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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情祭|作者:喝普洱茶的|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6:06:53|下载:情祭TXT下载
  “你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放下书,用左手的大姆指靠在右手的大姆指旁:“是六只指甲。”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她用左手拿筷吃饭的呢,难怪志强有点不满意的。她以后生孩子,教孩子数手指都不太好数,孩子说一双手是十,“二百五妈妈”还要说一双手十一呢。真是百美中一缺,怪知道人常说,世间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嗳,你突然提她干嘛?”她定定的用审视目光看我,“说这些废话起何作用?无聊。”

  我打着快要结束的线衣,真不敢多看她那灼人的眸子,

  “随便说说,谈谈家常话,不能作哑巴。”

  “你是不是远转三遥来套我的话?”她的语气突然咄咄逼人,认真而又高昂,眼神又逐渐变得锐利而又凶恶,“是不是想来耻笑我,是不是试探我妒嫉那姑娘,是不是……”

  “是的,完全是的。”我也不甘示弱,死死地盯着她,“你为什么逃避现实,如果你永远是这样,你就配不上做一个将军的女儿,隐瞒自己的观点多么卑鄙、可耻、小人,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探究我的内心,使我难堪,你应该知道这是件最让人讨厌的事,你等于剥别人的外衣,逼得人和你裸体相对,这是极不礼貌而最可恶的事,使人下不了台,你懂

  吗?”她紧紧地反问我,声音又怒又响,两道寒光像刀一样,似乎要解剖我的全身,用手指着我大动肝火,“你把你的内心告诉我,撒谎一句就不是人生的。”

  “因为我们是姐妹,谈文学修养,朴素勤劳不如你,但是我比你多活了几天,毕竟是你的姐姐啊,你与我住在一块,吃在一锅,一切我要替你负责。”我的声音脆弱了,无法控制自己,模模糊糊的视着她。“你不理解我,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难受,你两晚没来家,我睡醒就哭,你要再不理我,我就回家了。你想想,这一段时间哪像人过的日子,你就是把我逼死,你也要给我点明白,使我死而无怨,我恳求你好好地想一想,我喊你好妹妹,只求你这一次……”

  她那凶恶的表情渐渐消失了,显出无力又疲惫,晶莹的泪在灯光下闪灼着,嗫嚅着嘴:“素兰,你真好,你真好,真能配得上当我的姐姐。”她移眸环顾我与她洗叠的衣服,低低的,幽幽的,诚恳的,哽咽的:“这么多日子以来,我暴躁、野蛮、敌意、轻视,而你却一直在侍侯我,用自己滴滴的热血,烘热我冰冷的心,我真连猪狗都不如……”

  “你……你说这些干什么。”顿时,我的心迅速地膨胀起来,猛烈地冲击着胸膛,她那宇字句句的真心话像电流一样横扫我的全身。“我们是亲姐妹,你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有我承

  担,只要你平安,用一双亲近的眼光看待我,就很满足了。我向你保证,家务事都不要你做,一切包在我身上……。”

  啊——,多么有感情的女孩子啊,可怜她那止不住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滑,点点滴滴流过她那细润的脸蛋。爱情给她带来了一生不能忍受的痛苦。我生怕她哭出声来,就移到她那

  头,拿出枕巾好似一位妈妈溺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慰着她,轻轻地擦着她那流不完的泪,我内疚地:“我知道你不理我,因为你有诉不尽的痛苦与惆怅,这些应该怪我,以前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拿你开玩笑,更不该与你呕气到今天。再说,志强那家伙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无情无义的薄情郎。”

  “不不……”她推开我的毛巾,好像不能碰断他一根毫毛似的,急切而又语无伦次地锐:“他是个好人,很重感情的人,自从我与他来往,他一直没有欺骗我。一开始我以为他说得

  是假的呢,后来哪知道果真是有对象了。我埋怨自己太自私,太任性,始终不相信他说的是真情实话,结果我是自寻烦恼,自找苦吃,直至现在我才觉悟过来,千万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再说,婚姻准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是前世订的。”

  “这是唯心,并不唯物。”我又乱言胡语地,“爱情的角逐,是人心灵上最惨烈的竞争,你可以从那‘六指’手上把他夺回来,她的环境没有你好,她的机会没有你多,无论什么人,值得追求的东西就该当机立断,拚命地无止无休地……”

  “你说得简单太容易了。”她深深地叹息着,用她那银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若有所思地,“人的感情,婚姻不是商品,谁拿就把它拿去,谁要抢就把它抢去,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绝对做不到的。”她的脸上又充满着自卑,“再说,由于世俗的偏见,农村人根本看不上我们城里的‘洋姑娘’,甚至还说我们这些人懒惰,肩不负担,手不提篮呢……”

  “生个小娃娃甚至都不会照顾呢。”

  “你真不要脸,孩子还没有做完呢又想当妈妈了,怎么好意思的。”她突然笑着说的。把我弄得又难堪,又尴尬,又难言。但我心里总觉得热乎乎的,因为她那一笑比送我二百两

  黄金价值还要高。

  沉默了片刻,我又像哄小孩似的,“不必烦,像志强这样的人太多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又是个小‘地主’。我以后保证替你介绍个才貌双全能文能武的小伙子。”

  “不不,我将永远当一辈子独身主义者。”她那目光是深沉的,严肃的,疲倦的,而又哀伤的,“不过,请队长重新安排我们住别的地方去,离开这个鬼地方,省得天天见到那‘恶心’的家伙。”其实她对王志强已敬鬼神而远了;无论从思想上还是实际距离上都永远是两条平行线似的;永不交错。

  “搬到别的地方那怎么可能呢,哪家有这么多的空房子,就是有空房,也是人多,不安静,吵吵嚷嚷的。”

  “我不管这些,明天就找队长,请他一定要帮忙,再坏的环境也无关。”

  “搬到别的人家暂时肯定不可能,为这事我已考虑好几天了,据队长说,明年公家单独与我们建房……”

  “搬到别的人家真没办法,明年跟你们砌房可以。”门外队长的声音溜了进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在外窃听的。我随即下床去开门。

  李队长冻得颤颤的,对月圆说:“刚才接到大队通知,要你明天到大队开会,还要请你在大会上发言。”

  “发什么言?”月圆疑惑的视着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又不会讲话,未上台就要发抖了。”

  “不但要你发言,而且还要你自己写稿子。”队长眼睛连眨了几下,五指插入乱莲蓬的头里连续搔了几下,然后又轻轻地弹了弹太阳穴“题目呢——题目是彻底批判刘少奇‘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反动言论,以及刘少奇在我们大队代理人,原大队老支书张大才那个顽固分子。”

  月圆脸上露出困惑与苦涩:“不会写,我从来没有写过批判稿子,就是通宵达旦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而且像这样的稿子不是只写几句空头理论,还要有事例来证明。”

  “既不要刁难,又不要谦虚了。”队长向我挤了挤眼,“王立坤书记说,你是全大队知青中学问最高的。”

  “李队长,你太奉承了,我真……”

  “不要推辞了,就这样吧,千万不能误事,明天有几个大队的干部包括队长会计,到我们大队来开会,你不写,怪罪下来我可吃不消哇,明天叫会计多记你几天工分。”

  我对月圆说:“既然干部相信你的,你写得再差都不会怪你,你看队长冻得发抖,还没休息,你就答应他吧。”

  月圆还在犹豫的望着他:“那我就随便写写,写得好坏我说不准,只好用我们在学校写作文的那一套了”

  “行行,我很欢迎这样的人,正如王支书说的,年轻人要敢说敢干,敢闯,而且你又是个知青。你该晓得,到公社开会你就是全大队的代表,领导上器重你,你千万不能辜负领导的希望。”

  “领导上大概没注意,我是当权派家的女儿。”

  “王支书常说,对待知青,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看表现,你就放心吧,好好写,我还要看公房。”

  他走后,月圆正正经经地翻纸找笔忙碌着,写了一刻,突然侧身对我说:“过几天我准备回家一趟,想妈妈了,爸爸虽不在家,但我知道她身体不太好,总有点儿不放心”

  听她这么说,我猛的一惊,她哪里还有家,还能看看妈妈吗,于是,我慌神地安慰她:“你好好写吧,时间不早了,过几天再说,或者我和你一块回家。”

  “。。。。。。”

  她提议回家,显然这是被失恋所导致的,要不是这个,她肯定不提“回家”二字。怎办呢,我只得像哄小孩似的。唉——天真烂熳的姑娘啊,怎么被爱情绳索缠住的,真是:“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人间啊,哪天能还她一个人间知己呢?问太阳不理,问星星无言,问月亮无语;问人不知道。

  (六)

  六

  月圆合了一刻眼皮天就亮了。她带着发言稿到大队开了一天会议。

  我始终想弄清志强与月圆起初之间的奥妙。怕他朝三暮四地捉弄月圆,如果是捉弄,我就要警告他,不能再让他“自由泛滥”。于是,我想找他个别聊聊,在闲谈中可以探索。饭后,志强在家正和李大婶讲着话。我假装以借一根针为理由,就到那边、我称呼了李大婶王大妈,说明来意,大妈就顺手从画像上取了给我。志强微笑地看着我,我向他又示眼色又努嘴,他机灵地跟我进来了。

  他打趣:“要训话就说吧,反正我一贯都给人看管的。”

  “哪里哪里,小兄小妹的,过来玩玩,吹吹怎么能用‘训话’二字呢,还真妥。”

  “不不”,他慢慢弯膝而坐,“我们不能称小兄小妹的,我是地主分子的儿子,不能连累你们,难道你不怕别人说我们是一丘之貉,不分阶级路线,不讲阶级斗争吗?”

  我不加思索地:“我不怕,永远不怕,我看你确实不是个坏人。话又扯回来了,我是不问政治的人,从不轻视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是神经病,正常就行。”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脸上洋溢着感激,把他那一贯自怨

  自艾,自暴自弃的表情取消了:“不过像你这样青年人在当今社会 上是很少见的,通情理,明辨是非,千言刀语都很难表达我对你的信任与尊敬,月圆和你一样,也是我极为崇拜的人。”

  他那深沉而又严肃的眸子仍然停在我脸上。我不是直接了当而是口齿笨拙的

  “你既然有对象了,我问你从内心里爱不爱月圆?”

  “说真话,我爱她,只能是看看罢了。”他那目光既诚恳,又坦率,“犹如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她真像天上太阳那样的美好,但离我又是那么遥远,谈她的文学修养;好事待人要比我高得多。”他又低头叹息丁一声,“她真像月亮里的桂树,高不可攀呀。”

  “她是个六只指甲?那你不会把你表妹甩掉。不要自卑,何况月圆又相当尊重你,爱你,为你她简直要……”

  “不行不行,父母之命难违呀,我们乡下人最讲究的是‘孝顺’。再说,假如她以后回城工作,那真是挑担子一头抹,一头滑。另外还有世俗的偏见,人家会说我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还有重要的一点,你们是高压线,碰不得的,她又是个大红入,和她对象谈不成,可能牢能坐成。”

  “你知道有各方面的原因不能相处,为什么不早推开窗子说亮话,专把苦头给她吃。”虽然我是笑着说,但语气有责问的味道。

  “我很早就告诉她,她不相信,她还以为我跟她开玩笑的,好像故意试探她吃醋不吃醋似的。”他那脸色顿时变得又惊又恼又怒又恐怖,“后来没办法一再向她解释,与她结合既有家庭矛盾又有社会矛盾。相反,她还是一直摇头,似乎想说爱情可以不顾一切。弄得我束手无策。”

  “你反正有责任,在下雪那几天你不该那样‘表现’,用那些话来有意调逗她,这就是你欺骗我们女孩子的行为,我们女孩子思想单纯,没有你们那么坏。”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他脸急得发红,“老天在上,我根本没有戏弄她,我要是存心的,我就不得好死,下雪那天我不过是倌口开河说着玩的,一时兴奋而已,你把我所说的再回忆回忆,咀嚼咀嚼是不是有问题……”

  他这赌咒发誓使我昏了头,这完全是我的胡思乱想,何况他们俩人一是倔犟任性,一个糊涂不明智,这都是误会造成的结果。

  “……李素兰,你应该懂得男女之间,谈得来不一定就是谈恋爱,同情不一定就是爱情,关心不一定就有野心,何况异性之间都是互相吸引的,哪个男的不想和美貌的姑娘在一块

  谈谈,没有这点的吸引力,就不是标准的男性,生理有问题了。话又扯回头,哪个姑娘不想郎,”他深深地叹息着,眉宇间增添了一抹幽怨和无奈,“你说她上我的当,我要说我上她的当呢,后悔自己不该和她讲任何一句话,不该让房子给你们住,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多好,现在麻烦来了,好像她天天生活在我心里,如真如幻,似近似远,时刻在牵动着我,我坐立不安,我……”

  “月圆是哪天才知道你表妹是你对象的?”

  “可能就是你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我表妹来我家的。”他凝神思索着,“并且我还请你们俩来吃饭的,月圆说你到其他知青那儿去了,我就把她拖来陪客。上桌前,我妈就向她介

  绍:这是我外甥女儿,是谈给小强的。”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是到前进生产队蒋琴那儿去的,一直到晚归家,怪知道月圆那天晚上不理我的。就从那以后,天天拉着副忧郁和愤懑的脸,紧皱眉头,似痴似呆,一言不发,一直与我呕气的呢。”

  “她是个孤苦的人,我希望你多关心开导她,使她从灵魂深处把我抹掉,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只当世界上没我这个人,再说,我根本配不上她。”

  “算了算了,我也希望你与她少……”

  “快救火!快救火!……”门外王大妈在大声疾呼。

  志强听后,就象开足马力的火车头,疾速地冲了出去……

  我急忙走出门,那东南方浓烟翻滚,已经看不见村庄和树木了,只见四面八方拿尿勺瓷盆、粪桶水桶的人浩浩荡荡势不可挡,田当路,路当田,跑得那么快,冲得那么凶,跃得那么猛,活像我人民解放军要在五分钟之内抢夺那制高点。

  农村人有句俗话:到失火场上不空手。我也拿着瓷盆往李庄奔去……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原因是几个孩子玩火,烧了几户人家,有两户几乎毁于一旦,有两个小孩烧得不轻,可能性命还难保。”志强在救火回来的路上说,“正好又大风,没有大风

  不会这样,火仗风势。”

  “不一定,高小东已经护送那两孩子去医院了,残废是定下来了。”我又看志强那两只没有来及挽的袖子已烧焦了,脸像似下过染缸染得半生烂熟的。我对他说:“你看你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像人了,还不到塘边洗洗。”

  “管他呢,黑是一条汉,白是王八蛋。”

  走过李庄公场,他长长叹了一声,用手扫了大半圈:“你看没有一家瓦房,全都是茅草屋,老天无雨再干燥,火音菩萨就下凡了,老百姓就要遭殃。去年全大队共发生火灾十四起,烧死人命三条。夏天雨多又有水灾,这里虽说是山区,但我们这几个小队是盆心,地势相当低洼,高处下一滴,底处水一瓢。又没好的水利设施。乡下这落后面貌,不知哪年才能改变,而阶级斗争的弦却越绷越紧……”

  “不要牢骚怪话的。”我担心后面有人跟上来,“你看看后面,那几个人快跟上来了。”

  “谢谢你的提醒,被别人听见那就糟了,不是救火了,真是草人救火,引火上身。”

  时间的轮子已滚进腊月二十了,回家不回家过年我心里是多么矛盾,要是不回家吧,家里人纷纷来信,妈妈怕我收不到信,又请蒋琴带来口信,要我千万回家,爷爷身体又不太好,假设我要是回家去,可怜无家可归的月圆怎么办,虽然她是个倔强如钢的人,好像永远和家人脱离关系。但是,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内心是不可能的。过年又是个特殊的团圆节日,谁不想和家人欢聚一堂呢?作为我们来说又是离开父母之后即将要度的第一个春节。总之,对于这件事情还真让我左右为难呢。带回家吧,她看不到妈妈怎么办,就是把她留到我家过

  年,她肯定也是哭哭啼啼的。不带她回家吧,不能把她孤苦怜仃的丢在这里,再说,她与志强相处得那难以启齿的窘况,不是“爱”而是“恨”。为此我真心烦意乱,举棋不定。

  月圆这段时间,经过我的多次开导,真心实意的关怀与体贴,渐渐地情绪正常了,平时谈吐都比较自然。不过,偶尔的会发愣,会叹气。有一天,她还说了这么一句话:人活在世界上没有意思,幸福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会死,受罪人到一定的时候也会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着不知有何用?总的来说,她表面上看似平静的,骨子里是哭里带笑度时光。但是,

  凝固的空气已经逐渐排除了。有着一种不浓不淡,不热不寒的空气在我们这简陋的茅屋里缓缓地循环流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腊月二十四了。我们晚饭后同坐在床上,月圆突然问我:“我妈不知什么时候被抓去审查的,你知道不知道?”她说过两眼审视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我撒谎摇头:“不知道,我上次回家不是到你家里去的,你妈不是要我把东西带来给你的吗,还特地要我传达她向你问好,并且叫你想回家就回家。”

  她无精打采地:“就从那以后,至今不来信,这一段时间我向家里寄了三封信了,都没有回音,以为信被遗失落的,或者妈妈特别忙的呢,要不是前天碰到刘成,我还蒙在鼓里呢。”

  片刻,她深深地叹了一声,两眼愣视着门帘,回忆着说:“记得刚下来的前一天晚上,妈妈忙着整理我的行李,为我找一双球鞋时,找了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妈妈责怪我,做事有粗无细的,自己的东西都找不到。不知怎的,我就蛮不讲理,借此机会与她大动干戈,我说你们为什么在台上‘称王称霸’,好像有了权就有了一切,不把青年干部放在眼里,还提上层领导意见,结果一败涂地,犯了许许多多的错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打成当权派,走资派,私通外国,造成这种可耻的下场,连我这个做女儿的也跟着倒霉受罪。妈妈顿时骂我,不讲理,前面的路是黑的,谁知道呢,早知道我和你爸爸就不参加革命了,呆在山东老家比什么都好。”她又望了望我,继续说:“妈最后说:乖乖,你走你的路,算你投胎没投到好人家,偏偏投到我们这倒霉家庭。临走时,妈妈送我,再三强调,要尽量不通信,也少回家,这样就能划清界限,走自己的路,不会耽误自己的前途,以后自己可以……”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丫头,牛还有‘跪

  乳之恩呢’。”我笑着说。

  我这么一说,她悄然抿起小嘴,低俯着平静的小脸,目光落在一本厚如砖块的书上。

  我有点心血来潮:“我看你一卷在握,废寝忘食。能不能给我一本看看,看这些书有什么作用噢:把全世界的书都看遍了,我看都离不了一把大锄头,一根长扁担,把灯油点浪费了“。。。。。。”,

  “你这大傻瓜。”她目光调向我,双手把书遮着鼻子和嘴声音从鼻孔里笑出来,“我告诉你,看书实际上就是和高贵人谈话,取别人之长,补自己之短,也可以从书里找到真理,受到启迪。有位名人说得好‘看书使人充实,谈话使人敏感’。再说,也可以忘掉自己的疲劳和苦恼,特别是写得好的小说,虽然是虚构的,但是有真实性,使你有身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感觉,到了精彩的情节,使你凭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不觉得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总的来说能提高你的文化水平。我再告诉你几句名人名言吧:勤学是知识的土壤,多思是知识的钥匙。勤奋是时间的主人,懒惰是时间的奴隶。认真是成功的秘诀,粗心是失败的伴侣,学习不怕根基浅,只要迈步总不迟……”

  “你讲得有道理,使我受益非浅,从今开始,我向你学习,一有空就像你一样,拿手上做做样子都陪你。”

  她飘忽了我一眼,从枕头旁拿出一本书甩给我。我仔细一看:“你没有其它书吗,就给我这‘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这三篇在一本书上。)”

  她移眸斜睨着我说:“你把它看通就不错了,要你学习张

  恩德一心为革命,完全彻底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学习白求恩对技术精益求精,有着国际共产主义精神,胸怀‘七亿、三十亿’;学习愚公移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具有挖山不止的革命精神,要下定决心,不怕……”“这对我来说是擀面杖捶火

  ……”我鼓着嘴,笨人说懒话。

  “不管你通不通,明年开春到下半年七月,公社号召每人背诵四十条毛主席语录,掀起一个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新高潮,要求活学活用,立竿见影,不会背要查原因,查历史,轻的扣工分,重的要批斗。

  “我不怕,到时候你教我,或者替我背几条,我问你唷,有人说‘大路朝天,一人半边,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也是毛主席语录吗?”

  “不知道”。她笑着说。

  片刻,她忽然抬头,像似奔腾的骏马蓦然停蹄要转弯似的,黑得发亮的眸子盯着我:“来来,我们不谈那些,问你回家不回家过年?”

  我假装拉长脸,用试探的目光反问她,“你看呢,我应该如何对待这个问题,其实我从未考虑过呢。”

  她那两眼冷冷地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祈求,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酸楚,仿佛想从我的脸上找到好的答案,幽幽的:“我看你最好不回家过年,如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既寂寞又孤独,不是过年,而是过关,你知道的我家南京没亲戚。”

  她讲得好凄凉、好心酸,差一儿被她催下泪水。我为了得到她的满意,扬着眉说:“为了你的希望,满足你的要求,保证陪你在此过年,明天看情况,我们两人凑点钱准备买年货。”

  “有二、三十块钱,我看就差不多了。”

  “多就多一点,少就少一点,用不尽的钱,过不尽的年,蔬菜就跟人家要一点,就买荤菜,再说,还可以到别人家混几顿。”

  她听了我的话,手里的书悄悄地落在被子上,眉毛舒展了,可是那水灵灵的眸子悄然滚动着,与我相交的腿却微微颤抖着。此刻,意识到她又脆弱激动了,急忙爬到她那头,钻人

  被窝里……。

  “素兰,我的好……姐姐。”她一头栽进我的怀里,立即用胳膊抱紧了我,孩子般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胸前,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你真好,你……你真好,你什么都依我的,你…”你为了我。”说着说着,虽然没有哭出声来,但热泪已浸透我的内衣,双手搡着我,“你……你为了我,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顾,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好,你……你说呀……”顿时我鼻涕发酸了,止不住的眼泪流上面颊滴在她的头发上。我一个劲地把她搂着,啊——吴月圆,吴月圆,我无法想象你的运是这么美,命是这么苦,而你又是这么热情,这么倔强,这么脆弱,又是这么个善良的小女孩子,可是我却永远不知道,你在未来的道路

  上,命运到底会给你安排些什么呢……

  我们依旧彼此抱着,我一直拍抚她的背脊,不住口的喃喃劝慰。在家里个个讨厌我,反之,个个又喜欢我,所以把我弄得一身坏脾气,自然而然的养成一副爱撒娇撒懒的习惯,而此刻,我真的发现自己成了“大姐姐”,因为有个如此柔弱,如此孤独,如此贫乏的女孩子在依赖着我,在等着我的怜惜和宠爱,我就来不及的想发挥我那隐藏在内心深处女性的本能了。

  过年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每人都有份。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虽然队里要求上工,但没有一个人安心,都是死撑活捱的,都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奇怪的是,好像过年前都是

  阴天,到处都是雾气腾腾的,眼睛望不远,就像沙漠地带,人们又是忙忙碌碌的,仿佛不是过年而是有人在逼债。

  二十八日,正好是逢节,我跟队长请了半天假,就上集买菜。整个街上成了人海,假设把鞋子踩掉都无法弯腰拿。我翻了“菜谱”,挤了好几个回合,莱才买齐,一共用了四十多元,满满一篮加一拎包,把我弄得真是嗓门喷胡椒籽了,够呛。

  下午收工特别早。队长按大队的要求,正月初三正式上工。他的话音一落,社员们溜烟跑了。

  我在烧晚饭,月圆走到锅台旁边说:“不要烧得太多,应该是年饱了,吃不完浪费粮食。”

  “不剩不为饱,这是王大妈常说的。”

  “我还没有注意呢,”她提着煤油灯看桌上的菜篮,转脸对我说,“买的还真不少,我估计一人十几元根本不够,你把你自己的钱可能全都凑上了。”

  我掩饰地解释:“没有,没有,你别瞎说,现在的钱值钱,东西又不贵,并非是腊月黄土贵三分。”

  “我真过意不去,每件事要你操心,还要你多花钱,我不知哪日才能还你这份深情?

  “黄金易得,知已难求。我们已经是这么好的姐妹了,还谈这些吗?说这句话小气了我提醒她,“愣着干什么,快拿碗。”

  她说:“我们在这里过年,这下真正看到农村过年的衣食住行以及风土人情了,到若干年后,我们假设写农村系列小说,真正能写出点东西,还可以……”

  “在农村过年不一定没有意思,等你们以后写小说可以活生生地再现现在的农村生活。”志强突然打断月圆的话,象冒失鬼一样伫立在门前。

  月圆闪电般的巡视他一下,垂着眉头不自在地吃着。

  “吴月圆,给你一封信,我放在锅台上。”他话音一落转身就溜了。

  他真像神经病不知从哪神经病院溜出来的,我才准备问他话的,被他抢说了,话是没

  头没尾的,丢下是件“危险品”。它虽无声的落在锅台上,却震撼了月圆,她顿时一怔,我也一惊,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这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太没修养,太没分寸了。

  我什么都不好说。看着月圆有点尴尬难堪,局促不安,脸上是红一块紫一块的,对于信她是置之不顾。我担心可怜的月圆掉入爱情的陷井才爬上来,才算平静安祥,王志强一贯都

  是不错的,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耍什么花招,这一来岂不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吗,此时此刻我真无法容忍。

  饭后,还是月圆排除那定时“炸弹”,她慢慢吞吞地移到台边,提起“炸弹”,又转回原座……。她还真有点勇气,要是一般人把它撕得粉碎或者付之一炬,者或送到大队治安主任

  汤仁和手里,请他治治这个不法分子调戏“良家姑娘”。

  她把暗暗的煤油灯移到面前。我视线也集中在她手里的信封上。突然她在信封上上下闪电般的逡巡,此刻她的表情忽然反常,“素兰你看,这是妈妈寄来的信,这是妈妈来的信

  呀,”她抖索着,激动地疾呼着。

  我被她这突然的疾呼震撼着,这一意外犹如晴天霹雳,顿时使我热血沸腾……

  她那颤抖的手撕着封口,激动的泪水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掉在桌上。已经看不下去了,我急忙移到她身旁,接过她手中的信,激动的,带着辛酸的泪念着:

  “亲爱的圆圆!”我才念第一句称呼,我慌忙地看着这张白纸上的字,有瘦有肥的,斑斑点点的,像似滴过水似的。我顿时时明白了:啊——这分明是一封泪书,是她那可怜妈妈含着泪

  而写的,每一滴泪水都含着十八年的爱。此时此刻,我真无法控制自己,心酸的,激动的,坚强的,强忍的念着:

  亲爱的圆圆:

  乖孩子,我的好女儿你好吗?妈妈想你,妈妈想你呀,是胖,瘦,妈妈却一点不知道……

  自从你走后,妈妈经常做梦,你紧紧抱着我,吻着我,一梦醒来却空空如也,乖乖,我的女儿,当你离开家后,妈妈心如刀绞,彻夜难眠,你走了,却带走了妈妈唯一的欢乐。在你刚走的那天早上,妈妈不敢多送你,你要原谅妈妈,你想想,妈妈难道不想送你一程吗?这半年来妈妈没寄信给你,因为妈妈特别忙,你可千万不要计较,你如果觉得妈妈没

  有儿女心,你就骂吧!总之,是爸爸妈妈连累了你,害得你流落异乡,妈妈没有给你寄过钱,也无钱给你,使你身无分文可怜兮兮呀,妈妈给你写信,望你一切都要原谅。还有几天过年了,妈妈盼你回来,你爸爸也来家了,他身体不太好,这几天时时念着你。你可千万要回来呀,你如果呕气不回来,你爸爸和我就要用泪淹没新年了……妈妈话不多说,就此搁笔。看完信,让妈妈吻你一下吧!

  盼你见信速归

  妈妈字:十二月二十二日

  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念完《妈妈的信》,激动的泪水簌簌地滴下来,尊敬的父母呀,像这样的父母全国有成千上万个,他们都给乡下的儿女写信,他们都是心酸的,激动

  的,含泪的。像月圆妈妈这封信,我们要把它保存四十年、五十 年,把它作为历史上母子之情的一页。

  此刻的月圆倦伏在桌上抱头抽噎,我不想制止她,让她哭吧,尽情地哭吧, 我知道激动的哭无需劝慰,要是悲伤的哭,就不能熟视无睹了。同时使我感到会哭的人是幸福的,不会哭的人才是真正痛苦的人呢?

  苦恼使人彻夜难眠,兴奋使人难以入睡。晚上月圆睡下辗转反侧.不知什么时候进人梦乡的.我是迷迷糊糊。等我醒来天已大亮。我悄俏地起身,怕惊动她。我站在床前,轻轻揭

  开她的被头,看着这可怜的姑娘:思念妈妈的泪迹还在,我顿生奇怪的想法,老天爷专门捉弄这些美人儿。人美,不一定命运就好,可能是相反,人越美在人生的旅途上越有坎坎坷坷

  的,古人说过:“红颜多薄命”。多么可爱的姑娘,这一夜对于她来说多么希望天早一点亮呢,她这颗血肉凝成的心可能在梦里就飞向自己的古城了,仿佛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要

  告诉爸爸妈妈,有许许多多真心话要倾吐给爸爸妈妈,也有许许多多酸甜苦辣要分给爸爸妈妈品尝呢……

  “啊呀,太阳出得老高了,”月圆看见从墙缝里射进来的一抹阳光,一骨碌地坐起来,揉了揉布满红丝的眼睛,“素兰,你怎么不早叫我的?” ’

  “你累了,再睡一会儿都没关系,干脆下午再回家吧,还要打每户的招呼呢。”

  “不行不行,”她穿着说着,“乘九点半的车到县城,下午坐第一班车,三点钟就到家了。”

  “听你的.我也想早点到家,我来烧早饭,吃过就走。”

  “干脆两顿并一顿,”她急急地说,“到县城再说。”

  月圆打扮完毕,我们分头挨户打招呼去了。

  我到高小东家,他还没起来,听见我的叫声,他跌跌跄跄地开门,还在伸懒腰打哈欠,步履歪斜地返回床上还揉着眼睛,要是懒惰比赛,他不是“冠军”就是“亚军”。

  “你看你哟,鞋子倒顺你都不知道,”我有点生气像训小孩似的,“把脚弄脏了我来替你洗被子呀?你这个狼狈样哪个小伙子像你的,就像孩子似的,二瘌子和你结拜弟兄很一般配。”

  “我们乡下人说的,宁千日洗被,不日日洗脚。”他倚在床头,还向我歪鼻挤眼的。

  “不要贫嘴,以后我要是……”

  “你要和我结婚后,我不但天天洗脚,还天天打水给你洗脚,天天还把你抱上床,还……”

  “小狗东西,腊月黄天的,你大概要讨我骂了,二五郎当的;不要脸的东西。”我狠狠地瞪了他一跟。

  “打是疼,骂是爱;扭扭掐掐当小菜,最后一招戳脑盖!”

  我笑得直摇头:“把这些鬼话统统收收积积,不要油嘴滑舌的好不好,你看你像不像个成年人样儿。”

  “好好,明天再‘发给’你。”他憨厚笑着,“素兰,过年干脆叫月圆一块到我这里来。”他又对悬挂在二梁上的东西指着:不要嫌我没菜,俗话说,人家杀猪我杀狗,肝肠肚肺样样有。”

  “不必要了’,不管你有没有,明年再吃吧,我们马上就要回家,因为……”

  “阿!”他像弹簧似的弹了一下,眼睛睁得如酒杯,脸上涌现疑惑的神色,愕然的,“难道月圆一块到你家过年吗?就在我这里过不是蛮好的吗?”

  “呆子,告诉你,她爸爸妈妈都回来了。”

  顿时,祝福的欣喜飞上了他的眉梢:“那太好了,她应该回家看看爸爸妈妈。”他又定定的看着我,“你就不要走了,我还特地给你买一双白球鞋和一条围巾,你真走,我呆了。”

  “我也想家了,鞋子围巾替我保管好,明年来再给我。”

  “我跟你们一块去,看看我的丈母娘,好不好?”他脸上显露出可怜兮兮的祈求,就像一个小孩在妈妈的面前央求到外婆家。

  我忍不住要笑,瞪着他:“混蛋混蛋,不要睡觉不要枕头,乱想空头心事,你去还把人家大牙笑掉呢,乡巴佬。”

  他那满腹的希望被我扫得一千二净,顿时露出失魂落魄的样子,无精打采地穿着衣服,呆呆地说:“那我就给你些土产品,不但表示一份心意,而且能体现我这乡下的发财女婿。”

  “不要不要,多一物不如少一物,东西多累赘。”我说着转身,“我就走了。”

  “慢点,我送你们到车站。”

  “不要你送,要注意‘影响’,月圆看到会伤感,你的心意我领了,啊——”,我说过大踏步地离开了他家,生怕他缠住我。

  走了十几米远,转身深情地看着他家:他却呆呆地伫立在门口。我向他招呼着:“我过几天就来了。”

  “过几天不来,就摸到你家去。”他大叫着,“听见没有?”

  我们各自完成任务回到家。

  月圆说:“乡下人真客气,几乎每家人都一再挽留。队长说,听素兰说你们不回家过年,每户都说请你们吃一顿饭,而且都安排好了。”不知怎的,她的泪又滑下来了。“在每个人的

  挽留中,都是真诚的,毫无虚言。”

  我点着头,“是的是的,真无虚言,他们也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们不是孤独的。”

  紧接着我把事先买好的两包桃酥拿在手上对月圆说:“我们到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