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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阅读

作品:迎春花|作者:务必要开心|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4:49:05|下载:迎春花TXT下载
  振德耐心地解释道:“这个你先别急,你儿子那批民工到前天连走才四个月,战争这末紧,耽误个十天半月是常事,哪能象你家到我家这末便当?”

  “我不信!你是欺负我寡妇,把我儿子送去当兵不回来啦!”

  “你不要瞎说,冯桂珍!”振德严肃起来。除了名册登记和政府宣布到她的什么时,几乎没有人叫冯寡妇这个正名,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她还有名字。“参加人民军队完全是自愿,什么时候我们欺骗过谁来?你不相信曹振德没关系,你该相信政府吧!”

  “政府怎么样?”

  “政府从来没撒过谎吧?”

  “那为么俺儿子到期不回来?”

  “我才说过。你儿子出民工,一准会回来,可能迟几天也是常事,走时咱们也没肯定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你放心,儿子不回来向我要人。”

  “我现在就要!”

  “这就难啦,没回来怎么办?”

  “非要不可!”

  “冯桂珍,你也该扪心问问自己,为打反动派多少人出去那末多年,牺牲在外面的也不少。就你自己儿子贵重?晚回家几天你都不依,这象话吗?”

  “这些我管不着!”冯寡妇显出本性,手卡腰窝,指着振德怒吼道,“曹振德!告诉你说,我要粮你粮不给,要儿你儿没有!今天你不答应,我就不走啦!”

  曹振德平心静气地说:“不愿走就住我家吧,你多会愿回去就回去。”

  “你放屁!”冯寡妇撒野骂起来,“你死了老婆续不起,想抓我垫炕啊……”

  “臊巫婆!打死你!”明轩恼恨地叫道。

  冯寡妇猛地扯开衣襟,手托着白奶子叫道:“小爪子,你敢动老娘!想妈吗!来,吃口老娘的奶吧!”

  明生拿着筷子要打她,但被春玲挡住了。姑娘愤怒地涨红脸面,挑着眉毛叱道:“冯桂珍!你胡说八道糟蹋人,我要上政府告你去!”

  “好哇,你们把我送上衙门吧!”冯寡妇踏到锅灶台上,高晃着两臂,破嗓大喊道,“老娘不活啦,今天就和你们当官的豁上啦!”

  振德平和地忠告她:“冯桂珍!你这样做没有好处,净惹大伙笑话。”

  春玲上前怒喝道:“冯寡妇,快下来,别弄脏我的锅!”冯寡妇指着姑娘骂:“你个黄毛丫头!我寡妇是给你叫的吗?你愿当,也叫你守一辈子寡!”

  “你胡说!”春玲气愤得眼睛变成杏子样圆,冲上前拖她论理。

  明轩、明生弟兄同时叫道:“你个臭神婆子!糟蹋俺姐……”也要冲上去。

  振德急忙将儿女拦住。

  冯寡妇扯开嗓子哭道:“天哪!指导员一家打我案属寡妇!欺负俺儿子出去没人管啊……”她猛然大腚一抡坐到锅里。锅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

  院子里的人们早轰动起来。有的人要上去拖冯寡妇,但被曹振德喊住了。指导员仍是耐着性子劝说她……人群中巧儿姑娘说:“这个臭婆子,把人气死啦!仗着指导员好说话,这末翻江倒海的胡闹。”

  玉珊接口道:“要是水山哥在跟前,早整治她啦!咦,民兵队长呢?我找他去。”她一阵风地出了门。

  正当冯寡妇坐在锅里,振德怎么劝说她也不出来时,人群中出现一个戴旧军帽的人。只见他前额三条粗皱纹在眉上横压着,左边的空袖筒拂动着,从人缝中走进屋来。冯寡妇轻蔑地瞅来人一眼,想道:“人都说他厉害,我还没和他交过锋,看他有什么本事!要是他动我一下,哼,象老村长说的,这官司有地方打啦!”

  振德迎着来人,有些担心地暗示他:“水山,你来干什么,没有你的事。”

  江水山停在锅灶前,平静地回答道:“我有事找你。”说着蹲下身。

  巧儿失望地说:“怎么民兵队长也不治她啦?”冯寡妇得意地扫人们一眼,骄横地歪着头。

  水山若无其事地抓起一把干草,向春玲叫道:“玲子妹,给我洋火。”

  大家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坐在锅里的冯寡妇倒坐不稳了,故作镇静地威胁道:“江水山!你敢烧火?”

  江水山看都不看她一眼,又向春玲叫一声:“快呀,拿火来。”

  明轩把火柴送上来。

  人们都又惊又喜地看着江水山的动作,瞅着冯寡妇的狼狈相。

  冯寡妇硬充好汉地喝道:“江水山!你真敢烧火,我上神叫火烧你的眉毛!”

  嗤啦一声,火划着了。

  冯寡妇简直是坐在弹簧上,腾地一下跳出锅,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江水山吹灭火柴,扔下草,直起身,望着冯寡妇的背影,愤懑地说:“混蛋的家伙!你讲理她不会听,反动派的脑袋。”院子里的人们都走后,振德沉思道:“只一个胡闹的女人好对付;事实是有困难的人家确实需要帮助,而这些人往往不论怎么困难也不找干部。咱们要赶快寻法子!”江水山打量一眼桌子上的饭,沉重地说:“光是党员和干部捐出一点,解决不了问题,有粮食的家伙都是死脑筋!”“东山大爷家就是这样。”春玲补充道。

  “不都是这样。”振德分析道,“有粮食的老中农,经过说服也能借出一些粮食来,这要咱们多磨嘴唇子。”“我看再敲敲蒋殿人,他一定有东西。”水山的手放在手枪柄上。

  “咱们一直注意他,可是没发现破绽,在他住过的屋里也没翻出什么。再加紧点监视他,蒋殿人一定有大批粮食、财物……”振德说着向外走去。

  水山跟着刚走出两步,春玲叫道:“水山哥,你等等。”江水山转过身说:“我吃过饭啦。”

  “不是叫你吃饭。”春玲赶到他跟前,“你以为我叫你都为吃饭吗?”

  “差不多我每次来,你都是这样吧。”水山微笑笑,“有事快说。”

  春玲笑着说:“我问你,淑娴找过你吗?”

  “多会?什么事?”

  “昨晚上呀,她找你有事。”

  “哦,找过啦。”水山不等她说完就走。

  春玲跑到前面堵着他:“她和你说什么来着?”“说来。”水山从容地回答。“说的什么?”春玲抱着希望,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江水山不满意地说:“淑娴这人忸忸怩怩的,说有意见可不提正经的。她又说我身体怎么怎么的,要注意……”他又转为感激地说:“她真是我妈的好亲闺女,老帮我妈做针线,为我操不少心,真要谢谢她。昨晚她给我送来做好的小白褂,我没接。”

  “你怎么不接?”春玲抱怨地问。

  “我的还能穿嘛。我说你看谁的破了给谁吧!”

  “你怎么这样对待人!”春玲生气地瞪他一眼。“怎么啦?”水山有些吃惊,“我说错啦?淑娴是个好心人,手挺勤快,想帮助人就该拣最要紧的帮助。我明明不需要,给我干么?”

  “嗳呀呀,水山哥!你真叫人哭笑不得。”春玲半气半笑地说。

  春玲真为淑娴和水山的亲事担着心。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在水山面前说过,无奈水山一听谈婚事,立即甩手走开。春玲昨天听淑娴说老东山要给她和孙若西订亲,就嘱咐淑娴拿定主意,去找水山谈。现在知道,淑娴还没开口,她就决定把淑娴对水山的意思明提出来,看看他的反应。“水山哥,你究竟为什么对闺女这样有意见?”江水山吓了一跳:“你这帽子可不小,我对妇女工作没轻视过呀!青妇队长,有意见快提,马上改。”

  “你为什么不订亲?”春玲预先防备他走,扯住他的衣袖。

  江水山瞪她一眼,转身就走,但被姑娘拉住了。他着急地说:“别闹玩,有工作。”

  “这也是工作,发急就快回答。”春玲拉住不放,“快说呀!”“现在是革命的紧要关头,前方的战士在流血,后方的人民少饭吃。春玲,是搞个人事情的时候吗?”江水山的脸色庄重而激动,眼睛闪着严肃的锐光。“这个事对别人也许要紧,对我……”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就例外?”

  “谁跟我做什么!”

  “你……”春玲下文没出口,眼光落在他左面的空袖子上,就明白水山的意思了。姑娘激动地真情地说:“水山哥,你这种思想不对头。远的那几个对你有意的闺女不说,就说淑娴吧……”

  “淑娴?”水山的眉毛扬了一下。

  “是呀,她对你有心,真爱你。”

  “玲子妹,不要瞎说。”水山打断她的话,“淑娴那样的闺女,怎么会看上我?她真有心,怎么不向我明说?”“水山哥,她是害臊,出不了口。可是,她对你的举动,你该看出来了。而你,心没往这上面留,只有革命工作,所以没理会。淑娴……”

  “我知道,”水山又插上来,“你是看她对我照顾不错,对我妈好,就以为是这方面的事?”

  “不,水山哥,我知道淑娴的心事。”春玲急忙解释,“她很敬重你,爱你是个荣誉军人,一点假不了。”江水山脸上闪出红色的光泽,但是很快就变得沉重了。在他是极少有地叹息一声说:“唉!真有也罢,假有也罢,还是不提这事吧!”他又欲走。

  春玲堵在他身前,恳切地说:“水山哥!你不能那末悲观,不能小看自己。”

  “不,春玲!”水山坚定有力地挥了一下右臂,“我怎么会悲观?对于反动派,江水山是个革命战士,共产党员!一个不抵敌人十个,那就没资格拿枪!”他接着皱起眉,低下头,深沉地说:“婚姻是个大事,不能随便。我的意思是,不能以自己有功、光荣去找对象,要是谁抱这个心思跟我,我也万万不答应……玲子妹,现在是革命的紧要关头,反动派和我们,谁死谁活,就在这一仗上。个人的事要往后放,往后放……淑娴真有心于我,有象振德叔常说的革命志气,终究会有一天……不说啦,指导员在等我。”他抬起头,精神抖擞地走了。

  老东山在外甥孙若西的多次敦促下,昨天早上才向侄女谈明给她订婚的事。这是因为,这一阵子老东山心不定:一是儿子儒春一去不见影子,使他放心不下;二是他那条大黑牛丧了命;三是忙着赶集卖粮,又贪图高价钱,时常把一口袋粮食背来背去,这集等那集,分去了精力,占去了不少时间。老东山以为这婚事很简单,和淑娴一提,立张婚约就完事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软性的侄女,马上回答:“不愿意。”

  老东山惊讶地说:“你表哥相貌好,又识字,家里不富不穷,烟台还有买卖,又是亲上加亲,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淑娴异常慌乱地回答:“不,不为这些,不为这些。”“哦,怕属性不对?”老东山领会了,“这你放心,大爷我早为你操心啦!他属鼠,你属小龙,正是相配。”“不,不!不为这,不为这。”淑娴只能说出这几个字。“那为什么?哦——”老东山又明白了,“你不愿出门子吧?孩子,别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不能一辈子守着生养的亲人。”

  “不,不为这,不为……”淑娴的心情更紧张了。“哦,是为嫁妆吧?”老东山许愿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大爷亏待不了你,你表哥也答应啦,全套嫁妆从烟台往家办,随你的心……”

  “不为这!更不是这……”淑娴用力摇头。

  “那为什么?”老东山生气了,“你说呀!”

  淑娴看他一眼,垂下头,一声不响了。

  “没说的就算啦,我也不能养你一辈子!”老东山使出家长的口吻,“给你找这末好的婆家,我也算对得起你爹妈啦!”淑娴见他要走,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了,她心里狂乱地说:“这怎么好啊?说不说实话?不说就和孙若西定了,可要说……”淑娴急得流出眼泪,冲口叫道:“大爷,你先别急!我有话说。”

  老东山回过头,说:“怎么,我也没逼你,难过什么?有话说吧!”

  “我,我……”淑娴又说不出口,老东山又要走;她再也不能犹豫了,悄声道:“大爷,我不瞒你,俺心里有别人啦。”“啊!你说的谁?”老东山惊讶地睁开眼睛。

  淑娴大着胆子小声说:“俺水山哥。”

  “谁?”老东山喊道,“水山?!”

  淑娴默默地点点头。

  老东山象牛一样喘息了一会,接着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江水山的家景情况立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他心里在说:“这个穷小子,当兵把只胳膊当丢了,要东西没东西,要人才没人才,倒看上我侄女啦!看上淑娴那股财产啦!哼,想得倒不孬,你是在做梦。”

  “你在瞎说什么,娴子!”老东山严厉地说,“水山和咱家一个祖宗,哪有成亲之理?”

  “大爷,如今不论这些啦。”淑娴鼓足勇气说,“已经出了五服,也有人破过这个例。”

  “那是造孽!咱是正经人家,不能胡为!”老东山喝道,“再说,他是个四肢不全的人,家又穷,你跟他喝西北风?”“大爷,”淑娴解释道,“他人是残废,可是为人好,也光荣。”

  “光荣?”老东山冷冷地说,“光荣值几个钱?能当衣当饭?女人嫁汉,穿衣吃饭,跟他你要遭一辈子罪,快不要听他的瞎话。这东西用甜言蜜语糊弄住你啦!”

  “不,大爷!”淑娴反驳道,“人家水山哥……”“还说什么!哼,水山这东西我才看透啦,他是为着咱家这份……”他不说了,又以绝对的语气道,“娴子,你年轻,别上人家的当。听你大爷的没有错,和你表哥的事算定下啦!”淑娴失魂落魄,哭了好一会,想了想,决定去找春玲。春玲叫她拿定主意,不听老东山的,又叫她再去找江水山,和他谈开。

  “唉,找他又管什么用啊?”淑娴深深地叹息一声,望着孤灯自语道。灯火被她的叹息拂得晃曳起来。她把灯端到窗台上,放下蚊帐,脱掉衣服,趴到枕头上,心里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地翻腾开了。

  “啊,水山哥,我的心为你都快揉碎了!我费了好大事和你见上面,你却尽讲些大道理,要我积极工作,拥军支前。水山哥啊,我不是落后分子呀!难道除了这些,你就不想想别的吗?我给你做点针线活你不要,要我有工夫做点别的……你想想,我真是闲得两手发痒才给你做的吗?我那一针一线的心血就为给你做鞋和小褂吗?天哪,这可怎么好!我大爷已应允把我给孙若西,可我不听他的,只要你对我吐一个字——‘要’,我就跑到你家,我大爷再厉害我也不怕,有你就行!春玲老叫我和你明提出来,我背后下很大劲,对着小猫对着鸡,对着南山对着大槐树,不知练过多少遍,可是一见你,你的态度,就使我说不出口。对,我怕。开始我怕的太多,怕羞,怕人笑话,怕大爷不依,怕你顶回我……可是越来我怕的越少了,到如个,只剩下怕——怕你不要我了!不止,我还是有点怕我大爷,也是为怕你不要我,所以和他斗的勇气不足。哦,怨你,也恨我,谁叫我的心肠这样不争气,性儿没劲呢?

  “……孙若西,这个人是不错呀,他过去爱春玲,她也有点爱他,这我看得出来。不知为什么——哦,对啦,春玲是痴情闺女,老忘不了儒春,他们断了……孙若西有文化,长得也好,他怎么会对我有意啦?我长得不俊,身子粗,个子矮,眼睛也不大,脸上还有几颗小黑点点,又没文化,他怎么喜欢上我了呢?大概是没有了春玲的缘故吧!也许还为我们是亲戚,为个亲上加亲吧……本来,能找个孙若西这样的人也不错呀,人家是教员!可是我的心已有人占上了,没有比水山哥使我更爱的人了!孙若西这些日子对我可好啦,真亲近,若是没有水山,说不定我能相中他……咦,春玲一听孙若西,脸立时就红透啦,很有气,这是为什么?他俩为这事吵过架?春玲还嘱咐我,不能和孙若西好,要我拿定主意。她却光说他落后、坏,也没讲为什么,只是说我慢慢会明白。春玲妹,事情不是明摆着?我成天见他的面,还不明白什么呀?

  “唉!水山哥呀,水山哥!我二十整啦,也好出嫁啦,可为着你,我等一百年也行。现时冒出个孙若西,俺大爷也应允下来。他是我的养身人,对我有恩哪!我不能全不理会他呀!水山,你要应承我——不,你给我一点光亮,有个盼头,我就能挺起腰杆和俺大爷顶。可是我这时一点希望也没有,说什么也没劲。我怎么办啊?

  “好吧,水山哥!我硬着头皮也要等些天,一定和你谈一次公开的,你要是说‘不’,我就死心——不,再谈两次,你要说‘不’,我就死心——不,再谈三次,四次,五次……嗳呀,烦死人!我的心多会能透点亮啊!”

  淑娴清醒过来,拍了一下头。她摸一摸枕头,不觉一惊,悄声说:“是汗?不。是泪。我哭了,枕头都浸湿啦……”

  屋里漆黑一团。盛夏的闷热在显威。家里人都在南场上乘凉未归。蚯蚓在墙根的阴湿处和水缸根上,发出间歇的叫声,象给打锣似的蚊子声伴奏。

  狗吠。门响。

  淑娴心想一准是家里人谁回来睡觉了,也没理会,翻了一下身,又闭上眼睛。

  进来的人关上门就没声音了,淑娴以为是嫂子到厢房睡去了,也没发问。

  蓦然,姑娘敏感到有人进了房间。她立时睁开眼,真有个影子在蚊帐外面蠕动。淑娴陡地坐起,惊悸地喝问:“谁?”“我,是我。表妹……”来人向前伸出的手停住了,沙着嗓子回答。

  “你,孙老师!你要做什么,快出去!”淑娴叫着,急将外衣套在身上。

  孙若西在黑暗中低声道:“表妹,咱俩的事不都明了吗,你还怕什么?”

  “胡说!我没答应。”淑娴低声喊道,“你快出去!你快出去!”

  孙若西欲前又止,急忙解释道:“好妹妹,别怕,我没有歹心,是想……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有话白天说吧。”淑娴松了口气,说,“这样子不好。再说,叫俺大爷遇着……”

  “我刚从南场上来,他们不会来家。好妹妹,你尽管放心,我是个有知识的人,正人君子!”孙若西挨到炕上,柔声地说,“我知道,你从小失掉父母,寄人篱下,举目无亲,多孤单啊!你相信,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咱俩结婚,我保证对你好,一心爱着你。”

  淑娴听着这些话,心中不免有些感动了,也就忘了知友春玲的忠告。淑娴感激地说:“你对我这末好,我一辈子忘不了。只是我不能嫁你。”

  “不行,你一定是我的!”孙若西摸到了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我明白,你对江水山有情,可是人家对你却无意。他已经和别人好上啦!”

  “啊!”淑娴惊叫起来,“他和谁?”

  “噢,你还一点不知道呀!江水山经孙俊英的介绍,和汤泉村的青妇队长拉上线啦!”

  淑娴怔住了,心里象有包针在搅……但,她马上摇头说:“真有此事,春玲为么不知道?不对,不对……”“人家为什么非告诉你不可?你也许看得出来,妇救会长孙俊英对春玲不怎么好,孙俊英是个精细人,她知道你与春玲亲近,怎么会告诉她?”

  淑娴感到有理,身上有些发凉了。转瞬间,她又疑惑地自语道:“难道俺亲妈也瞒我不成?”

  “嗳呀呀,我的表妹,你真是太老实啦!你想,江水山他妈知道你对水山有心,怕你听了吃不住,也怕找麻烦,还会对你讲吗?唉,你呀,还痴想傻念,那江水山枪不离身,革命比脑袋还要紧,他怎么会看得上你?再说你这个顽固家庭,你大爷的作为,江水山更是怒火三丈,有现成的干部他会不动心。那位青妇队长还是模范哩!可你呀,表妹,快清醒吧,咱俩……”

  “你,你快别说啦!”淑娴,柔弱软嫩的姑娘,心里酸痛,泪珠成串。她想抽回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但没有能挣出来。“表妹!你还不相信我呀?我,我只有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啦……”孙若西说着,脸贴上了姑娘的腮……“表哥,别这样……”淑娴心乱如麻,声音喑哑,立时爆发出哭声……

  第十四章

  晚上,山河村正在开村民大会,动员大家自动借出粮食、地瓜干,救济缺吃户,区通信员小王送来上级的紧急通知,要一位主要负责干部带着五辆小车、七匹壮实的牲口,立即赶到转运站,有重要军用品急运。

  接到通知,曹振德把工作交给村长江合和江水山他们,就连夜率领民工、车辆和牲口出发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人们开始响应昨晚村民大会的号召,自动地把能省下的吃食向小学里送。对几家富农,干部们按照他们的家庭情况,分配了数字,以政府的名义征借。

  江水山和江合领着春玲等几个干部、积极分子,在学校院子里负责收下人们的东西,开借条,写明秋收后负责如数归还实物。

  来的人真不少,渐渐地大门口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有的人提着一篮地瓜干,有的端着一瓢粗粮,还有的捧着一罐面……人们顺序过完秤,把东西分类倒进几个大囤子和面缸里。

  人群不停地流过,东西向囤子、缸里倒着。有好些人都不要借条收据,他们说——“这末点东西,谁吃了不一样?俺是没有多的啊!”“咱们贫雇农不能忘本,好坏塞满肚子就行,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象指导员说的,要有革命的志气!勒紧腰带熬过这一关,争取全国解放!”

  “是呀!俺军属更盼革命早成功,亲人好回家。唉,我男人出去一年多啦,音信全无,谁知是死是活。”王镯子的声音从高到低,说着说着擦起眼睛来了。她抱着一小罐玉米面,凑到村长跟前:“村长大叔!我刚从磨上拿下来的,本来是三天的饭……好,军属该吃苦在先,我献出去啦!”江合被她的作为感动了,说:“你就拿回去吧,不要借啦!”“不,我非借不可,咱该起模范!”王镯子响亮地叫道,眼睛向人们扫了一下。她又装着亲近地问春玲道,“妹,你爹怎么没来?”

  “俺爹出差啦。”春玲看她一眼。

  “我是说你婆家的爹——俺大舅呀!”王镯子吃吃地笑起来。

  “他,”春玲的脸泛红了,“我听淑娴说,他答应借出一些吃的,不知为什么还没来。”

  “哈,他准会来。俺舅顽固是顽固,可是架不住咱们这些进步的亲戚。你动员他不听,我再去使把劲。”王镯子笑呵呵地说,见春玲转身忙去了,就狠狠盯她一眼。“共产党的丫头,你有能耐就去使吧!我是去向老东山使劲啦,可是和你使的两道劲。”她心里骂着走了。

  江合看着交来的东西,摇头叹息道:“唉,就这末一点点,这能管什么用?”

  春玲闪着大眼睛望着送东西的人群,说:“大都是些穷苦人,有家底的人很少来。”她发现走上来的桂花。桂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个小瓢,走到春玲跟前,背着人悄声说:“玲妹,你看我留了这末点米,爹非逼我送来不可。他老人家身子不好,净吃菜哪能行?你说……”“我知道,”春玲同情地看着那一瓢小米说,“你拿回去吧,你们家还该着救济哪。”

  “俺不敢,爹要生气。”桂花犹豫着。

  “就说是俺们干部叫你留下的。”春玲推着她。“那好。”桂花刚要迈步,忽然又停住,“俺爹他来了,你看。”

  曹冷元满头流汗,打着镢头提着篓子走进门。他发现儿媳,走上来说:“嫚子,交了吗?你怎么还留着?”老人发现桂花瓢里的米,有些生气了,上去抢过来,向缸里就倒。“大爷,你……”春玲急忙阻拦。

  冷元已将米倒进去了。他又提起篓子,那里面是刚出土的新鲜土豆。他笑着说:“长得不大好,也吃了不少,好歹又刨了这末些,嘿嘿!”他又把篓子倒空了。

  江水山一直没说话,对着冷元倒下的土豆和人们送来的东西,眼睛出神地瞪了好一会,接着转向人群,脸色渐渐黯淡下来,额上那三条皱纹,越来越向下压,眼睛挤小了,聚集起来的目光,强烈地射出去。

  一位四十多岁的人走上来,把最多有三斤的长了绿毛的霉地瓜干向囤子里倒。玉珊姑娘生气地对旁边的人小声说:“你看孙守财,也只拿那末一丁点。他家可称得上富户,比东山大爷家有上无下,真是守财奴!”

  “不要倒!”一声激怒的断喝。

  孙守财一惊,把要向囤口叩的小瓢缩回来,朝喊声侧过脸。

  江水山咬着牙,压抑着怒火,低沉地说:“把你的宝贝拿回去,人民政府不是向你要饭,用不着你可怜!”孙守财尴尬地摇摇头,不自然地笑笑,说:“嘿嘿,这可是你们干部说的,不论多少都行。我家的囤子也底朝天啦。”“好啦,你走吧!”春玲气愤地瞪他一眼。她怕孙守财再说出不好听的来,江水山会忍受不住,甚至会打他。孙守财转向人群,举着小瓢,讨好地说:“大伙在眼前,这可是他们干部不要。有比我强的户还没露面,我姓孙的过得去吧?”他没有发现同情的脸色和怜悯的目光,低着头走了。“妈的,占革命便宜的老鼠,不能让你们这末自在!”江水山狠狠地骂道。他把村长和青妇队长叫到一边,下决心地说:“这末办,解决不了问题。那些顽固的老中农,是不会自愿借粮的。我的意见,把他们召集起来,再开会。你们看呢?”“这末做也行,”江合附和道,“反正是借他们的,也不算怎么样。”

  春玲也点点头,又补充道:“蒋殿人呢?我看也一块叫去,说说他。”

  江水山右手一挥:“蒋殿人是反动派,不能和中农搅在一起,对他另有办法。这样吧,我去开会,你们收完东西就先分配下去。”

  江合叮咛道:“水山,态度要留神。”

  “我知道。”水山迈出几步,又听到春玲关怀地喊道:“水山哥,可别发火呀!”

  水山没回头,干脆地回答:“放心吧!”

  民兵队长在村公所一直等了好半天,派去的人才把七家富裕中农找来了六家。

  这六位中农家长中,五个男的,有四个是上四十岁的人,一个三十多岁;还有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婆。除去孙守财以外,其它五位都不知道来做什么,瞪着眼紧盯江水山的举动。“民兵队长,”民兵新子进来报告,“老东山大爷说他不在组织,不来开会。”

  “我也不在组织,我也不开。”孙守财立刻站起来。

  那老太婆急忙跟着说:“你们叫错人啦,俺哪够格在组织。”

  “没错,今天专要你们三个没参加组织的来出席这个会。”江水山郑重地告诉他俩,又对新子道,“再去找找东山大爷,要他一准来。”

  “好,就怕他故意躲开不在家啦。”新子说着走了。

  “时候不早,不等啦。”水山从桌前的凳子上站起来。

  富裕中农会议,在老东山缺席的情况下开始了。“今天找大家来,开个很重要的会。”江水山强调着,以图引起与会者的重视。同时,他努力把口气放软和,虽说他心里对这几个人很是有气。

  “你们知道,我们的子弟兵——革命的部队,正和国民党反动派——蒋介石大资本家和地主这群坏蛋在打仗。毫无疑问,反动派一定要失败,很快全中国就要解放。将来,总有那末一天,全世界所有的反动派都要给打倒!”水山脸上放着红光,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要消灭反动派,就要有力量。不错,枪杆子由人民军队拿,路有共产党指引,可是光这些还不行,还得要有老百姓支援……”

  于是,江水山分析了目前敌我的形势,对敌斗争的残酷性,支援前线的重要性等等人民革命的道理。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停下来。他口渴舌干,唾沫都没有了,却没想到去找水喝。

  那个老太婆,偎在墙角的长凳上,象蹲在横木上的老母鸡,头点点晃晃地打瞌睡。其余的五位也大哈欠接小哈欠,时时伸着懒腰。强烈的难闻的旱烟味,把屋子充塞满了。

  江水山一停下来,听讲的人们以为要完了,都提起精神看着他。水山走到门口,将被风吹关上的门重新推开。

  老太婆被开门声惊醒,以为散会了,刚要起身,又见江水山走回来。于是,她又跷起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我说的话,你们懂了吗?”水山问道。不见回答,就指问孙守财:“你懂了吗?”

  孙守财极不耐烦再听了,想早完事回家,就粗声回答:“懂啦,全懂啦!”

  “懂啦。”其他人随声附和。

  “你呢,大妈?”水山指着老太婆,发现她在打盹,大声喝道,“你怎么睡啦!”

  老太婆猛地醒转,身子一颤,后脑勺嘣的一声撞在墙上。见江水山瞪着她,不知所措地说:“怎么啦,什么事?”“问你听懂没有。”那三十几岁的人告诉她。

  老太婆立时满脸堆笑:“懂啦,一点不错,不错!”“好,”水山回到桌前坐下,“明白革命道理就好办。告诉大家,今天这个会,还是昨晚村民大会说过的事,动员你们把吃不了的粮食借出一些,帮助缺吃的人家度荒。”

  富裕中农们都紧张起来,互相对看一霎,身子立时都矮下半截,一个比一个用劲地把头向下垂,象是在比赛谁的头离地面近似的。老太婆的睡意早飞逝了,眼睛瞪得象铜钱一样圆。

  水山继续说:“道理不用再讲了,咱们是老解放区,打过鬼子,都有认识。现在咱们正艰苦,大家齐心协力,把革命进行到底,在全中国实现共产主义社会。嗬!到那时候哇,粮食有的是,光大米白面也吃不完……好吧,你们自己报吧,尽着力量借吧!谁先报?”

  屋里和没有人一样沉寂。水山耐心地等待着,重复地说道:“好好想想,算算能借出多少,想好就报。谁要说?”那个三十几岁的人直起腰,试探地问:“民兵队长,到秋天一准还吗?”

  “一粒少不了!”民兵队长确切地保证,“借条盖村政府的公章,借多少还多少,少一两由政府负责。”

  “那好吧,”他下了很大决心说,“我借出六十斤苞米。”水山劝道:“大哥,你家这几年打的粮不少,留在家里招老鼠,放着占地方;为打反动派,多借些吧!”

  他迟疑了一下,狠了狠心:“再加上五十斤豆子吧!”“你这人就算小账,”水山忍着性子说服,“再多借点吧,困难人家那末多,咱们能眼看着挨饿不管?天下穷人是一家,你再好好想想。”

  他又咬了咬牙,增加上二百斤地瓜干;这样三番五次地加,最后答应借出三百五十斤粗粮,五百斤地瓜干。“好,你回家把东西送到学校去,人手不够找村长帮忙,他们会给你开借条。”水山比较满意对方的行为。送他走后,又有两位老中农讨价还价地借出一些走了。

  屋里还剩下孙守财、老太婆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你们三个想好没有?”江水山耐心地说道,“应该学他们三位的样子,懂得了打反动派的道理和借粮食的重要性,就该马上行动,对吧?”

  “民兵队长,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孙守财气势汹汹地问。“富裕中农会。”江水山回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

  “既是中农会,老东山为么可以不来?偏偏瞅上俺们这几家啦?”孙守财要给民兵队长小鞋穿了。

  老头子紧跟上说:“对啊,他家比我不差些,他能不开会,我也不开!

  “对着哩,我老糊涂啦!”老太婆惟恐落了后,“村公所是重地,俺不够格来开会。”

  “你们胡说些什么!”水山大声吼道,“你们亲眼看着我派人去叫他了,他不会不来,先管你们自己的事吧!借多少?快点想好!”

  新子走来了,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在疃后见着东山大爷,叫他来开会,他说家里牲口栏的粪堆满了,不收拾不行。我再叫他,他怎么也不理,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气人!”“这末顽固的家伙!”民兵队长气愤地说,“你去告诉他,这个会他非来开不可,这是政府的命令!”

  “给他下命令还差不多,把他要自愿的词堵回去,他不敢违抗命令。”新子应着向外走。

  江水山怔了一会,压下火气,又赶出门外,对他小声吩咐道:

  “中农,是团结对象;开会动员借粮,是自愿的事。你还是和他多讲讲道理,别来硬的啦。”

  “唉,就怕他不听……好吧!”新子走了。

  江水山回到屋里,盯着孙守财、老头子和老太婆,等待他们开口。

  时间慢慢地滑过去。这三位富裕中农一动不动,看样子要展开静坐竞赛。

  江水山一次次努力吞回冲到嘴边的言语,但他毕竟赛不过富裕中农们的沉默精神,不得不开口了:“守财叔,你想好没有?”

  孙守财抬起头,横视他一眼,说:“我不是拿过,你们不要吗?”

  “你拿的什么?那一小瓢烂地瓜干吗?”水山生气了。“多的没有。”孙守财发誓道。

  “民兵队长,我家也是空的啊!”那老头子也开腔了,做出一副可怜相,“开春以来,全家就吃山菜,一粒粮也没啦!”老太婆急忙接上来:“可不是么,我家的老鼠都饿跑啦!俺媳妇带孩子也没点粮米沾口,净吃粗糠野菜,瘦得象麻秆一样,皮包骨头,一点奶水也没有。最可怜是我那小孙子,没奶吃,又没东西喂,吃口菜哇的一声吐出来,吃一口哇的一声吐出来,净是啼哭,把人心疼得啊,真不知咋办好!天老爷呀,这可怎么好呀!”说着说着,她用那宽阔的大衣袖遮住脸面,算是流泪了。

  “这末说,你们还要政府救济啦?”民兵队长的脸色灰暗下来,眉头蹙起。

  “那敢仔好啦!”老太婆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赶紧借题发挥说,“咱人民政府真是青天,就知道关怀百姓……”“住你的嘴吧!”水山激怒起来,“说干脆点,你们借不借?”“没有,上哪去搞啊?”老头子摊开手。

  “是啊,要去偷,政府还不依哪!”老太婆满腹苦衷。孙守财又反攻了,怒冲冲地说:“江水山!共产党办事讲的是个公道,老东山家的粮食不比我少,你怎么不叫他借?”

  “是啊,他比我也不差些!”老头子紧跟上来。“这末说,你们承认有粮啦!”水山站起来,“东山大爷也要借,一会他就来。”

  “哼,别说好听的!人家老东山的儿媳妇春玲,是个青妇队长,又是指导员的闺女。有一家当官的亲戚,不用借啦!”老太婆也开火了。

  “你造谣!”江水山厉声反驳她;但当他看见新子一人悻悻地跑了进来,就顾不得老太婆了,不等对方开口就问:“他还不肯来?”

  新子忿忿地说:“我给他讲道理,他闭着眼听着。末了我问他来不来,他问是自愿吗,我说是。他说他不自愿!我再怎么说他也不理睬啦!诸葛亮难请,三次也行了,可老东山……”

  “你就这末老实,不能说是政府的命令,非来不可!”民兵队长怒不可遏地说。

  新子道:“你不是不叫动命令,对中农要团结,要说服吗?”

  “这……”江水山的嘴张了两张,说不上来了。那孙守财舒了口气,掏出烟袋,冷冷地说:“毕竟是人家老东山见多识广,懂得政策!嘿嘿,行!民兵队长,俺们都是老中农,一律的待遇,政府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