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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兽传奇:猎人峰|作者:LaPush等我|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1:43:40|下载:人兽传奇:猎人峰TXT下载
  那几个人还是没看他一眼,倒是把那碗接了过去,一人拿了条黄瓜,呱唧呱唧地吃起来,满屋的酒味和黄瓜的酸味。白中秋以为他们会感谢他的,他就要收买他们了,想着兜里还有多少钱,也不多了。可那三个人吃了,打了嗝,还是没给他说话,只当他是空气,只当这个世界他不存在。

  “还有三个雷管啊。”一个人给另两个说。

  三个人就都拿了雷管。

  白中秋预感到大事不好,就看他们怎么干。那三个人就出去了,走到他窑口那儿,拉开堵窑的石头,一忽儿大火纷飞,火舌卷到空中有几丈高,像一条火龙!炭见了空气,又燃了,要烧成白灰!白中秋见此景,就扑向那窑,却被三个人紧紧抓住,并且把他按倒在地。白中秋真真切切看到他们把三个雷管投进窑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窑飞了,满沟里都是热气腾腾的炭灰,就是炭灰。白中秋一声惨叫就哭了起来,可回头一看,那三个巡山员不见了。

  第五章 雪山咒语(12)

  “我娘耶!我完了!这辈子算完了!叫花子讨鱼胆,穷苦的命哟!……”

  七

  苦荞答应了要将那软骨人送回宜昌,这就动身了。没钱坐车,就走小路近路,穿山越岭。好在软骨人又小,充其量四五十斤,山里人背惯了,也不算什么。那软骨人坐在苦荞背柴背猪草的背篓里,还是安静如初。苦荞就诅咒着天杀的白中秋。山中有秋雨,只好用雨布将自己的头和软宝的头盖着,也就盖住了整个背篓;那软宝的头搁在她背颈窝里,左摇右晃的,吹着丝丝热气,算是个活人,走路就格外小心,怕滑倒了,把那软骨人摔了。人家可是城里人哩,宜昌在哪咱也不知道,没去过,但方向还是知晓的,穿过兴山,再穿过夷陵,不就到了宜昌市吗?如拦到个便车,就更快了。

  到处是淋湿后阴森森潮乎乎的树,乌桕的红叶一蓬火从雨中冲出来,还是无力,呛着烟子。山楂红串串的,像树淌着鼻血,疯长的山荷叶还是很茂盛,在溪沟边摇摇曳曳。苦荞见旁边林子里有响动,就拍拍那背篓说:

  “有野牲口,我就把你喂着吃了的啊!”

  有个人说话,人还是胆大些。那“人”虽不能说话,又小,毕竟是个四肢俱全的人。

  “宜昌有大楼房和大洋船吧?”

  “宜昌的女人都很漂亮吧?……宜昌人吃啥喝啥?长成你这么个蔫不拉叽软宝相,未必宜昌没苞谷吃么?咱神农架山里,男娃女娃都长得墩墩实实的,打得死老虎,都叫苞谷墩子……”

  这么说着,到了傍晚,雨的翅膀收了,有晚霞钻出来,山上又有一派爽气,路也干了,听到远处的山上有歌声和牛哞声,就唱了起来:

  送郎送到床档头,

  撞破灯盏泼了油,

  破了灯盏不打紧,

  油了衣裳要丢丑。

  送郎送到房屋门,

  双泪难忍哭一声,

  你也哭来我一哭,

  哭来哭去走不成。

  送郎送到道路口,

  伸手拉住我郎手,

  舍不得丢也要丢,

  奴手丢了心难丢。

  送郎送到大桥头,

  手扶栏杆望水流,

  莫学江水无情意,

  但愿天长与地久……

  唱完,那背上的人竟拍起手来。还能听哩,也能吃,给了他个火烧粑粑,就吃完了。走到一家住户,想讨歇过夜。可那家人说:“背个啥哩?猴娃?”苦荞一听就气了,说:“咋说话哩,这是个人,人家还是城里的,宜昌的。”那家人就说:“人不像人,猴不像猴,不是猴娃是什么呢?”就朝她打量,看那眼神,好像这背篓里的人是她和猴子配了生的。就气愤地走了。回过头又问了一句:“这里闹不闹猪?”那家人说:“猪啊猴啊鬼啊都闹的。”

  苦荞心想吓不住我,就往前走。走到一个路边岩洞,就把背篓卸下,点燃一些火,又用开山刀砍了些芭茅,塞进背篓里,自己靠在火边,太累,一闭上眼就睡着了。梦中梦见了自己的儿子春鹊,这春鹊咋就跟这软骨人长得一个样呢?软软地走来,却能说神农架的话,用神农架的口音喊:“娘哟!在这里歇么事啦?”春鹊死后,苦荞的一头好秀发全掉光了,两年后才又长起来。用手去抱春鹊,春鹊又变成了猴子,说:“娘,我还要去树上摘云雾草吃。”醒过来见自己坐在火边,竟搂着那软骨人的头在胸前。冰凉的水咋就往手臂上落呢?自己哭了,泪滴在那软骨人脸上,把软骨人也惊醒了,向上瞪着一双单纯的猴眼看着她。不就是个猴子吗?人家说得没错,就是只山猴:猴脸,猴嘴,猴牙齿,猴耳朵,还猴叫声哩,咿咿呀呀的,是在问她为啥子落泪?

  苦荞就想抹泪,把那背篓放一边去,心想我还真怕他被野牲口吃了不是,又不是我的儿。看人小,可年岁估摸着也不小了,脸上有了褶子哩,还有几根稀黄的胡子,小老头啊!

  “你甭看,我梦见了我儿哩,不关你的事。”

  第五章 雪山咒语(13)

  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钻出洞子,晴霞高山,红叶薄雾,顿时太阳就沸沸扬扬,顿时山里就果实噼叭炸裂一片。秋天欢呼雀跃,人的头上热汗滚滚。

  身子虚,没吃啥,又没睡好,身上又背着个活人。那无人的路上还时常看到野猪的蹄印、遗落的臭屎和拱过的土石。走到一条河溪边,卷了裤腿就要过去,看见河对面山壁边一排亮闪闪的长齿猪!猪呀!

  “妈呀!”苦荞心里叫了一声,还不敢叫出来,就收了脚,手上抓着根过河的棍子,就交给了背上的那个小人儿,又从腰里抽出山里人个个出外都有的开山刀,心想:你们要过来,咱就跟你拼了!

  山里人都知道,当你与野牲口遭遇时,又没能力打败它,你千万别慌张,站哪里还是站哪里,别跑,眼神不要游移,不要东张西望,脚也别挪动,就直勾勾地盯着它,管它是猪还是熊,是虎还是豹。听说野牲口虽比人厉害,却不敢看人的眼睛。人的眼睛里放出的光,让所有野牲口发寒。苦荞就那么盯着河那边的野猪。心想反正隔着一条河。河虽不宽,水却湍急。看着看着,竟发现脚下与河对岸相连的路不是条人行道,是条兽道——野牲口来来往往的。而且那群猪(少说有十多头,有大有小)丝毫不怕苦荞的眼睛,不但没退宿,反而有跃跃欲试过河的企图。

  猪群中有两头白猪,有两头大猪,嘴有两尺长。那两头大猪估计是头领,它们把长嘴杵到地上不动,发出低沉的哼哼声,身上的硬毛直竖起来,这是要发出进攻的信号!

  苦荞背着那软骨人站在那儿,眼盯着,身上都麻了,心想逃不脱了。万般无奈之时,感谢猪群中的几只小猪,这些猪娃们不知道大猪想过河要攻击人,它们的天性开始跑动了,并且是往下游山坡上的灌丛里跑。小猪一跑,大猪吃不住劲了,就去撵小猪。冷跑一个,热跑一个,不一会,猪群全部跑掉了。等没了猪影,苦荞还站在那儿,腿直发跳。

  好一会,她才把那背篓扔到地上,自己脚一软,倒在了河滩上。

  背篓一摔,可能摔着了那软骨人,一阵猴被狼吃了的咿咿叫唤,那软骨人就从背篓里爬了出来,身上冒着滚滚的冷汗,像一条软虫。他什么都看见了,他吓出的一身汗。

  “软宝,就是你!咱为送你,差一点讨猪吃了!你叫唤个什么啊,摔不死你!让你活着就是天大的人情!”

  拎起那软骨人,就朝河里扔去。那软骨人被丢进河里,哪会水,就扑腾起来。苦荞不是要淹死他,是去抱他时,闻见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这家伙自被白中秋背来就没洗过,就像一团粪。她是要给他洗个澡。

  “淹不死你!淹不死你!”就将那软骨人的衣裳三把两下扒下来,扯了把蓝韭草便在他身上搓。

  那软骨人在水里扑打扑打,身上搓得红赳赳的,还没忘了用一只手护住私处。

  “你那也叫家伙!”心里这么想,就扯开那手把下身也给他搓洗了。那东西果真不是个东西,就是个小田螺,可茅草还不少,真是个大人呢,小老头哩。

  洗干净了,洗出个人样来了,就扔到河滩上。太阳正好,不大不小,卵石热乎乎的。苦荞再为他洗衣服,洗了,摊到太阳下晒。可自己身上也湿了,汗湿加水湿,干脆脱了衣裳也把衣洗了再洗自己。转过头来,那软骨人一双老鼠眼滴溜溜地盯着看她的身子看,就忙钻进水里,朝那软骨人戽水道:

  “把头转过去,闭上你的眼睛!要死啊,再看我让你喂猪!”

  那软骨人就转过头去,又转过来,朝她眨眼睛,还笑哩。这狗日的,小卵泡!苦荞就赶紧洗了,护住胸前,爬上岸躲到远远的一棵大树边,等衣裳干。

  衣裳干了,两人穿上了,再背上他,往哪儿走呢?还只得过河,往前面走啊。心里这么想,泪水就涌出来了。默默地揩干了,还得走呀,硬着头皮往前走,谁叫你给这软骨人说了,给白中秋也说了,要把他送到宜昌去。

  第五章 雪山咒语(14)

  横了心涉水过河,泪水扑嗒扑嗒往下掉。哪知道一只手就伸过来了,替她揩泪哩。转过头一看,那家伙也好像在流泪,眼红红的。他是为哪般?

  好在,过了河,又上山,再下河,再爬山,没碰到野物。只是,快到傍晚时,下了一场秋雨。这雨在山上一下,就是剥皮沉水的感觉,前不沾村,后不着店,看来又得在野外呆一夜了。好在洞多,就进入了一个岩洞躲雨,有些行人打的茅草、柴禾,也是有人睡过的——她嗅了嗅,是人睡过的,不是野牲口躲雨的,就放心进去,生火,把那软骨人和自己的衣裳又扒了烤。一触到那软骨人的身体,咋冰凉的?想是伤风感冒了,又没吃的,就干啃了一个红薯,还是在人地里扒的。这人冷,还打战,牙齿像打机关枪,哒哒哒哒地磕。就是块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快死了?这人快死了!心里怕不得不行,只好把那团“冰”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他。

  边暖边嘤嘤泣泣哭着,哭自己死去的男人和儿子,哭该死的白中秋,哭自己的命……

  哭着哭着,竟搂着那“冰”昏昏沉沉睡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惊醒了,山里是熊吼狼嗥,怀里的那软骨人有了些热气,人大概也活了,还有个东西顶着她不舒服哩,往下一摸,抓到那家伙的下身,就是下身,由小田螺变成了根大黄瓜。就像火烫了一样,苦荞立马爆起来,将那使坏的软骨人扔到草堆里:

  “邪!邪!你想干什么?啊?!”

  那软宝也从浑沌中摔醒过来,一声“咿咿”,就在草堆里疼痛地挣扎起来。

  “摔不死你!看你邪气!”苦荞两个大白奶子气愤地跳跃着,“你是狗子坐轿,不识抬举!给不得你一点好,来——”抓起一把草就往他嘴里塞,不让他叫,这是惩罚。

  那软骨人虽然口里塞了一把草,可脸上一脸的愧赧色,那样子,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苦荞不理他,他难受,就到火旁扒拉他的衣服自己要穿。还真能穿,那衣裳也干了。可苦荞却在一边越哭越好哭,越哭越想哭。那软骨人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晓得自己做错了。唉,也算不上错,遇到暖热,生理自然反应,也不能怪他呐,他虽是个畸人,那家伙不畸。他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连道歉也不会。这时,苦荞就见他上来拉她的手腕。苦荞看着这个小猴样的人,不理。那猴人又拉,并且指着她手腕上那块表不放。

  苦荞那表都一年多没走了,戴在手上,也就是个摆设。丈夫的,丈夫的遗物,见了表,就是个怀念。

  那人要她捋下表来,很固执,不放。又见那猴人去背篓里,费了好大劲拿出他行路的板凳来,从板凳横档抽出个小抽屉儿,里面还装着不少的东西,一个包,摊开来,全是修表的工具。苦荞虽未见过修表,可当那软骨人把那小小巧巧的一大堆工具摊开时,她就感觉到这工具与手表有关。

  软骨人捡出一块无表带的电子表,又指了指她的表,又拿出一把小启子,苦荞就明白了六七分。就疑疑惑惑把那表摘下来。

  那软骨人拿起她的表,示意她把火再添一把。火烧大之后,那软骨人就把那个带玻璃的塑料软圈往右眼上一贴,就贴住了。就开始拆苦荞的表。

  三把两下就把表拆开了,就开始修,就三把两下修好了,一上发条,表就嚓嚓嚓嚓地开始走了,走得好稳沉好雄健。那软骨人按电子表上的数字对好时间,将那表递过来,一脸孩子笑。苦荞就接过表重戴上,哈哈,真修好了,嚓嚓嚓嚓,秒针赶分针,分针赶时针。那软骨人摘下那红塑料镜,捡起根烧过的树枝,在石头上写起字来。苦荞凑过去看——她多少认得几个字,那石头上软骨人写的:

  北京时间

  字还写得很好呢。这城里人,定是上过学的,还是个修表匠。哪能想到啊!这么个残疾人,却有这么好的正当手艺,比起那四肢健全却走邪门歪道的白中秋,人家就是高山,白中秋是一坨狗屎。

  第五章 雪山咒语(15)

  苦荞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个人来。虽不像个人,可怎么看怎么亲切,怎么看怎么心疼。

  “小猴猴儿啊,你这个小猴猴儿……”苦荞在心里颤颤地说,泪水又叮叮咚咚流出来了。

  天亮了。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1)

  一

  “你说什么啊?!”

  白中秋一听说苦荞嫁到宜昌城里了,就像一条狗一样气疯了,并且打狗,打得家里的紫花和石头嗷嗷乱叫,狗急跳墙,跳到屋顶上,朝天上的乌鸦乱吠,一声铳响传来,白中秋他爹白秀朝狗开了枪。有人就说:白家一屋的疯人疯狗。

  白中秋那个气呀,心想,我还是你们俩的介绍人哩!心里对苦荞和那个人不像人猴不像猴的软骨人那个恨呀。苦荞哩苦荞,那又不是个人,你咋喜欢上了他呢?不就看上他是宜昌大城市的人,有个城市户口?!咱神农架的人咋就生得这么贱!

  心里恨不过,又步行了几天去了趟宜昌,站在东山大道上对着宜昌大骂了一场,人流匆匆,车流滚滚,噪音隆隆,没个宜昌人理他,只好自己干巴巴地回了家,蒙着头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把他儿子白椿倒吓住了,怎么劝也不吃。三天之后,心里就想成熟了。说到底,咱还是一个钱字,没钱休想讨到女人喜欢。

  白中秋丢下一屋的老弱病残,自个去了镇里。他想买老鼠药,毒死天下的野牲口,把山里的活物杀完;他想买滴滴畏,把河里的鱼毒它个片甲不留。他想杀人。走到街上,迎头就被一个人杀了一刀。那是个木刀,好在没危险,扯起那人就要劈巴掌。有人就拉住他:这可打不得,崔镇长的相公!白中秋想,这就是那个长成屋山头了的老拔子。白中秋气无处消,看那傻大个小儿,口中高念着“冲冲冲,杀杀杀,杀得你们像狗爬”。后头就赶来了侄女白丫儿。这个白丫儿还是到崔镇长家来了,她爹拦不住。白丫儿一来,见是二伯白中秋,就喊:“二伯!”白中秋头上生疼,眼还冒着金花,就说:“白丫儿,这是个啥牲口?老熊啊!”白丫儿说:“二伯对他要顺毛摸。老拔子!老拔子!回去!回家去!”

  叫老巴子啊,那不就是一只虎吗?虎在神农架就叫老巴子。老巴子这虎占着镇子,还有老百姓好日子过么?

  摸着头上鹅蛋大的包骂骂咧咧地撞进了些微醉餐馆。餐馆的巴东老板就问:

  “师傅,吃什么呀?”

  “有啥呢?”

  “就牛杂锅仔。”

  “多少钱?”

  “十二块,一大锅,包你吃得汗直流,全货真价实,咱不做假的。”巴东的牛杂碎师傅鼓着腮说。

  “那就没点野味?……比方野猪肉?”

  “那东西能存着?三天两头停电,放就臭了,就这东西,哪打得到啊,猎王白秀都打不到,听说今年的猪都是精怪啦!如今的人,都想吃活的,恨不得敲猴脑吃脑髓……”

  “你是说,活的才值钱?”白中秋压低声音问。

  “那可不是,皮、肉都值钱,哪儿弄去!”

  吃着牛杂碎,一股牛屎味。手上还捏着一张刚在庙里求的签,签是个下下签;马超追曹,签辞上说:得宝醒来在梦中,自是南柯一场空。苦求婚姻并问病,别寻条路为相通。那老和尚追出来找他要签钱,他边跑边骂:

  “老秃驴你坏了我的好事,不找你赔钱就是好的!”

  酒还是很滋心的,酒让人泪眼汪汪,思前想后,枉托了一场人生!十二块钱一锅的烂肠臭肚锅仔呀,煮出一股牛屎味的锅仔,我哪点得罪了这世界,这世界这么看不起我?……想起“活的值钱”那句话,心里便有了谱。

  跌跌撞撞往山里走去,到处是湛蓝的天空自由的秋色,野蕨和蕙兰闪闪发光,铃兰敲打着叮叮当当的干燥声,溪水滚动着金链一样的身影,山顶的雪痕像神仙摊晒的盐——敢情山顶上都下了一场雪啦,雪一下,那金丝猴不要下来了?……想到巴东老板说敲猴脑吃的话,肉与皮都值钱,听说一张金丝猴的皮要顶台拖拉机,这话是听谁说过的……

  山越走越深,口里越走越有一股牛屎味道——全是他妈的巴东人的牛杂碎弄的,看准咱只配吃最便宜的牛杂碎锅仔,欺负人哩,一个外乡人还欺负你。正走着,忽然听到了森林中一阵响动。抬眼望,红桦林子全翻开了卷皮——一到秋天就要换皮哩,哪有什么东西!没猪也没猴,是榛子在风里叭叭往下掉,木通在风里咚咚往下落,海棠果在风里唰唰往下溜,鸟啄的,一群不出声的黄嘴大蓝雀正拼命啄食。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2)

  风一吹,天就凉,到了哪儿啦?这不是清风寨的牛下水嘛?我知道我走到这里了。牛下水密不透风,高寒荒凉,一到秋冬,就是金丝猴们的栖息地。果然——

  但见一阵狂风卷起,一团团金色的火焰出现在远处的林梢,宛若一团团烧红的铁泥从六指的铁钻上飞了起来。呀!看,金丝猴们披着长长的披风,闪着蓝蓝的圆脸,霓虹般飞卷的尾巴,宝石般含情的眼睛,神情镇定自若,身影超然物外,活脱脱一个个宜昌城里的美女子!这定是城里美女的精魂所变,依恋咱神农山水,才托生到此的。这群至少有上百只,它们驮儿带女,采食苔藓松萝,这些仙人仙兽仙女呀,它们张望着,逗闹着,依偎着,互抚着,煞是好看啊!

  白中秋心中一阵激动,手无寸铁,只有一把开山刀一个背篓,如何能……

  “咿耶——啊儿——啊儿——”

  一只哨猴在树梢了望,发出尖锐的叫声。白中秋赶快闪到树的背后。就听见那猴群一起发出了呼应:

  “喳克!喳克!”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啊,宣传了的!口里就泛出了那野花椒籽味和牛屎味来。辛辣动人的野花椒籽味和恶秽杀人的牛屎味在这山野里即刻搏斗起来。野花椒籽味说:滚开!滚开!你这没洗干净在牛肚中肠子上沾着的牛屎味!牛屎味说:滚开!滚开!你这野娘们生的野种野花椒籽,牛屎乃我牛杂碎的本份!不装我这牛屎,这牛肠牛肚又有何用?既没有用,就没得吃,哪还有你后来烹煮的机会?!你想压倒我的锐气,休想!野花椒籽味说:你这龌龊的东西,我乃神农山上心性高洁性格强烈之调味品,烹煮你这不干不净的东西,算我瞎了眼!牛屎味呵呵一笑说: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没有我这牛屎味,哪有我们主人的恶心,没有他的恶心,哪能记起我这一介草民来呀。野花椒籽说:恬不知耻,你算什么草民,你是屎民!牛屎味说:草民是屎民的前生,先为草后为屎也,你说我是屎民,到后来你也不与我一样成了一介屎民,从主人的粪腔里喷出来了吗?所以,你我没有什么高雅低俗之分,就算你是皇帝的宠臣,最后同奔粪缸,成为肥料,滋润万物。说不定你最后的气味还没有我深厚浓郁绵长持久,还能放进锅仔里烹煮呢……

  生性高傲的野花椒籽味与涎皮赖脸的牛屎味在这傍夕时分的山野争斗了半天,打了个平手。白中秋就想到了些微醉餐馆,那油腻腻的桌子,四处飞舞的苍蝇,咕咕欢叫的红辣水锅仔。那尖嘴猴腮的老板给他神秘的递话:现在活东西值钱。

  他盯着金丝猴看着,看得可贪婪了。这活的……活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只小鹿来到了溪边,开始试试探探喝水。暮色把它渐渐吞没了。白中秋看着,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

  高傲不驯的花椒籽味与涎皮赖脸的牛屎味在这高山上奋勇铿锵地争斗了半天,白中秋也苦想了半天:干还是不干?!

  “干!”他说。

  二

  白中秋背篓里背着一个小金丝猴回村,就碰上了他的老克星文寇所长。这个瘦瘦的,像小孩一样笑,像狗一样发怒的派出所长,又摸到咱家,莫非发现了我进山……

  好在他没进屋有人就给他说了文寇所长在他们家,真是天助我也,我得赶快把那东西藏起来,就闪到后头竹林,再下到一个岩坎,藏进一个小山洞,用牛草堵严实了。他是想把这东西先放着,再找下家。听说林场李八棍是倒腾这个的,他有路子走这野牲口,价钱也可能公道些(熟人嘛),没想到先碰上了煞星。

  进了屋,才知文所长不是为他。是为一种阎王塌子千斤榨的大猎具来的。白中秋一进门,毛村长借着文寇所长的狠就朝他一顿狂嚷——是批评他哩:

  “你让你家爹妈吃啥哪?让白椿瞎摸灶门?把屋烧了你就好了?让他去放牛还捡漆树籽,你是个甚么东西!咹!你一路游山玩水搞女人……”

  说到搞女人,白中秋就要打断村长的话了: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3)

  “我牛###日的搞了女人,女人跟人跑了你不晓得你讥笑我哩村长!”

  本来心里有鬼,搞了野生动物,可说他搞女人是最屈他的,就跳了起来,差一点与村长动了手。文寇所长就说算了,你们放一放咱还是讨论阎王塌子千斤榨的事。

  几个徒弟都说这东西难做,简直没见过,现在山里的大兽少了,哪用得着这种让山兽断子绝孙的猎具。他们的师傅白秀老人有些糊涂,说见是见过,旧社会见过,砸老虎豹子的,还砸那种大独角兽和林豚。林豚是啥?就是棺材兽。有人见过,砸棺材兽最狠——那棺材兽,一口棺材那么长,一头大一头小,头上还顶个“奠”字,枪子不能伤,真是刀枪不入,只服这阎王塌子千斤榨,当年,是秦岭下来的打匠鼓捣这玩艺儿,要几千斤大石头,几千斤芭茅,几千斤树筒,还必须是杉料,一般粗的,弄得不好,打匠塌死在里头,这东西危险大,不是打大兽的老打匠,谁都不敢摆弄那玩艺儿。

  为什么要搞这阎王塌子千斤榨,白中秋听着听着就听出了一点门道。原来镇里县里发大头症,说要变害为益,不光要捕杀野猪(崔镇长从省里争来了二十头猎杀指标),还要搞野猪养殖。县里的领导说:野猪养殖,可是大有可为的阳光产业。崔镇长说:到宜昌开会,谁不说,咱神农架的野猪泛滥是个宝啊。把那野猪全收到圈里来,家家养殖野猪,那不要发大财农民就富起来了么?——城里人就好这口呀!野味呀!有的外地乡镇长说,你们还怵什么,这是丰富的自然资源,老天爷赏给你们的,不收白不收。那就搞呗。可如今这猪都成了精,枪打不到,套子套不到,陷阱下不到,你有再大的本事千军万马又奈它何?还是文所长懂这个,就想到了那失传的猎具阎王塌子千斤榨——这是一个浪漫主义的想法,一个浪漫主义的人,一个民俗学会会员和洞穴探险者的奇思妙想:弄些阎王塌子千斤榨,砸死几头猪砸伤几头猪,那不就都有了吗?猪什么都见过了,这种猎具没见过,它就会往里钻。

  白中秋倒是对这个很有兴趣。他想起小时候听爹讲过这种猎具,砸那棺材兽和大羚羊的故事。可他惦记着山洞里的那个小猴,就没了心思。文所长逼着白秀要他带领大家把这个东西搞出来,继续把猪打了。白秀只是咳嗽着,几十年的泥肺又犯了——是在山里受了风寒。他话也说不清,几个徒弟包括村长都摇头。要徒弟们搞,舒耳巴因肛门做了手术有问题,便秘,成天叫唤,包胜手炸成两块生姜样,还能做什么传说中的阎王塌子千斤榨,就是做个鸟笼也不行了。

  这让文所长很恼火,脸色很不好看,像患了痛风。没人接手做这个,人们对养殖野猪发家致富的兴趣也不大,叫文所长那个恨啰——恨铁不成钢。心里想:你们这群懒惰鬼穷酸猪,你们过的哪叫人过的日子啊,整个村里充斥着一股人畜便味,一个个家徒四壁,破衣烂衫,最好的鞋子就是黄力士鞋,最好的上衣是冒牌的有肩章的黄色警察制服,以为背个肩章就威武了。你们睡的枕头是荞麦壳枕头或塞的破棉袄,你们盖的被套是到处起球的化纤织物。你们的家里酸臭扑鼻,你们的厨房烟熏火燎,老鼠蟑螂成群,你们的窗户用塑料纸蒙着,你们的桌子上跳跃着鸡子,揩了鸡屎摆筷子请客人上桌吃饭。你们一家两个袱子(毛巾),黑黢黢的,公公媳妇用一个毛巾洗屁股下身;你们啃啃了十几年的筷子,你们的牙刷毛都趴得像老母猪的毛。你们不知道世界究竟怎样了,一个连什么叫枕头都不知道的人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可悲啊,可悲。

  “可是,”他在那儿大喊,“白大爷,你们跟政府作对倒是很积极的哟!为何跟政府合作总是这也不愿干那也不肯干?”

  “那哪是对着干不肯干?”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咱这信息不通嘛。猪又鬼精,能打谁不打?……政府对咱师傅不错这大家都看在眼里,老红军终于定下来了……”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4)

  文所长心里说:

  “你这老红军、猎王也就这般能耐,有人还怕你成为传说扯杆子上了猎人峰让社会不安定农民暴动呢,什么###本事都没有,完了,完蛋了!

  被文所长内心蔑视的白秀白大爷左右不吭声,只是在虎爪烟袋里抠烟丝填烟锅抽,叭嗒叭嗒的,两腮凹进去荒了。

  白秀后来说话了:

  “做这样的千斤榨,那是要短寿的。”

  这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路给堵了。那鲁瞎子也附和道:

  “是折阳寿的。想想,枪打一只,千斤榨砸一片,断子绝孙这也是断打匠的活路么。没想到政府说保护,还鼓动咱做这号猎具……”

  文所长当即反驳他,说这与保护无关。二十头猪的指标你还没打一半,我弄几头猪了见好就收。

  说服不了别人。

  三

  文寇所长只是在白秀的家里围着火塘听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比如说某人要搞女人,女人不让搞他就闭女人的尿,咒一念就闭了,女的三天拉不出尿来,来找他,只要答应跟他睡,尿就排出来了;比如木匠使坏,在人家新婚床上钉钉子,原因是没招待好吃喝。钉了钉子新婚夫妇床上爬上爬下就是搞不到一块去。钉子一取就成了,还比如做房子使坏的,在门上画凶符你不知道。等等。气唬唬地回到镇里,镇里还在大张旗鼓地宣传把水布镇变成野猪繁殖基地,并将活捉野猪的悬赏提高到五百元,将倒闭的木材加工厂改造成野猪良种养殖场,还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个说话不利索的广东人来传授野猪养殖技术(听说是联营)。母猪是家猪,就是“鄂西大黑猪”,繁殖力强。已经将木材加工厂过去的职工宿舍改造成了比较规范的猪圈,上面用铁拦网(据说公野猪可以跳过四米高的墙)。并且将蔬菜队划出了一大片土地种野猪喜欢吃的白三叶、红三叶及高羊茅草。听那个广东人说,一头野猪一天要吃两块钱的饲料,,如果加些草,就可省五角钱,而且草很使公野猪母家猪健壮,不会便秘,发情期长。两年能生五次崽,一次至少十二三个。一个月哺乳,断奶后就又可发情。家猪肉十来块钱一斤,野猪肉到了城里的超市,就要翻一到两倍。而且野猪与家猪杂交的这种野猪肉啊,皮薄肉细,吃起来不腻。

  三头母猪已经开始发情,只等捉来的公野猪配种。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可领受捉猪任务的文寇所长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哪儿逮猪去?还是公猪!我的天啊,天啊,天啊,母野猪呢?死的呢?母野猪也行呀。也有了方案,让镇上高三驼子的公猪(当地叫脚猪)来配,也是一样的,一半家一半野血统,一样皮薄肉细,瘦多肥少,野味不减。

  在贯彻执行上级交给的任务方面,崔镇长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而且道理还都冠冕堂皇,说起来还能催人泪下哩。

  当然,文寇所长之所以愉快接受了这个任务,也与自己的隐秘有关。作为民俗学会会员,他在猎俗搜集整理方面做了些什么,全镇子的人没有谁知道,连派出所的人也不大清楚。反正,借着治爆缉枪,他的欲望得到了空前膨胀,他的由此而滋生的宏伟计划,正在一点点实现,并且迅猛发展,离胜利几乎只有几步之遥了——阎王塌子千斤榨呀,我爱你,我渴望弄到你,我渴望复原你,这失传的伟大猎具,在神农架这个打匠辈出,野兽成群的山岭中,你应该在我的手上重现,成为一种象征,一种猎人精神的象征,气吞山河,吸海垂虹!它就是猎神,就是猎神啊!

  有一个人正在悄悄向他走来,那就是猎王白秀的儿子白中秋。

  不过那是在数天后,绕了一个弯子向他的拘留室走来的。

  四

  白中秋背着那小金丝猴到林场找李八棍,他弟弟端阳说李八棍哪在场里,满世界到处跑。去问李八棍老婆,李八棍老婆说她都两个月没见他了,谁知道死到哪里了。那就只好去找那个巴东卖牛杂碎的。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5)

  大雨呐!几个村都出现了泥石流,雷打得人惶惶不安,心里一跳一跳。该不是为这一只猴吧?不不,听说青龙潭的青龙醒了,前天听到山吼,走到哪都听说山吼了,地哼了,是“黄安”。黄安是一种蛇,到咱神农山区修炼的,五百年后就修炼成仙,就要借道出海,腾空为龙,这就叫起蛟,听许多人说,今年要起蛟了。是起蛟哩。

  走到鬼脱岭休息,剃头的夜壶鼻子老范说:八里荒一棵天师栗前天晚上一雷劈出条大蛇,劈到半空中,落到河滩上。镇上昨天派人去看,可蛇不见了,尸骨无存,有两丈多长……

  白中秋滑滑溜溜背到镇上,来到些微醉餐馆,已是傍晚。那巴东老板已不记得这吃过牛杂碎锅仔的顾客,热情招呼他想吃点什么,白中秋站在那里,难以启齿。老板很诧异,盯着他看。见餐馆里没人,白中秋就鼓足了勇气把老板拉到后头厨房里,老板不知他要干什么,或者知道他要干什么。白中秋从背篓里拉出一个蛇皮袋子,又从蛇皮袋子里拉出一个东西,提到一半,老板已经看清了:是个死金丝猴。

  老板“咿呀”一声,倒退了两步,一脸恐怖说:

  “搞这个啊!”

  连连摆手,并将那死猴摁进蛇皮袋子里。白中秋拿出来时自己也一愣:咋就死了呢?不就套断了一条腿,路上还“咿咿”叫唤的,咋到了却死了?心疼,那老板又不收,像对待瘟神地对待他。

  “没事的,没事的。”他说。

  “这要杀头坐牢的!”老板说,“蛇、雀子、花面狸、螃螃(石蛙)还差不多……还是个死的。”就把他往外掀。

  白中秋重回到雨中,一脚的湿泥,还冷。这秋天的雨,在山里一入夜就像万把刀子割肉。他徜徉在小镇的街巷里,湿鞋咕叽咕叽地踩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可以说他那时完全是饥寒交迫。口袋里没钱,是等着卖给李八棍或者这个老板后,兜里才有点响动的。现在,兜里瘪瘪静静,牙齿冷冷清清,鼻腔寒气袭人。

  一脚踏进旅社门前的泥水,也闻到了一些食物的气味。那儿,几家挨着的小吃店和简易餐馆都开着门,有煮卤菜和蒸包子的气味漫漶,还有呛锅的声音,辣味。噢,闻到辣味暖意汗意就来了。也有带牛屎味的牛杂碎。

  白中秋走了两家,不敢问人家卖那死猴。失失落落,可可怜怜想着今夜该到哪儿歇个脚,就见后头一声喊唤:

  “这不是中秋么?”

  白中秋急速回头,天!救星!救星来了!救星就是李八棍!

  李八棍一脸病相,手上端着烟,腰是弓的。听说他在宜昌割了背上的什么恶疮百鸟朝凰,就是癌,身子就薄了,腰就弯了,没了生意人的雄气与喜气。

  “八棍!啊,八棍!”

  恨不得抱上他。过去恨过他。不就是去年么,要他去打鬣羚,说收鬣羚皮。白中秋不就去下套子套鬣羚么,还未出手就被派出所逮住了,关了十五天。

  “我正找你哩。”白中秋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走!”

  李八棍就把他带进一个餐馆,进了一个苇席夹的包间,里面霉味扑鼻,可这是温暖的霉味啊!

  火来了,很好。白中秋就把脚上的破解放鞋脱下来烤脚,脚都让雨水泡白了,像死尸的脚。

  “你找我啊?”

  “是啊是啊,我还去了林场,我……”

  “喝两杯再说。”

  就上了牛杂碎锅仔,散装苞谷酒。

  酒、火、故人,还缺啥哩,就把背篓打开了,说弄了点东西。那李八棍是个老手,瞄一眼就行了,什么话也不说,就从肮脏的裤子里搜钱,大的小的毛角子一大把搜出来,放到桌上,选了张大的,最大的,一百的,递了过去,放在白中秋搁酒杯和瓷调羹的面前,掸了烟灰,说:

  “我弄出手了,再给你五百。”

  “那活的呢?”白中秋急切地问。

  “那就高多了,负责你不会吃亏,乡里乡亲的,胀死你的荷包!不过这要稳当。别出麻纱哟。再则,你咋让它死毬呢?给吃的它,再多加点草护住,伤了就给包扎啊。”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6)

  白中秋连连点头。吃了,跟李八棍滚了一个铺,第二天,神清气爽,衣裳也干了,拿着那一百块钱,买了双新解放鞋,又买了二十袋方便面和二十根火腿肠,就回村去叫儿子。

  五

  枪。套子。白椿以为他爹是要他一起进山套野猪去的。听说镇里的悬赏涨到一头活野猪一千了,成年公猪更高。

  天气十分晴朗,太阳一出,潮气走了,山冈上晒满了阳光和鸟雀,当然还有野花,泥土冒着热气。

  山走了很深,白椿依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和究竟要干什么。反正他爹白中秋不肯回答,只要他跟着走便是了。

  走到第二天,白椿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是不是到了清风寨的牛下水嘛?上次爷爷梦游的地方,还是与野猪遭遇的地方,可能还在更里头呢。因为植物的气息令人窒息,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咿耶——咿耶——”

  这不是金丝猴么?是金丝猴!再侧耳细听:

  “咿耶——啊儿——啊儿——”

  “爹,是金丝猴哩!”

  “甭说话,咱还没下套子哩,这里猪多。”他爹白中秋说。便开始下套子。

  “爹,做不得的,这可是金丝猴哩!”白椿喊。

  可他爹一把拽住他,把他拽了一个趔趄,并将他按在草丛中,不让他动。

  白椿贴在石头上,感觉到有个活物从手上向手臂爬,大约是个蜥蜴。他在听着,耳朵分外敏锐。他听见他爹在扳弄爷爷的那枪。他还来不及叫唤阻止,就听见一声清脆巨大的声响,子弹炸药放出去了!一声金丝猴的凄厉叫声——肯定有猴打中了!

  白椿连喊也喊不出,喉咙是硬的,像被竹竿绷着一样。

  “哦喳!哦喳!哦喳!哦喳!……”

  满山里都是猴群的叫声。

  白椿看不到,这时,他爹白中秋看到一只母猴中了枪,顿时山林就乱了,树上的猴群山呼海啸一般向远处逃去,像金色的狂风,狂乱地掠过树梢,一片哀恸的唳叫。

  “爹!”

  白中秋摆脱白椿的拉拽向前跑,他要赶快逮住那受伤的金丝猴。就在这时候,白中秋看到那受伤的猴子站了起来,双手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