语,就等于获得了走向全球的通行证啊!”

  小璇的脸通红通红的,低下头,盯住脚下的地板革。

  简第九站在小璇身边,一动不动地看世界地图。

  好一会儿之后,小璇才动了动眼珠,她瞥向简第九,看到了简第九的裤腿上挂着一串脏泥巴。

  小璇正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给简第九,姨妈敲响了房门。

  简第九和小璇受了惊吓似的异口同声地喊:“进来!”

  孙月君推开了房门,先是认真地笑了笑,笑里有一丝得意,一丝狡猾,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孙月君毕竟是孙月君,做什么都那么老到,她来得正是时候,恰如其分地打破了小璇和简第九之间僵持不下的沉默。

  送走简第九之后,姨妈先阐明了自己的意见,然后征求小璇的意见。

  “挺好个人。”

  “嗯。”

  “学问大。”

  “嗯。”

  “还有房子。”

  “嗯。”

  “那就处处看?”

  “嗯。”

  姨妈笑了笑,拍了拍小璇的头说:“璇啊璇,你总是和姨妈那么贴心。”

  和简第九相处,小璇有强烈的安全感。就连和简第九在深夜中去公园,都不用担心简第九会突然袭击地欺负她。

  他拉着她的手,用美好的词句形容沿途的风景,引经据典地讲那些古建筑的历史——简第九的知识真渊博啊!小璇被他的讲述迷住了。

  一个严肃地讲,一个认真地听。两个人一点也不像谈恋爱的情侣,倒像是一对师生。

  腹有诗书气自华。从没考上大学的那天起,小璇就羡慕那些有学问的人,总觉得有学问的人就是比没学问的人耐看。

  照大多数人的眼光,简第九的外表实在是很一般,个子不高,又单薄,左脸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可是小璇就是觉得他好看。

  好看不好看,张开嘴巴看。好看的男人倒是不少,可是一张口说话就露馅了。

  谁能和简第九比呢?

  小璇接受了简第九的亲吻,心平气和,怀着纯粹的敬仰和一颗圣洁的心。

  第一部分 (三)

  (7)

  和简第九接过吻的第二天,两个人再见的时候,小璇的身体中突然新添了一些以前没有过的冲动和热量,不太强烈,却很迷离。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在晚饭后继续去那家公园走走。

  小璇进小屋换衣服,留下简第九在另一个屋子看世界地图。简第九浏览完了整张世界地图,小璇仍然没动静。简第九急了,忍不住推开房门看究竟。

  见简第九闯进来,小璇嗷地叫了一声。

  她的内衣拉链坏了,怎么也弄不好。这会儿她正气急败坏地把那件衣服从头上脱下来。

  简第九不早不晚正正好好看到了她裸着的双乳!

  一阵天旋地转,小璇隐约听到简第九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关上门出去了。

  在天旋地转的那一刻,小璇下意识地盯了盯简第九的眼睛——那双眼睛安静如初,只是像以前那样淡淡地看了一眼她肩膀后面的沙发靠背,就迅速收回了目光。

  小璇心头一热。

  简第九——他是他相过的第九个对象,他的名字与她的经历是这样的巧合……而他却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用如此纯净的目光面对她那讨厌的胸脯的男人!

  小璇听到一个渺远却清晰的声音对自己说:“还等什么啊,这样的男人不嫁,嫁什么样的呢?”

  换好衣服走出家门的时候,小璇紧紧地拉住简第九的手,像是从此就拉住了一生的依托。

  她悄悄地却又无比激动地和自己打了一个庄重的赌——如果今天晚上他不碰她,她就嫁给他!

  (8)

  在小璇的婚姻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她就像一个小小的漩涡,转啊转啊,怎么也铺展不开,怎么也不能入流;和简第九领了结婚证之后,一切才都顺畅起来,明朗起来。

  拎着行李伫立在那座灰色的老楼下,仰望那个和姨妈住了十几年的小屋的窗口,小璇忽然感觉脚下的路软软地漾荡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小璇打了一个最后的漩,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顺水漂流。

  漂到简第九床上的时候,小璇听到了汩汩的水声,那是水流的声音,也是人流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将要和大多数人一样,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随波逐流,小璇的心踏实了。

  从此以后,哥哥重新露出了笑脸,姨妈和灵灵恢复了轻松,谢丽也如释重负似的不再心急火燎地淘换小伙子了。

  谢丽怎么样,小璇并不在乎;亲人们心气顺了,小璇比什么都高兴。别说是给了简第九,就是给了猪八戒丑八怪,也值了。

  小璇忘不了她抱住姨妈的大腿哇哇哭号时,姨妈一边用粗糙的双手给她擦眼泪一边颤着声音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孩儿不哭,孩儿不哭,姨妈这就带你走。”

  小璇忘不了她一迈进姨妈的家门,哥哥周小坡就搂住她喊“妹妹”,一边叫“妹妹”一边咬着嘴唇抱起她,脸憋得发紫,下唇咬了一排牙印儿,才勉强让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小璇忘不了她十八岁的那个夏日的午后,灵灵拎着一根白色的塑料皮尺,大声地命令她:“脱啊,快点脱!”

  小璇忘不了这些厚重的情分啊!

  (9)

  谢丽的确安稳了不少,她终于不再在小璇的耳边聒噪了。

  小璇一直把谢丽对她超乎寻常的重视当作是一种善意的关心,也一直为此感动得茫然无错。直到那个风清月朗的晚上,和小璇面对面坐了一夜的仲水言像分析文学作品的人物性格一样客观而详细地分析了谢丽,赵小璇才恍然而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像谢丽那样的人,用自己独创的方式来表达嫉妒和怨恨,巧夺天工的,让人根本无法识破皮囊下究竟埋藏着什么。

  “小璇啊,这几天怎么把头发盘起来了?”谢丽一边给窗台上的香水兰浇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小璇。

  “天热了呀。”小璇捋了捋额角的头发。

  “不好看。”

  这个突如其来的评价让小璇暂时地发了一下呆,她恍然忆起了那个美好的清晨——在那个美好的清晨,她的新发型曾经得到了仲水言的衷心称赞。

  “你的脖子不长,又有褶,露出来不好。”谢丽给足了让小璇心服口服的理由。

  谢丽浇完了花儿转过身来的时候,赵小璇的头发已经像以前一样披散在肩上了。

  “哎,对了,这样多好啊!”谢丽像慈爱的长辈一样打量着小璇,“其实啊,每个女人都有缺点,关键是看你能否巧妙地掩盖。是不是?”

  小璇想问:你也有缺点吗?但是又把话咽下去了。转眼和谢丽做同事已经有一年了,她们之间的交往和谈话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谢丽总是理直气壮,小璇总是有口难辩;谢丽总是一马当先,小璇总是犹疑迟缓。

  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不知不觉中塑造了这种模式?是谢丽自己吗——的确,谢丽本身就是一股力量啊!

  谢丽有着一副坚硬的骨架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充满了骨感美”。她很瘦,瘦得连手背上的血管都因为失去了肌肉的庇护而凸出来,一根根不容置疑地伸展着。她的小腿像两根用来腌咸菜的白萝卜,苍白而纤长,穿什么样的鞋都像是买大了鞋号;但是,纤细不等于虚弱,谢丽的短跑速度之快在系统内是出了名的。

  在减肥药广告满天飘舞的今天,“环肥”已经过时,“燕瘦”风头正劲,手背和小腿毕竟左右不了大局,加上谢丽的精心装扮,她的身材还真就让信息中心的各类女人们艳羡不已。

  比如,谢丽没有胯骨,也没有屁股,两条长腿直接从腰上伸展出来,一般的裤子穿到她身上,都会一下子出溜下来,所以,谢丽就一年四季地穿裙子。尤其是冬天,怕冷的谢丽可以在长裙下套上两条毛裤,从外观上看一点也看不出臃肿,这就足以让其他的女人眼馋了。

  小璇当然也不例外,她喜欢极了谢丽的骨感——因为她憎恨极了自己的肉。

  眼前的谢丽浑身飘着香气,正对着镜子梳头。

  “嗯?”谢丽忽然对着镜子里的小璇说起话来,“看我干吗?”

  “没有啊!”小璇说,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确实在看谢丽,她被谢丽那么投入的梳头的神情吸引了。谢丽好像不是在梳自己的头发,而像是一位出色的理发师在为一位绝色美女做形象设计。

  “你呀,也别自卑。我刚才不是说嘛,女人都有缺点,关键是如何掩盖缺点;女人也都有优点,当然了,如果不会发扬,优点也会变成缺点。比如我,我的苗条是优点,但如果我穿你平时穿的那件休闲服,就显得我太瘦了,苗条就变成了缺点;而你要是穿上我这种风格的衣服,你的缺点就会暴露无遗——其实,小璇,我刚才都没好意思说,你今天怎么穿了这么件衣服啊?”

  小璇被谢丽的绕口令绕得迷迷糊糊的,但是她还是听懂了谢丽的话。小璇立刻红了脸:“我哥嫂大老远从上海买的,不好意思不穿。”

  谢丽对着镜中的自己抛了个媚眼,放下木梳坐到小璇对面。“唉;小璇,你说你哪点都挺好,怎么就——”谢丽飞快地扫了小璇胸脯一眼;“我都查过有关材料了,按材料上的数据,像咱们这样的个头,我这么大的是最符合标准的!”谢丽边说边伸手摸自己的胸,舒服而陶醉的样子,像是被一位柔情似水的情人抚摸着。

  “你的就——唉,金无足赤,老天的安排总是那么残忍。”谢丽把手从胸上拿了下来,却把目光投向小璇,开始用她那特有的尖利的目光扫射小璇的胸脯……

  是啊,谁说不是啊!为什么老天的安排如此残忍?!

  小璇在心里对自己说,同时把身体往桌边凑了凑,挡回了谢丽的扫射。

  “都是有丈夫的人了,穿这样的衣服不太好,听我的啊!”忽然,谢丽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小璇的肩膀。

  第一部分 (四)

  (10)

  “咋不穿哥给你买的那件衣服了?”周小坡问小璇。

  “洗了没干呢!“小璇说。

  “璇,你穿那件衣服可好看呢!第九夸你了吗?”灵灵挺着肚子,有些调皮地冲小璇眨了眨眼。

  “我们好几天没见了,不过——倒是有一个同事说好看来着。”小璇说。

  “男的,还是女的?”灵灵又眨了眨眼。

  小璇正站在卫生间公用过道的镜子前打量自己,男间里忽然传出水箱的一声轰隆;随后,仲水言出来了,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新装的小璇。

  “嗯!”仲水言飞快地扫了小璇一眼,夸张地点着头,“应该这样,早就应该这样!”

  卫生间不是聊天的地方,仲水言推门出去了。留下小璇一个人对着镜子困惑:我究竟该听谁的?

  “应该这样”——现在,陷在回忆中的小璇更加迷惑了:仲水言指的是什么?是指她重新披散的头发,还是指她的新装?

  “说呀,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灵灵还在问。

  “去你的吧。”小璇推了灵灵一把,有些魂不守舍。

  “哎呀,小心给你的大侄儿推出来啊!”周小坡弹了弹小璇的脑壳。

  与以往不同的是,小璇没做任何回击。

  趁丈夫出去的当口,灵灵问小璇:“璇,你好像不高兴。”

  “没有。”小璇说。

  “和第九不好?”

  “挺好的。”

  “璇,你说实话,你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吗?”

  “怎么,你觉得第九不好?”灵灵从来没有夸奖过简第九,这一点一直让小璇心里没底,听到灵灵这么问,小璇有些紧张。

  “哪里,我是怕你受委屈。”迟疑了一下,灵灵忽然问,“璇,你哥给你买的衣服你真洗了?”

  小璇愣了。

  “璇,你骗我。”灵灵盯着小璇,“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咬住屎橛子给麻花都不换’,我可不睬你了!”

  小璇不说话,她知道什么也骗不过灵灵。

  “璇,你中的是哪路的邪啊?!”灵灵起身摇晃着小璇的肩膀,“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啊!”

  见小璇不语,灵灵急了,“璇,那件衣服是我看中的,你知不知道,穿上那件衣服,你的腰身有多漂亮!一百个女人中也没有一个像你生得那么漂亮的!”

  “行啦,我的嫂子!”小璇说。

  灵灵好像没听见小璇的话,气呼呼地冒出一句:“哼,全怪简第九!”

  “关第九什么事啊?他还没见过这件衣服呢!”

  “就怪他!”灵灵噘着嘴,下了狠心似的说,“老婆没信心,就是因为丈夫不鼓励!”

  “哟,你倒总是美滋滋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见我哥‘鼓励’你?”小璇笑着问灵灵。

  “傻丫头,鼓励的时候能让你听见啊!”灵灵笑了,笑容充满了含义——有快乐,有娇羞,更多的是一种神秘兮兮的幸福。

  (11)

  为迎接wto,信息中心要选拔十个人分期分批地学习英语口语。三十多个还算有基础的男女们在一间大教室中像模像样地接受了两个小时的测试之后,电脑显示了测试分数。赵小璇排名第一,仲水言排名第二。按照组织安排,赵小璇和仲水言最先走进了坐落在外语学院的那间宽敞明亮的语音教室。

  虽然小璇竭力在同事面前掩饰着兴奋,但事实上,她为获得了这样的求学机会而狂喜了好几天。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小璇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那所大学。

  黄昏的阳光中,校园的树木已经披上了春装,像树下走着的那些大学生们一样争先恐后地张扬着青春和热情。小璇背着新买的挎包,特意踏着大学生们的足迹往前走,管他走到哪里,走到哪里都是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啊!

  我本应该在这里读书的……我一直有着充分的实力……如果不是因为初中毕业前的那次体育加试,还有高考时的突然昏厥……回忆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样探出了尾巴,小璇的心火烧般的疼痛起来。疼痛放慢了小璇的脚步,身边一群说说笑笑的年轻人很快就超过了小璇。

  小璇就近找了一个小石凳坐了下来,树影忽明忽暗地抚摸着她的脸,往事忽明忽暗地撩拨着她的心扉。

  头顶的这棵大树可真茂盛,活像一位威武雄壮的老大哥一样统领着其他小树。这棵大树的根基一定是牢固的,根基牢固了,才能茁壮成长,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

  如果不是因为初中毕业前的那次体育加试和高考时的突然昏厥——如果不是根基不牢,她赵小璇一定会实现高考志愿书的第一志愿,轻松地走进这所大学……

  踏着上课铃声走进语音教室的时候,小璇先看到的是外教休·彼得浓密的胡须中那张粉红的笑脸。往座位上走的时候,又发现人群中的仲水言也在微笑地看她。

  小璇匆匆坐在仲水言身边的空位子上,像个迟到的小学生一样急急地拿出课本。喘了口气之后,歪头礼貌地回应仲水言的微笑。

  “hallo;everyone……”休·彼得开始了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

  仲水言和赵小璇立刻收敛了彼此送给对方的笑容,专心聆听。

  (12)

  美妙的英语啊,终于又回响在了赵小璇的耳畔!

  小璇有些沉醉地听着休·彼得纯正的美式发音,像是和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会面一样。

  那真是至高无上的感动和快乐啊,休彼得吐出的每个音节都像温柔的手指般拨弄着她的心弦,小璇已经好久没有投入过这样的忘我当中了。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分钟之后,“郝勇敢”的名字竟会像炸雷一样惊醒了她的沉醉。

  小璇的手心都沁出了汗珠,没敢也无力立刻回头证实自己的猜想,从云端摔到地面的恐惧几乎让她虚脱了。

  刚才坐在小石凳上的时候,郝勇敢还在纷繁拥挤的回忆中拱来拱去不肯退后,没想到这会儿他竟阴魂不散地现身在这个刚刚被她当成是桃花之源地教室里!

  来自不同单位的学员们哄笑个没完,大家的哄笑引起了休·彼得的好奇,他捏着点名册,用蹩脚的中文问:“为虾米笑(为什么笑)?”

  一位学员立刻站起来用蹩脚的英文解释:“‘郝勇敢’这个名字很有趣,所以我们笑。”

  休·彼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郝勇敢:“为什么大家说你的名字很有趣?”

  前排的学员都兴致盎然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郝勇敢,小璇犹豫了一下,毅然扭过了身子。

  天啊,真的是他!那满头的卷毛仍然像个鸟窝盘踞在他的头顶!

  郝勇敢——十几年前天真无邪的小璇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也是笑个不停吗?

  此刻的郝勇敢正在勇敢地用英文回答着休·彼得的提问:“‘郝勇敢’和中文的‘好勇敢’是同音……”

  小璇回过头来,双手插在一起支撑着下巴,她听不清郝勇敢说什么,她已经淹没在自己的心跳中了。

  “哦,杰克,”休·彼得叫着郝勇敢的英文名字,努力用中文阐述着,“我明白了,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富有幽默感,一些中国朋友还叫我‘修笔的’呢!”

  大家都笑起来,除了赵小璇。

  再次把目光投向讲台的时候,小璇发现,连休·彼得的讲述她也听不进去了。

  天地间忽地暗了下来,乌云从窗子钻进来,漂浮在教室的上空,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黑压压的往事,压得小璇一点一点地窒息。

  第一部分 (五)

  (13)

  姨妈家所在的小区是重型机械厂的家属宿舍。

  初来乍到的赵小璇最先认识的伙伴就是郝勇敢。

  哥哥指着郝勇敢对小璇说:“他叫郝勇敢,其实一包屁。”

  郝勇敢一把抓住周小坡的衣领:“你叫周小坡,其实周扒皮。”

  “周扒皮”是什么,因为还没学《半夜鸡叫》,小璇暂且不知;“一包屁”是什么,小璇很清楚。于是,小璇就咯咯地笑。

  在小璇的笑声中,郝勇敢和周小坡厮打起来,眨眼功夫,郝勇敢就败下阵来。“呜呜呜……”郝勇敢哭了,“我给你告你妈,我给你告你妈……”

  一听到郝勇敢要找母亲孙月君告状,周小坡立刻矮了半截,“我不是为逗我妹妹开心嘛,回头我给你一丸山楂丸还不行吗?”

  “不行,两丸!”郝勇敢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接着哭。

  “好好好,两丸,两丸!”周小坡忙不迭地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郝勇敢立刻止住了哭声。

  每逢假日,周小坡和郝勇敢都要形影不离,因为郝勇敢的家就在姨妈家的对面,一层楼就他们两户人家。

  周小坡是孩子王,郝勇敢是副手——未被正式任命却人人心照不宣的副手。

  小璇呢,大家叫小璇“头儿的对象儿”。

  什么是“对象儿”?小璇根本不懂。她只知道做哥哥的“对象儿”也不是坏事,至少小朋友们都不敢欺负她。

  赵小璇的到来巩固了周小坡“头儿”的地位。好几个男孩都愿意跟小璇玩,想接近小璇,就得先讨好周小坡;几个女孩子喜欢上了周小坡卧室的上下铺——那是孙月君为迎接小璇的到来而置办的。

  没多久,周小坡的卧室就成了孩子们的据点。女孩子们爬到上铺叠花篮,男孩子们坐在下铺甩扑克。有好几次,吵得楼下的老爷爷怒气冲冲地上来砸门。老爷爷一走,男孩女孩们就在床上打着滚地笑啊,没完没了的。气得门外的老爷爷跺着脚地骂:“这帮挨千刀的兔崽子啊!”

  上铺和下铺把男孩和女孩隔绝在两个世界,他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只顾着疯玩,什么也不在意。所以,当三年二班的赵小璇看到六年一班的郝勇敢写下的歪歪斜斜的“我爱你”的时候,处于惊吓状态的她一时竟想不起郝勇敢到底是哪个男孩。

  楼上爷爷的叫骂已经让小朋友们司空见惯了,没人再愿意中断开心的玩耍像以前那样悄悄地挤在一起看热闹。

  小璇不忍,小璇出去了。她扒着门上的气眼,看到老爷爷正对着房门喊着那句久喊不衰的“这帮挨千刀的兔崽子啊”。之后,捶着前胸自言自语道:“我早晚得被他们吵死哦!”

  小璇噗哧笑了,接着,听到身后同时响起了一阵几乎是无声的笑。

  “在你家仓房门的右边,我藏了一个花窖,你别忘了看啊!”还没等小璇反应过来,郝勇敢就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屋子里了。

  (14)

  九岁的小璇转头就把花窖的事情忘记了。

  小璇最终刨开了那个郝勇敢精心挖掘的花窖,是因为小璇凑巧也看中了那一小块土地。

  满院子的小孩子都在玩藏花窖的游戏。大家分成团伙,从不远的野地里采来好看的野花,在自认为秘密的地方挖个小小的坑,把五颜六色的花瓣放在里面,再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碎玻璃盖在花瓣上面,最后用土把玻璃片掩盖住。

  一开始,大家是为了比赛谁埋的花窖好看才不厌其烦地挖小坑、选玻璃、采野花的,比着比着,游戏的味道就变了,演变成了一出出贼喊捉贼的闹剧。

  每个团伙都会在花窖竣工的时候立刻产生内奸,内奸在向另一个团伙索取贿赂的同时会把花窖的地点详细地告诉对方,对方就立刻派人马把貌似隐秘的花窖连窝端平。第二天,那个内奸会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蹲在花窖的遗骸旁,举着拳头向同伴们发誓:“我们一定要找出凶手,报仇雪恨!”

  就这样,藏花窖的游戏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除了小璇和其他少有的那么几个孩子以外,所有的孩子都当了内奸。后来,竟然发展到一方的花窖土还没干,就被另一方铲除了。再后来,花窖干脆成了孩子们打群架的导火索。

  眼看着埋花窖成了破坏友谊的祸害,孩子王周小坡及时地下了禁止令,控制了局势。

  小璇找到仓房门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