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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北京人在纽约|作者:尾指紧扣|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6:27:36|下载:北京人在纽约TXT下载
  作品:北京人在纽约

  作者:曹桂林

  内容简介:

  如果你爱他,

  就把他送到纽约,

  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

  就把他送到纽约,

  因为那里是地狱。

  …

  正文

  前言

  前年,由于美国正处在经济低谷,生意不景气,三月份淡季,几乎没有任何生意可作。难得的机会,就定了张机票,回了趟北京。

  十年来,不是不想回去,应该说每天都想回去,见见自己的亲人、乐团的老友、和周围的邻居,可哪里抽得出时间呢?

  几次我都想利用美国的长周末,往回跑一趟,可一算,路上就用掉了两天,剩下一天,能在北京干些什么呢。

  这一次回北京,可真是沾了美国经济不景气的光。

  飞机起飞不久,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靠窗口的一个位子上,就忍不住的鼻子一阵阵发酸,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连我自己也纳闷儿,一个一百八十多磅的、四十好几的大汉子,可委屈个什么劲,哭个什么?为了怕别人看见我这难看的样儿,就把头转向了朝窗的一边儿,让自己的眼泪尽情的往下流,让自己难堪的脸尽情的撇。

  我看过于梨华写的《又见棕榈,又见棕榈》这本书,描写的是一个阔别十年的苦留学生,在美学成后,返乡时的心态。书上写道:“十年了,我能带什么回去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破碎的梦,和一大摞子稿纸。”

  我还不如她。虽然,我同样也有一个破碎的梦,可我没有那一大摞稿纸,虽然我在美国有不少的财产,和不小的生意,但我的精神上只是个零。

  飞机到了北京,亲戚朋友大宴小请,热情接待,真使我受宠若惊,又觉得受之有愧。

  哥哥说:“我真为我有这么个弟弟感到荣光、骄傲。”

  老爸也哑着嗓子,用八十岁老人的口气说:“你给咱们家的祖坟,都添了光。”

  乐团的朋友说:“你这小子,真有福气,衣锦还乡,什么劲头!”

  老领导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此一时来,彼一时也,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外商啦。”

  我顺口搭讪说:“我是他妈的‘内伤’。”

  “什么内商,内商指的是那些国内的小倒爷儿。你在美国,是国际大倒爷儿,做的是大生意,所以,就叫作外商。”老领导给我作着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我想张口解释几句,可又一想,算了吧,我的内伤,几句话怎么解释得清楚呢?

  于是,坐在回美国的飞机上,我就产生了一种冲动,我的内伤既然几句话解释不清楚,我就慢慢的把它写出来。写,总会一点一滴的解释吧。

  到纽约,我就买了一些稿纸胡乱写了起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每天,与客户谈好生意,回到工厂布置好工作,就赶快回家写起来,累得我跟孙小子是的。

  稿纸越写越多,厚厚的堆了一桌子,一不留神,又让狗给撕了,吃了。

  “我写的东西,就那么不值钱,是喂狗的?!”我冲着我太太大声嚷着。

  “神经病!整天写、写,写什么写!有那工夫多赚点儿钱好不好!弄了一桌子烂纸,还不如让狗撕着玩哪!”我太太不支持。

  我自己也打了退堂鼓,真的,我写个什么呢!没有半点文学基础,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望着那一堆稿纸,心想,它算个什么呢?

  散文吧,可它太长,诗?别逗了,通篇大白话儿,报告文学?缺少精辟的分析。小说?情节不惊,人物无味。

  一位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又在该校工作的老朋友,对我说:“你呀,别费那么大劲了,你就把你在美国的十年经历写出来,就够动人的了。语言,最好别修饰,至于情节,难道你这十年的经历还够曲折呀!你就按着自传体写吧。”

  几句话,启发了我,我顺着他指出的路子,就一五一十地写我这十年的经历。

  本想写个短篇,可写来写去竟成了中篇,等最后完成第一稿时,又变成了中长篇,现在完稿了,我也不管他什么篇了。

  终于,大功告成,揉了揉写酸了的手,摇了摇僵直了的脖梗子。

  给书起个名吧。

  我太太说:“全世界的人都想来美国,实现美国梦,让他们看看你的书,就知道有多么难了,就叫它美国梦,或纽约梦什么的。”

  我说太俗,不好。

  当我整理好所有的稿纸,从头到尾读一遍,心想能提炼出一个好的名字。

  我读着读着,掉了眼泪,读着读着,泪如雨下,通篇读完了,我也成了泪人了。

  “对,就叫它‘纽约泪’吧!”我一拍案子叫了起来。

  可又一想,怎么着,找挨骂哪!到了美国,发了洋财,翻过脸来又控诉美国,让美国人看了,大骂狼心狗肺,让中国人看了,大骂得便宜卖乖。说人家不好,你倒回来呀,装什么孙子!

  不行,费了半天劲,招身臭骂,我可不干。可是美国的时间那么宝贵,我下了那么大的工夫,将近两年的时间,也别写完了扔了哇!其实,我就想解释一下,解释一下我不是外商,我是‘内伤’。真的,我真没想骂,让我解释几句还不行吗?

  美国,我真不想骂它。的确,它有很多好的地方,比如,人们都知道:美国是儿童的天堂,青年人的战场,老年人的墓场。虽然对老年人是亏了点儿,可对青年人来说是个好地方。只要你努力,肯拼命,聪明,加上体力好,总会有个成功的机会。

  虽然那座通往成功的桥,又窄,又长,又艰险,但毕竟有人能通得过,我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桥那边,并不是一片乐土田园。桥那边,更是满地陷阱,荆棘丛生,一不留神,你会全他好玩儿完。

  我写了过桥的艰难,但大量的篇幅还是写桥那边所发生的事儿。因为很多人并不知道,过了桥后还会出现什么,桥那边为什么喜变成了哭,乐变成了哀,有变成了无,肉变成了血,生变成了死。

  行啦,要是挨骂,就等着挨骂吧,反正问问自己,没什么亏心的就是了。毕竟,我写的是一个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一家新移民的真实故事;毕竟,我写的是真实的美国。

  我想,这本书要是真的出版了,自己也算作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儿,它对一些没出过国,和想出国的人,或已经出国的人,会有一些帮助,会对美国有一个真实的了解和认识。

  曹桂林1991年1月于纽约

  1

  二月初的北京,天儿真冷。

  天色还没有大亮,蓝灰蓝灰的晨空里,呼啸着西北风。

  历来勤勉的北京人此时已经吃完了早饭,出了各自的家门去上班。

  他们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或者蓝色的棉猴,或者式样说得上新式的风雪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顶着寒风,走得匆匆忙忙。

  自行车和行人汇在了一起,车铃声和脚步声汇在了一起,成了一股喧闹的河流。这河流平稳,却又漾着不小的响动朝前方流淌了去。它的骚动与嘈杂,象是在告诉人们,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在自行车的河流中,有一对青年男女并不引人注目。

  男的叫王起明,35岁,北京一家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演奏家;女的叫郭燕,是他的同行,也是他的妻子。

  他们的穿着并不与众不同,他们骑的自行车更和众人的别无二致;淹没在这自行车的车流中,旁观者很难把他们从中择出来。

  但是,如果细心地观察就会发现,他们骑车的速度比旁人稍微快一点,显然他们比别人蹬得卖劲。而且,骑在途中,他们还偶尔交换下下只有他俩之间才能读懂的颇带神秘的微笑。

  其实,他们与众人最大的区别并不在外表,而在他们的内心。在这条大街上,多数人是去上班或者上学,走的是一条每天都走的平平常常的路;而王起明和郭燕走的却是一条他们平明没有走过的路,他们内心里觉得,路的尽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神秘的国度。

  王起明单手扶把,另一只手推着郭燕的后背,助她一臂之力。

  “你这么推着我,不累吗?”郭燕问丈夫。

  王起明一笑:“不累。哥儿们能这么着一直给你推到美国去!”

  郭燕眉宇间掠过一丝担忧。她说:“也不知道办得成办不成……”

  王起明胸有成竹地说:“办得成,准办得成。我有预感。”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虽然是清晨,美国驻华使馆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长队伍。

  看见这么多人,王起明心里间有点泄气。

  “你瞧瞧你瞧瞧,让你快点骑不是,这晚了吧?”他一边找地方放自行车一边埋怨郭燕。

  “知道晚,”郭燕反唇相讥,“你倒是早起呀。”

  “我早起也没用,”王起明锁上车,拉着郭燕去找队尾,“你不得伺候咱们宁宁吃了早饭去上学!”

  一提起女儿,郭燕又添了件心烦事:“要不咱甭办了,真放女儿一人在家,行嘛?”

  王起明站在了队尾,听见了妻的话,觉得十分好笑:“甭办了?都办到这份儿上了又甭办了?亏你说得出!宁宁?你得这么想,就是为了宁宁,咱们才死活得办成呢!”

  “办什么的?”一个干瘦的小青年从队首那边蹓达过来,毫不见外地接过了王起明的话茬。

  王起明不大喜欢眼前这位面菜色的小痞子,拉长了声音回答:“办美国啊!”

  “我还不知道是办美国,真的,”那瘦子一脸鄙夷的神色,“要办黑龙江兵团也不在这儿排队呀!”

  “那你问什么呀?”

  “我是问你,是办探亲,还是办自费留学?”

  “探亲。”

  “探谁?”

  “阿姨。”

  瘦子一指王起明夫妇:“小两口一块?”

  王起明点点头。

  瘦子又问:“非一块去不可?”

  王起明反问:“怎么了?办起来困难点,是不是?”

  “困难?岂止困难呀!”瘦子的话斩钉截铁,“根本没门!”

  一听这话,王起明心里一阵发紧。他觉出郭燕的手本来是扶着他的胳膊,一听那话,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了他一把,生疼。

  “怎么就没门儿了呢?”王起明不甘心的问。

  看来,瘦子对自己的话产生如此强烈的效果极为满意。他立刻露出了一副签证专家的面孔,其权威性不容置疑。

  “跟您这么说得了,”他摆出一副细细道来的架式,“我爸我妈两口子,去探我大爷;俩人加起一百一二十岁了,美国人愣告诉说有移民倾向,办三回了,愣没办下来。您呢,我看,没什么戏,趁早回家,干点什么不好哇。”

  王起明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堵,真堵心啊!

  “甭听他的,”郭燕低声对王起明说,“他懂什么呀,他又不是美国大使。来都来啦,怎么也得试试呀!”

  “那倒是!”那瘦子听见了郭燕的话尾,“既然到了这个地界,排上了这个队,好歹的也得试巴试巴。昨儿有个小妞妞怎么就签了呢,那是运气吧?不是!人家盘儿亮,条儿顺。老美看着这妞顺眼不是!签证这玩艺没谱,谁也说不好哪块云彩下雨!”

  这时候,一辆飘着美国国旗的凯迪拉克轿车向使馆大门驶来。

  警卫提醒着人们:“让开!让开!”

  那瘦子弯着腰凑上车窗向里头瞅,然后回过头来悄悄地对王起明说:“今儿他好的有门儿。金丝猴来了,有戏;碰上胡子不行。”

  王起明有点摸不着头脑,问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怎么这使馆里头还养猴啊?”

  学生模样的人给他解释:“不是真猴。这是他们给领事们起的绰号。金丝猴是指的一头金发的女领事,据说,这位女士挺和气;胡子是说的另一个男领事,听说那男的不好说话,好象不会干别的,就会拒签。”

  王起明问:“好象您对这儿挺熟悉。有内线?”

  “没有。就是来的次数多了点。”“几回了?”

  “算这次,四次了。”

  王起明心里又是一紧。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使馆里出来人给大家一人发了一张表格。人们先是三五一伙的商量,然后就分头去填。王起明和郭燕一面自己商量一面“不耻下问”,费了不小的劲才填好表格,这时人家来收表格了。

  “一号,张茂!”

  这是工作人员在叫名字。

  “ok了,您哪!”那个瘦子应声窜了出去。大家听“张茂”这个名字觉得有趣,随着乐了一阵子。“张茂!他好干吗给他起这么个名儿?”“张茂,这名儿不错,透着老实。”

  西北风还在叫唤,签证的人们都在等,都不怎么说话,心里想着同一件事。

  郭燕挽起王起明的手。她有点抖,可能是冷,也可能不是。

  没过几分钟,门开了。张茂瘦瘦的身材从里面闪出来。

  大伙问:“怎么样?”

  “没戏。”张茂一脸的沮丧。

  有人问:“今儿不是金丝猴吗?”

  “是金丝猴,”张茂回答,“金丝猴今儿也不够意思,可能是让胡子给传染上了。”

  大家伙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工作人员又叫了几个人进去。人们在外头焦急不安地看着里头,探着身子,伸长脖子,好象能看出点什么。

  从门里头,不时走出一两个没精打采的人们,跟让霜打了一样地发蔫。

  “王起明、郭燕!”

  工作人员叫了他们俩的名字。

  王起明低声地问妻子:“你看,有戏吗?”

  郭燕回答:“准成!”

  王起明这时候明白了:女人比男从坚强。

  他们走进了使馆的大门。

  对于外边的人来说,他们进去不过廿分钟;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进去了整整一辈子。

  张茂对旁人说:“这俩是最没戏的。两口子一下都想办成,有这么美的事吗?美国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呀,是不是?”

  可是他的话产时刚落,使馆门开了,王起明和郭燕相拥着,脸颊上闪着泪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茂走上前去:“签啦?”

  王起明一个劲儿地点头。

  张茂“哎呀”一声,不尽的遗憾:“今儿这事,可真邪门了,嘿!”

  王起明低声问妻子:“给咱们签了?”

  妻子说:“签了。”

  “真的签了?”

  “真的签了。”

  王起明不顾一切地拥抱住郭燕,深深地吻她。

  “哟,这还没到美国呢,都美国派啦!”张茂在一旁不无忌妒地评价着。

  王起明和郭燕完全不顾这些了。他们在西北风里吻了半天,然后向等签证的人们挥挥手,走了。

  没走出几步,他们听到身后有掌声。两人回头一看,那个叫张茂的瘦子带头鼓掌为他们送别。

  王起明想了半天,才憋一句话:“美国见!哥儿们!”

  北京音乐厅的舞台上,灯光通明,听众席上座无虚席。一阵热烈的掌声之中,王起明第一个走上舞台,随后是小提琴郭燕,中提琴邓卫和二提琴小珍。

  王起明向听众鞠躬后扫了一眼他们。在他的眼里,今天的听众比哪天都顺眼。他又瞥了一眼郭燕。郭燕红光满面,眼睛发亮。

  “她真美,”王起有心里在想。他觉得自己象初恋一样地坠入了情网。

  四个人坐稳后做了最后的音高调整。王起明向其余三位看了一眼,然后头猛地向下一点,乐曲象泉水一样地流淌了下来。

  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是他们心里熟得不能再熟的曲目。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演奏得格外动人。

  随着乐曲的高低起伏,郭燕的一头秀发有节奏地摆动。在王起明的眼里,那美得不能再美的秀发是莫扎特美得不能再美的四重奏的恰当注脚。

  邓卫和小珍也演奏得出神入画,真是没的说了。一曲终了,观众们掌声象夏日打在屋顶的雨点。

  返场的小曲子也很叫好。听众们沉浸在乐曲中,不断地有节奏的鼓掌。王起明他们四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掌声经久不息。可是他们四个人却迅速地钻进边幕,一个劲地朝舞台监督摆手。不大一会儿,他们就把音乐厅里的掌声抛在了耳际后面。

  “你们俩先回家。我去西单买点熟菜。”邓卫大踏步地走,抡着琴盒,皮鞋在冰凉凉的柏油路上响亮地敲着。“小珍,你回家把那瓶茅台拿来!”

  “别拿茅台了,”王起明拦住了邓卫,“又不是第一次聚会了。”

  “当然不是第一次了,”邓卫说,“可是最后一次了!”

  一句话,说得四个人都站在了寒风凛冽的大街上,互相看着对方,说不出来的滋味。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小珍先是缓过劲来:“邓卫从来也不会说人话。什么叫最后一次呀,《最后的晚餐》?”

  王起明淡然一笑:“也没什么。可不就是最后一次吗?”

  “甭管是不是最后一次,”郭燕说,吃好了最要紧!“

  “对!”邓卫响应。

  “你们快去快来!”王起明叮嘱着邓卫和小珍,“我们先回家备菜啦!”

  四重奏旋即在音乐厅门前的一片夜色中解体。

  “最后的晚餐”很有光彩。不大的圆桌上摆着几样菜,粉肠、炸花生米、豆腐干、凉拌白菜心,大菜是红烧鸡、清蒸鱼和炒虾仁。邓卫和小珍拿来的茅台酒堂尔皇之地放在圆桌中央。

  王起明颇为感叹地说:“哎呀,到了美国,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凉拌白菜心呢!”

  “土去吧,你,”邓卫说,“人家美国是吃牛肉、喝牛奶的地方,谁吃凉拌白菜心啊!”

  小珍说:“那些东西要是吃腻了,也备不住想吃两口白菜心呢!”

  邓卫打开酒瓶,给各位都倒上的茅台酒。

  “起明呀,我早就说过,”邓卫端起酒杯,“你小子有命,命好!早晚有这一天!”

  小珍也举起杯来:“祝你们在美国,生活美满幸福!”

  “这都是废话!”邓卫不耐烦地说,“到了美国还有不美满幸福的?我就没这个命,说了归齐,是我们家的德性不够,没跟美国挂上关系。我老纳闷:当初,我好怎么就没嫁给老美呢?”

  “行行行啦,从来就没正型儿!”小珍打断了他,“你好要是真嫁给老美,哪来的你呀!”

  王起明喝干了一盅酒,款款地说道:“我看,邓卫你也别悲观。你知道我们家怎么样?我们家祖宗八辈就没出过城圈,甭说美国了,连天津都没个走动的亲戚!”

  郭燕接过来说:“要不是我屈尊俯就进了你王家的门,有个姨在那边挂着,想去美国,做梦去吧,你!”

  “噢!我算悟出了个道理!”邓卫高叫。

  “什么道理?”大家都问他。

  “什么叫美国的移民政策呀,说白了就是大鸡巴政策;只要那玩艺一边上美国的边,准给签证!”

  一阵哄笑。

  小珍用筷子头一点邓卫的前额,笑着说:“喝两口酒就出来现眼!”

  郭燕也乐着说:“你小子嘴里,吐不出象牙!”

  “嫂子,嫂子!”邓卫极其认真地说,“您可别正经,您是用您美妙的身体,为起明架起了一道去美国的桥!”

  王起明乐开了花,用手拍着桌面。

  郭燕羞得满脸通红,只是抿着嘴笑,不知道该跟这浑小子说什么好。

  “嫂子,别脸红啊,您!到了美国,还有您脸红的地方哪!

  那地方,脱光了屁股满街跑,没有管。女人跳脱衣舞可都是正当职业。您再瞧瞧咱们这儿,隔着老棉裤多瞅她两眼,都告诉你是大流氓!你说怎么那么不开化呀,啧啧!“

  郭燕争辩着:“乱搞男女关系,也是开花,哪儿听来的!

  小珍,你可得看好了他!“

  小珍也附和着郭燕:“邓卫,你把人家美国说成什么了。

  你以为人家都象你哪?“

  “都让你明白不就学问了吗?”邓卫冲着小珍说。“说正经的,美国怎么那么富,那么强!它自由、随便,想干什么干什么,由着性儿来,我想干这个,甭请示,干!没人拦着……”

  “可我,”王起明被这话触动了心事,“还不知道干什么好哪!”

  小珍插话:“你倒不必为那个操心。人说,在国外,洗碗也能每月挣几百!”

  “可我没干过那个呀!”王起明认认真真地说。

  “那有什么难的。再说,”邓卫给王起明打气,“再说人家都是机械化!”

  “我想,”郭燕看出丈夫的忧虑是真的,就劝说道,“哪儿也不能让咱们饿死!”

  “嫂子这话对!”

  “要说我不放心的,倒不是我自己饿肚子,”郭燕说,“我……”

  “嫂子甭说了!”邓卫打断了郭燕的话头,“你是担心宁宁,对吧?”

  “你放心走你的,”小珍也宽慰郭燕,“有我们!每礼拜我准保去奶奶家两次,老的少的,我们全包了,委屈不了他们!”

  “宁宁十一岁了,正是该妈妈管的时候,”说着,郭燕的眼圈泛红了。“可我这当妈的,倒去了美国,我……叫什么妈妈呀……”

  终于忍不住,郭燕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王起明揽过郭燕的肩头。郭燕的泪水滴落在王起明的肩头。

  王起明忍着自己的泪水哽咽着劝慰妻子:“别担这个心,别担这个心。宁宁是好孩子,天底下,最好的,好孩子……”

  深夜,邓卫和小珍告辞了。

  盛满热情的小屋子里一下子空落落了。郭燕一边铺展被子一边对丈夫甜甜地笑着说:“今儿可是在中国的最后一夜了,可别喝了几口酒就倒头睡觉。”

  王起明明白妻子的暗示,一下子从背后抱住郭燕。

  王起明亲吻着她的脊背,说:“我不放过任何机会!”

  郭燕听了这话,立时扭转过身来,正色地对王起明说:“到了美国,我可不许你去看光屁股舞!”

  “我不看!白让看都不看!”王起明一边解开郭燕的衣服,一边抚摸她洁白丰满的胸,“谁的屁股也没有我老婆的好看!”

  “到时候就怕不是你了!”郭燕勾着王起明的脖子仰倒在床上。

  “我就是我,到哪儿也是我……”

  王起明的后半句话被热烈的吻吞没了。幸福和满足,好象是从未有过的,好象是从天而降的,在这一夜里,美被展示得淋漓尽致。然后,他们相拥着,依偎着,睡熟了。做梦了。

  他们梦见了没有见过面的美国,梦见了他们自己,梦见了难以描画的却又切切实实的幸福和安宁。

  他们做着共同的梦,在梦中交谈,在梦中紧紧地拥抱,生怕幸福从他们的臂弯间蹓走……也并不都是梦。

  次日清晨,一架波音747客机从首都机场起飞了。在这架飞机上,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并肩坐在一起,两只手始终搅缠一处,长长的旅途,竟没有一瞬的分离。他们有好几次去问空中小姐:“我们是去美国吗?”

  “是的,去纽约。”空中小姐无数次地回答他们。空中小姐理所当然地感到奇怪,为什么同一个问题要反复问上这么多遍呢?

  其实,王起明和郭燕只是要证明,所有一切,并不是梦。

  2

  纽约。j。e。k。国际机场大厅。

  王起明和郭燕拖着沉重的行李,在象迷宫一样的大厅里东张西望。

  形形色色的人种在这大厅里汇聚,这里仿佛包容了整个世界。

  大幅的香水广告上美女的媚眼瞥着从东方古国远道而来的王起明。王起明感到眼睛有点不够用。

  “快走哇!姨妈怎么不来接呢!”郭燕拽了王起明的袖子,把他从迷途上往回拉。

  “别急!别急!”王起明解释着,“人家姨妈是美国人,美国人讲信用,说来准来!”

  扩音器里响起了女性柔和的英语。

  “你不是学eollobsp;王起明真的站住了脚,聚精会神地去听。听了一会,他摇摇间:“她说得太快!”

  “说得慢你也听不懂!”郭燕一语道破。

  “再听两句,再听两句!”王起明向郭燕摆摆手,侧耳倾听。

  过了一会,郭燕问他:“听明白什么了?”

  “她在说,”王起明想了想,说,“女士们,先生们……”

  “就这两句哇?还有吗?”

  “那肯定还有呀!就是,还得听一会……”

  “may i help you?”(我能帮助你做点事呀?)一位机场服务小姐走上前来询问。

  王起明被这突如其来的英语问蒙了,张着嘴看着那小姐。

  “may i help you?”那小姐又问了一遍,长长的眼睫毛又眨了眨。

  “啊,帮助,帮助,……i”王起明结巴了一阵,“i go home。”

  “bsp;“yes,i understand。”(是的,我明白。)机场小姐微笑着,十分耐心地说,“you’d better tell me, help you。”

  (你最好告诉我,你家的地址,也许我能帮助你。)

  王起明被这一连串的外国话弄得不知所措,想不出更好的招儿来,光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i go home。i go home。”

  “no problem,”(没有问题)机场小姐有点不耐烦了:“thefront gate is overthere,go out and find a taxi,tell them,t to go。”(大门就在前面,出去后,叫辆出租车,告诉他们,你想要去哪儿?“)

  他们和沉重的行李,被弄出了机场大门,刚刚站稳,迎面走来一个一步三晃的黑人。

  “hi you,?oh yey,i know you man。you just got here。you needhelp。let me tell you some thingman:j。e。k。airport is very dangerous placee with me man。see there that is my car。i take you home man。”

  (嗨,怎么啦,我知道你,你是刚刚到这儿,对不对?你一定需要帮助。但是,我得告诉你,这个机场可很危险。别害怕,跟我来,我给你送回家去。)

  这个纽约街着的黑人,操着一口浓重的纽约的口音。王起明根本听不懂,直着眼睛看着那黑人,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梦来。

  “姨妈!”

  郭燕突然一声兴奋异常的尖叫,象是一个飘泊海上三天三夜的逃生者突然看见了救生船。王起明和郭燕一对男女惊叫着,两脚离了地又蹦又跳来到郭燕姨妈身边。

  姨妈拉着他的先生也紧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塞车了,晚了,对不起!”

  王起明和郭燕,赶忙行礼,一连叫了好几声姨妈姨父,足足地这么一显示东方文明古国的文明礼貌。

  姨父显然是比姨妈大二十岁,说话时广东口音很重,“欢迎你们到纽约来!一路上辛苦了!”

  王起明赶忙说:“不累,不累!”

  “谢谢姨父姨妈!”郭燕也跟着客气。

  “我们上路吧!”

  姨妈微笑着向他们提示。

  “哎哟!我们的行李呢!”

  郭燕一声惊呼,大家才发现行李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他们自己身上背的背包。

  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设备先进讲究,座位宽大舒适。

  姨妈驾驶着汽车。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王起明望着窗外的一切,感到新鲜无比,十分兴奋。

  上下四五层的立体交叉公路。

  望不尽的车灯,排更整齐耀人眼目。

  一会儿,汽车站进了海底隧道,掠过车窗的仍是排口路灯。

  当汽车从海底遂道爬上来时,王起明和郭燕都不约而同地“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纽约,象一座海市蜃楼,灯光闪烁,通体秀明般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纽约。”姨妈介绍说。

  他们两人望着这美景,瞠目结舌。

  付了过桥费,汽车驶进了纽约的繁华区——曼哈顿。

  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世界第一大都会,令初来乍到的异国人感到无比的新奇。

  车速减慢了。

  所有的汽车在这里都变成了蜗牛,慢慢的一点点地向前爬。

  黄色的出租汽车占了大半条街道。它们见缝就插,有空就站,互不相让,在车河中游刃有余。

  一座又一座摩天大楼,象一个又一个庞然怪物,低头腐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与车队,好象汽车在它们的脚趾缝间钻来钻去,这庞然大物并不动声色。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千姿百态,争妍斗艳,映亮了夜空。

  天蓝色的警车,在拥挤的已经凝固的车河中左拐右弯,扯着嗓子尖声叫着。

  “出事了,”王起明不由自主地说。

  “不,”姨妈微微一笑,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些警车是纽约的一大特色,24小时从来也不闲着。”

  王起明吃惊地睁大眼睛。

  三、四辆绝色的消防车被卡在车队当中,动弹不得,凄惨地嚎叫,显得无可奈何。

  “刚来纽约的人,”姨父操着浓重的广东腔,一板一眼地介绍,“大部分都惊慌失措,哎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啦,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啦,其实,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你看,人们不都是在干着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吗?”

  王起明一看,外面的人果然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不去瞥一眼街上那些喧闹的车辆。他们行色匆匆,专注地办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

  “这地方,”王起明感慨地说,“邪性!”

  郭燕白了他一眼。

  汽车终于驶出了繁华热闹地段,没有多久,喧哗与热闹没有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破旧的楼房前,一群群街头族,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弯着腰在烤火。

  马路边,横三竖四地躺着肮脏的流浪汉,他们在不住地往自己嘴里倒着酒精。

  两个身着暴露的女郎,向车里的王起明挤眼睛,挥手。王起明不知发何应会。

  “这是……美国?纽约?”王起明捺住心头的疑惑,向姨妈发问。

  “对。是纽约。”

  姨妈回答得十分肯定。

  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停在了一座破旧的楼房前。

  姨妈没有离开座椅,只是侧过了头,对他们说:“考虑到你们初来这里的经济状况,这里的房租比较便宜。”

  说着,她从名牌钱夹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是五百美金,还有我的电话号码,请收下,不要客气!”

  王起明和郭燕接过信封,战战兢兢地下了车,走近这座墙壁已被涂写上不堪入目的绘画的房子。

  “我们,”王起明问,象问妻子,也象问自己“住在这儿?”

  “不!”姨妈从车窗里探出上半身,对他们说,“这几层都太贵了。我给你们预定的是地下室。租金押金一共四百元,加上今天借给你们的五百元,一共是九百元。我和姨父明天早上都有事儿,有什么困难明晚八点半后来电话!”姨妈向他们报了明细帐之后动了汽车,离开了这里。

  王起明和郭燕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们进去吧,”站了会儿,王起明提议。

  “你在前面走!”郭燕恐惧地望着黑洞洞的楼门。

  楼里黑暗极了,昏暗的一星灯光不仅没有带来光明,反而增添了几分鬼气。

  王起明推开了地下室的门。门呻吟了一声。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扑面而来。

  郭燕咳了两声。

  王起明打开了那盏黄颜色的小灯。

  一只超级市场上用的,装水果的空木箱,两只没了后背的椅子,一张肮脏的双人床垫——这是全部家俱。

  郭燕痴呆呆地走到空木箱前,慢慢地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

  王起明在审视着这个“家”

  他发现了一个小套间,这使他意外。套间里有一个不小的厨房,他找开瓦斯炉,火还挺旺,这又使他惊喜。一台一人多高的大冰箱,没坏,能用。更让他惊喜的是紧挨着厨房有一个洗澡间。水龙头一开:热水!

  他走回郭燕的身边,抚摸着郭燕的头发。

  “我怕,”郭燕喃喃地说。

  “有我呢,别怕。这儿住着害怕,咱们就搬家。”

  “往哪搬呀?你没听说,咱们都欠了九百块的债啦!”

  “赶明挣钱珲她!。提起欠债,王起明一脸的愤懑不平,”早就听说这儿的人没人情味儿,今儿算领教了!“

  郭燕犯愁地说:“这地方,人地生疏,饿死了都没人管!”

  “饿不着,我背包里面还有一袋方便面,我去给你煮。你先去洗个澡!”

  “洗澡?”

  王起明拉起妻子的手,为她脱衣服,把她推到洗澡间门口。

  “你先洗,我随后就到!”

  “你还有这个兴致!”

  “什么兴致没有,这个兴致也得有!快点快点!”这就是他们到纽约的第一天。两个赤裸的身体在洗澡间的蒸汽里紧紧拥抱。

  他们除了自己赤裸裸的身体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除了紧紧地抱住对方以外,别无他法。

  急匆匆地人们,从地铁出口一批一批地走出,如同是从地下涌出来的浊浪。

  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棕种人、红种人、杂种人,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各种民族,都把他们的子民派到了纽约曼哈顿这个窄长的小岛上来。生活的空间小,人的节奏快,每个人的24小时都被排得满满的。人们在这里都变成了一只又一只的工蜂,循着自己的路线,从地下走到地上,又从街道钻进大楼,凭借着高速电梯,升到云彩上方的摩天大楼的顶端。人们忙个不停,可也并不浑身忙乱。人们的轨迹颇为儿特,偶又交叉,却又互不干扰,象行星的运行,有条不紊。

  王起明也是一颗小小的星球。他从地铁里升出来,用手扯扯被挤歪的西装,走于路标去看路。他手里捏着姨妈今天一早给他来的电话记录,和那路牌上的洋文对照。

  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纽约难不到他。不一会儿,他找到了湘院楼这间中国餐馆。

  在门口,他略一踌躇,推门而进。

  餐馆还没有开始营业,几个侍者正在做着各种餐期的准备。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仍然在干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只有一个年轻的侍者,也许是离王起明最近的缘故,一边摆着餐纸和刀叉,一边懒洋洋地说:“we are not open yet。”(我们还没有开门。)

  王起明很珍惜人们对他的接待:“我姓王,是孙先生介绍我来工作的。”

  年轻侍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喊了声:“老板娘,门口有人找。”

  说完,这位侍者又低头做他的工作?

  随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中央委员,一位将近中年的中国女人走了出来。她打扮入时,浓装艳抹,见到了王起明就用英语说:“good morning。sir。what can i do for you?”(早上好,先生,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吗?)

  王起明又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姓王,是孙先生介绍我来工作的。”

  “噢噢,知道了,”眼见的,她的态度立即冷淡了许多,“欢迎你来。试工前三天,没有工资。工作嘛,主要是厨房里洗碗,清扫炉头,打扫厕所,洗刷地板。工钱嘛,一个月八百。”

  王起明觉得这个女人很是爽快,微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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