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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阅读

作品:养女|作者:春之紫藤|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2:19:55|下载:养女TXT下载
  连惜几乎笑出声来,回到地图正面,纤细的手指在2号线上画了个圈,脑子里已有了主意。

  “文彰哥哥,下个路口朝左转!”她一边说着,一边扶上了叶文彰握着的方向盘。在该拐弯的时候,用力打死了方向!

  “吱呀”一声,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车子迅速转向了更偏僻的道路。

  尖利的响动回荡在山谷里,简直给后面追杀叶文彰的车起了指引方向的作用。可是连惜完全顾不得了,她只知道,再过两个弯,叶文彰就有脱险的机会了!

  左转,500米,继续左转……遇山坡硬冲,与溪流横过,轿车毕竟不比越野车,只一会儿功夫,叶文彰的脸色就白得跟一张纸一样了。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质疑过连惜的决定,甚至就连他们现在要去哪儿都没有问一声。

  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

  连惜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下,生怕自己一会儿会没勇气离开。

  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若能跟他共死都是种福气,可惜,她不能。

  她真的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她再拥有片刻的温暖。可无论连惜多么不愿意,疾行的汽车还是来到了她选择的地方,那个生死分界点。

  “轰隆隆,轰隆隆……”远处传来了火车驶过的沉重声音,黄色的警示杠伴着尖利的鸣笛声缓缓落下。

  “减速。”连惜张着一双通红的眼,轻声道。往昔娇弱的面庞因过于紧张而显得极度扭曲。

  车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几乎就要停到铁轨之前,后面的车见状也开始减速了。

  然而,就在那警示杠大概降到30°左右时,连惜突然狠狠握住方向盘,五指都有些变形,喉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喊:“踩油门,冲!”

  银灰色的轿车如利剑一般瞬时穿过!

  “咣——咯吱吱——”

  黄色的铁杠与车顶狠狠一撞,紧接着又极速摩擦而过,那声音简直让人牙根发酸!

  后面的汽车不料叶文彰会忽然加速,再要提速时已然来不及了,火车的头都近在咫尺。

  “吱——”数十辆车紧急刹车横在了马路上,可还有人不甘心地往前冲,却在撞上警示杠时被迫停下了。

  毕竟,前面是正在运行的满载火车,他们再疯狂也不敢用命开路。

  带头的人气急败坏地走下车,看着那不紧不慢走着的运煤车,真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

  他急急地打电话询问,在知道这火车还要至少五分钟才能走过时,怒得当时就砸了手机。

  “一半人留下等着,其余人跟我另找路堵截!”他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

  而就在铁轨的那头,连惜朝后看了一眼,心骤然落回原位,几乎喜极而泣。

  她死死抱住叶文彰的脖子,泪水和着他的血湿润了他的脖子,“文彰哥哥,你有救了,有救了……”

  叶文彰在吃过参片之后勉强恢复了些神智,至少能反应过来连惜在说什么。他不太明白连惜为何要说他有救了,而不是他们两个有救了,但此时不是争辩这些的时候。

  “我们得赶紧走,这辆火车挡不了多久的。”久经沙场的他一看便有了定论,用虚弱的气息对连惜道。

  连惜抹了把眼泪,用力点点头,“嗯,要走。不过……不过我不能带你一起走,那样我们都活不了!”

  “什么……”叶文彰怔住了。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仿佛被丢到了千年封存的冰窖中,寒意顺着血液流向了身体的每一寸,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

  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了很多古老的画面,像是怀旧的老电影一样,染着黑白的色彩。

  连惜幼稚懵懂时……小儿溪头卧,含笑剥莲蓬的娇俏。

  连惜初初长成时……含羞犹带怯,粉面胜桃花的妩媚。

  连惜已入爱情时……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坚决。

  而如今,这个姑娘终于长大了啊……

  真的……长大了,已经能够在必要的时候,抛弃任何不必要的东西了。

  比如,他。

  那个已经长大的姑娘,就在他发呆的一瞬,竟然拿布一把塞住了他的嘴!随即,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他的双臂用力反剪到身后,用方才给他包伤口多出的布条,把他的两臂死死绑住了!

  他几乎能听到因连惜动作过于狠厉,手臂错位发出的嘎巴声。

  叶文彰有些疼,可是却没有一丝挣扎,非但如此,刚才僵硬的神情还渐渐缓和了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惜,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练出这么利落的身手的,整个动作加起来居然还不到二十秒钟,简直都能跟某些专业绑架团队想媲美了吧?

  叶文彰有点想笑。

  也不知怎么的,在他终于认清自己要被连惜抛下的事实的时候,他想得却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今天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想要两个人一起脱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连惜将他抛在路上就不同了。只要他这条大鱼落网,连惜那种小虾米不管是哪方的势力估计都不会看在眼里。

  其实只要她开口,他愿意自己下车的,连惜完全不用这样绑他。

  当连惜忙活完了,其实就是确定他再也不能挣扎,也不能出声的时候,终于出了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两只眼睛噙着泪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眉宇间尽是凄凉无助,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叶文彰摇摇头。他想告诉她什么都不必解释了,他不会怪她的。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连惜对他的真心,也了解连惜做出这样决定的无奈。

  只是理解归理解,在他心底深处最深处,是不是……是不是隐隐也有些失落?

  叶文彰自己都说不清楚。

  如果现在受伤的是连惜,他大概宁愿跟她一起葬身在这山林里,也不会将她抛下。可他不会这么要求连惜。

  因为连惜太小了,她才18岁啊。他已经剥夺了她初恋的机会,难道要连真正看看人生的机会都不给她吗?

  不,他不能那么自私。

  叶文彰倾身过去,用额头轻轻碰了碰连惜的额头,短短两秒钟,又迅速分开,然后便自己下了车。

  看连惜还在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他退后两步,向前面偏偏头,示意她赶紧走。

  既然已经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意料之外的一幕出现,连惜突然疯了一样跑下车,猛地对他跪下,泪水几乎呈直线状流下,让人心痛。

  他别过头,闭上了眼,随即就听到她哭着说道,“叶文彰,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在我死后,我的墓上一定要刻着叶文彰之妻五个字……”

  墓……什么墓?!

  叶文彰蓦地张开双眼,瞳孔猝然放大,深泉一般的眸子里仿佛有骇人电光闪过!

  他一步跨上前,想要吼出声,你要做什么?!连惜你要干什么?!可是紧塞住嘴里的布却让他只能发出闷闷的嗓音。

  连惜也没有给他机会在发出声音,竟是蓦地窜起身,对着他后颈的穴位用力一劈!

  他眼前一黑,就这么浑身失力地坐倒在地。紧接着,他便被连惜利索地拖入草地,随便找了些枯枝木叶掩盖起来。

  连惜最后砍得那一记手刀只用了八分力,饶是重伤的叶文彰都没有昏过去。

  他拼命张开一丝眼缝,不安与恐惧几乎将他吞噬。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他想得那样!

  连惜,你走吧!你逃吧!只有你活着我才能心安啊!

  然而,上天显然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透过密草,他只见到连惜从车后座拿出一把锤子,对着油箱用力地砸了下去!汽油泊泊地涌了出来……

  45痛苦

  连惜望着那源源不断流出的汽油仿佛愣了一会儿,然后便缓缓回过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眷恋,有不舍,有痛苦,有太多太多让叶文彰不敢看也不敢仔细想的情绪。

  他拼命想摇头,想叫连惜不要走,可是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是奢侈。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惜丢了锤子,义无反顾地驾车离去!

  五分钟很快过去,运煤车离开了,黄色的拦截杠慢慢升起,大批追兵疯狂地踩下油门,汽车集结呼啸而过的声音伴着“追啊!追啊!”的嘶吼,成为这个阴郁天气下唯一的声响。

  叶文彰想喊他们,想告诉那些人自己在这里,想阻止他们去追连惜。可是他做不到,他依然和刚刚一样,无能为力,唯有看着事情一步步朝连惜既定的方向发展。

  很快,连这个声音也没了。这条路变得死寂,无人理会。

  生平头一次,叶文彰感觉自己这么弱小,他保护不了心爱的人,他没有丝毫反击之力。

  这一切,都是因为连惜,那个他几乎毫不设防的女人。

  我不会原谅你的。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如果你真的因我而死,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叶文彰闭上眼,许久之后,一滴泪顺着眼眶流下。

  另一边,连惜在发动汽车之后,却故意没有走得太快。她知道,油箱已经漏了,此刻加足马力必然会加速导火。

  她不怕死,可她希望自己死的有价值。她不想死在这里,她要把敌人引得远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给敌人造成叶文彰已死的假象。

  连惜握紧方向盘,朝着认准的目标踩下油门,目光坚定,神情决绝。

  穿着叶文彰的备用西装,连惜尽量将头压低,在崎岖的山路上极速行进。

  追兵开始还找准机会对着车放枪,可到了后来却都不敢开枪了,只是紧紧地在后面咬住她不放。

  只因连惜越走越偏,越走越偏,终于进入了仅能容纳一辆车往上开的高坡道路上。如果在这里车坏了,滑下去了,那后面的一串车大概都讨不了好。

  这山的顶峰叫做——终此崖。

  终此崖,顾名思义即是许多人轻生的地方。它只有一条单行道,而且异常狭长陡峭,或上或下都是此路,假如在路上遇到与自己相反方向的车,那结局只能是其中一辆车被撞下去,就算你是再老道的司机也无法幸免。

  而终此崖的下面,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勇哥,我看他们还在往上面开呢,怎么办啊?少爷说要留下那个女人,可车要是进了海,海可不认你男女啊。”

  开车的喽啰有些紧张,拿起对讲机向老大请示。传说自家这个少爷性格乖僻,这回豁出命帮他办事,不求有功,但也别有过了啊!

  被称作勇哥的头目也踟蹰了一下,不敢做主,答道,“叫大伙放慢速度,别追得太紧了,我打电话问问上头。”说完,撂下对讲机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键。

  “嘟嘟——”

  “人抓到了吗?!”

  两声忙音过后,对面马上传来一个略显急切的追问,听声音赫然就是叶修泽!

  “还没有,少爷,我们这会儿正在终此崖,看那车的劲头像是要自杀一样。”勇哥陪着小心问:“还要继续追吗?那样我怕留不住活口了……”

  “什么终此崖?!你们到底把叔叔和连惜弄哪里去了?!不是说了……”叶修泽好像梗了一下,“说了那个女人别弄死吗?!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他站起身,拍着桌子,吼得惊天动地的,哪有一丝往常贵公子的做派?

  “不、不、不,刘先生说了这回的事全权听您指挥,小的们哪里敢自作主张?”勇哥赶忙低声下气地解释道,“终此崖是个很险的山峰,叶文彰自己开车跑到这边来的,不是我们带的。现在他和那个女人都没死,但要是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必定会入海,车上俩人都活不了……您说还追不追了?……”

  “俩人……都活不了?”叶修泽呆呆地问了一句。

  “是。”

  “连惜呢?不能把她弄下车吗……”

  这次,阿勇沉默了。

  叶修泽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多么不现实,只是不问问就没法甘心罢了。

  “算了,斩草除根,不要……不要管那个女孩了。”说完这句话,他只觉胸口里好像堵了一团什么似的,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是!”勇哥铿锵有力地答应一声。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们做起来最得心应手了。

  “大伙冲啊!少爷说了,斩草除根!”伴着这一声吆喝,所有的车再度加足了马力,嗡嗡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

  连惜感觉后面的车再次开始了不要命的进攻,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她狠狠地踩住油门,感觉车子里的温暖越来越高,刹车引擎也越来越不对劲,在心里默默数着:十、九、八、七、六、五……

  快了,快到了,只差一点点!

  当崖壁出现在连惜眼前的一霎那,当汽车的前轮胎跨出地面奔向海洋的一霎那,她的眸子里瞬时爆出了狂热的光彩!

  而几乎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巨响,汽车爆炸了!

  碎片带着强大的热气与破坏力四散,使得后面的车都紧急刹车。火光冲天,已变成那一团铁就这么直愣愣地掉进了海里!

  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勇哥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跨出了车子,几步冲到了悬崖边上,碎沙哗啦一下落下去一些,掉在海里,没有引起一丝波纹。

  海风伴着大浪时不时地敲击在海岸边,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让人打从心里发寒。

  他不自觉退后了一些,心知汽车爆炸加上落海,肯定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对底下人交代道,“你们带几个弟兄想办法下到海岸边,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吩咐完这些事,他回身坐进车里,定定心神,开始向叶修泽汇报。

  “死了……”叶修泽听到后却呆住了。

  “这……还不能确定。”勇哥偏头看了眼波涛汹涌的大海,小声道,“不过掉到这种地方,活着的可能是不大,我已经叫人去找了。”

  “……噢,好,那就这样吧。”过了一会儿,叶修泽慢慢地挂断了电话。

  低下头,握住手机,他有些费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要溺水了一样。许久之后,才缓了过来。

  今天的一切,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梦。

  叶文彰,真的死了吗?

  一直以来,他是有些嫉恨叶文彰的。

  那个男人永远高高在上,他够不到,也赶不上。可是凭什么?叶文彰算什么?不过是一个野种罢了。他才是叶家的嫡系,是名正言顺的叶家子孙。

  当嫉妒与不甘将叶修泽的心灵彻底腐蚀之后,他不再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表现在叔叔面前了。

  他成了一只笑面狼,正道不行就走歪道,合法不行就用奸计。总之,一切都是以消灭叶文彰为终极目标。

  而如今,这个目标达成了,可他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兴。

  叶修泽觉得有些累。他闭上眼,一点点滑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里。

  怎么办?叔叔死了,连惜也死了,以后在这世上,他要跟谁一起回忆这些过去?

  如果不去回忆,那再过上一些年,他会不会忘记叶文彰?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男人,将他细心呵护长大,却又想夺取本属于他的一切?

  当叶文彰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身边围绕着的全都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

  莫飞一见他睁眼就哀嚎一声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哭道,“大哥!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要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去你妈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大哥的媳妇吗?”旁边一位曾跟着叶文彰打天下的元老级人物笑着踢了莫飞一脚。

  一众人都乐了起来。

  然而,在这样欢欣的时刻,叶文彰却没办法分享他们的喜悦。

  他的视线慢慢扫过屋里的所有人,一点点,细致地看过去。而他的眼神所到之处,人们无一例外地低下了头。

  半晌之后,叶文彰缓缓合上了眸子,用沙哑的声音问:“连惜呢?”

  没人应答。

  “她……她死了吗?”

  听出叶文彰话语间的颤音,莫飞吓了一跳,从地上嗖得一下跳起来,握紧叶文彰冰冷的手,急急道,“大哥你先别着急,你现在还不能激动。连惜生死未知,可您还活着,这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啊。就算……就算连小姐真出事了,大不了我们以后杀光那帮狗崽子,为她报仇啊……”

  他这边说得热闹,可叶文彰却一动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男人刚刚有了一点红润的脸上都隐隐显出青白之色,像是濒死之人。

  “大哥你别这样,你坚强点啊!你要是不振作起来,怎么对得起为您甘心赴死的连小姐啊!”

  莫飞跟着叶文彰走过多少大风大浪,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当下就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嘴一刻都不敢停。好像他一停下来,叶文彰就会去自杀一样。

  后面的徐伯却皱了皱眉。他知道,莫飞这样拼命用连惜来刺激叶文彰,大概是想用恨来让叶文彰振作。

  可是莫飞真是太小了,太年轻了,他不会懂得,能让人真正坚强的,永远不可能是恨,只能是——爱。

  他轻轻从后面拉了莫飞一把,使了个眼色。

  莫飞回头见是他,知道他伺候了叶文彰多年,大概比自己更懂得如何让叶文彰高兴,因而只是稍一犹豫,便自动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徐伯走上前,不像一般佣人一样为叶文彰擦汗或是倒水,反而如同一个长辈一般,径自坐到叶文彰旁边的梨花木椅子上,小心地为他掖了掖被角。

  然后,好像拉家常一般徐徐说道,“连惜那丫头下手也真够狠的了。您刚被带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绳子勒出来的痕迹,一条胳膊都被她给卸下来了。您说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叶文彰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心说你懂什么。

  如果连惜开始不这样下死手整治他,让他心凉了的话,那他早就反抗了。要是他不配合,别说一个连惜,就算是十个,也制不住一个受伤的他。

  他闭着眼,又听徐伯道,“更奇怪的是,据说您当时被掩藏的不是很好。毕竟是普通的山林,也不是啥高原。那些追兵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怎么就直接找上汽车开走的方向了?”

  叶文彰依旧没有回话,心却微微一颤,手也攥紧了。

  连惜拎起锤子,毫不犹豫地咂向油箱的画面,不期然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便就此定格。

  不是追兵傻,而是小惜太聪明。她弄漏了油,哩哩啦啦撒了一路,叫追兵按照惯性跟着她走了,甚至连查看下周围都顾不上。

  那厢,徐伯还在继续。

  “对了,我还听说连姐开的那辆车,在快到山顶的位置就起火了。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硬生生地将那辆本来该动不了的车开进了海里。按理说,被抓了总比掉进海里生还的希望大吧?她干嘛要这么做?”

  眼眶被某种濡湿的液体浸润了,叶文彰死死地闭住眼。

  徐伯不明白的事,他却明白。打从连惜敲破油箱开始,她就抱了必死之念了。她想毁车灭迹,叫人误以为他也葬身于车里,好为他争取逃走的时间。后来觉得车子入海更能叫人无从找起,于是,便这么做了。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被烧死还是淹死了!

  连惜,连惜……连惜!

  心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烧,叶文彰受不了了,他快要死了!

  生平头一次,有一个人这样爱他。不同于叶大夫人,她是因为他有能力,可以光复叶家。也不同于自己的母亲,她是因为他成功了,可以替她报答叶家的大恩。更不同于外面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天知道她们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各国的现钞吗?哈哈哈哈……

  叶文彰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坐不住了,他躺不住了!

  这个明明该是重伤得无法坐起的男人,竟噌地一下起身掀被下床,如困兽一般在铺着地毯的房间里团团转。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他的动作再次崩裂开来,鲜血滴答滴答的流了下来。

  莫飞吓了一跳,慌得咻地一下奔过去,想叫叶文彰回去躺下,却被徐伯一把拦住了。

  叶文彰就这么在屋里走了几圈,神情从暴躁到凝重,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复了下来。最后,他坐回了床上,微微合眼,深吸了一口气,有条不紊地开始吩咐起来。

  “这几件事你们马上去做。第一,派人调查追杀我的那些是什么人,再看看家里是不是有他们的内应,如果有,先别动手,严密监控起来。”

  “第二,叫人去海边打捞那辆车,向周围居民张榜,重金悬赏连惜的下落。”

  “第三,给我找叶修泽!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他出现!”

  46毁容

  窗帘紧闭的屋子里,叶修泽静静地靠坐在墙角处,头贴着墙壁,眸子微微闭着,面容憔悴,神色平淡,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只是依稀感到天似乎曾暗了下去,很快又亮了起来,大概以后的人生,也要重复这些麻木的过程了。

  “铃——”

  一道尖利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划破了这一室的凝滞。叶修泽厌烦地皱了皱眉,将头垂得更深,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去接电话的打算。

  估计又是那个姓刘的吧。从昨天开始,他就打过来无数的电话了。

  约莫在一年前,这个叫刘秉承的商人找上了他,自称是他母亲的故交,曾欠了他母亲的情,希望能补偿给他,问他有什么心愿。

  刘秉承说得是言之凿凿,可叶修泽却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调查,这个刘秉承实在干净至极。

  家世清白,出身香港名门,旗下黑白产业都有,交友遍天下。这样的一个人,真没必要希图自己什么。

  于是,叶修泽相信了他的话,将自己的愿望告诉了他。那便是——除掉叶文彰,真正接手叶家。

  刘秉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点也在叶修泽的意料之中。毕竟叶文彰一垮,他这个年轻人想掌控偌大的一个叶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到时难免依靠外力,而刘秉承这个外力自然能得到诸多好处。

  虽说那姓刘的已经很有钱了,可没人会嫌钱多不是?

  现在,刘秉承急着找他,大概就是要讨论如何“分赃”的吧?

  叶修泽长长地吐了口气,勉强站起身,竭力想从体内调节出一些愉悦的情绪去跟刘秉承对话。可是做不到,他就是做不到。

  叶文彰的死,好像也带走了他的灵魂。

  扶住窗栏的时候,他揉揉有些晕眩的头,无意识地望了眼外面的天空。透过薄薄的窗帘,隐隐能看到黑压压的云压了一片,好像随时都要下雨一样。

  瞧着这阴郁的天气,叶修泽的心情不禁更坏。

  他恹恹地挪到话机边,一手撑着黄梨木茶几,慢慢地坐下,懒洋洋地拿起电话,回拨过去。

  “喂,刘先生啊……”他强打起精神道。

  “是修泽吗?!你怎么不接电话?!大事不好了!”他的客气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头心急火燎地打断了。

  “你听我说,你现在立刻赶到仁爱医院来,连惜那个小丫头居然没死,被附近居民救到了!”

  “什么?!连惜没死?!”叶修泽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可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却令他的身体有些虚脱,微微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她……她真的没死?!”他一手扶住沙发,腿都在禁不住发抖,声音也是颤的,“那、那我叔叔呢?”话问出口的一霎那,叶修泽清晰地感觉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位置。

  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斟酌着语气,委婉地低声道,“据下面回报说,叶文彰在昨天晚上就回到了叶家宅子里……”

  勉强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松了,叶修泽浑身失力地坐倒回沙发里,手机失去钳制,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话筒那边还隐隐传来刘秉承担忧的声音:“修泽!你放宽心啊,没事的,我会护好你的,就算是你叔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刘秉承后面好像还说了很多话,譬如如何安排他逃走避风头,譬如他以后的生活依然会锦衣玉食,譬如他迟早会得到叶家的一切,等等等等。

  可是,叶修泽都没有仔细听了。那些话好像近在耳边,却更像是远在天涯。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叶文彰没事,叶文彰没事……

  许久之后,叶修泽眨了眨眼,哈哈哈大笑起来,苍白得露出血管的手用力敲打着沙发皮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阴暗的天空好像被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叶修泽再次找到了人生的动力,即便后面是疾风骤雨,他也不怕!

  他是堂堂的叶家子孙,他天生就该是在刀口浪尖舔血过活,什么豪门贵公子,谁稀罕?!

  叶修泽觉得一阵血气充盈在自己心头,他的眸子里绽放出了慑人的光彩,随手抄起车钥匙,脸上带笑地大步跨出了门。

  一小时后,仁爱医院。

  叶修泽一上三楼,隔着老远就对急诊室那边的人大声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跟在他旁边的护士脸马上就耷拉了下来,想要叫他小声点,但看着这群明显不好惹的家伙也没敢开口。

  阿勇快步迎了过来,代替护士引着叶修泽往急诊室那里赶,一边走一边简单地说明道,“这丫头真是福大命大,汽车一炸就入了海,根本没爆破起来,很快又被附近的居民捞了起来,看她还有气就送到医院里来了。”说着,指指边上几个局促地搓着手的乡下人。

  叶修泽无心跟他们客套,胡乱看了一眼就交代道,“给他们些钱,打发走吧。”

  他话音才落,“急救中”的红色警示灯竟啪地一声熄灭了!紧接着,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从电动门里走了出来,摘下蓝色的口罩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叶修泽疾走几步过去,下意识地望了眼里面,问:“医生,她还好吗?”

  “放心,病人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很幸运,她的肢体也没有不可愈合的创伤。”

  那就是没残疾了?叶修泽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卸到底,便听到医生来了个大转折。

  “但是……”

  “但是什么?!”他追问道。

  那医生上下打量了眼叶修泽,显然是误会了他和连惜的关系,不无惋惜地说:“但病人毁容了。”

  毁容……

  叶修泽怔住了,待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呆立在了那儿,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能看看她吗?”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问道。

  医生点点头,“她这会儿应该转入cpu了,叫护士带你去吧。不过……”她顿了顿,叹了口气,“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当叶修泽换了无菌服进入病房的一刻,他简直掉头就想跑!

  躺在床上的那个……那个人,真是连惜吗?她几乎都不像个人了!

  从前亮丽柔润的秀发全被剃光了,露出有些焦糊的头皮;脸上敷着透明状的镇定药膏,露出里面被烧坏的红色皮肤;青笋一样的手指现在就像木柴一样,一根根黑糊糊地杵着;嘴唇半张,好像神经受伤合不上了。

  可想而知,当这些伤口都愈合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叶修泽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女孩,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有些恨她的。

  可即使是这样,当他看到连惜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为了救叶文彰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时,他的心还是不免被狠狠拉扯了一下。

  闭上眼,他强压下喉间的酸楚,对后面的人斩钉截铁地吩咐道,“给我联系韩国最好的整形医院。立刻,马上!”

  由于刘秉承花了大价钱封锁消息,叶文彰的人在晚上才找到这家医院。当然,连惜的病房已经人去楼空了。

  不过,他们从医院拿到了连惜的急救档案,里面详细罗列着她的创伤程度,甚至还有一张紧急处理过后的照片。

  叶文彰坐在宽大的羊毛沙发里,将那些冰冷没有生气的资料全都搁到了一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惜的相片。

  他的手松松地拿住相片的一角,非常松,指腹和照片之间几乎能插进一张纸,好像任何一个人过来抽,都能将这张照片从他手中拿去一般。

  而他的肌肤接触的只是一个白边,没有一丝一毫碰触到画面里那个焦黑的人。是嫌弃还是恐惧?没人说得清楚。

  徐伯看了他的手一眼,随即又移开了视线,心却往下一沉。

  半晌过后,他听到叶文彰声线低沉地问道,“家里的奸细找到了吗?”

  “还没有。”

  “那……连惜呢?”

  “也没有。”莫飞小心翼翼地答道,“只知道叶修泽带她去韩国救治了,具体在哪家医院还没查到,要加派人手过去吗?”

  徐伯不由自主地将后背挺直了一些,凝神等待叶文彰的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个好像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声音,艰涩,困顿。

  “不……不用了。”

  “什么?!”徐伯一惊,蓦地抬起头,与莫飞的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样的愕然。下一瞬,他们一起回过头去看叶文彰。

  叶文彰却紧紧闭着眼,整个人完全陷在后面的沙发被里,神色寡淡。不是以往那种一切成竹在胸的平和,而是一种……一种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感觉。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却坚定地说:“我说,不用再找她了。”

  “可是连惜小姐……”徐伯忍不住上前一步,生平头一次顶撞他敬重的少爷。

  “不要再提连惜了!”叶文彰咻地张开双眼,高声喝道,凌厉的视线如利剑一般射了过来。

  他面容冷厉,一字一顿道,“徐伯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不如去给我找几个与连惜相貌年龄相近的女孩子来,以、慰、我、心。”

  47男人的“求”

  最后四个字简直如同重石一般,重重地砸在空荡寂静的客厅里,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徐伯与莫飞面面相觑,许久回不过神来,最后还是叶文彰冷冷地问了一声:“还站着做什么?没听懂吗?”

  “不是……”莫飞咽了口唾沫,一步跨上前,才想说话却被徐伯从后拉住。

  徐伯微微躬身,眼睛垂下,轻声道,“少爷,听是听懂了,不过相似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您看我是该往比连惜小姐稍漂亮些的方向找,还是稍丑些的方向找?”

  莫飞听到他的话,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漂亮的丑的?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叶文彰竟然变心了?这样一个从来认准了就不放手的男人,原来也会因为女子容貌的变化而背弃诺言?!

  他不敢相信。

  而对于徐伯试探的语言,叶文彰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照片和资料早被随意地拂到地上,微风顺着半掩的窗扇吹了进来,纸张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伴着这个声音,男人缓缓伸出手,从透明的玻璃茶几下拿出一盒深棕色皮面装的雪茄,略显苍白的手指捏出一支颜色厚重的烟卷,细细的把玩着,却不点燃。

  在这一系列如同电影慢镜头回放的动作中,徐伯只觉一股窒息般的压力扑面而来,森冷的凉意顺着肌肤直达心底,他禁不住将头深深地低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身体都好像要随着血液冻住了一样的时候,他才听到叶文彰叹了一声:“徐伯,你当真是老糊涂了,我说要找与连惜长得像的,那自然只要像就行。”

  只要有一张皮相就行了吗?

  徐伯尝试着张张嘴,却发现因为过于紧张,嗓子一时都出不了声。胸腔里莫名地充斥了一种名为兔死狐悲的情绪,他深深鞠躬,算作答应,然后便用力扯住一脸不甘愿的莫飞退了出去。

  才一出门,莫飞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了徐伯拉住他的手,不高兴的嘀咕道,“哎呀,徐伯你拉我做什么?先生话还没说清呢……”

  “什么没说清?先生说得很清楚了。”

  “那连小姐……”

  “没有连小姐了。”徐伯咻地转过脸,严肃了神情,一口打断了莫飞的话。他盯住莫飞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以后这个家里,只会有王小姐、李小姐、张小姐,但是,不会再有连小姐了。”

  莫飞呆住了,只觉一时间脑子有点不够用,待反应过来叶文彰和徐伯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磕巴着问道,“先生他、他……”

  “先生是个做大事的人。”徐伯生怕莫飞会说出什么遭忌讳的言语,飞快地接上了话茬。

  若放在以前,他会认为莫飞童言无忌,自己则是有几分老脸,偶尔犯错也不算什么。可是连惜的事,让他真的清醒了,明白了自家主子是何种样人。

  徐伯慢慢地闭上了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揉揉僵硬的腰,蹒跚着朝楼下走去,不再管不知所措的莫飞。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禁不住吓,也受不住罚了。看来,是时候辞职去乡下享享清福了。

  叶修泽是在二十分钟后知道了叶家发生的事,当时他的心情绝对可以用勃然大怒来形容。他没办法忍受自己崇拜了这么多年的人,立志不论用什么方法耶要超越的人,居然会是这么的肤浅!

  摔了电话,叶修泽一脚踹开了旁边病房的门,砰地一声巨响,门撞到墙上又飞快地弹了回来。

  他死死地握住门把手,手背上青筋爆出,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那个自从照过镜子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肯接受治疗的“焦炭”状人。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叶文彰不是情深意重吗?连惜不是倔强不屈吗?为什么忽然一切都变了?

  叶修泽几步走上前,也不管连惜浑身的伤口,狠狠地握住她纸一般瘦弱的双肩,拼命摇晃着,“你给我起来啊!装死给谁看?!我叔叔不要你了!他去找别的女人了!喂,连惜,你真的不在乎吗?!你甘心一辈子当个丑八怪吗?!”

  他嘶喊地喉咙都哑了,整个病房里都是他的声音在回响,仿佛天花板都跟着在摇动。

  然而,连惜始终一动未动。

  她木然地神色好似一盆冷水,对着叶修泽兜头浇下,让他登时就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放开了钳制住连惜的双手,退后一步,又一步,困惑地一点点摇着头。

  不,不对。

  叶文彰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