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日常生活
晴空耀眼眩目。
昨夜猛烈的雨势,彷佛已将每个角落通通洗刷干净似地,星期天从一大早开始便清 爽的好天气。
话虽如此,家里却没有一同出游的计画。那一天,就像平常一样。筱宫裕太和朋友在外头玩到晚饭时间才回家。
「我回来了!」
扯开嗓子大喊一声,胡乱脱了鞋子。接着随意冲冲手,立刻飞奔到饭厅。
桌上放着炸鸡、春卷和炸虾。还有色彩缤纷蔬菜沙拉、散寿司。尽是些光看便能大大引起食欲的最爱。
冷不防地,裕太的眼睛和嘴角,慢慢地放松了。
就这样,原本嚣张调皮的脸庞,彷佛褪下一层张牙舞爪的面具,加上细柔的自然卷,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撇开以户外派自居,手脚上的新伤旧痕不说。单看那日晒后顶多发红、迅即恢复白晰的皮肤,以及小松鼠般清楚分明的双眼皮大眼睛,裕太本身的资质确实不错,平时若是
能多多展示这种可爱的脸蛋,包含部分邻居在内,他所得到的评价或是女孩子的青睐指数,想必会大大不同吧。无奈此时此刻,食欲比搔首弄姿重要多了。
尽管如此。
如果是平日的裕太,回家后,八成会将母亲『你回来啦』的问候当成耳边风,迫不及待地霸占遥控器,掌握电视机的主导权原本是这样子的。不过,今天似乎有一点不同。
一直到晚饭时刻仍沉迷在电视卡通中,叫了好几次都只用口头忽敷衍的裕太,抢在大家前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妈、妈。还没开饭吗?」
彷佛美食当前却被命令不准吃的小狗,张口咬住饭桌,频频催促母亲奈津子。
全年无休的过动儿…纵是有此外号的小捣蛋,终究禁不起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败给了食欲。话虽如此,眼前的光景倒也十分吻合小学二年级的年纪,令人不住发笑。
「很快、很快。再等一下就好了。」
然而,不知到底清不清楚裕太的焦躁,母亲从开放式厨房传出的回答,每次都一样。
裕太实在等不及了:
「哼,刚刚妳也是那么说。」
不自觉地嘟起嘴巴。
耳尖的姊姊沙也加听到后
「裕太你很吵耶,难道就不能再忍耐一下?」
口齿伶俐地吼了他一声。
「今天的主角又不是你,是尚人喔。明白了没?」
穿著史奴比围裙,单手拿着小盘子,用一本正经的口吻教训人的,是筱宫家念小学六年级的长女。含苞待放的纤瘦四肢,以及据说是美人必备条件的巴掌脸,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比例。
光凭这两点,不难想象在不久的将来,必能吸引路上的男性频频回头。沙也加是四个小孩中唯一的女生,也很讲究精神面的自我充实。一看便知十分聪明的机敏外表下,隐藏着好胜的个性,和这时期只知装出少年老成模样的『女孩子』,有着一条明显的界线。
不过。
每次一有什么,伶牙俐齿的姊姊总会谑称小四岁的弟弟长不大,在她日复一日的锻炼之下,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的老幺,身上并没有那种一遇到挫折便打退堂鼓的纤细神经。
往好的方面说,是坦率直爽。
裕太是生性活泼的孩子王,如果他有那个意思,一定能发挥出强势的领袖气质。……话虽如此,却也不能否定,他有着情绪善变的一面。
剥掉一层皮的他,是个对小事蛮不在乎的赖皮鬼。
哪怕说出口的话会伤到人,本人也丝毫不在乎。说真话有什么不对?他的想法一眼便可看穿。
沙也加口中『不知退让的自私个性』,同样也是备受宠爱的幺子特权……或许本来皆如此吧。
「人家肚子饿了嘛。」
话声刚落,肚子立刻配合地咕噜咕噜大叫。
「妳听,它在叫了耶!我已经等累了!」
裕太彷佛得到了一道免死金牌般,对眼前温热多汁的炸鸡伸出手。
「不行!」
依照惯例,裕太的手被一把拍掉。
「要等大家到齐了才能吃。」
越过餐台一边看着姊弟俩互不相让的画面,今日的主角,也就是筱宫家的次男,一边停下将芝麻拌菠菜分盛在小盘子的手边动作,略微玻鹕袼圃l5咛跞丛侗鹊髌だ乡廴岷偷男友邸#oΘc又来了……)
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随处可见的日常一幕,已经熟到不能再熟的眼中光景,不知幸或不幸,尚人完全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果不期然
「姊姊是小气鬼!给人家吃一个尝尝味道有什么关系啊?」
裕太不满地鼓起面颊,率先反击。
不过,一两句吐槽对现下的沙也加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你这不是试吃,而是偷吃吧?给你一个之后,你一定会说吃几个还不都一样……最后连别人的份都吃掉了。」
得理不饶人的语气,让尚人忍不住叹息。
(沙也姊,拜托,别火上加油好吗?)
即便知道再多的牢骚都只是徒劳无功,但…
(至少今天不要……)
尚人还是泄出了有点不悦的声音。
尚人并不像爱闹别扭的裕太那么难搞。因为每次受到牵连的人总是他。
反省以前的经验,多少养成谨言慎行的态度。难道是缺乏这种学习能力的裕太的错?
还是,应该归咎明知裕太个性,但只要有架吵,每回都会奉陪到底的沙也加?
或者。
他们都没有错。如果能对自己无法潇洒看开的软弱个性一笑置之,会不会比较好一点?
伶牙俐齿的姊姊是个讨厌鬼。
尽管没有说出口,对尚人而言,事实却不会改变。
因此,同样是男人,他十分赞赏弟弟富有『挑战精神』的心性和骨气。但相反他也很希望裕太能够好好思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含意,坦率地身体力行。
今天是尚人十岁生日。
按照惯例,家里为他举办一场小小的生日派对。难道『欢度生日』的想法是很奢侈的期待吗?尚人不断在心里叹气。
更何况。
这种场合。
沙也加应该早就摸清了裕太的行为模式,或者该说,大家都能料到裕太会有什么举动。
奈津子也已经习惯了。因此就算两人的对话开始飘散出浓浓的火药味,她仍旧将其视为姊弟特有的『相处之道』,并不会从旁干预。
正因如此,孤立无缘的裕太将嘴巴嘟得更高了。
「人家才不会呢!」
被沙也加无情地踩住痛处,恼羞成怒的捣蛋鬼,已经是一副任性耍赖的小孩子口吻。尽管在外头自称『本大爷』,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但是裕太很清楚,自己在家里不过是老幺。
事实上,永远无法超越的年龄差距,确有其威力。
虽然本人极力否认,但是数不清的前科不容抵赖。
尽管裕太又是跺脚又是嘟嘴,结果却都只是白费工夫。
更何况–
「你的借口我已经听腻了。」
咄咄逼人的沙也加,并没有休战的意思。
「可是爸爸和雅纪哥不是还没回家吗?等他们回来,我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啦!」
「爸爸只是去拿尚人的生日蛋糕,马上就回来了。哥现在在洗澡。」
你一言,我一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人挑衅,当然要加倍奉还。
换句话说,关于自掘坟墓的道理,『长不大』的裕太还无法体会个中滋味,当然也就无法由自觉催生出自制力了。
总而言之。
不但不觉得腻,反而还愈演愈烈的唇枪舌战,旁人听来,简直是默契绝佳的姊弟相声。没有剧本,光靠临场反应,还能这么厉害……想到这儿,尚人的佩服已经多过了不耐烦。一般而言,既然波长如此吻合,通常不会爆发冲突,而是彼此礼让。只能说他们两个,在对方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起,便已触动战斗装置。
最初的源头是什么?到这地步,已经算是『铭印现象』了(注:动物与生俱来对某一特殊对象的认定)合得来或合不来……就像磁铁的两极般,根本就分不清楚。
二人大概打死也不会承认吧,本质上算是『同极相斥』的姊姊与弟弟,都是倔强而顽固的人。
要是居中协调,无异火中取栗。哪怕『有话直说是兄弟姊妹的基本条件』,尚人也没有硬着头皮勇闯火场的意愿。
结果总是如此。不管站在哪一边,最后都等于抽到大凶签。
因此,尚人干脆两不相帮,保持中立的立场。可是这么做依旧无法全身而退,而且这也有这的麻烦。
总之,当两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只需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就能明哲保身。问题是在事后,高达百分之百的机率,双方都会将尚人当成『迁怒用的排气孔』,给他带来许多超乎想象的附加麻烦。尽管姊弟分属不同类型,但却同样健谈,除了当夹心饼干外,还得贯彻倾听者的角色,自然会累积许多压力。
如果只是把想说的事情一吐为快,那倒也罢了。要是不留神多嘴了一句,事情往往会变得更加无法收拾,因此尚人也愈来愈惜口如金。
「你觉得怎样?」
「有哪里不对?」
「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千万别管对方怎么问。那些只是自我肯定的延伸物。实际上,并不是在寻求尚人的意见。
尚人花了不少时间才领悟到这一点。
就这样,尚人总算彻底体悟到,筱宫家的『忍耐力的精髓』和『倒霉的出气桶』究竟为何物。
事际上,姊姊和弟弟都不是普通的有个性。因此,自己不能真的生气,或许是强烈灌输自己这种观念吧,至今尚人还没有真的发飊过。
在任何人眼中,沙也加都是筱宫家中『可靠的姊姊』。
裕太不管走到哪里,都与『任性的老幺』脱不了关系。
同样的。尚人是『有着超龄的冷静,不需要人担心的次男』。事实也是如此。
心高气傲的沙也加,早早超脱了世人无意识硬加在身上的『孩子气的小可爱』卷标。相当然尔,包含班上在内,她都是别人另眼相待的『学姊』。
这位女中豪杰说到做到,至今尚未出现胆敢违逆她的挑战。……大概。再加上,她又是三姊弟就读国小中,本学年的最高年级生,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将领导和统驭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另一方面。虽然在家里是倍受宠爱的幺子,不过到了外头,裕太却是捣蛋因子全开,将导师弄哭的名人。精力过剩的言行稍嫌粗暴,因此女生的『青睐指数』并不高,但在男生圈却极受欢迎。不经意的一句话,甚至能让班上立刻分裂成两个集团。
虽然夹在两个极度突出的个性人物中间,不过尚人并未因此遭到漠视。甚至,还多出别种称呼
「筱宫沙也加的弟弟。」
「那个是筱宫裕太的哥哥。」
而他也已经习惯好奇的眼光了。外表远比五官立体的沙也加柔和,行为举止还比裕太冷静,善尽缓冲剂一职的尚人,其存在感并不容忽视。
当局者迷……。
尽管本人对这点毫无自觉。
「这个就叫以大欺小喔!」
「才怪。是你嚣张得太离谱吧。」
(裕太真是学不乖耶。不管嘴巴或腕力,他都赢不了沙也姊,何必一一和她计较呢?)
自信比小两岁的裕太还要『成熟』一点的尚人,再度叹了一口气。
夸口帮自己包过尿布的『姊姊』,以及被抖出不欲人知的丑态的『弟弟』,两者间有道无法超越的『现实』之墙。虽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不知何故,唯独裕太不愿承认。
每回都紧咬着沙也加不放,然后又被攻击得体无完肤。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学习能力云云……此类的问题。或许是身为老幺所无法退让的『坚持』吧。
弄个不好,沙也加可是个『比母亲更啰唆的管家婆』,这也是筱宫家的常识。
无法在嘴上说赢她的,其实又不止裕太一个,他根本没必要当真。尚人是这么想的。不过,在裕太身上似乎无法通用。
就像俗话说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筱宫家也是如此。倘若沙也加那能引发人在背后批评『一点都不可爱』的嘴巴和大脑一同抓狂,那可真是天下无敌的状态。回嘴一句便能引来三倍的攻击,在唠叨攻势下只能闭嘴不语,难怪尚人他们会早早举白旗投降。
尽管对凡事举棋不定的优柔寡断敬谢不敏,不过大声宣扬自我主张,也需要相当的精力。尤其面对的是沙也加的话,更是如此。
所以。
那倒不如更有意义地活用吧。想归想,尚人却也没什么特别要发泄的。重点在于,只要不弄错『进场』和『退场』的时间点就没有问题了。
对尚人而言,这正是维持太平日子的生活智能。
然而。看样子,裕太似乎不怎么欣赏尚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软弱态度。
虽孤军奋战发挥不了作用,若是兄弟联手,一定可以扳倒沙加也。只差没说出口,内心似乎真这么想的裕太,一定觉得尚人临阵脱逃的举动,是非常缺乏男子气概的做法吧。
对于幺子的雄心壮志,是该玻鹧劬λ邓恰旱ゴ康男『19印唬俊
抑或是,在苦笑中戏称他是『初生之续不畏虎』?
或许每个人的见解皆有不同吧。怎么样都法从『家人』框架挣脱而出的尚人,偶尔,会觉得喉咙就像哽了一根隐隐抽痛的小刺。
是因为这样吗?尚人反而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是我?)
如果真想扳倒沙也加的话–
(他似乎找错搭档人选了吧?)
没错,尚人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是有个比自己强过千百倍的最佳人选–长男雅纪在吗?
雅纪一定能妥善揣摩裕太的心意,将每件事处理得圆满周到吧。就连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雅纪也都做得到……而且,还会做得比想象中更好。
话虽如此,沙也加和裕太的相处之道实在称不上『平稳』。如果双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插手,裕太倒也罢了,一定会引发沙也加的反感。能够不损及沙也加的心情,而且还能温柔规劝的,只有雅纪一人。
忙碌的父亲鲜少有时间和孩子相处,亲子间几乎没有任何互动。为此,母亲只好变得愈来愈唠叨。适时支持亲子关系、担任筱宫家润滑剂的人,便是长男雅纪。
他的存在有别于父亲,具备着长男的绝对威严。
今年就读国中三年级的维纪,是剑道的有段者。
或许是称霸无数场比赛锻炼出来的自信使然,身材高挑的雅纪,平时总是凛然地挺直背脊,飒爽的姿态叫人不注意也难。
对尚人而言……不,对整个筱宫家而言,他都是『自傲的哥哥』。
可能和相差五岁也有关系,尚人并没有和雅纪吵架的记忆。硬要说的话,陪自己一起玩的印象反而强烈许多。
坐在母亲膝上的次数用指头便能数尽,但是被雅纪背着或抱着的记忆,至今仍鲜明地留在记忆中。虽然升上小学四年级后,已经不太好意思黏着哥哥不放。倒是裕太将父亲的膝盖当成私人的特别座,至今仍能脸不红气不喘坐在上头撒娇的画面,筱宫家的人都已经见惯了。
同样是姊弟,尚人没有对异性的沙也加憧憬过什么但同样是『男人』,尚人却对哥哥一向怀抱着懵懵懂懂的憧憬。
『刚强』–但是,不可怕。
『温柔』–这令人开心。
『成熟』–却不自大。
无须大声斥喝,时而交杂着开玩笑的口吻,哥哥总是有办法让沙也加闭嘴。
每当这种时候,尚人都会用尊敬的眼神望着哥哥。
(小雅果然厉害!)
然而,裕太若是知道尚人直接的疑问:『为什么是我?』
想必会嘟着嘴巴反问:『那为什么又是雅纪哥?』吧。
长男雅纪和幺弟裕太相差七岁。比起平常动不动便揶揄裕太『长不大』的沙也加,还要更年长。
遑论一边是肉体和精神都有显著成长的国三生,另一个则是才刚脱离幼儿期屁股青胎记的小二生。就算再怎么用偏袒的眼光去看,就男人而言……不,即便从兄弟的角度而言,两者都无法比较。
如果将裕太对尚人抱持的情感起伏,比喻成等身大的敌对意识,那么之于雅纪的,便是来自年纪差距的疏离和无法言喻的自卑感。
两岁的距离,并非怎么样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七岁的差距,就是『高墙厚壁』了。
难道是因为雅纪完全不将裕太放在眼里?或是动不动就想耍哥哥威风?其实又不然。
甚至,背地里帮捣蛋鬼裕太收拾善后的人,实际上既非母亲也非父亲,而是雅纪。长男不着痕迹的用心,反而让裕太更受刺激。
因而衍生出『人家又没有拜托你,不用你来鸡婆!』之类的想法。
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感到雅纪正在身后盯着。这很讨厌。彷佛自己的所作所为全被看透了。
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所以,雅纪最好不要干涉。
尽管常像这样不请自来地庇护幺弟,雅纪却鲜少显露自己的真心。虽然说话语气温柔又体贴,却总让人觉得……他似乎拉出一条线,不让别人踏进自己的领域。
那样太不公平了。
彷佛一开始便没被放在眼里–气死人了。
向内推或外拉都纹风不动、厚重的铁门。若要极端形容裕太的疏离感,大概最接近那样的感觉吧。
不同于父亲,年纪相悖的兄长。因为无法拿捏彼此间的距离,所以老是觉得有隔阂。
在父亲母亲面前,明明可以坦率地撒娇;就连在沙也加面前,也可以霹哩啪啦说出真心话。
全裸的身体接触也好,单纯的打打闹闹也罢,如果对方是尚人,裕太压根不介意。
可是–
唯独雅纪,是裕太心中的『另类』。
譬如,裕太以全名『雅纪哥』来称呼长男。
而在她面前能有话直说的沙也加则是『姊姊』。在心情上,二岁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所以裕太都称呼尚人是『小尚』。裕太心中自有一把尺。
平日在裕太面前总是不可一世,俨然一副大人模样的姊姊沙也加,一旦对象变成雅纪,就像换了个人似地温顺乖巧。过于露骨的态度,时常让人忍不住想生气。
还有更不爽的。连从不刻意偏袒沙也加或裕太的尚人,对雅纪也是一副孺慕之情。
和沙也加害臊的反应不同,尚人平日并不特别显露的喜怒哀乐,唯独在雅纪面前从不掩饰。裕太就是看这点不顺眼,不知不觉,就会对他乱发脾气–
「丑死啦!小尚,那件是雅纪哥不穿的吧?一点都不适合你耶。你叫妈妈买新的给你嘛。」
同样是男人。
是兄弟。
然而,这种落差究竟从何而来?
『为什么』……?
『有什么』?
『怎样的』–不同呢?
并非羡慕能够自然亲近雅纪的姊姊和哥哥。裕太其实是在嫉妒,嫉妒只因身为长男,便能无条件得到弟妹之爱的雅纪。
那是不管到了几岁仍会被视为『长不大』的幺子,永远无法获得的信赖感。
狡猾!裕太想。
愈是在乎这点,裕太的疏离感便愈发强烈。好象在兄弟姊妹之中,只有自己被遗留下来。
此时的裕太还很稚嫩,还无法清楚地意识到,这正是名为『嫉妒』的自卑情结。
「那你就别光是坐着,至少帮点忙啊!小尚还不是有在做。你只顾着吃,真的是长不大的小孩子耶!」
沙也加以熟练的动作摆设餐桌,口气丝毫不见缓。
尚人的生日刚好也是礼拜天,因此母亲和长女,无不使出浑身解数,精心制作一道道的美食。
当然。虽是今晚的主角,不过尚人还没迟钝到任由家中女性为了自己的生日忙进忙出,而自己却处于冷眼旁观的『作客』状态。他也想尽量帮忙,心情愉快地迎接生日–这是尚人无法掩饰的真心。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
(沙也姊,不要什么事都拿我当挡箭牌嘛……)
以上同时也是尚人迫切的心声。
既然生为一家人,『宿命』便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免不了被拿来比较一番。这也罢了。但至少希望能够顾虑『时间、地点、场合』,谨慎挑选。
已经在闹别扭的裕太,继续嘟着嘴巴:
「姊姊的说法不公平!每次我说要帮忙,妳就嫌人家碍手碍脚!」
开始感情用事
虽然对裕太不好意思,不过沙也加觉得裕太『碍手碍脚』的心情,尚人也颇能体会。
裕太的好奇心旺盛,又富创造力,什么事情都想参一脚。做得顺手的话,个性的积极面便会呈现出『吉』的效果,否则就只有三分钟热度。
沙也加正好相反。她是那种订定详细计画、按部就班做事的类型。
当这两人并肩站在厨房的时候,事情怎么可能顺利进行?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实。
裕太向来只愿按照自己的步调做事。
因为这样而浪费许多时间,害沙也加做菜的顺序和节奏全被打乱,徒增不必要的急躁。
唉呀唉呀,真是伤脑筋耶–好脾气的母亲顶多苦笑,因为她早就悟出一个道理,养儿育女是需要忍耐功夫的。
濒临爆发边缘的沙也加:
「裕太,你在只会碍事。」
一声令下,将裕太赶出厨房。
站在裕太的立场想:
「我是好心帮忙耶,干嘛骂我?」一定觉得这张红牌举得极没道理。
可能是那时的不快让他记恨到现在吧。或者,是在羡慕到目前为止还没领过半张黄牌,能够安稳担当沙也加助手的尚人?又或者,是嫉妒?只见裕太瞪着餐台内的尚人,气急败坏地反驳:
「小尚是喜欢做才做的吧?让他帮忙就好了啊!」
被台风尾扫到的尚人不说话了。事已至此,谁来劝阻裕太都不会买帐。
然而–
「雅纪哥还不是什么都没做?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负责吃就好。」
苗头指向雅纪的瞬间。
这一回,沙也加的眼梢明显地高高吊起。
(啊……裕太你这笨蛋!)
「你在胡说什么啊?哥哥一大早就去参加剑道比赛,刚刚才回来耶。人家又不像你一天到晚在玩!」
沙也加气势汹汹、连珠炮地说。
(真不会举例……)
尚人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
就像尚人下意识的崇拜倾倒,沙也加的恋兄情结同样也很坚定。甚至严重到经常惹雅纪苦笑的程度。
为了避免深究姊姊的少女情怀而惹祸上身,尚人哪怕开玩笑也不敢将这事说出口。不过,就算听过『恋兄情结』一词,尚且无法正确把握其中含意的裕太,完全学不会教训。
每次一有什么,都会明目张胆地嘟嘴表达不满:
「为什么雅纪哥就可以?奸诈!妳偏心、妳偏心!」
不过,很早以前便公然表示『我就是偏心,怎样?』的沙也加,从未因此失去自己的立场。
雅纪早上出门参加剑道比赛,裕太回家前才刚到家。现在正在浴室冲去一身汗水。
事实上,那缸热水也是沙也加事先询问过雅纪的『回家时间』,特地帮他准备的。
回家后知道此事的雅纪笑着道谢时,彷佛能在沙也加脸上窥见荡漾开的满满笑意。如果平时都是这样子的话,家里一定会更平和……尚人忍不住这么想。
今天是地区大会的团体赛,雅纪就读的明和中学在下午展开的淘汰赛中,都能顺利晋级,可惜最后只拿到第四名,无法挤进决赛。
团体赛讲究的是团队力量。就算有一人出奇的强,整体战力不佳的话,终究无法致胜。根据现有的战力,在哪时派谁出马,才能确实赢得分数。这同时也是策略的胜负。
对于只拿第四名的结果,沙也加就像是自己的事情般悔恨不已。这种时候,轻率的安慰反倒显得狂妄。
「真可惜。」
因此尚人只说了一句话。
相反的,雅纪索性以潇洒的口吻说:
「距离国中联盟赛,还有一点时间。好好地准备复仇,也很刺激吧?」
对此一笑置之。今天待在浴室的时间比平时都长,或许,是在细心玩味那份懊悔的缘故吧。
沙也加也是。从她特别卖力准备料理看来,虽说当然和今天是尚人的生日有关,但说不定,同时也是想为雅纪庆功。没想到一番苦心完全白费,加上裕太又不小心踩到『地雷』,沙也加的心情似乎一口气荡到谷底。
今天,该不会是大凶日吧?
泄气的尚人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一触即发的沙也加和裕太,互不相让地恶瞪对方。
果然,是不是,有点不妙啊?正当尚人这么想的时候–
筱宫家的救世主,雅纪,以主角总是适时登场的姿态,在此绝妙时机探出了半张脸。
「尚,浴室可以用了。」
三人的反应皆不相同–
尚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沙也加则彷佛换了个人似地,浮现笑呵呵的神情,对雅纪说:
「啊……哥。爸爸还没回来。你再等一下喔。」
(沙也姊,太明显了啦……)
其变身速度之快,尚人也只能无言以对。
虽然沙也加的恋兄情结不是今天才开始,但是看到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后,
(怎么会呢……)
即便是尚人,也忍不住要这么想。
遑论是裕太了。姊姊的态度,让他更加不悦地抿着嘴巴。
他还有一大堆的不满想向沙也加抱怨,问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裕太脸上正写着这样的表情。
「干嘛?你们怎么了?」
大概是察觉到完全称不上『融洽』的气氛吧,雅纪讶异地问。
「没什么。只不过,裕太又在偷吃了。」
「才不是偷吃呢!是试吃!」
裕太噗–地鼓起脸颊,丝毫不退让。
偷吃也好,试吃也罢,对旁人而言,两者的差别并不太大,不过裕太似乎也有自己的『区隔』。
雅纪望向墙壁上已经超过六点的时钟,理解地点点头。
「啊啊……肚子饿了吧。」
然后–
「不过,难得妈妈和沙也加这么用心,我们就再等一下好不好?」
弯下颀长的身躯,以完全听不出是说教的口吻,对着裕太的脸说。
雅纪的眼睛,是略微透出青光的美丽金茶色。
能让人联想到某种宝石的双眸,闪耀着眩目光辉。教人不自觉地看到入迷、完全脱离日本人的奇异色彩,宛若是随着光线明暗编织出各种颜色的万花筒。
正因为是那样的一双眼睛,只要被雅纪正面凝视,无一例外地,大家都会失去言语。
如果这世界真有能带来灾厄的『邪眼』存在,雅纪的双眸,或许正是箝制人类思考的『魅眼』吧。
恐怕。只要雅纪有那个意思,谁都不能幸免。
当然,长不大的裕太也不例外。
「今天是尚的生日。等大家到齐再开动的话,吃起来一定会更美味喔?」
被雅纪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裕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大概是心理作用,连耳根都泛起红潮,想来不只是因为羞愧于自己竟然会被敌人收买的关系。
「哦?裕太,再等一下好不好?」
尽管嘴巴依旧抿成ㄟ字型,但裕太竟点头答应了。
于是雅纪破颜一笑,彷佛在说『了不起、了不起』似地,轻柔抚摸着裕太的卷发两、三次。
从小备受宠爱的幺子,反而很讨厌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如果这动作是由其它人来做,裕太一定会气得嘟嘴,立刻将对方的手拨开。然而换成了雅纪,情况好象又另当别论了。
或许是因为雅纪抚摸的手,是出乎意料地温柔。
还是–
冷不妨和长男发生肢体碰触,所以身心都被操纵了?
乖巧柔顺的裕太,雪白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红晕。
看着弟弟百年难得一见的模样,尚人不禁低喃:
(今晚大概要下大雨了……)
沙也加惊愕地瞪大眼睛。
暂且不提自己。前一秒还气得全身汗毛倒竖,蓄势待发的裕太,这会儿怎么说变就变了?沙也加似乎很想这么问。
不晓得雅纪知不知道这件事。总之,雅纪的任务已经结束,于是他离开原地,越过餐台对尚人说道:
「尚,可不可以给我一杯冷饮?澡洗得比平常还久,总觉得喉咙有点渴。」
彷佛被那声音弹开般,尚人赶紧打开冰箱门。
「乌龙茶?宝矿力?」
「唔……乌龙茶。」
尚人在雅纪平日爱用的马克杯,而非玻璃杯缓缓倒入。
「谢啦。」
雅纪说。接过杯子的手指头又长又细,实在不像武术家的手。
颀长的雅纪身穿护具手持竹刀的模样,不用说,光是这样便足以让家人感到骄傲。不过–
「只是兴趣罢了。」
关于雅纪也如此表示的琴艺,尚人也很喜欢。
尤其,当雅纪和沙也加四手连弹时,真是棒得没话说。那个好胜的沙也加幸福地笑开脸的神情,平时并不多见。
两人还在同一个钢琴教室上课的时候,在一年举办两、三次的发表会上,每当格外显眼的两人穿著正式服装并肩坐在一起,光是那样,便美丽得像幅画一样。尚人到现在都还记得,望着两人彷佛处在另一个世界时的感动泪水。
原本是幼儿园作为美德教育的一环,安排学童参观下课后的钢琴教室。就这样。觉得挺好玩的雅纪开始学琴,结果便一头栽了进去。
当其它男孩子沈迷在足球或篮球等体育营的时候,这种选择显得十分突兀。混在女孩子里面弹钢琴的雅纪,受到旁人各式各样的嘲笑,不过本人却丝毫不介意。
当然,吐槽叫嚣的只限神气活现的小男生。从那时起,弹奏钢琴的维纪身旁,每回都有一群尖声音的女孩子围绕。
升上国小高年级时,雅纪在朋友的邀请下开始接触剑道。
于是,进入国中后正式学习剑道的雅纪,在判断两者无法同时兼顾后,毅然决然地放弃钢琴。
受雅纪影响而学琴,梦想着兄妹一同举办演奏会的沙也加,当时的失望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大概是在那之后吧,沙也加开始变本加厉地『偏袒』雅纪。
「好不容易能持续下去,现在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任何人都会那么想,可是谁也没能说出口。原因在于,雅纪一心专注在剑道上的坚强意志,以及本身的才能。
实际上,雅纪在国中时开始崭露头角,只要是个人赛,不管哪一场赛事,从未掉落至八名以外。剑道才能随同悖离日本人的身型,一口气开花结果。
高腰,长腿。
国中三年级便接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虽然细瘦,却也强韧。
以及,无论谁都会驻足品论,轮廓深邃的端正容貌,比起八等身的模特儿体型,丝毫不逊色。
色素极淡、透着青光的金茶色眼瞳。
带点卷度、柔细的天然茶色发丝。
那些部分,恐怕是因为曾祖父是外国人的关系。同样是兄弟,不知何故,隔代遗传只出现在雅纪身上,不说的话,没人觉得雅纪和下面三个弟妹是一家人。事实上,雅纪出生时,还引发了一点骚动。
追根究柢来说,虽然不像双亲,但这种回异性并非不好。特别是鲜明的个性,在在说明筱宫家三男一女的『血缘』,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有别于父亲和母亲、妹妹和弟弟的异相。
每个看到雅纪的人,首先都会赞叹他的容貌。然后,知道雅纪并非混血儿而是日本人之后,同样也会泄出讶异的叹息。
若说雅纪从未因此到自卑,那是骗人的。特别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不负责任的说长道短,并非外人的专利。实际上,一旦和直接利害有关,所谓是『自己人』的亲戚,表现出来的言行甚至更为恶劣。
所以,对于毫无道理可言的偏见和侮蔑,雅纪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加倍奉还。
沈默不是一种美德。
如果无法主动踏出第一步,不论自己或周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靠着一步步实践自身主义,雅纪变得愈来愈强。强到只需瞪一眼,便能击退在头顶上成群飞舞的吵闹苍蝇。
人类。不管是好是坏。只要有某一部分比他人醒目,便很容易招嫉。完美……其实无需到这种程度,只要具备了相当的条件,自然能明白嫉妒是何等无聊的举动,人自然也会跟着宽大起来。
当然,钻石的原石若没经过磨炼砥砺,只不过是普通的石块。自觉和努力是让自身『才能』发光的必要条件,这点更是真理中的真理。
一个人若是强悍到对自己深具信心,自然有余力去关心和体谅他人。
何况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他们真的很可爱。
例如,迟迟不肯亲近自己的小捣蛋。欲盖弥彰的态度,实在让人忍俊不住。
终于,玄关的铃声响了。父亲庆辅提着尚人的生日蛋糕回家。
接着,六名家庭成员终于全数到齐,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那么,首先是尚人。」
庆辅在写入名字的蛋糕上竖起十根蜡烛,然后点燃。这是过生日的必备仪式。
但,已经升上四年级了,对于这种例行仪式,尚人总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即便如此,之所以没说出『不用了啦』,或许是因为一年才有一次生日的缘故。
「对了,愿望许好了没?」
(又不是裕太,那种小孩子做的事……我才不屑呢。)
一边这么想的时候–
(不过,还是一下下就好……至少装个样子吧。)
尚人将眼睛闭起几秒。
然后,吸了一大口长气准备吹熄蜡烛。
瞬间
十根蜡烛的火焰,不知何故,转眼全消失了。
(咦……?怎、么、回、事?)
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尚人,愣住了。
于是,立即地,沙也加扬起臭骂声:
「裕太!你在干什么啊?」
「因为,小尚从刚刚就一直在装酷嘛。如果不吹熄蜡烛,就不能喊『开动』吧?有什么关系嘛?我不想再等了。」
「笨蛋!不用你来鸡婆!」
除了裕太外,想必这是全家人一致的『内心呼喊』吧。
可是–
「吶、妈。可以吃了吗?」
裕太却连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
就连庆辅也不禁皱起眉头,正想说他两句。
此时–
「裕太!」
哔叽一声–尚人的忍耐指数到达顶点。
他霍地起身,将椅子踢翻。
大概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吧,裕太迅速离开座位。
「谁叫小尚动作不快一点!」
一边出言挑衅,一边钻进安全范围,也就是庆辅的膝上,早早避难去了。
不愧是老幺,深得要领的举动,除了他本人以外,其它家庭成员皆不约而同地愕然兼叹息。
不过,一年一度的生日高潮,最后的最后,竟被从旁抢走『主角』的宝座!
(揍扁他……绝对、要揍他一拳出气!)
好脾气的尚人罕见地发飙了。
看他的表情,似乎很认真。
「尚!」
雅纪连忙从后方抱住尚人。
「放开啦,小雅!我要揍扁裕太那家伙!」
「好了!喂、尚!」
尚人在雅纪怀中不断挣扎。
就算雅纪的体格远远胜于尚人,要想完全压制住死命挣扎的身体,想必也会弄到骨折吧。因此雅纪将怀中的尚人搂得牢牢的,不给他机会乱动。
真是的,平时柔顺乖巧、不需要人费心的尚人,到底从哪冒出如此激烈的情感啊,雅纪不禁在心中咋舌。
裕太也是。尚人出乎意料的举动,任他即便躲在父亲膝上,还是吓得脸色苍白。
在筱宫家,『耍赖』向来是幺子裕太的特权。
所以,基本上,大家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再怎么『耍赖』,最后的最后,家人都会以一句『拿你没办法』,轻易原谅了他。
吹熄蛋糕上的蜡烛,出自想恶作剧一下的心态。
因为自己和沙也加吵架的时候,尚人完全不肯帮自己说话。
末了,又被雅纪当成『小孩子』对待,裕太的内心……非常不满。
所以,那个只是,小小的赌气。
然而……
没想到。
尚人会那么认真地生气。
(小尚生起气来–真的、好恐怖……)
此时此刻。
第一次。
对于大二岁的哥哥,裕太瞬间有点改观了。
「好了,尚,冷静一点。你是乖孩子,对不对?」
雅纪继续抱着尚人,将他带到比较远的沙发坐下,安慰般地低语道。
怀中的尚人,全身仍处在激动的状态。可能是这个缘故,紧抱住的身体一直在发烫。
连形状美好的耳朵。
连纹理细致的雪白颈项。
现在,都还泛着一片红潮。
还有美得超乎想象的睫毛。
还有小巧的薄唇。
全因愤怒而颤动着……
因为身体紧密贴在一起,所以连体温和鼓动,也直接传到了雅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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