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不在了,他也像失去了组织依靠,望了望四周,一时不知道向哪边走,见有个女学生走过来,拦住就问:女宿舍往哪走?
女学生的眼睛里露出讨厌之色:左右都是,你自个儿慢慢问吧,有这样问路的吗?
王奎遭遇到冷脸盘,也不反思自己的无礼,而是朝女生背后吹了声口哨道:有你这样的女大学生吗?看不起劳动人民咋的?
后来我跟着他到处瞎逛,他只记得同学是读法律的,结果在一个男生的指引下,总算到了宿舍区,站在楼下,他扯起嗓门就叫开了,正宗东北方言。
反正叫唤了半天,也没人理睬,倒是有几个低层的窗户打开来,都是女生,有几个好像在睡觉,头发乱蓬着探出脑袋骂他神经病,其中一个还挺幽默,说的也是东北口音:大哥,找媳妇哩!
阿莲的故事 29(2)
后来出来一个看门大爷,怒气冲冲地问王奎吵吵啥,这是学校,不是菜市场。
见到老头,王奎赶忙迎上去递了根烟,老头也没接,口气平和了些,让他进了传达室问话。
我就在外面等着,心思也没放到他同学身上,而是眼光追逐着出出进进的女生,看她们走路的姿态,看她们的着装,发现她们个个满面春光的,享受着这象牙塔下的迷人风光。我那时候的感受很酸楚,也很嫉妒,更多的是自卑,我多想摇身一变,跟她们一样捧着书本,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可同样是花季年华,同样置身在这芳草校园里,我的身份只是个保姆。我将满怀的向往和失落一同砸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只感到四周的阳光离自己很远很远。
等王奎出来时,见我没精打采地愣在那里,问我眼睛咋红了?我赶紧擦拭了一下,说自己是沙眼,见风就流泪。
他说终于打听到了,现在不在宿舍,等会儿再过来找。说完就领我在校园里转悠着,学校很大,很多树木和草地,他手指旁边一个建筑说,那是图书馆,我在那边拍过照片。
图书馆很大、很高,很多人坐在台阶上,旁边就是教学楼,大白天也亮着灯,我不想再走下去了,坐到台阶的最高处,放眼瞧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又出来了,我埋下头去,什么也不看,也不再想,只冲着那台阶出神。
阿莲的故事 30(1)
王奎让我在图书馆前等他,他自己去宿舍看同学回来没有,来回走了好几趟,直到傍晚,他才过来说,同学回宿舍了。我跟着他回到宿舍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从门边迎上来,旁边还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瘦瘦高高的,很文雅。王奎介绍了一下,只说我是他朋友。同学让我跟她进宿舍洗洗脸,又叫那男生领王奎回宿舍,等会儿一同上外面吃饭。
进了宿舍,发现里面很拥挤,三张双层床,几个桌凳将小屋摆得满满的,每个床都拉着布帘。有几个女生正坐在桌旁端着饭盒吃饭,见我进来,问是不是同学。高个子女生说是同学的朋友,准备上十三陵玩的。有个女生自嘲道:政法大学沾了十三陵的光,改天让学校开个旅游公司说不定生意红火。我从小背袋里拿出毛巾,她拿着脸盆带我穿过楼廊,到了楼梯口边上的水房洗脸。在我洗脸时,她问我是不是王奎的女朋友,做什么工作的。
对第一个问题,我摇头否定;对第二个问题我迟疑了片刻,等擦完脸才说自己是清洁工。
清洁工的字眼相对保姆来说,要入耳些,环卫工人也有清洁工,虚荣心让我不愿意在同性面前坦白自己的职业。她摇头说,一点都不像,看上去就是学生。
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学生,刚放下书本才不久的学生。
洗完脸我们直接下了楼,王奎和那男生早在楼下的草坪上等着,再见到同学,王奎就戏谑了一句说,这么快就交上男朋友了,也不叫哥哥过来参谋一下,这就先斩后奏了。
同学骂道,你是谁呀,癞蛤蟆一个,过去没少给我塞纸条,这回彻底死心了吧。
王奎夸张地叹气道:自打你上了高中,我的心就沉到松花江里冻成冰坨了。
那男生很腼腆,见他们逗笑,在一旁有点不好意思着,连催着上外面吃饭。
女同学并没理会男友,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说,你王奎在老同学聚会时,总口口声声说不到30不找女朋友,眼前这现成的咋解释。看来,她没理会我的摇头否定。
这一说,王奎心虚了,不敢再调侃下去,拍着肚子说:快点吃饭吧,里面早敲响战鼓了,东北的女婿可要学会用大碗喝酒,就喝二锅头。
女同学领我们出了栅栏旁边一个侧门,马路上没有什么车辆,大都是步行的学生,对面马路边上有好多餐馆,生意不错,很多学生模样的人在里面。
我们进了一家东北菜馆,里面人也很多,男男女女的,聚坐在一块,弥散着酒气。眼前的场景很难让我与校园联系起来,他们在酒桌上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学生,别的不说,就那一桌酒菜至少得100元吧,学生哪来的钱啊?
入座后,同学的男友操着带有南方音的普通话,向服务员点着菜,也不看菜谱,好像对北方菜也很熟悉。王奎也留意到了,说同学厉害,早将南蛮子给同化了。女同学一听南蛮子这词,立刻骂道,你这个东北佬,咋场兹四兀
王奎叫嚷着,还没嫁给人家,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真不像个东北女人。
同学的男友问王奎喝什么酒。王奎直接朝服务员叫着要一瓶64度二锅头。那男生望了一眼女友,显然是求援。女友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说,别怕,有我在,他放不倒你。
那晚上,两个男人没倒下,倒下的是个女人,女同学为了搭救男友,把自己给放趴下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识了一个女孩子能有如此海量。她几乎是被男友抱到宿舍大门前的,跟传达室的大爷央求了半天,大爷就是不让男生进去。
重担落到了我的肩上,王奎临走前说明天早点动身,他到时候就在楼下等我。他同学比我高出一头,等把她架上四楼时,我已累得气喘吁吁。我问她房间号,她这才睁开了眼,让我一直朝前走,左边倒数第三个。看情形,她真的是醉了,连房间号也说不清楚了。
晚上的女生宿舍很热闹,音乐流淌在走廊里,不时传来哄笑声。进了宿舍,里面有三个女生正嗑着瓜子聊天,见我进来,忙将窗户推开。我将她轻轻放在靠门边的下铺上,刚直起腰,一个女生就叫道:那是我的床,别吐到我床上了,她在上铺。我望了眼上铺,觉得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抱不上去,就说帮个忙,把她抱上自己的床。可女生们都没动,继续聊天,跟没事一样。
阿莲的故事 30(2)
女同学开始“啊”起来,一脸痛苦的样子,可能是恶心想吐。我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咋办。
其中一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女孩子叫我拿盆放在床下,吐的话就用盆接着。刚才叫嚷的女生起身到了旁边,捏着鼻孔说,千万别让她吐在我的床上,这人也是的,少喝点不成吗?东北人都快成酒鬼了。
这话让那女同学听到了,她瞪着眼睛,将头一歪,朝着床就吐上了,那女生惨叫一声,跺起脚来说,你明天给我洗,真恶心!
女同学一宿没睡好觉,我也是彻夜难眠,她跟那女生换了床铺,我和她挤在下铺,只要她叫口喝,我就给她倒上水,又将毛巾蘸上水,给她擦拭,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安静地合上了眼。我已没了睡意,早早进了水房刷牙洗脸,只想尽快离开那宿舍,回城去,至于十三陵,一点玩的兴趣也没了。我开始强烈地反感起王奎来,出来玩喝什么酒,自己过瘾解了馋,酒足饭饱做个美梦,让我伺候了人家一晚上,莫非到了大学校园,我也是保姆的命?
自卑感再次席卷到心头,我只想逃离这所大学,从此再不踏进半步来,这道门槛不是我涉足的领域,我何故留下不该有的脚印来,刺痛自己未了的心愿,揭开那块伤痕。
回到宿舍,望了望梦乡中的女生们,我拿起那脏兮兮的脸盆,去了趟厕所,然后在水房里冲洗干净。等我再回到宿舍时,同学正在床上找水喝,我忙给她倒了一杯。她歉意地向我点点头说,昨晚辛苦你了。我说我该走了,要不要让你男朋友送你去医院。她说没事,酒醒后躺上半天就好了。临出门前,她还交代说,她男友给我们准备好了自行车,早点回来吃晚饭。
我道谢后就出了宿舍。
阿莲的故事 31(1)
整个宿舍楼静悄悄的,出了宿舍门口,人也不多,只见到几个晨练的人,看门大爷起得早,见我一人在门前草地上踱步,就过来问话。大爷昨天就看出我不是这宿舍的女生,问我这么早就起床准备上哪。我说回城。
跟大爷闲聊几句后,王奎推着两辆自行车远远地过来了。一见到他精神抖擞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无名之火冒出来,老远就叫着要回城。
他莫名其妙地问,咋的了。我也不知道咋的了,只觉得很委屈,说不出的委屈,现在想来,是自己心底对女大学生的妒忌,自己没获得的东西,摆放到眼前时,那种刺激很震撼,我原本没感觉到,正是一场醉酒让我恢复了保姆本色的自卑来,倘若当时宿舍女生热情地帮上手,就算我辛苦一晚上也值得,正是她们的袖手旁观让我敏感到自己的身份,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女生宿舍里的清洁工。
人的情绪总那么神秘,常常为一点小事而大动肝火,其实王奎本没有错,老同学到一起畅饮几杯很正常,即便让我受累一晚上也无可厚非。可当时我失控了,委屈与自卑占据了自己脆弱的心灵,我只想逃避。
有病啊,好好的咋说变卦就变卦呢?见我执意要回城,王奎北方人的血性暴露了出来,将自行车狠命地摔到地上,板起脸来叫道。
我猛然间哭出声来,觉得眼前这个保安凶恶得让我感觉陌生,自己好心好意陪他玩一趟,他非但没有好言相劝,问明原由,反而跟我摆上大男人的脸谱来,真让我受不了。
见我忽然哭了,王奎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扶起自行车,靠近我,问我到底是咋啦。
大爷听到哭声出了屋,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叫保安。我赶忙止住哭泣,说自己不想去玩了,不舒服。
王奎听后,重叹了一声说,唉,我就知道你会后悔的,早点后悔也用不着来回折腾我,得,回吧,不能强人所难。
说着推着车往回走,我跟在他后面,一直到了一个宿舍门前,他说上去跟同学的男朋友说一声。
回城的路上,我开始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王奎,他没跟我坐到一块,而是坐在后面,默默无声。
我回头说,进城后我们上天安门拍几张照片吧。
他苦笑一声说,算了,反正是假的,别蒙家里人了。
回到城里后,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期间在菜市场碰过胖婶一面,说我长得又白又胖的,真是找对了好人家。父亲和大弟都来了信,家里准备春耕了,农活忙了起来,大弟说上次寄的学习资料很有用途,让我以后碰到好书再给他买。
我和王奎的关系又回到从前的状态,见面大家都有点不自然,他时常跟亮亮戏谑几句,冲淡尴尬的场面。对于那次半途而废的旅行,我们都没向大民夫妇提起,有回王奎上门喝酒,还撒谎说他娘一个劲地说照片上的女友很漂亮,说得我脸颊发烫,对他更感到内疚。
第二个月工钱,我一分不少地寄回了老家,知道春耕要买化肥,家里正等钱。生活在平淡中度过,我也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像个家庭主妇,为雇家履行职责,闲时我就看俊姐给我买的书,学会不少北方菜的做法,也懂得孩子感冒发烧时进医院前的应急措施,在亮亮身上,也没发生过明显失误。只是有一次,亮亮在小区跟同学玩耍,擦破了头皮,俊姐很心疼,叫我以后跟紧点,别太放纵孩子。
我和家教肖老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年龄相仿,出身相同,都经历过农村求学的艰辛,所以,我们之间沟通起来没什么隔阂。肖老师给我的感觉要比我那上大学的同学真实得多,虽身在大学校园,她骨子里还保持着山妹的淳朴。有回说到王奎,她开玩笑说小伙子人不错,给我介绍做个男朋友。我就将那次昌平的浪漫史说给她听,她先是笑个不停,说两个人都挺傻的,然后又认真地对我说,你太敏感了,大学生活都那样,跟中学区别很大,都独立了,我们宿舍几个女生也经常闹别扭,我一个贫困生也时常感到自卑,但我不敏感。我问到她在学校有没有交男友。她说,大学生谈恋爱很多,可成功的很少,一毕业就各奔东西了,她可不想浪费自己的感情,自己又是贫困生,有时间就多学点东西才是正道。我们快成了知心朋友,她说自己在学校也很孤独,显得有些不合群,特别跟城里来的学生,很难相处到一块。
阿莲的故事 31(2)
可没多久发生的一件离奇事情,让我们相互产生了猜疑,也最终导致我离开了第一个雇家。
阿莲的故事 32(1)
那是个周末,大民上单位值班去了,肖老师上门家教,俊姐在家里跟我一道打扫卫生,擦拭窗户玻璃和厨具,蹬高爬下的,算是周末大扫除。本来也没什么可清理的,平常我都收拾得很干净,但俊姐是个特讲究卫生的人,见不得一点灰尘和油污。
我在厨房忙碌时,俊姐进了卫生间,说是将浴缸冲洗一下。
快到中午时,俊姐接到一个电话,饭也没来得及做,就匆匆出了门,招呼我忙完厨房再将卫生间重新冲洗一遍。
为了节省时间,我在厨房忙碌时,往锅里下了面条。这时候肖老师已上完课,跟亮亮在客厅看着电视,时不时也进厨房问我要不要帮手。我每次都将她推出去,让她歇着,那是我分内的活,不能让她做老师的插手,要不俊姐会怪的。后来她也不再勉强,亮亮又进屋练起了钢琴。
总算忙完了厨房,我开始到阳台上擦拭主人卧室玻璃,让肖老师给我看着锅里的面条,交代面下好了,他们先吃,我擦完玻璃再吃。
等玻璃擦完后回到客厅,肖老师和亮亮也吃完面了,肖老师说她该回学校了。亮亮也有点发困,想睡午觉,就这样,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胡乱吞完面条后,我又进了卫生间,里面湿漉漉的,俊姐没清理完,我拿上水管四处冲刷了几遍,又拿上干净的毛巾擦拭起来。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后,我回到了自己房间,翻开日记本,习惯地记起日记来,每天的记录很琐碎,文字也失去了刚来时的感怀,只是在平淡中记录自己每天所度过的平淡日子。
到了晚上,大民也回来了,一家人坐在餐桌边准备吃饭。俊姐忽然站起身,进了卫生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回到餐桌旁坐立不安着,显得心事重重。大民说,你是不是心思还在你那破稿子上,失了魂似的。俊姐还是没说话,吃了几口,放下碗筷将大民拉进了卧室,在里面小声嘀咕着。只听大民出门时说了句: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忘在别处了。
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夫妻俩回到餐桌旁,俊姐对丈夫再次强调说。对于夫妻间的私话我从不多嘴,亮亮问妈妈怎么啦。大民给儿子夹着菜说,你妈脑子里的文字膨胀,吃不下饭了,咱代她吃。
就这样冷冷清清地吃完了晚餐,俊姐一直没露笑脸。大民进了儿子房间,让亮亮给他看作业本,检查作业。我见俊姐情绪低落地坐在沙发上想着心事,也没敢惊扰,收拾好碗筷进厨房清洗。
快洗完时,俊姐在客厅问话:莲子,我走后,卫生间是你打扫的吗?
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除了保姆,谁会打扫卫生间,肖老师再勤快,也不至于对着马桶闻臭味吧。
我说当然是我啦,你出门前交代过的。等我出了厨房来到客厅,俊姐老半天才“哦”了一声。我忙问:没清干净吗?
俊姐只摇摇头,然后就进了卧室,没再出来。
我开始觉得今晚有点奇怪,俊姐刚进家门时,还有说有笑的,还问起当天家教情况,怎么进了卫生间后,就变了个人似的,难道自己没清理干净,让她不满意了?不会呀,平常我做得不到位,她都会当面指正啊。我进了卫生间,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干干净净的,一点气味都没有,浴缸也是一尘不染,镜子擦得很光亮。
这个晚上,我睡得很不安,老觉得主人卧室像是在吵架,声音虽不大,可大民的口气很是不耐烦,老说一句:门缝里看人。
后来像是亮亮听到动静,进了父母的房间,一家三口又是一阵子嘀咕,俊姐像是在问儿子的话,之后,大民咆哮一声:你个老娘们儿有完没完,让不让孩子睡觉,有屁明天再放,老子累了一天,想睡觉!
第二天我买完菜回来,吃早餐时,气氛还是跟昨晚一样,大民吞完馒头就出去了。俊姐随后一声不响地上班去了,没像往常那样叮嘱孩子要听姐姐的话,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别跟同学打架。
亮亮也沉默着,喝着牛奶,馒头只吃了一点点,好像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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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32(2)
我问亮亮不舒服吗?
亮亮摇摇头,没吭声,看我的神情怪怪的,眼光也变得有些陌生。我开始觉得大民夫妻的私话可能跟我有关了,孩子的眼神证明了一切。我又不好问,满脑疑团地给亮亮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上学。
一路上,亮亮也不像以前那样活泼了,坐在车后一直无话,快到校门时,他忽然问出一句来:姐姐家里穷吗?
我苦笑一声,朝后点点头说,不穷姐姐也不来城里做保姆了。
下车进校门时,孩子又问出一句:姐姐要是在大街上捡到值钱的东西,会交给警察叔叔吗?
这问题让我很难回答,一个乞丐要是在大街上拾到食物,肯定会直接塞进嘴里,我一个保姆要是拾到值钱的东西,会怎样处理,我真的没想过,但真要是让我碰上了,我可能会占为己有。我从小也学过拾金不昧的好思想,可当大街上别人丢失的东西正是我所需求的,我可能贪婪地揣进自己的腰包,充当一个变相的窃贼。我就是一个世俗的保姆,不劳而获对我来说,那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我无法做到守着馅饼等失主来找。在道德准线上,不能将一个保姆强推到教科书上,让其做一个道德高尚的好公民,只要没违法不偷不抢,保姆也有自己的道德准线来衡量自己的行为。人的道德标准跟所处的环境有关,倘若现在的我碰到这样幼稚的问题,我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会交上去,因为我不需要身外之财。但当时的我,在面对一个天真的孩子时,我撒谎了,言不由衷地说姐姐当然会交给警察叔叔。
阿莲的故事 33(1)
从亮亮两句孩童式的问话中,我已猜得###不离十,雇主家丢了东西,而且排除了外人入室盗窃的可能。这种例子我没少听姐妹们说过,当时不以为然,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歪,可真正发生在我身边时,我开始后怕起来,俊姐态度上的急变,连亮亮这个孩子也对我产生了猜疑,以后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我想到了胖婶,在北京她就是我的亲人,她见多识广,还是找她给我出主意吧,我已六神无主了。
我从学校骑车直接到了胖婶的小区,看门大爷一见我,就夸我变得水灵了,模样俊俏了,还开玩笑地说改天给我保媒,嫁到北京算了。我也没心情听他调侃,只想尽快见到胖婶。不巧的是胖婶出门还没回来,只有老太太在家。见到我,老太太问起我的情况,我本想向她讨教,可一想到她也是雇主身份,觉得有些不妥就收住了话,说自己现在很好,警察一家是好人,没把我当外人。
老太太摇头说,再好的人家也不会一年到头和和睦睦的,上下牙齿都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凡事不要太计较,这样才能做长久,又说她和胖婶的关系亲近得快成母女了,可日常生活中也免不了摩擦,她一个快入土的人了,就当是女儿有了过失,不会跟胖婶较真的。
听了老太太的话,我感到宽慰了许多,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毕竟俊姐也没有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更没有当面责问我什么,再说自己本来也没做错什么,干吗要心虚呢?
身正不怕影子歪。想到这,我便不想等胖婶回来讨教主意了,借口说赶回家准备午饭,就跟老太太告辞了。
回到家,我没忙着洗菜,而是进了卫生间,又四处瞧了一遍,发现这里面除了镜框和浴缸,就是热水器了,也没什么可搬动的东西,到底少了什么呢?
真让人百思不解。
洗完菜,米也下了锅,我正准备上学校接亮亮时,胖婶来了电话,自从我到了警察家,她这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一开口就问我是不是受了雇主的气?我没急着回答,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她说是预感,说做保姆的到这个时候最容易跟雇主发生矛盾。我明白她的意思,按照现在的说法,这叫雇佣双方磨合期,就像一对恋人,经过短暂热恋后,会逐渐看出对方的缺陷来。
我撒谎说是想婶子了,胖婶一听就说,你个二百五过得像小姐的日子,会想我,死丫头,没事就好。说完就挂了。
没事就好。我也在内心给自己祷告,说不定这事很快就过去了,然后再次风平浪静,一样是平平淡淡的日子,我所追求的不正是平淡中的安稳吗?只有安稳,我才能顺利将600元工钱挣到手。
想到这,我沉甸甸的心情有所放松了,在出小区大门时,还主动向王奎问候了一声。
接亮亮放学的路上,亮亮又恢复了往日的调皮劲,嘴巴哼唱着不知从哪学到的流行歌曲,还叫我跟他一道唱,然后又跟我说起学校发生的事。孩子的情绪带动了我蹬车的脚,车子变得轻快起来,感到街两边的绿树花瓣跟自己如此贴近,昨晚的事好像未曾发生过,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的祷告显灵了。
午饭我和亮亮吃得都很开心,饭后,亮亮甚至没像往常那样睡午觉,而是跟我练起了英语对话,说话间,我浓厚的方言式口语让他笑个不停,有模有样地像个小老师给我纠正发音。闹玩后,我叫他睡觉,下午好有精神上课。他说不想睡,并说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姐姐走了。
我一听,鼻子当即酸酸的,从第一次见面,我跟这小家伙就很投缘,是他选择了我,给了我做保姆的机会,带到现在,我已把他当亲弟弟似的爱护,尽管搀杂些讨好孩子的因素,有时候也过于放纵,可即便遭受到俊姐的责怪,我仍义无反顾地呵护着这小家伙,每天除了在学校,我和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就算是家教时间,他也会抽空到客厅或厨房陪我一小会儿,我们彼此依赖着,我从他那里得到纯真的亲情,反馈给他的是一个姐姐的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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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33(2)
姐姐怎么流泪了?亮亮依偎在我怀里,给我擦拭眼泪。
我说姐姐是感动了,姐姐也舍不得离开亮亮。
此刻回忆起亮亮,我的泪水又来了,我仍想念着那个小家伙,将我带进保姆角色的小家伙,现在该是中学生了,我再也没见过他,只留下了一张他系着红领巾的寸照。
下午放学的路上,亮亮带给我的还是满面春风,然而,晚上等待我的还是一脸冰霜,俊姐一回到家就进了自己房间。大民值夜班没回,气氛愈加紧张了。亮亮是个懂事的孩子,见母亲一声不响地进了房间,也跟了进去,故意亮开嗓门跟妈妈说话。俊姐还是没出声,最后叫亮亮自己玩去,别烦她。
一直到吃晚饭,我将碗筷放到餐桌上,然后装做没事一样叫俊姐吃饭。俊姐冷冷地坐在餐桌旁,吃了口青菜,又放下筷子,没好气地说,是不是忘了放盐,味太淡。亮亮说,妈妈,这菜一直是这样,是你叫姐姐少放盐的。俊姐白了儿子一眼,数落道,就你话多。我忙端起菜盆想重新放进锅里加盐。俊姐说算了,这菜合你口味,你自己吃吧,全吃完,别浪费了。
我只好又坐下,感觉自己是一粒一粒将饭送进口里,一嚼就是好半天,根本没有食欲。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场面,鼓足了勇气问:俊姐,昨天打扫卫生我做错了什么吗?
见我打破了僵局,俊姐立刻搁下饭碗问,莲子,你来我们家时间也不短了,我们对你怎样,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我忙点头说:对我就像一家人,我要是做错了什么,姐姐只管说,我以后改正。
俊姐也像是忍无可忍了,睁大了眼睛问:你怎么装得跟没事一样,当初我和儿子都小瞧你了。
亮亮见妈妈用审讯的口气质问我,他在一旁藏不住话了,跟上一句道:妈妈的戒指丢了。
我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了,自己的猜测没错,女主人在家里丢了东西,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我这个保姆了。我脑袋一时空白着,僵硬在桌边,目瞪口呆着。
见我沉默着,俊姐站起身来,嗓门也大了:莲子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成小偷了吗?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在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没珍惜,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我强忍着羞辱,一字一字地说,我没见到,更没有偷。
亮亮见到这场面,有些害怕起来,怯怯地说,妈妈,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
俊姐支走了孩子,让他进自己房间温习功课,大人的事小孩不懂。亮亮望了我一眼,那表情既带着同情也有些疑虑,然后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俊姐继续盘问,我也承认在她走后,我擦拭完玻璃吃完面,就进了卫生间打扫,可我没看到镜框台上有她的戒指。俊姐嘲笑一声道:当时我冲洗浴缸时,就把戒指摘下放在镜框沿上,同事来电话我走得仓促忘了戴到手指上,回来就不见了,戒指插上翅膀自己飞了不成?
不管我如何解释,她都认定是我见财眼开,把戒指偷拿走了。
我终于哭出了声,说自己再穷也不会偷人家的东西,我是靠自己劳动来养活自己,你无凭无据怎么就说是我拿的?肖老师也在家,为什么只怀疑我一人?
我本不想拿肖老师说话的,可情急之下,只要能给自己开脱莫须有的罪名,也顾不上了。我这一提肖老师,俊姐一下子就火了,说我做贼心虚,竟将一个家庭教师抬出来给自己掩饰,肖老师是她俊姐考察多次的好女孩,一个女大学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我很后悔将肖老师搅和进来,一个大学生跟一个保姆之间,我肯定处于下风,这叫弄巧成拙,反而增强了俊姐的认定,我使出浑身解数给自己狡辩,结果是越辩越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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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34(1)
我真是有口难辩了。见我泣不成声的样子,俊姐的口气缓和了下来,说家里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她提,她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我,哪怕是提前付给我一年工钱,一个刚进城的女孩子家难免会虚荣,她这样对我是不想放纵我学坏,那戒指也值不了多少钱,可也是她和大民的结婚戒指,有纪念意义。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哭叫一声我没拿。然后跑回自己房间里,关上门,捂着被子号啕大哭起来。
号哭中,我想立刻收拾好背包,冲出门去,可敲门声制止了我涌起的冲动,是亮亮在叫我。我赶忙擦干眼泪,止住哭声,稳了稳情绪,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我不想让一个孩子看到我受辱后的丑态,更担心我的眼泪让孩子错以为是忏悔的表白。
我开了门,俊姐拉着亮亮一道进了屋,亮亮的眼里也闪出泪花,我瞧在眼里,心里很痛,就好像见到他玩耍时不小心,擦破了自己,让我很是不安着。亮亮挣开妈妈的手,投到我怀里,抱紧我,“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喊:姐姐别走。
我再次哽咽起来,搂着孩子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他是担心梦境成为现实,姐姐真的要离开他了。
我确实已拿定主意要离开了,可亮亮提醒了我,现在走还不是时候,我已不想在这件事上弄个水落石出,一个警察之家最终能找到线索破案的,我不是窃贼,也就不关心那结果是怎样的,我要等亮亮找到新的保姆上门才能离开,自己再受冤委屈也不能对孩子撒手不管,孩子的世界总是一尘不染的,我不能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俊姐将孩子拉回到身边,蹲下身子安慰着,谁说姐姐要走了,姐姐还要带亮亮啊。然后起身对我说,刚才自己也失控了,毕竟丢了结婚戒指,心里不好受,让我别太往心里去。
我无言以答,进了卫生间,洗了个脸,然后收拾餐桌,像往常一样完成自己上床前的所有工作。
这个晚上,亮亮一直呆在我房间里很久,跟我讲起卡通故事来,不时还问着明天送他上学吗?我点头说,姐姐还会像以前一样带亮亮。后来孩子也困了,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才回到自己房间睡觉。
这是个失眠之夜,我拿出日记本,和着眼泪记下这屈辱的一夜。我想到了远方的亲人,脸颊流成了委屈的河流,流向那遥远的故土,在那片土地上,我就是一棵柔弱的小草,随着四季更迭,我按时变换着颜色,而父亲就是一棵大树,用枝叶维护着脚下的我,为我遮风挡雨。我的生活尽管贫穷,却一样能沐浴到阳光雨露,没有丝毫的委屈,我用笔墨倾诉着内心的羞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寻找回去的路。
第二天,我还像以前一样买菜做饭,接送孩子。大民中午回到家里休息,见我眼睛红红的,问怎么回事。亮亮将爸爸拉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大民气咻咻地出了门,叫嚷着,这老娘们不是没事找事吗?一个破戒指快把自己当成神探了,莲子别在意,就当她放屁!
我想了想说,大哥还是再找找吧,那是你们的结婚戒指,俊姐很珍惜。
大民说,早翻腾过了,谁知道她放哪了。然后又向我道歉。
晚上俊姐回来,大民又向妻子发火,语气很重,带着脏话。俊姐见丈夫当着保姆的面骂自己,面子过不去了,两个人吵起来,把一旁的亮亮也吓哭了。自打我进门以来,第一次见他们夫妻俩如此大动干戈。在我眼里,这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在我以后的保姆生涯里,再没见过这样和睦的家庭了。他俩的争吵都是因为我,这让我更加不安,有知识的人吵起架来,也跟粗人区别不大,什么最难听就讲出什么来,俊姐甚至说大民根本不在乎那戒指了,心思放到别的女人身上了,见异思迁,老牛想啃嫩草,越说越难听,结果被大民扇了一个耳光。
我处在中间很为难,也不知怎样劝架,以前在家里时,父母一吵架,邻居只要一过来劝架,反而越吵越欢,城市不像农村,就算吵翻了天也没人过来劝解,除非你家失火了,否则对门就像是陌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亲近不到一块儿。
阿莲的故事 34(2)
眼见一场家庭吵闹无法收场了,情急之下我向大民挤出一句话来:大哥再这样吵下去,我只能现在就走人了,没脸再呆下去。
这话挺管用,大民拉着孩子进了房间,关上门再没出来。
我原以为自己成功扮演了劝架者的角色,结果可好,再次惹火上身。
俊姐又失控了,问我跟他丈夫说了什么?想找警察申冤你直接上派出所报案去,别在家里勾引她男人!
脸皮再厚的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这次我没流下一滴眼泪,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已不值得我尊敬,我立刻解下围裙重重摔到她身上,回到自己房间,将衣服收拾好装进背包里,将她送我的衣服都留下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等我回到胖婶那里,我像个孩子扑进她怀里哭个不停,哭声也惊动了在房间里休息的老太太,两个人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也不想说,也说不清楚,只叫着自己想回家,再不做保姆了。
也不知闹腾了多久,只感觉自己哭累了。胖婶扶我进了她房间里,又喝了一大杯水,我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胖婶说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胖婶并没觉得意外,说发生这样的事对保姆来说很正常,埋怨我傻丫头不懂事,说你偷你就偷了吗?说你勾引她男人你就勾引了吗?除非雇主自己不用你了,你才能离开,自己主动一走,那假事也成真了。我一听就犯傻了,本想胖婶听后能愤愤不平给我说几句公道话,她这一说,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胖婶见我还没开窍就低声对我说,这样的事在老太太家也发生过,前年老太太把女儿送给她的金链子放在一边给忘了,一时找不到,也曾怀疑她胖婶偷的,后来在抽屉里给翻出来了。又说女人到那岁数说自己男人花心也正常,夫妻吵架时,女人容易往保姆身上引,是拿保姆撒气,过后跟没事一样,除非保姆真的偷人家男人了,那肯定要被扫出屋去的。
这一夜我想得最多的是亮亮,觉得自己冲动之下没实现给他的诺言,虽说胖婶的话也有些道理,可她身在事外,旁观者清,倘若真要发生在她身上,处理起来不见得像她所说的那样老练,她跟老太太的关系毕竟很特殊,当年一个18岁的女孩子,是无法忍受一个女人朝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在我眼里,偷人比偷东西要严重百倍。
我既然已走出了那道门槛,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只觉得对不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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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35(1)
第二天一大早,警察大民就敲开了门,东北汉子都是直性子,说自己老婆的话让他也没脸请莲子回去了,然后将一大叠钞票塞进我手里,连说几句“对不起”就走了。
就这样,警察大民给了我双份工资,结束了我和他家的雇佣关系。
后来在找第二份保姆工作时,我上学校看过一次亮亮,他也有了新保姆,并说那戒指一直没找到,还说肖老师也给换了,是个男大学生教他。那天很匆忙,临走前我问亮亮有没有照片,说姐姐以后可能要去别处做保姆了,没时间来看他,留张照片,姐姐好记住亮亮。
孩子跟我抱在一起,流下了眼泪,顺手将佩戴在胸前的学生卡上的一寸照片撕下来,送给了我。
我答应亮亮,以后给他寄张照片,可一直没有兑现。随着我离开那里,重新端上保姆的饭碗,那里给我留下的伤痕,我也不愿意再回忆起,只是偶然间,面对着小家伙的照片,我会沉醉在昔日的回忆里,那回忆既甜蜜也苦涩。
老实说,在大民转身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不就被冤枉拿了女主人的戒指吗?不就被诬陷勾引男主人吗?
我不是确信“身正不怕影子歪”的为人之道吗?我什么也没做,凭什么要躲开呢?我就是一个保姆,干吗非得要强撑所谓的自尊呢?
自尊是有了,可我失去了每月600元的工钱,在自尊和金钱面前,亏的终究是我。
事已至此,我只能将后悔烂在肚子里,胖婶一连几天都为我可惜,说这下好了,你个二百五找回了面子,却没了工钱。接下来几天,我借老太太的电话给其他姐妹打电话,我的事也都让她们知道了,是胖婶有一次在电话里泄露出去的,很快就在姐妹间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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