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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凝无痕|作者:laoguan081|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22:56:48|下载:凝无痕TXT下载
  作者:穆素

  第一章

  凝无痕

  太常引 伤逝 【元】倪瓒

  门前杨柳密藏鸦,

  春事到桐花,

  敲火试新茶,

  想月佩云衣故家。

  苔生雨馆,

  尘凝锦瑟,

  寂寞听鸣蛙,

  芳草际天涯,

  蝶栩栩春晖梦华。

  第一章

  游春

  平统十五年,春,上京城。

  夕阳尚未燃尽最后一抹殷红,裳茵湖畔早已人流如织。

  透过积云的缝隙,残日于碧水之上斜斜划下缕缕金晖,一如隐龙戏水、猛蛟入海,扬起漫天雾幛,金身幻显时现、真容难辨端详。岸上,风也没了白日的熏暖,夹着些许凉意,徐徐拂动春波。光影流溢间,喧鸟纵情、杂英飘香,人人喜气、处处笙歌,真真一派太平景象。

  青石铺就的百尺长堤,开阔平坦,如茵翠草被红绫幔布硬生生一分为二。一半,人众灯多,乃游春会压轴灯会——同心灯会展地。此处灯坛,多为商贾豪户所置,无论贵贱,均可参与。另一半掩于布幔之后,设有侍卫看守,凭函出入,是重胄王侯聚集之所,被戏称为公子场。

  游春会是整个大邢朝最为壮观的集会,民众来此寻乐,豪富则借机炫势。这同心灯会,顾名思义,情载于灯、意寓同心。

  一般来说,家中若有心灵手巧的女子,且未婚配者,可亲手扎花制灯,下悬红线系灯谜一条、铜匙一把,于今日挂了出来,静待解谜之人。谜底若对,人也合意,守灯人便取下铜匙,交付此人,再指明握锁佳人何在,寻去一试运气。正所谓:一锁配一匙,锁匙本一家,心匙开心锁,姻缘天铸成。

  既然关系姻缘,便注定了同心灯会的人气是极旺的。

  刚及酉时二刻,日头尚未尽落,堤上穿流的人群已开始涌动。受托的守灯人,顾不上用餐,穷于应付那些因故晚来的最后一拨解谜人。人流间,两名男子素衣绸衫,仪态俊雅,超众的容姿加上高挑的个儿,令其格外醒目。

  一路走来,不屑的、暗嫉的、审视的、仰慕的,各种目光纷纷交汇,落于此二人身上,更有甚者,还会大胆上前,意欲攀谈。

  偏偏那体健肤暗的白衣公子,虽俊朗不凡,贵气逼人,眉宇却傲如孤鹤,眼神阴似霾云。胆大的执灯者,见他如此,心畏而不前,继而将目标转投身旁之人。

  身旁男子年约三旬,青衫白面,五官清秀,虽较白衣公子稍矮,举止老成、神情持重,与之搭讪者络绎不绝。没多久,已不胜骚扰的他,快步甩开众人,进入侍卫职守的交界空旷地。眼瞅着白衣公子从容而至,青衫男子举扇敲额,无奈自嘲道:“没想到,洪水猛兽面前,没做成的逃兵,今日竟在此体验了一回,当真可悲,当真可笑!这,全拜君所赐!”话一说,他又觉不妥,于是加上几句。“既存心来此游赏,就该愉快一些,朝堂之事,他日自会有所定论。瞧你现在这付模样,比那些怨妇还不如。吓坏旁人尚可,要惊着佳人,那可真是罪过了。”

  白衣公子撇嘴便是一声冷嗤。乜了青衫男子一眼,薄唇轻启,弯出的两条弧线间,露出一口珠般润白的齿:“白某惊佳人,润之抱美归,不正合你意?”

  “别讥笑我,”于润之肩头一耸,坦然相驳:“纵使于某有心,那些美人又怎舍你君涵老弟?怕只怕身边美人太多,辨错了轻重,到头来反落个佳人抱你归!”

  “哦?”一闻此言,白君涵瞳眸一澈,刷地甩开折扇,摇头叹道:“润之呀润之,枉你无事不通,怎偏这佳人一事,总也放不开?”说罢,他俯首凑向润之耳廓,私语道:“莫不是你万事皆通,独独胯下不通?”不等于润之回神,掌中纸扇一拍即收,迈步直奔灯门而去。他那肆情地笑,传入呆立无语的于润之耳中,面上红白更迭、表情啼笑皆非。

  “来客止步,请示书函。”布幔入口,一士卒挡枪拦住本欲直入的白君涵。白君涵一愣,英目一眯,眼光洌洌指向说话之人。

  这士卒看似不过十七八,憨厚稚嫩的面庞里透出一脸正气。二人相视小许,士卒渐显怯意,视线开始不安地闪躲,握枪的手亦微微颤抖。任凭红缨如何抖动,直到于润之走来,那杆枪依旧横挡于门前。

  “我们出门较急,将书函遗于府中,还请这位小哥儿多多通融才是。”于润之一看已知何故,好颜好语向其解释。侧立一旁的白君涵,不知何时,眼中已没了寒意,收紧的扇在掌中时松时握。显然,这小卒引起了他的注意。

  士卒巍然不动,答话一如从前:“长官有令:无函者,一律不可入内。”于润之斜眼瞥了瞥君涵,对小卒变脸厉喝:“放肆!汉王在此,你敢相阻!”

  再闻此言,士卒倒没了初时的惧色,远晀的目光从容不迫:“小人不识汉王,只认书函!”白于见状,不怒反喜,二人眼眸几乎同时闪现一丝怜惜之色。

  “何人在此滋事?”粗重的闷吼自幔后传来,不久,一个身着红衫黑裤、满腮青茬,配戴铁盔铁铠、手持重剑的中年壮汉,稳步走了过来。

  “报告长官!”唰地一响,士卒收枪并腿:“这二人手无函书,却想入内。”

  “好!”那长官望了白于一眼,当即豪气地赞道,一只大手拍得士卒瘦肩一沉,“做得好!”

  “多谢长官!”得到长官嘉许,士卒眉眼稍喜,即刻恢复肃容、放平缨枪继续拦道。

  “哼!你可知他拦的何人?”于润之冷冷笑道,还不容那长官应声,当即亮出君涵身份:“这乃当今三皇子,汉王殿下。”

  “哈,哈,哈!”听得此说,壮汉轻嗤一声,仰天长笑:“即便是圣上,手中无函,只要我当值,这二十条汉子都会照拦不误!”说完,他转身对士卒说:“干得好!这儿交你了!无函者一律不可入内,有事我扛!”

  正待壮汉意欲离开,身后一串马蹄声由原而近,蹄落尘起,后蹄掀起的泥土砸在君涵脚边。马上端坐一人,长脸无须,唇薄鼻阔,眉稀目细,肤色惨白。高束的发髻拢于紫金发冠内,冠身镶珠嵌玉,赤乌锦袍绢云绣龙,于迟暮金晖之下,栩栩如生,标示出衣者不凡的出身。不错,来人正是当朝太子——白齐霆

  太子倨傲地瞥了一眼立于路旁的二人,见是白君涵,当即翻身下马:“原来是三弟呀,怎不进去?”白君涵不露痕迹地错开他伸来的手,浅笑不语。他却未察觉到白君涵眼底的冷漠,拉住白君涵的手,就往里走:“前几日,有人自南边搞来几个女戏子,容貌身段,那叫一个绝!我包你一看就放不了手……”

  “请出示书函!”缨枪果真不负白于二人期许,挡住了白齐霆的去路。他此刻兴致正高,忽然被一小卒打断,脸色骤变:“狗奴才,连我都不认识?滚一边去!”说着,抬腿便是一脚,君涵趁机撤回了手,对正太子抱拳行礼、却上下不得的于润之一挑眉,后退数步,静观风云起。

  士卒毫无惧色,打骂均不还手,枪,却紧握在手横着不放。“请示书函!无函者免进!”白齐霆立国就被封为太子,身边阿谀献媚之人无数,今日竟有人如此不敬,还是一末流小卒,难怪他会恼羞成怒。此刻,他也顾不得身份了,抡起阔袖,对着小卒手脚并用。不多会儿,士卒脸上已青紫一片。

  “什么人,在此滋事?”壮汉闻信赶来,一把扯开行凶之人,斥问小卒,小卒原本铁板一张的脸霎地写满委屈:“他无书函,却怪我拦他……”

  “是我打的,又能怎样?!”太子的嚣张,激得壮汉豪气陡起,他细细瞧了瞧小卒的伤,当即挺身挡于二者之间,眉头紧锁,与太子四目相峙。壮汉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和白齐霆欢纵过多、已显病容的身子完全没得比较。加之二人相距不到半尺,壮汉眼中又是正气凛然,强烈的压迫感让太子气焰渐低。正在这时,尾随而至的太子府私家卫队与幔内诸王孙同时赶到。结果不容分说,壮汉与士卒因犯上之罪打入了地牢。

  心火顿旺的白齐霆骂骂咧咧地被一干人众星捧月般迎了进去时,将白君涵忘了个干干净净。白于二人倒是无妨,冷眼看了一场好戏。

  眼瞅着壮汉被抓走,于润之禁不住啧啧叹息,白君涵倒是喜而不露,心念飞转。

  风波刚过,二人便回了汉王府。怎料半日不见,府中如灯会,处处有灯、树树结彩,花灯之精巧,较会场所见毫不逊色。

  “张信,你这唱的哪出戏?”白君涵刚在书房坐定,便沉脸唤过管事。在他看来,堂堂汉王府布置成这样,传出去难免有失威严,被人嗤笑。

  “这个……”张信本就一张老脸,此刻更皱成一团,苦着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这都是丁小姐的主意。”

  “香儿?”白君涵心存疑惑,脸色也随之柔和许多。毕竟,小姑娘的心思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看得透。“她在哪里?”

  “小姐在水榭亭候着王爷您哪。”

  白君涵起身就走,刚至门口,见润之仍端坐不动,问:“怎么不来?”

  “我累了,坐会儿就回屋去。”

  于润之懒懒的笑中,深蕴他意。白君涵心知肚明,也不多言,任他兀自揣测。

  水榭亭,傍水依山,滚滚的乌云低低压在楚翘的琉璃瓦檐上,似乎稍稍借力,便可破云而入。

  亭内,四方各悬的花灯,将小小的凉亭照得通亮。远远看去,红柱直耸、朱栏临水、白衫佳人倚柱而寐,潮潮的风扬得裙脚衣袖鼓鼓而动,在这阴霾密布的黑夜,煞是令人心仪。

  白君涵接过张信递来的披风,穿过蜿蜒曲折的水道小径,大步跨入亭中。

  “白大哥……”披风刚刚搭上,梦中人便惊醒过来,尚自迷朦的凤眼撑开长长的睫毛,黑亮的双眸如墨滴泓点缀其间,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上,鼻秀唇薄、肤白胜雪,细软的乌发束了个盘云髻,简单的用玉簪固定住,丝般娇柔的声音莫不令人心醉。“我睡着了么?”

  白君涵望着水般柔顺花般娇俏的丁香儿,整日的郁结顿地化得没了踪迹。

  “马上要落雨了,你身子本来就弱,跑这儿吹什么冷风。明天要病了,你那父亲和兄长还能饶了我?”白君涵边说,边帮其披上披风。

  “嗯,下次不会了。” 软软的声音自朱唇飘出,香儿那双羞怯的眼不时偷瞧正笨拙系她颈下的衣绳的白君涵,红晕渐渐爬上脸颊。

  “这满府的花灯也是你要挂的?”二人之间涌动的暧昧,让白君涵觉得很不舒服,草草系好后,他退开坐到亭中的石凳上。

  “今日是游春会,爹爹不许我去,只好来这里,也布置些花灯,权当自己去了的罢。”

  “那里也无趣,我也是被润之强迫过去的。”白君涵走到一盏圆灯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都是你做的么?”

  “亭中这四顶,是我学着做的,君涵哥,你瞧怎样?“

  对香儿那殷殷的目光,白君涵佯作不知,口中啧啧赞道:“香儿果真长大了,手也巧了不少。咦,这是什么?“

  只见一张红纸条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新月一钩云脚下 残花两瓣马蹄前。后面标注:打一动物。

  白君涵沉吟片刻,陡然一笑:“原来如此!“

  “什么?“丁香儿随声问道。

  “呵呵,不可说!“白君涵诙谐地朝她一抬眉,疾步走到另一个花灯之下,这次,条上所写为:口中含玉确如玉 台下有心实无心。后面标注:各打一字。

  白君涵当即大笑:“这也太过简单了。“

  “告诉我嘛,这些都是我问来的,谜底是什么,我也猜不出呢!”香儿楚楚欲泣,软语相求,本想瞧下一条去的白君涵,不得不坐打消念头,坐到她身旁,“这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告诉你就是。”白君涵的服软,令丁香儿笑容乍放,精致的小脸上犹自挂着数粒晶莹的泪珠儿,湿润的乌眸光彩熠熠。

  白君涵不由暗叹:这小丫头自小就是一美人胚子,这性情也温婉可人,他日成年,必是女人中的极品。只可惜自己一直将之视作亲妹子,不可下手。可见这青梅竹马也并非都是好事,再过两年,自己只得眼睁睁瞧着这奇葩被别人摘走,可惜呀,可惜。

  他尚在胡想,香儿已扯其衣袖开始撒娇:“说嘛,好哥哥,告诉香儿罢。“

  白君涵瞥了一眼天边时现的光闪,正色对香儿说:“告诉你可以,不过听完后乖乖回府去!“

  一听此言,丁香儿大惊,泪珠子又哗哗地落了一地:“我不,我不走!上次治水,一走就是大半年!这,才回来几天,本以为可多留些时日,哪晓得……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我是怎么过的?”香儿越说越伤心,话语哽咽得几乎连不上句。“从今往后,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休想把我甩下!“

  君涵心头一震,呆坐一旁,任凭香儿趴在自己胸膛,哭得昏天黑地。

  雨,终于下了起来,豆大的珠子,打乱了一池碧水,涟涟波痕彼此交叠,失去了平静的池面变得繁乱不宁。白君涵望着自瓦顶垂下的银线,一丝一缕,各占一方,丝丝缕缕径直连起池中之水,他的心也随之宁静如常。

  一直以来,白君涵都是个固执的人,香儿应该比谁都清楚。在他眼中,香儿,就是香儿,无论怎样宠她、疼她,从十年前那一声稚气的哥哥开始,早已注定,她,永远是他眼中的妹子,从前如此,今后亦是一样。

  天亮前,雨,转而细绵起来。

  望了一眼在他怀中哭了半宿,刚刚入睡的香儿,白君涵悄悄离开了客房。

  汉王府门之外,马已上鞍、剑已出鞘。于润之与一干随众,顶着蒙蒙细雨,早早守候在此,只等白君涵。白君涵稍稍盥洗、换去湿衫,出来之时,已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任谁也瞧不出他昨夜一宿未眠。

  “昨晚商洽之事,你可布置妥当?”白君涵快步走到白驹面前,怜惜地拍了拍马首,头也不回地询问身后的于润之。

  “尽管放心,此事绝无遗算!”听完于润之的答复,白君涵接过马缰翻身而上,双目炯炯直视前方:“那就好!”说罢,白君涵双腿一夹,一拍马臀,白驹得到暗示,迈开长腿向南奔去。

  第二章

  荪山初遇

  先哲曾说:勇者乐山,智者乐水。

  白君涵一路上逢山必登、逢水必渡,不用一月的行程,足足花费了三个月,才到达荪山镇——离所去的辕冥教主坛还有百里之遥的一个山南小镇。

  荪山地方虽小,却因其地处三府交界之处,水陆畅通,加之地肥水美,土产丰富,百姓的日子倒也衣食无忧、小有富余。

  来到荪山镇的白君涵,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寻得住所后,便找到当地小有名气的一间特色菜馆用晚餐。因为白日行船时突遇急流不慎坠水,于润之只得留在客栈休息,这用餐的人也就仅白君涵一人了。

  荪山镇,盛产山茶和翠竹。故此,本地的特色菜肴,就是茶笋菜。

  山茶与竹笋处处都有,独独荪山的茶与笋与众不同。此间山地纵横,日照充足、雨水充沛,山民习惯将山茶与竹林交错相植,以致茶飘竹香,笋有茶韵,再佐以一密制膏汁,做出来的筒菜,味道那叫一个绝!

  暮色渐沉,白君涵独自来到一家名叫竹林小院的店。站在竹篱外,便可瞧到院中的凤尾竹簇簇葱翠,后山而下的溪水涓涓萦淌;走进小院,人顿觉清爽舒畅,路上的憋闷燥热自然少了很多。

  白君涵个子本就较高,一掀开门帘,头便将高悬的铜铃撞得叮当作响。店小二闻声,赶紧迎了上来,圆圆的脸上摆出为难的模样连连赔礼:“哎哟客官,真真对不住,小店今日已客满,明日还烦您赶个早才好……”

  本地人大较矮,白君涵更比这小二高了一个头,在他婉言拒客之时,他用眼角扫了屋内一眼:低矮的竹制屏风将木榻格为数十片,每片间各置矮桌一张,食客均是去靴上榻,席地而坐,放眼望去,当真座无虚席。既然真如小二所言,白君涵也不愿过多纠缠,转身出店。

  “小二,位子可有?”一个身着青绿长衫的少年书生与白君涵擦身而过,说话时似乎还故意压沉了声音,这倒引起白君涵的注意。

  “有,有,这位客官您请……”看着那少年被小二引入店中,白君涵脸色一阴,紧跟二人重又进店。

  小二勾着腰在前引路,少年踱着步紧紧相随,谁都没留意到白君涵正尾随其后。小二领着二人穿过大堂,来到一连屋用的过路小院。

  院子不大,长宽不足三十尺,靠近一侧走道处的中央,有一汪石砌水池。池中,浮萍点点、碧然自得。院的一角植有数棵芭蕉,硕大的扇悠飘到地上。“刑部那帮废物!”白君涵着脸在屋中来回踱步。“除了阿谀奉承、寻欢作乐,还知道什么?!这种案子,查了两年还杀错人!”

  “错已铸成,指责也无用,”于润之待白君涵稍稍平静,这才开口说道:“眼下,若能趁机抓住真凶,才有机会肃清刑部。”

  直至此刻,白君涵才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辖管的吏部,对官吏有升贬之权,依据贬罚枉法之吏,但,刑部隶属太子,几番意欲整治,都被大哥拦下。此案民愤极大,当年也是惊动了圣上,刑部才插手调查。前番,凶手已然伏法,这儿重又作案,若能抓住真凶、手握铁证,定能治他们一个欺君之罪,太子有心袒护也无力回天。一想到此,他主意暗定:放下辕冥教一事,先设法抓住此案凶犯!

  于润之见白君涵怒气渐消,似笑非笑的一脸阴骜,心中明白了七八成:“我已布置人手,四处散布消息,说男尸手中握有凶犯随身之物,此案不日可破。”

  “好!做得好!”白君涵嘴角一扯,眉头一扬。“今晚,我们等着看出好戏!”

  亥时二刻刚过,白君涵从于润之屋中出来,眼角瞥到一个黑影自对屋门前跃上了屋檐,转瞬消失不见。他心头一疑,运功提气,直奔黑影追去。

  翻腾一日的热浪总算歇息了,劳累一天的人们,趁着这难得的凉意早早便已入睡。只有洞中憋闷一天的虫儿,乐呵呵跑出来奏乐高歌。虫鸣唏唆、蛙声阵阵,此起彼伏,将这夏夜装点得好不热闹。

  夜幕之中,除了虫蛙,还有两身影,一黑一白,一前一后,间隔十余丈,在青顶翘檐间飞腾跳跃。

  白君涵自幼随母亲习武,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后,平统帝便指派了专人向他教授武艺。二十多年的苦练,让他拥有一副健硕的身板,行走江湖也没曾遇到敌手。虽说黑衣人轻功不凡,白君涵追上他也没多费气力。

  那瘦小的背影,白君涵总觉得似曾见过。直到看到他闯入义堂,这才想起:黑衣人正是竹林小院遇到的那个少年书生。

  少年一身黑衣黑裤,头缠黑巾、面遮黑布,闯进义堂直奔正中的那口棺木。

  白君涵自屋顶静静盯着屋内的少年,玩心大起。对这少年,他并无恶感。

  刚刚少年离去时,那双愠怒的眼和绯红的嫩脸,给白君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即便如此,他也不曾为之点明此地埋伏官兵一事,他很好奇,那样娇气的少年,看到棺木中的男尸,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不多会,少年推开了棺盖,自头部掀起遮尸白布,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连退数步。看着他扶着墙角干呕,白君涵再也敛不住笑意,唇眼扬起的弧度煞是完美,令人惊艳。

  这边,白君涵一个人偷着乐,那边,少年已与数十名衙役打得火热。

  事先安排助战的随从秦天施华,老早便认出那躲在屋顶的,正是自家主子。见主子见到黑衣人来也不发一语,现今更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让二人极为疑惑:主子这样笑,他二人相随近十载却从未见过。既然如此,这一架,他二人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这一干衙役根本就不是少年的对手,白君涵早就瞧出来了。当他发现秦施二人那惊诧的眼神时,他当即明白,自己刚才那模样,定让他们看到了。他脸色一沉,屋下二人一惊,眼神不安且畏惧。白君涵瞧在眼里,暗觉安慰:他这王爷的威仪在下人眼中,是万万不可失的。

  眼瞅着少年飞身离开了义堂,衙役们也都随着追了出去,白君涵一个纵身,稳稳立于前院之中。

  “小的叩见王爷千岁!”秦二人赶紧下拜。

  “起来吧!”白君涵拍了拍身上的灰,头也不抬地答道。

  “谢王爷!”二人一起身,相互交换一个眼神,施华试探地问:“王爷,那黑衣人……”

  白君涵迟疑片刻,这才发话:“休要理他,你们守在这里,本王自有主意。”

  “遵命!”

  第三章

  少女墨羽

  摆脱那些武功平平的衙役,对轻功尚可的少年来说虽是易事,但为了避免被其察觉行踪,他仍然围着小镇绕了一个大圈,才回到落脚的那家客栈。

  这山中的夏夜,最是清凉不过。即便如此,少年回到屋中,也已汗湿满衫。

  一进屋,少年扯下面巾,倚着门喘了半天粗气。待气息稍顺,他借着越窗而入的月光,走到床边的盥洗架前,捧起一汪水便往脸上扑。哗哗几下之后,少年干脆扯下架上的布巾,蘸水擦起了身。

  “唰”地一响,小屋内顿时明亮起来。少年惊呆了,握着湿巾的手肘上,水珠一串串往下落。

  “真没瞧出来,今夜独闯义堂的,竟然是个胆怯之人!”嘲讽的口气激怒了她,他猛一回头,那悠然自得、稳坐圆桌旁的人,正是下午遇到的那个讨厌鬼!

  “你……”少年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哐当一响,一铜盆的水朝白君涵猛地泼来,白君涵眼角一扬,一个闪身避了过去。少年见状,身子一纵而起,双掌合十,一个凌空拜佛自上而下直劈白君涵面门。

  白君涵自七岁起师从血影门四大护法,即便涉足朝政,也从未耽误习武。眼前这少年轻功虽可,但下盘轻浮;招式飘逸洒脱,却力道不足。早在义堂,白君涵便已将少年的底细瞧了个清楚,此刻对打起拉,自是胸有成竹。

  少年掌风初至,白君涵依旧纹丝不动。眼见少年掌已抵面、来势汹汹,白君涵暗凝气息于指尖,迅雷之势死死夹住双掌。少年腾空而横,见状不妙,当即单足点地,翻身一纵,自白君涵头顶越过。白君涵趁机身子一转,少年双掌被其紧紧制住,上下不得地凌空旋起,几圈下来,屋内纱帐早已随风散落。稍时,白君涵微微一笑,另手举高一抓,少年的头巾黑衫哗啦一响,一并被拽撕甩了出去。

  瀑般的长发,自白君涵头顶倾泻而下,淡淡的桑草夹杂着隐隐的温润体香,迷雾一般罩住了白君涵五官,一时间,七窍顿地堵了个严严实实。他指尖力道随之一弱,人也不由自主地定于原地不动。

  少年趁势一个空翻,双掌一抽,嗖地窜回床边,一手捂胸,另一只则试探着在床上探寻着什么。

  他是女儿身,这,倒是白君涵没有料到的事。惊诧不过一瞬,少女又羞又愤,俏脸含霞的模样,让白君涵心头一悸。

  “无需紧张。虽然你是女子,可这身段太……”白君涵稍忍笑,一本正经地朝正万分警惕盯着他的少女说:“还有,这肚兜上的喜童,啧啧,绣工着实太差。”

  “流氓……”少女勃然大怒,对着白君涵厉声大呵。正欲出手再斗,怎奈除了这贴身肚兜,身上已无半块可遮之布。那只在帐内摸索的手,久久未能摸到所要的东西,眼睛只能分别在白君涵与纱帐间不停游闪。“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了!”

  “我无妨!”白君涵眉梢浅笑,双肩一耸,无谓地说道:“喊吧。我想,外面那些衙役正满街找你。”

  “你!无耻!下流!”

  听到少女口气小了许多,白君涵双目微眯,笑声渐邪:“既然已经担了这虚名,在下不做些什么,倒似辜负了小姐一般。”

  看着白君涵一脸淫邪地朝自己越走越近,少女慌了,试图寻找衣服的手也捂上了前胸。“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干你正在想的事。”说这话时,白君涵已贴近了少女,他那张俊脸,在少女近似剔透的紫眸中正邪媚地笑着。少女忍无可忍,一拳打了出去,白君涵一把将拳握在了手心。“再松手,我可真要做什么了!”

  少女正欲松手挥第二拳,听他一说,反倒不敢妄动,只有一双眸子,用那紫晶般耀眼而澈亮的光芒,嗖嗖射向白君涵。

  白君涵从不知道,原本暗黑的眸子,竟也能折射如此瑰丽摄魂的光彩,整个人如被电掣雷击,人,惊得忘了身处何方,呼吸当即杂乱无章。

  趁他发呆的当儿,少女蛮腰一沉,双腿顺势抬起,在白君涵胯下狠踹一脚。逢此巨变,白君涵立马抱腹倒地,额头豆汗如雨,牙齿紧咬薄唇,双眼恶狠狠盯向少女。少女见状,笑容突绽,娇声一喝:“活、该!”说罢,她也不再遮掩,弯腰自帐内取出衣物,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左肩一枚羽状红印甚是醒目。

  白君涵耳嗡目眩,根本顾不得她说了些什么,忍痛夹腿朝凳上蹭过去,背上却被穿戴妥当的少女重重一踢,几个踉跄,人已置身屋外:“出去!今日暂且饶你,他日若被本姑娘撞到,小心你的狗命!”

  此刻的白君涵哪有还手之力,阴狠地瞪门一眼,小心翼翼地弯腰回屋。屋里,油灯正噼啪作响,于润之坐在桌旁,一脸诧异地盯着神情古怪、满头大汗的白君涵。

  “君涵,你,你这是……”

  白君涵大窘,背过身子坐到床上。“出去!”

  “我……”于润之还想多说什么,话却被勃然大怒的白君涵噎了回去:“出去!滚出去!”

  第二日晨,白君涵打开房门,印入眼帘的,却是于润之一脸的担忧。

  白君涵脸一沉,一句不说自于润之身边走过。路过少女屋前时,他停了下来,扭头向那紧扣的门看了半晌,那身乖戾之气,震得于润之大气也不敢喘。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首。

  二人刚刚掀开馆驿正堂的门帘,白君涵一眼便瞧到正临窗独坐的少女。

  白君涵想起昨夜之辱,再也忍不住簇簇心火,快步甩下于润之,挡住了少女的视线。

  “是你?”少女已恢复女装,乌发在头顶两侧简单地用绿头绳高高束起,顺滑如瀑地发梢悬于脸颊两侧,一身嫩绿绸裙将肌肤衬托得白皙而光洁。她见又是昨夜那人,眉头一皱,双眼瞥向窗外。“干嘛老缠我?”

  话虽平常,可少女语气之中极为厌烦,这,让白君涵顿时乌云罩面,一双眼却是烈火熊熊。“哼,你也未免高看自己,在下还想多活几年!”

  “小女子倒真有些后悔,”少女双手紧紧握拳,牙齿咬得咯嘣响,“昨日若废了那孽物,你也无法继续为害人间。”

  噗一声响,只见木桌一角,被白君涵硬生生一掌劈断:“你……”

  于润之瞧到这里,心中暗想:白君涵此番非同一般的怒气,想必与这少女脱不了干系。眼瞅君涵与那少女子,大有风起之势,赶紧开口打岔:“小姐,不介意在下同坐吧。”话音一落,人已拱手款款立于桌前。

  少女粗粗瞥了瞥二人,暗自踌躇:“这白面书生较为面善,似乎与那小子好说话。谁要我多事,昨晚夜探义堂才被盯上。他们既是官府之人,我还是有啥说啥,少些麻烦尽早赶路才是。”

  想到此处,少女朝着于润之轻轻一笑,开口说道:“先生请自便!我看先生不同某人,乃正人君子,有话不妨直说。”说话期间,一双杏眼狠狠瞪了白君涵几下,颇有指示之意。其实,她本非蛮不讲理的人,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却自小一身正气,极恶仗势轻浮之人,白君涵如此待她,早被归于此类;而这于润之容貌清秀,举止沉稳,谦谦君子的做派反倒投其口味,话语中自是多了几分礼遇。

  于润之落座后,在桌下轻轻扯了扯白君涵的衣袖,旋即笑道:“在下于润之,这是我家少主白君涵。”话音稍顿,他起身,朝少女抱拳一躬:“少主性情耿直,昨夜随官吏办案,得罪了姑娘,还请见谅。”

  少女面薄,见于润之长她不少,居然向她行礼,当即局促起来,“先生如此大礼,小女子实不敢当!只是,”少女轻声一嗤,眼露不屑道:“先生说他耿直,这,实难苟同。”

  此时的白君涵也冷静了不少。昨夜,本想亲自出马探其口风,结果话还没提,却被她伤了命根,无果而终。今日若再起纷争,耽误正事不说,昨夜之耻搅得旁人知晓,叫他这堂堂汉王的颜面,何以顾全?

  少女这话一出,白君涵也不多言,强抑怒火阴着脸,自顾自离开了正堂。

  “这……”少女眼瞅着白君涵没了昨日的张狂形骸,一脸阴郁地独自离去,忽然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想必姑娘和少主有些误会,少主并非姑娘所想之人。”于润之望着白君涵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姑娘休怪。”

  “不说他了!”须叟,少女收回目光,望着于润之浅笑即止:“你想知道什么?”

  “有关荪山无面男尸一案,姑娘知道的,在下都想知道。”

  和少女闲谈完毕,于润之在白君涵屋前驻足半晌,这才进得屋去。

  一进屋,于润之就发现:早间的红粉白糕,黄汤翠果,摆在桌上丝毫没被动过。再看白君涵,面窗而立,背影寂寥。

  “怎么,这些不合胃口么?”于润之小心地询问,心念飞转。

  过了一会,白君涵才幽幽开口:“她,都说了些什么?”

  “羽妹么?”刚才交谈间,二人已兄妹相称,此刻他不过顺口一说,落到白君涵耳中,倒变了味道。“哼……”

  于润之一愣,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声出自白君涵口中。当即,他心里也变得不是滋味了。“君涵,你误会了。”

  “罢了!”白君涵压沉了嗓子呵斥道:“这不关我事!”

  之后,二人静默半晌。客栈后院中,正下蛋的母鸡,咯咯声声,声声迭迭,四处报喜的啼鸣,搅得屋内没有片刻安宁。

  “说吧,捡有用的说。”白君涵稍稍平复心情,转身回到桌旁坐下,一双眼又恢复了平素的孤傲阴骜。

  于润之理了理思路,将所知所想,对白君涵一一道来。

  再说那少女,名叫上官墨羽。此番出游,是奉双亲之命,前往岭南探望义父。路上听传最近几年有妖现世,专门夺走面容娇好的年轻男子的脸,死状甚为恐怖,以至于一时间,貌美男子莫不掩面隐居,心中极为下好奇这才夜探义堂。

  她虽不清楚白君涵和于润之是何身份,单凭白君涵那股放浪形骸的纨绔劲儿和于润之温文儒雅的气度,便可料定二人绝非常人。此番无故招惹白君涵这公子哥儿,于她而言真真扫人兴致。

  事已至此,二人之间也算有个了结。在小羽看来,今后若能不见,已是人生之大幸。她又怎会知道:冥冥之中,个人际遇如何,上天早有注定。

  第四章

  依照白君涵与于润之二人分析,这历时多年,连夺二十四张人面,且专寻貌美少男的原因,不可能有别的缘由,只可能是牟取暴利制作人皮面具所用。故此,他们一面遣人暗地返京,调查刑部旧卷宗都经何人之手;一面四处打探制作人皮面具的工匠,同时彻查本案,期望能发现新的线索,尽早破案。

  这,暂且不提,再看墨羽,不消十日,她已北上晔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