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秦专都摇头,“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啊,现在怎么变这么呆了?你能怎么办?发奋、努力、拼搏、雄起,随便你选个词!”
孟巧婷附议,“指不定那天谢承阳在外面闯累了,就回来了。”
“然后他会回来找我?”谢沐阳呐呐地接口。
孟巧婷笑道:“是,只要你是个让他觉得值得骄傲的哥哥……或者说,朋友,亲人……随便哪种身份都好。”
心情因为朋友的话而豁然开朗,谢沐阳左看右看,秦专和孟巧婷的脸上都带着鼓励的笑容。
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嗯。”
“那好,”孟巧婷边说边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啪”地往他胸口一拍,“这是暑假补习班的资料,我们和秦专都报名了,来填表!”
……
还得将时光拨回到几个月前,从谢承阳正式打包离家之后说起。
谢承阳走后音信全无,谢父谢母找了三天也难过了三天,特别是谢妈妈,好几次差点哭晕过去。
谢沐阳在一旁看得眉毛胡子揪作一团,想起谢承阳绝情而去的背影,鼻子酸得能滴出醋来。
可是他不能哭,他还要做母亲坚强的后盾。
春节过后,谢爸爸带着谢沐阳去了一趟跃龙职高,想打听毛小金的住址,谁知学校还放着假,根本找不到管理相关资料的老师。
回家把情况给谢妈妈一汇报,她又哭倒了过去。
谢沐阳开始有点恨谢承阳了。
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离开,完全不去想父母的心情,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谢沐阳压抑不住地觉得失落——还说喜欢呢……哼,原来就这点程度……
随即又想起那天谢承阳凑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暧昧地,温柔地,带着色情和一些他无法形容的味道,无论事后在怎样的情况下用怎样的心情回忆起,都能让人烧红了脸。
“男人啊……是要这样做的……哥,你想不想知道,这三年里,我在梦里几次把你压在身下侵犯你?几次把你弄痛?又是几次让你哭了出来?我用那里啊,狠狠地刺穿你,哦,你肯定不知道,排泄的地方也是可以用来做爱的……哥,你说喜欢我吗?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我啊,是真的喜欢你,梦到你哭了,心里就发软,甚至还想过,就算让你操我我也愿意……”
只说到这里,人就被自己推开了,当时几乎用尽了全力。
谢承阳撞在墙上的声音犹在耳边,沉闷的一声,应该很痛吧……可,可谁让他说那样的话呢?
谢沐阳挠了挠后脑勺。
但是,有一点也不能否认,那样……不要脸的话,有时候想起来,心底深处会涌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原来他喜欢自己喜欢了那么久……原来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做爱的……原来他会因为自己的眼泪而心软……原来啊原来。
不知不觉中,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谢爸爸拍了他一下,“来帮我洗菜。”
“爸……今天你下厨?”
“你妈都那样了,还能让她做事吗?”说着叹了口气,“小沐,你是男子汉,这段时间要多承担一点,多体谅和照顾一下妈妈,等小承的学校开学了我再去找他……”
谢沐阳这才发现爸爸在短短的几天里,好象老了不少,脸色暗沉,眼角的皱纹从两条变成了三条。
“我也要去。”谢沐阳说。
“小承他们开学比你晚,我去就行……你把自己的学业管好,其它的就别管了。”
“哦……爸……”
“嗯?”
“一定要把弟弟接回来。”
“嗯。”
“绑也要绑回来!”
谢爸爸终于笑了,将一把白菜扔过去,“干活吧!”
2月下旬的某一天,谢爸爸向单位请假,又去了跃龙职高,带回“谢承阳已经退学”的消息,震惊了整个谢家。
除了哭,谢妈妈完全没有其它表示难过的方式,谢沐阳还有些理智,急问:“那什么小金呢?老弟说住他家!”
谢爸爸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毛小金一年级下学期就因为身体的原因退了学,我向学校打听了他外公家电话,老人家说他已经跟人去外地打工了。”
谢沐阳想起一年前跟着谢承阳去医院的情景,出了一身冷汗,“还有个人,姓郑,和老弟的关系好象不错!”
“姓郑的同学高小承一届,已经开始实习,没在学校。”
“可以打听他实习的地方啊!”
“打听了,他自己找的实习单位,没有跟学校报备。”
“老弟寝室里不还有几个人?”
“还有三个,两个师兄在外实习,一个同班同学说他不知道。”
谢沐阳将所有的信息消化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身子软软地跌坐在沙发里。
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只听见谢妈妈轻微的抽泣声,时断时续。
谢沐阳心里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痒得难受了,抓着胸口重重地呼吸。
“爸,”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沐阳突然说,“你说……他不会一直不回来吧。”
当时他完全忘了世界上有个成语叫一语成谶。
半个月后,谢家收到一封署名不详的平信,可谢沐阳一眼就看出来信封上的字迹是谢承阳的。
信很短,大概意思是说当他们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新生活。
信的末尾有给每个人的一句话——
妈妈,请不要伤心,我只是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爸爸,您是家里的顶梁柱,请保重身体。
哥哥,和苏忘好好相处吧,毕竟他才是你真正的兄弟。
再往后,没有此致敬礼,没有署名,只有孤孤单单的两个字,再见。
谢妈妈的眼泪一颗颗地滴在信纸上,这次连谢爸爸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谢沐阳太阳穴猛地一抽,痛得钻心。
他连忙攥紧拳头,手指掐着手掌,想分散一点疼痛感。
爸爸曾说过,他是男子汉,要多承担一点……所以不能哭,否则一家人哭作一团算什么?
那家伙不过是走了,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只是,好痛啊……头痛,手痛,还有胃,连着胸腹的一片,痛得麻木。
晚上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和谢承阳在一片油绿的麦田里捕鸟捉虫,他捉到一只稀有的独角仙,兴奋地转过头去正想炫耀,却发现谢承阳的脸已经换成了苏忘。
苏忘手揣在裤兜里,冷冷地看着他。
他有些生气,嚷嚷着让苏忘把谢承阳还给他。
苏忘说好啊,于是一甩头,又变回了谢承阳的脸。
他笑了,笑着想去拉谢承阳的手,谁知谢承阳也把手揣在裤兜里,那表情……既陌生又遥远。
他说,跟我回家吧。
谢承阳挑着眉毛问哪个家。
他说回我们的家啊,我们一直就只有一个家。
谢承阳说,哦,可那不是我的家。
他急了,说老子说是你的家就是,跟老子回去!
谢承阳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地,说,随便了,我无所谓。
正是谢沐阳最不喜欢听的一句话。
想生气,想反驳,屁股却突然一痛,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翻下了床。
春寒料峭的季节,温度还很低,谢沐阳就这么呆呆地仰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细数谢承阳有多少天没有睡在这个房间。
10多天,不止,20多天,好象差不多……确切地说,从除夕到现在,整整24天。
感觉好象过了很久,没有半年也有一载。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谢沐阳抬起双手搭在额头上——原来那是真的啊……
告诉你,我有所谓 正文 三十五
章节字数:3666 更新时间:08…03…15 23:39
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躺得太久,或者更有可能是心理压力太大,谢沐阳生了场大病,还进医院输了两天液。
病好后,整个人瘦了一圈,成绩也随着精神状态一起节节下滑。
谢家家长也因为谢承阳的事情成天忧心重重,无暇顾及谢沐阳的成绩,家里一度愁云惨雾,直到苏忘答应谢妈妈每个月抽一两天时间到谢家吃顿饭,两个大人的表情才缓和点。
可谢沐阳仍然不能坦然接受,逢苏忘来吃饭的那天,总会找借口躲掉,不是躲到秦专家,就是躲回学校去。
他对秦专说的是,感觉就是苏忘取代了谢承阳,一个人刚走,另一个人很快就补了进来,像水漫过坑坑洼洼的泥土地,瞬间将其填得没有痕迹。
秦专还笑过他文学细胞过分发达。
他不反驳,趴在秦专家的阳台上,晒着仲春的太阳,想着与谢承阳有关的那些事情,慢慢睡过去。
只有这种时候才不会乱做梦。
话说回来,后来也多亏了秦专和孟巧婷,谢沐阳好歹在进入高三之前重新燃起斗志。
高三开学才一个月,班主任惊奇地发现潜力股再次发威,激动得在班上连表扬了谢沐阳三次,翻来覆去一句话,进步神速。
不少人都觉得欣慰,包括谢父谢母,他们似乎已经从谢承阳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开始关注家里的应考生。
不过有时候也会自然地在谢沐阳面前提到苏忘,比如某天晚饭时,谢妈妈突然问:“小忘他……不想考大学吗?”
谢爸爸解释,“我和他沟通过,他说年纪大了,有机会念个函授夜校什么的就行。”
谢沐阳想起谢承阳打算念职高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突然就恍惚了,恍惚地觉得他还在身边,恍惚地幻想第二天醒来一转头,就看到他。
曾经那样信誓旦旦不念高中也不会放弃学业的人,如今呢?
那家伙啊,一直以来就习惯了遇到事情不争不闹,只会退,退到无法再退就干脆消失。
嘴上说什么无所谓,好象很超然,其实还是有的吧,不然那天也不会任自己吻……谢沐阳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嘴,随即咬住手指,再也无法想下去。
又过了一个月,谢家开始每个月定期收到一笔钱,并不多,用白纸包了放在邮箱里,上面有几个字——帮谢承阳转交。
谢妈妈在第一次拿到钱的时候红着眼眶不停地念叨“真是好孩子”,弄得谢沐阳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自己也哭出来。
是啊,谢承阳一直都是好孩子,懂事又听话,喜欢将很多事情一肩承担,不像自己,一冲动就什么事情都处理不好。
结果那天谢沐阳睡到半夜时阑尾炎发作,痛得死的心都有了。
做完手术后谢妈妈幽幽地说:“开学没多久就进了两次医院,是不是该去烧高香啊……”
好象谢承阳就是自己的那张保平安的护身符,他一走,什么都不顺……谢沐阳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想。
高三这一年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人变机器,学习变油,做题讲评测验出分排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转眼新年,转眼春去夏来,转眼,7月了。
谢沐阳他们高考的时候,还没有3+x,也没有大综合,一群应届毕业生老老实实地在炎夏里考三天,几乎能烤出糊味。
最后一科考完,谢爸爸和谢妈妈同时出现在大校门外,见谢沐阳出来了,一人递饮料一人递折扇,谢沐阳眼尖,看见苏忘远远地站在旁边,笑容便凝固在嘴角。
纵然知道谢承阳的出走其实并不是他的错,但直到现在,谢沐阳心里还是有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谢爸爸解释说苏忘从这个月起在他朋友的公司里打零工,晚上念夜校,半工半读就不用再回县城。
谢沐阳紧张地问他住哪里。
谢妈妈叹息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住家里,你爸爸给他在公司附近的学校里找了个单身宿舍。”
谢沐阳这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他想,如果自己考上第一志愿就要离开这个城市,让他住也没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那个家是他对谢承阳最后的牵绊,说不定哪天他就回来了,不能允许其它人侵犯。
高考成绩出来后照样几家欢喜几家愁,秦专落榜,靠他爸爸的钱挤进一所三流大学预科,孟巧婷刚刚考上本地的重点高校,谢沐阳则以不错的分数顺利考中第一志愿,须远赴南方求学。
临报到,打包的那几天,不知道哪件事情刺激到了谢妈妈,她又哭了两次。
谢沐阳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谢爸爸点醒他,“更年期了……而且……你知道,她想起了小承。”
谢沐阳砸了砸嘴,想淡化口腔里的苦涩感,效果并不好。
出发前一天晚上,谢妈妈帮谢沐阳确定还有没有带掉的东西,从阳台搜到客厅,从厨房搜到厕所,最后在洗手台上发现一根颜色浅浅的绳子。
正准备拿到近处看看,谢沐阳擦着头发冲进来,抢了就跑。
“小沐!”谢妈妈叫住他,“是什么东西?”
“呃……平安符。”谢沐阳含含糊糊地回答。
“谁送的啊?”
“我自己求的。”
谢妈妈突然转到谢沐阳面前,把他拉到卧室床上坐下,“是班上的女生送的吧?”
谢沐阳脸一红,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
“妈又不会责怪你,有什么好掩饰的?是哪个?妈妈认识吗?是不是孟巧婷?”全班二十来号女生,谢妈妈就只认识孟巧婷一个。
谢沐阳把擦头毛巾往脖子上一挂,“真的不是,妈你想太多了!”
谢妈妈了然地一笑,“好好好,不是女生送的……不过妈有句话不得不先提醒一下你……”
谢沐阳连连点头,“我知道,好好学习,不能谈恋爱。”
“谁说是这个了?”谢妈妈没好气地轻敲了他的头一下,“死脑筋……妈想说的是啊,大学里碰到喜欢的,合适的,动作一定要快,慢了就被别人抢了。”
“啊?”谢沐阳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两三个月前谈恋爱还是人生大忌,怎么这会儿突然就变成人生大计了?
谢妈妈自顾自地继续说:“学校里的爱情比较纯洁,等你毕业后进入社会,爱情和利益挂上了钩,就不再单纯了,妈妈支持你在大学里谈恋爱……想当年,我跟你爸就是在技术学校里认识的,说起来,当时啊,我才……”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谢沐阳捏着谢承阳编来送他的绳子,突然有种不知道今夕是何昔的感觉。
她说,遇到喜欢的合适的就可以下手,那么,如果那个人并不是她所设想的女生呢?
她说支持,可如果知道自己目前喜欢谢承阳比任何一个女生都多,还会不会支持呢?
同性恋,虽然他还不能体会这个身份的全部感受——是的,连谢承阳也问过“你知道同性恋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吗”他承认他不知道——但他可以想象,或者,等到了一个新环境,也许会有机会查一查,呃,甚至问一问?
当然,具体怎么查找谁问,向来木头的谢沐阳还来不及深思,就迎来了敲锣打鼓上火车去学校的第二天。
同一天有许多学生和他一样,背着大包小包,在父母的陪同下开始新的人生旅程,月台上叮嘱声哭泣声混作一片,好不热闹。
谢沐阳觉得就差胸前绑朵大红花了,否则肯定跟电视里演的知青返城差不多。
谢爸爸和谢妈妈说今天苏忘要加班,不然也可以一起送他。
谢沐阳嘴上说可惜,心里却乐开花,一边想着“谁稀罕”一边抬起胳膊勒住来凑热闹的秦专,“没事,有哥们就行。”说着压低了声音,“真够哥们!”
秦专揉了揉鼻子,“我还代表了孟巧婷,她要不是家里有事,也会来。”
谢沐阳酸酸地刺他,“你以后肯定是气管炎。”
秦专又憨厚地笑了。
离开车还有5分钟,谢爸爸拍着他的肩膀,“到了那边安顿好给我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由于坚决不让父母送到学校,谢沐阳必须自己处理抵达新城市后的事情。
谢妈妈拉住他的手,“在学校别亏待自己,别舍不得吃肉,生活费不够要说。”
秦专在两个大人后面探出半边脸,“有什么麻烦事开心事都给我们说,别不把哥们当哥们啊!”
谢沐阳终于也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凝重地点头,点头,再点头。
平生第一次独自上路,心情说不出地复杂。
车轮滚动的那一刹那,他脑海里涌现出各种场景,过去的,现在的,有关父母、同学、老师,甚至有关同一栋楼那些并不熟悉的邻居,和窗户外的那三张跟着火车追的脸叠加起来,幻化成五彩的图画。
身边是其它孩子挥着手大呼再见的嘈杂,谢沐阳却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头脑中的图画一副副飞奔而去,最后只留下谢承阳,先是小时候,然后长大了;他在笑,他在哭,柔软的头发,黑亮的眼睛,皮肤不错,下巴微微翘着……
在这个和家人朋友分离的时刻,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他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于是谢沐阳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
就在此时,火车突然轰鸣一声,加起速来。
谢沐阳坐回到座位上,冷静地看着窗外——
仅仅是去一个也许离他更远的地方,就觉得不那么孤单……那么,如果哪一天真的遇见了,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告诉你,我有所谓 正文 三十六
章节字数:3493 更新时间:08…03…15 23:39
排在前面的老太太弯着腰,几乎拿鼻子闻着手中的零钱包,一毛一毛地数着钱。
队伍被堵在这里,收银员小姑娘的脸色有些阴沉。
谢沐阳低下头,用足够大的音量对那老太说:“阿姨,慢慢来,别数错了。”眼看收银员的脸色更难看,他冲她笑了笑,“老年人眼神不好,包涵包涵。”
那姑娘这才发现眼前这人居然是难得一见的帅哥……呃不,型男。
脸有些红,连忙急急地附和道:“对对,阿姨您慢慢数啊……”边说边拿眼偷瞄谢沐阳,看见他又对自己笑了,心口扑通乱跳。
所谓的型男,就是不一定很帅也不一定很漂亮,身体各部位拆开来很一般,但只要组合起来……小姑娘甩了甩头,极力想克制自己的粉色思想。
谢沐阳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过了两三分钟,老太太终于数完了零钱,谢沐阳也拎着啤酒面包结了帐,临走时似乎听到小姑娘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嗯?”他回过头。
“请问……您要办会员卡吗?”小姑娘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满怀期待。
这家连锁超市的规定是一次性购物满100才能办会员卡,谢沐阳看了看手上加起来才10块钱的东西,暗暗地叹了口气。
“不了,我赶时间。谢谢。”说完转身就走。
“很快的,只要填一下姓名和电话……”话到这里中断了,因为谢沐阳已经踩上了出口旁边的自动扶梯。
谢沐阳没有再回头,心想关键就是姓名和电话吧……他摸了摸前几天刚剪的头发——是发型的原因吗?早知道就不换了。
k155路电车,无人售票,上车两元。
这班车速度不快,横贯城市东西,从闹市区一路颠簸,一小时后抵达终点站,a大学的正门。
这是谢沐阳几个月来最熟悉的一路公共交通线路。
从a大正门往南走四百米,右拐,穿过一条大约百米的小巷,出去后再左拐,就是商业街。
这也是谢沐阳几个月来最熟悉的一条商业街。
商业街东头有个街心花园,占地面积并不大,却是附近居民爱去的地方,一到周末,只要天气好,花园里几乎全是散步溜狗养鸟听戏的人。
谢沐阳在花园最外面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
那条椅子因为靠近马路,又被两盆巨大的盆景挡了一大半,只能坐一个人,所以一般没人注意到。
却是谢沐阳的宝地。
他拉开啤酒拉环,先猛灌了一口,再慢慢地咬着面包,身子向后倒,从那两盆盆景间向外张望。
从植物和植物的空隙处能看到一家小商店,就在马路转角,离他不到20米。
商店的落地窗很明亮,卖的是礼品和花,从盆景的角度正好看见系着深绿色围裙的员工,高大得有些夸张,站在柜台里招呼客人。
谢沐阳看了看手表,还差十来分钟才12点。
来早了。
手表是去年自己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当时几乎是对它一见钟情,买来后一直戴在右手。
表的价钱并不便宜,胜在质量没得说,再加上保养得当,如今还跟新的一样。
一口啤酒就一口面包,快吃完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是秦专发来的短信。
“又去了?上个月的报表你什么时候看?赚了不少哦。”
谢沐阳放下啤酒,叼着面包用两只手艰难地回复,“晚上吧。”
三个字足足用了半分钟。
他最讨厌发短信,偏偏秦专和孟巧婷都喜欢,并双双练就了一套超神速的功夫。
果然没多久那边就回复过来,“晚上我在qq上等你。是不是又去了啊?看到人没?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摊牌?”
谢沐阳决定忽略他的存在。
可他忘了秦专向来不知道“放弃”二字怎么写。
“别想逃避我的问题!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啰嗦。”谢沐阳皱着眉头按下发送,顺手关了手机。
秦专结婚后有迅速衰老的迹象,其中一个症状就是越来越啰嗦。
谢沐阳苦笑着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也只有孟巧婷才能忍受吧……八年,从高三到现在,完全能够媲美抗日战争的八年爱情长跑,最后变为一纸证书,半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而他离开自己,也整整八年了。
耳边突然传来正点报时的音乐,谢沐阳猛地抬起头,一位端着收音机提着鸟笼的大爷慢腾腾地从他面前挪过去。
他连忙侧着身子,从盆景中往外张望,没多久,一辆黑色自行车刹在礼品店门口,车主人利落地翻下来,将它锁在一旁。
谢沐阳先睁大双眼,随后又半眯起来,想测试哪一种看得更清楚。
如果不是举着望远镜的样子太引人注目,他早买了。
车主人中等偏高偏瘦的身材,穿白色运动服,灰色牛仔裤,白球鞋,头发不长不短,碎碎地,没有什么花样,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个刚进入大学的学生,也只有谢沐阳知道,他已经25岁了,和自己同年。
那人锁好车,大步流星地走进礼品店,和里面的员工打了个招呼,接过他脱下来的围裙,围在自己身上。
店里有两个顾客,都是年轻的女孩,一见他进门就和他说笑起来,大概是熟客。
从谢沐阳的角度,看到的几乎都是他的背影,偶尔能看到个侧脸,已是莫大的幸运。
距离始终还是远了点,只能依稀能辨认出轮廓,皮肤白白地,鼻子线条很俊,下巴微翘,一直面带微笑。
那个人长得有多漂亮,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笑起来什么样,也没人比他更了解。
如果可以,不想他对别人笑啊……谢沐阳拉开第二罐啤酒,有些闷闷地喝了一口,苦的。
问题就在于,不可以,没资格,没立场,哪种说法都行,结果都一样——
他只能躲躲藏藏地在一旁偷窥,连见面都……不不不,不是不敢……呃,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
暂时先这样吧。
三年前,谢沐阳毕业,在念大学的那个南方沿海城市找了份工作,帮私人老板做大理石进出口。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俭朴,努力工作赚钱,不抽烟不喝酒不逛街,很少应酬,将除了基本工资以外的所有奖金和灰色收入一并存进银行,没时间管理,还专门请了理财师帮忙。
两年后的某一天,当他偶然查到银行卡里的数字比预料的多一个零时,才知道自己做的工作其实一直行走在法律的边缘,于是毅然辞职回乡。
他拿出一部分积蓄,和已经谈婚论嫁的秦专以及孟巧婷共同投资咖啡店,然后在家宅了三个月,为的就是找谢承阳。
本来一毕业就想回家动手找人,无奈父亲希望他在那个所谓的大城市上班,便只得先找份工作敷衍一下……况且,看秦专他爸就知道了,有钱好办事,他也想积累一点资金。
两年过去,辞职后正好有理由在家休息,加上咖啡店也筹备着,不算无所事事,父母那边交代得过去;钱还剩一些,虽然不是很多,却足够为了那个人跨地域搬几次“家”。
万事具备,总算是时候了。
几年来手边唯一的线索就是谢承阳每个月托人放在门口信箱里的钱,一年比一年多,到后来,甚至快赶上谢爸爸的工资了。
那笔钱15号左右一定会出现,所以那几天谢沐阳一定会端着椅子坐在门边,做贼一样边看书边偷听外面的动静,总算在第三个月看到了那个人。
他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手指间夹着烟,动作利落地将钱往信箱里扔了就走。
谢沐阳轻手轻脚地尾随其后。
说起来也算他运气好,正琢磨着怎么才能从这人口中套到谢承阳的消息,就见他将一张纸揉了揉,随手往路边垃圾筒丢。
纸团在垃圾筒筒沿弹了一下,掉在路边,跟在后面的谢沐阳想也不想就捡起来展开了看。
是一张汇款单,谢沐阳停下来,愣愣地看着汇款人的名字和城市,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就那样在喧闹的马路边站了好几分钟,不知道被多少人当作神经病议论过指指点点过,也完全不在意。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有没有一种修成正果的感觉,会不会不敢相信老天爷的厚待,是不是想高呼万岁……全都不记得,他只知道生活有了明确的目标。
第二周,将自己那个即将开业的茶楼完全转交给秦专和孟巧婷经营,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的决定,也坦白了自己的感情,不顾母亲的挽留,毅然打包东行,再次离家而去。
飞机急速冲上云霄的那一瞬间,双耳轰鸣,痛得钻心,谢沐阳摸着左手上那根已经褪成白色的绳结,紧紧地皱着眉头,背却挺地笔直——
都说左手连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喂,谢承阳,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位置就永远留给你。
好不好?
告诉你,我有所谓 正文 三十七
章节字数:3859 更新时间:08…03…16 16:02
谢沐阳到bsp;前几个月,他在熟悉环境和找人中度过。
生活得仍然很俭朴,除了日常花费,买衣服添装备什么的,全都能省就省。
倒不是缺钱,的确是因为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找人是件技术活儿,汇款单上谢承阳并没有把地址写得很详细,只写了某某市某某区,他只有在周末去那个区瞎晃荡,两天两天地晃,指望能突然撞上。
可是世间事哪有那么顺利,一百多天眨眼就过了,天气转冷,临近新年,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想想也是,如今科技这么发达,他却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找人,还不是地毯式的搜索,能顺利找到才怪。
偶尔也会气馁,会苦恼,会叹气,但从未想过放弃。
财务科的小王经常到副厂长助理室来晃荡,一见谢沐阳叹气就邀请他参加周末连谊会,说什么能认识美女,吹得天花乱坠。
谢沐阳最最心烦的时候也顶过他,说自己对女的不感兴趣,小王压根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还一脸色迷迷地用肩膀撞他,“骗谁呢?”
谢沐阳斜了他一眼,“谁有空骗你?”
小王还是不信,贼笑起来,“那……今年也有漂亮的应届毕业生进厂,男的,干脆我去把他也邀请了,一起去玩吧。”
谢沐阳拿文件夹敲他,“没空。”周末他还得找人。
“真不去?别后悔啊……”小王狗腿般地在谢沐阳屁股后面打转转,就差安根假尾巴了。
谢沐阳将那本文件往他怀里一塞,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小王在门外哇哇大叫。
那个周末,自然还是没能找到谢承阳。
周一,谢沐阳带着一脸疲惫磨磨蹭蹭地在最后一分钟打卡进了厂,眼看神采奕奕的小王向他走来,他万分希望地下突然裂个大口子让那家伙穿越去外层空间。
还以为他会向自己炫耀一番周末的连谊,想不到却是公事公办,说上周有份资料拿掉了,所以才一大早在门口堵他。
松了一口气,带着他直接进了助理室,其它两位助理已经到了。
小王拿了东西,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谢沐阳心里一紧。
好在此时有人敲门,小王自告奋勇去开,被一大片玫瑰淹没在门口。
屋里其它三个人全懵了。
来人身材高大,国字脸,小平头,穿着黑色外套,双手捧花,“请问,赵小姐是哪位?”
姓赵的小姐是副厂长的其中一名助理,座位在谢沐阳前面。
她木木地站起来,“我是……”
送花的人裂嘴一笑,“你好,我是xx礼品店的,这是你朋友订来送给你的花,请签收。”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有些皱折的单子放在赵小姐面前。
另一位女助理轻轻地叫起来,回过神的小王也吹了一声口哨。
赵小姐脸红红地接过花,签了字。
礼品店的人拿回单子,道了声再见,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谢沐阳连忙假装工作。
等人走了才抬起头问小王,“小王,刚才那什么xx礼品店你知道在哪里吗?”
小王正和另一个女助理围着赵小姐八卦,听见他的问题,回过身子,“好像听说过……好像有人在他们那里订过礼品……”
“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电话地址什么的……”
“得让我去问问。”
“那么拜托了。”谢沐阳拿着笔,捏了放放了捏,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都产生回音了。
便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那个男人,仅见过两次面,从被深埋的记忆里挖出来,稍微一想就认出来了。
第一次是在溜冰场,第二次,在医院。
原来他也在这个城市,那么谢承阳肯定在,说不定他们就住在一起……
这个猜想让谢沐阳有些心慌,随即又自我安慰,不会的,大多数人还是异性恋,就算住一起,他们是老同学,在一起互相照顾又怎么了?哪有那么巧。
可……还是慌,巴不得马上得到答案,或者,让他见见谢承阳也行,只一眼,让他确定那个家伙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
八年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那个曾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熟悉得彼此能融进对方的身体的人,不是幻想吗?真的不是吗?
如果是,左手上的绳子怎么解释?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又像水遇热蒸发一样,消失得那么干净?
从没想过小王会成为那根救命稻草,只能反复叮嘱“一定要帮我问啊”,“问到了第一时间给我说啊”,“别忘了啊”。
好在小王义气,拍了胸脯以后只过了三天就给谢沐阳找来了礼品店的电话和地址。
谢沐阳有些紧张地接过那张纸条,试了好几次,手太抖,根本无法拨完那个号码,只得将纸条往皮夹子里揣——还是……周末去一趟吧!
12月中旬,各商家均亮起圣诞招牌,打出圣诞旗号,就连宿舍附近的小餐馆都在门口挂了一棵小小的,做工粗劣的圣诞树。
有不少同事嘲笑过那棵树,憨厚的店老板只是搓着手,呵呵地笑着说,应景,应景嘛。
周六上午,谢沐阳在那家小餐馆随便吃了一碗面,然后按照小王提供的地址,从公司先坐车到闹市区,再转k155路电车到a大正门,下车后连问带蒙,兜了两个大圈子,好容易才找到xx礼品店。
还没来得及紧张,目光就被礼品店门口那个发宣传单的人给彻底吸引住。
他……长高了,真的长高了,目测没有178也有176;没怎么长胖,裹在大衣里也看得出身型单薄;头发还是那么长呢,软软地贴在耳朵边和脖子后面;应该……更漂亮了吧……
八年的时光似乎一下子就缩水为一瞬,眨眼间是九十六月,吐息时便度过了二千九百二十二个日日夜夜,就连做的那无数次与他有关的梦也不复存在。
左手手腕处猛地灼热起来,鼻子像吃多了芥末一样抽搐,一股辛辣感直奔眼眶,几乎要热烈地开出泪花。
可是视线舍不得模糊,于是眼睁得更大,眼神更是贪婪,巴不得把那个人生吞活剥。
他戴了一顶圣诞帽,手里抱着一小摞资料,向每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派发,边发还边笑着说着什么,谢沐阳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
想走近点,双脚却好像被冻住,移不开步子,谢沐阳狠跺了几下,右脚倒是能动了,迈了一步后却发现左脚怎么也跟不上。
整个人以一种滑稽的姿势站在路边,回头率瞬间猛增10个百分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发传单的人发着发着转过身,往谢沐阳站的位置前进了几步,吓得他连忙转身,躲进旁边的小店。
不过身体进去了脑袋还挂了半个在外边,看到谢承阳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以后才放下心——他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见面后该用什么表情说什么样的话,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叫老弟?叫喂,还是叫……什么?他的确还没准备好。
躲闪进去的是家卖女装的小店,老板见进来个男人,招呼的笑容立刻瘫痪在嘴边,半晌才问他是不是帮女朋友买礼物。
谢沐阳故作镇静,“唔,随便,看看……”
装模作样地将小店打量了一番,眼角不偏不正地挂到试衣镜,里面映出的是个穿棕色羽绒服棕色灯心绒裤子的人。
衣服和裤子都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买的,由于质量还行,颜色耐脏,一穿就是三个冬天,压根就没考虑过它们会不会过时。
谢沐阳一向认为只有女人才会在意外表,可这种想法似乎就在几分钟前被自己给颠覆了。
只因为看到了那个人。
他戴了米色系的围巾手套,穿着深灰色大衣,下面是黑色的牛仔裤,除去那顶可笑的帽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再加上他本来就长得好,迟钝如谢沐阳也隐约觉得有些自卑。
想到孟巧婷曾经说过,如果不混个样子出来,谢承阳大概是不会愿意见自己的,可再看看现在镜子里这个土包子的形象……谢沐阳摇了摇头。
店老板问他有没有选中喜欢的。
谢沐阳又摇了摇头,摇得老板脸上黑了一大片。
其实他根本没听见店老板问了些什么,整个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就这样和谢承阳站在一起的话,实在是……配不上啊……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稍微打理一下自己,第二周再以全新的面貌闪亮登场。
离开之前,谢沐阳一边躲躲闪闪地张望谢承阳还在不在路边一边问服装店老板,“我这样的穿什么衣服好?”
可怜那店老板差一点就能cos包拯了,却还要耐心解释,“我是卖女装的。”
谢承阳已经回到了店里,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
谢沐阳一边想真可惜,一边继续问:“风衣呢?深灰色的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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