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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比如女人|作者:firqwe100|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2:21:16|下载:比如女人TXT下载
  作品:比如女人

  作者:皮皮

  内容简介:

  本书故事的群应该是女性。不管她们爱或者被爱,抑或受过伤害,作家皮皮都替她们向生活讨了一个严酷但却神圣的说法,并捕捉到女人们容易忽略的细节:男人的激情往往是对生命和死亡不可理喻的恐惧和本能……

  男性读者阅读本书,有被捉住尾巴的感觉,且伴有心悸。但很快会过去。

  正文

  名家点评

  小说我很有趣味地读了下来。小说在写九十年代都市中普通知识分子的爱恋状态时,着重写了他们经由爱恋的磨炼对于他们自身的重新认识与再度把握。这一点很深刻,也很重要。

  ——北大教授、评论家 谢冕

  小说很好地把握住了九十年代婚爱现实的状态与特点,这就是婚姻与爱情的“风雨飘摇”,不同的人物在这一境遇中的心理状态写得准确而生动。作者同时还写了各色人等在“飘摇”中的思考和寻索,以及自信与自尊的重建过程。这使小说的意蕴既充分表现了情爱的主题,又不仅仅局限于情爱的主题。

  ——作家、学者 周国平

  小说对正在大量发生的日常现象——情爱世界日新月异的纠葛、冲突与调整,进行了立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概括,男女主人公都在为“爱”而苦苦追求,而不同的追求又使爱中的人们遍体鳞伤,但有婚无爱的,有爱难婚的,都在寻求自己应有的人生定位,这些对于读者都不无启迪。

  ——评论家 白烨

  皮皮的这部作品从现实出发,直面普通男女的日常情爱,自然让人觉得不隔、亲切。小说同时还有高于现实的努力,在从容不迫的叙述中逐步展开男女主人公的情爱纠葛,并写出了古典情爱精神在现代社会的消解,这些都发人深省、启人思索。

  ——评论家 雷达

  第一章

  在我们那儿,自从有了酒吧以后,故事就多了起来。人们都这么说。

  这是一个秋天的晚上,时间是差一刻八点,当然这不是故事开始的时间,因为她还在去那家酒吧的路上。她穿了一身黑灰色的职业装风格的短裙套装,从后面看不仅显示出了她尚还好看的身材,也容易让人联想到,这将是一个端庄的女人。她的确很端庄,如果你快走几步超过她,像看她身后什么人那样突然回头瞥一眼,你在她白皙的脸上发现的还是端庄,此外还有由她平淡的五官紧凑出来的那么一种骄傲。

  她在劳动公园的门口犹豫了一下,里面没有灯光,也少行人,好像偌大的一个公园就是黑暗本身,但她还是走了进去,这是去那些酒吧的一条捷径,从公园的正门出去往右拐走五十米左右,就是酒吧街的人口了。不过,一个女人晚上在我们这样的北方城市里只身穿过黑暗的公园,并不是理智的行为。

  她到了酒吧街的入口,所谓人口是警察在街口竖了几根铁棍,不让汽车通过,因此这是一条在白天也很安静的街道。两年前一群学美术没学好的人突发奇想,在这条街上租房开酒吧,因为生意不错,就有人效仿,所以现在这条街上有十几家酒吧,酒吧街的名字也就这么叫开了。

  她放慢了脚步,各家酒吧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想,每家酒吧都有一扇厚厚的门,被挡在里面的能是什么?她仔细读各家酒吧的名字:“生活本身”,“1928年”,“没有青春”……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能不会想到门里面被挡住的是最近的一种新生活式样。

  她推开一家叫“身后”的酒吧大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狂暴的音乐,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刚才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浪头。她站在门日,看一眼比她先来的顾客,都很安然地坐在这狂暴的音乐中,有的在交谈,有的在沉默,只是没有人穿套装或者西服,他们的衣服大都是松松垮垮的。她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过来引她到座位上。即使有人看她一眼,目光也是无动于衷的,好像她穿的不是套装,而是清朝的官袍,所以才给她一个无动于衷的眼神。

  她找了一个空位儿,刚坐下就过来了一个留长发的小伙子,人们都叫他三子,问她喝点什么。

  “咖啡。”她说。小伙子转身就走了,他的牛仔裤有个大洞,露出了他的半个屁股。她看见了,笑了笑,心想,这多冷啊,又一转念,他是男的,男的屁股上有火。

  她看看表,又看看门口,好像在等人。持续了一阵的狂暴音乐停止了,缓缓而起的是忧伤得近乎做作的小提琴独奏,她仔细听了一下,确定不是用二胡拉的那首“江河水”,便打量起酒吧的装饰。一把断了琴柄的吉他倒挂着,断柄的茬口很尖利,好像琴柄是被一个愤怒的人用力在膝盖上折断的。一本烧焦后又淋上沥青的书摊开嵌在一个木框里。一条从墙里迈出来的用石膏做的大腿,腿上套着一条黑丝袜。一件被抻大后钉在墙上的游泳衣,泳衣上面是一个教学用的模型胃。因为她是医生,她就看着这个胃多想了一下,把模型胃放到游泳衣上面是想告诉人们游泳对胃有好处吧?

  三子送来了她的咖啡,没等她说谢谢,又转身离开了,好像她说不说谢谢是这个世界上目前最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她喝了一口咖啡,嘴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苦涩。她突然对这个小小酒吧所呈现的另一生活层面观察和理解失去了耐心。关上了内心所有可能通向理解的大门,她捡起了一个最直接的结论:在她惯常生活的外面还有另外样式的生活,这酒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这另外样式的生活即使你理解不了,也会被吸引,因为它崭新而疯狂,因为它扎向你心中最原始的欲望。她更愿意相信她的丈夫耿林不是因为理解而钻进这新生活样式中,而是被诱惑。

  忧伤的小提琴曲也告终了,突然从她近旁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还很孩子气的小伙子,大喊一声:“我太他妈难过了!”喊完又坐下了,表情安详,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喊一样。

  门又开了,她抬头看见吴刚走进来。她感谢他这时候走进来,因为她有了特殊的心境,好像她现在能允许自己做平时做不出来的事。她隐约觉得这是一种绝望,并不浓烈的绝望。

  吴刚跟吧台后面的什么人摆摆手,然后又指指她坐的地方,接着就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好,刘云。”他很有礼貌地说。

  刘云笑了。

  “你笑什么?”吴刚问。

  “你平时好像总叫我刘大夫。”

  “那不是在单位嘛。”他说话时,刚才露出半个屁股的三子把另一杯咖啡端到了他的面前。刘云发现吴刚也说了谢谢,小伙子用手拍了拍吴刚肩膀,默契得像多年的老友。

  “你很奇怪我约你到这儿来吧?”刘云说。

  吴刚喝了一口咖啡,点点头。

  “其实对我也挺奇怪的。”刘云说。

  “奇怪什么?”吴刚被刘云马上提出的另一个奇怪弄蒙了。

  “你跟这儿的人好像都挺熟的。”

  “就是,我常来这儿。”

  “是吗?”刘云惊奇地说。她同时也想起平时她碰见的那些来找吴刚的男人们,她不能肯定那些人是怎样的人,但可以肯定那些人永远不会来找她丈夫耿林,他们完全不是一种人。可是,她觉得吴刚与这些人也不一样,可到底怎么不一样,她又说不好。

  “这酒吧的老板是我朋友,而且我也有股份在里面。”吴刚说得十分坦白。

  “你干吗这么信任我?”刘云问。

  吴刚看看刘云,刘云立刻把目光移开。她从吴刚的目光中好像看到了这样的疑问:你不懂么?

  “我们不是同事嘛。”吴刚发现了刘云的窘迫,敛回了目光中的那份深情,给了刘云一个轻松的台阶。

  刘云又笑笑。

  “你还没让我明白明白呐,我可是都坦白了。”吴刚说。

  “我可不是故意让你请客的,我就听说‘身后’酒吧挺有名的,所以就请你来了。没想到你还是这儿的东家。”

  “有什么事吗?”吴刚脸上不由自主又有了关切的表情。

  “没什么事,我从没进过酒吧,听人说挺好玩的,就想看看新鲜。”刘云停了停又说,“我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就想到了你,我觉得你平时对我挺好的。”

  吴刚看着刘云,刘云却没有看他。他突然明白他心里多年来对刘云的那份关切其实并没有被她忽略。但今晚他不相信刘云是为此而来。

  “这么想没错,有事一定要想到我,我当x光大夫没什么本事,但社会上办事还有点神通的。”

  刘云笑笑,又四下看看,然后说:“周末人也这么少吗?”

  吴刚看看表,九点半多了。

  “有些老主顾一般都来得比较晚。”吴刚说,“有的十点多才来呐。”

  吴刚说完刘云看看表,在吴刚说“老主顾”的时候,刘云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一切吴刚都看在了眼里。

  “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有点事,马上就回来。”预感让吴刚提前出去了。

  外面是晴朗的夜空,吴刚点上一支烟猛吸几口,这时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正是他要等的人,他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说了一句“真他妈的神了”。说完,吴刚迎了过去。

  “是你啊,吴哥,今天怎么还专门迎接啊?”说话的是一位一打眼就觉得很靓的年轻姑娘,她旁边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只是象征性地跟吴刚点点头,但不是刻意的冷淡。

  “不是专门迎接,”吴刚摆手拦住他们,“是专门道歉。今天我们这儿有点特殊情况,两位能不能改天再来或是去别处?”

  年轻姑娘往吴刚身后看了一眼,吴刚以为他身后有什么人,也回了一下头,这条静静的小街除了他们没别的人。

  “吴哥,你过去是不是在安全局于过?”她打趣地问,“我看你像侦探。”

  “娄小姐太会夸张了,我无业。”

  “走吧,娄红,我们去看电影。”男的说。

  “耿林说得对,今晚看电影,明天再说吧,正好今天是周末。”吴刚说。

  “那好吧,听你们的。”娄红撒娇地搂着耿林的肩,“我就喜欢听男人的话。”

  吴刚笑笑没说话。

  “再见。”娄红说完搂着耿林走了。

  “再见。”吴刚目送了他们一段。

  吴刚又回到刘云身边时,刚才说“我太他妈难过了”的那个小伙子正在唱歌。他唱得十分投入,腰弯着,脑袋快要和肚子贴上了。歌声通过扩音还是很有磁性。

  “他唱得挺好的。”刘云说。

  “这儿有些怪人。”吴刚说,“对不起,刚才外边有点急事。”

  “没关系,”刘云说,“这地方事肯定少不了。”

  “再给你来一杯咖啡?”吴刚话音刚落,端咖啡的三子空手过来在吴刚耳边耳语了几句,吴刚脸色严肃了起来,听完对三子点点头,然后说:“你给这位女士再来一杯咖啡。”吴刚长叹了一口气。

  “又有麻烦了吧?”刘云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

  “真烦,都赶到今天晚上了。”

  “你去忙吧,我在这儿看会儿新鲜。”刘云说着拢了拢头发,吴刚发现她刚做了头发,心里闪过一阵悲凉,心想,女人一不留神就能被男人通过爱情搞坏,先失去自信然后就是自己。“过一会儿还能有客人来吗?”刘云故意装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吴刚点点头,“晚一点没事,我送你回去。”

  劳动公园里,娄红依偎着耿林,两人慢慢朝南门走去,在南门外的街上才能打车。娄红突然站住,面对公园延伸出去的大块黑暗,一句话也不说。

  “你怎么了?”耿林问。

  “你看这黑暗多不真实。”娄红说。

  “黑暗就是黑暗,有什么不真实的?”

  娄红抱住耿林的头狂吻起来。她一边吻着一边喃喃地说,“你不懂,因为你是个笨蛋。”耿林一定是听惯了这样的话,知道含义是另外的。他抓住娄红的长发用力往后扯,然后弯下腰去亲吻她的脖子和唇。娄红推开耿林,站直,然后又扑到耿林怀里。

  “我们回去。”耿林的话语已经带有炙手的赤裸的欲望。

  娄红依在耿林怀里,说,“不。”

  耿林把手伸向娄红的胸部,娄红说,“听着,我有个计划。”

  耿林停止了动作。娄红曾经有过的计划让他尝到了许多甜头。

  “你现在回家,我去别的酒吧玩玩。我们今晚分手,明天再聚。”

  “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娄红说,“我们现在必须分手,不离别,让我怎么思念你?”

  “我们什么时候不离别,晚上你必须回父母那儿,我们还有什么时间,白天又得上班。”

  “明天白大不上班,你忘了?”娄红说。

  “那好吧,明天你来我这儿。”耿林提出了条件。

  “好,你不许起床,等着我。”娄红说着将一个手指像演西方电影似的插进耿林的嘴里,然后又吻了一下。也许是耿林比娄红年纪大很多,也许是他不愿今晚一个人回自己的住处,总之,对这么性感的动作他没有什么反应。

  娄红一个人来到“身后”酒吧,一进门就看见了刘云坐在那儿,她冷笑了一下,好像刘云这么做是个很小儿科的把戏。但她得承认,跟照片比刘云更有味道些。想到这儿,她觉得心里升起一股很强烈的妒意。

  娄红走到刘云跟前,“这儿有人吗?”她指指刘云对面的椅子。

  刘云不认识娄红,热情地说:“有人,他过一会儿就回来。”她的态度是大姐对小妹妹的。“那儿没人。”刘云指指自己旁边的位子。

  娄红在刘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心里有几分不安,她发现刘云不认识自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儿过分。

  三子这时端着一杯红色饮料来到娄红跟前。刘云永远也不知道这种饮料是龙舌兰酒,娄红自从这个酒吧开业到现在至少喝过几百杯了,当然付账的多半不是她自己。

  “娄红姐。”三子破例叫了娄红,这让刘云对娄红加深了印象。

  “我要唱歌。”娄红对三子说,三子点点头走了。此时,娄红心中又升起对刘云的仇视,她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是想当场抓住她丈夫和我。娄红这么想着,脑袋里有了一个念头。

  娄红脱了用毛线织的黑大衣。她脱大衣的方法很特别,不是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相反任凭大衣从自己臂上滑下去,一直滑到地上。仿佛正在看她的不是刘云,而是许多男人。

  她不把自己的大衣捡起来,径直朝卡拉ok机走去。她穿的是一套紧身发亮的黑色套装。按惯常标准衣服太短,裤子又太长,裤脚挽起了几层。刘云怀疑她的衣服是用塑料或造革之类的东西做的。她走动的时候,她的衣服在灯光下是发暗光的。刘云真被这个姑娘所吸引了,她也觉得这身发光的衣服好看。

  娄红打开卡拉ok机,她把长发用发卡别到头后,露出白皙的长着绒毛的颈项,这是很多女人梦想有的后颈。她开始用英文唱一首情歌,背对着刘云。娄红唱得非常好,不仅仅是乐感好,嗓音和情感处理也十分到位。歌,舒缓忧伤,娄红身体向前弯曲着,仿佛要压制自己内心另外的痛苦别一下子发泄出来。

  吴刚终于回来了,他坐在刘云身旁,看着刘云。刘云笑笑,指指娄红。

  “这姑娘很特别。”

  从刘云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吴刚发现刘云并不知道娄红是谁,于是松了一口气。

  娄红唱得更加投入,音乐转为激烈的时候,娄红突然转过身,像一个二流歌手那样向上伸展着手臂,扭动着身躯。刘云这时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的脸:尖而高的鼻子,大眼睛,大嘴,尖尖的下颏。

  “她长得很艳。”刘云轻声对吴刚说,“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吧?”

  “像狐狸,她长得像狐狸。”吴刚故意说得有几分轻薄。

  “好像男的都比较喜欢这种女人。”

  “好像。”吴刚咕哝了一句。

  娄红唱完了第一支歌,正在找第二支歌时,吴刚突然走过去,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

  “你干吗啊?”娄红笑嘻嘻地甩开吴刚。

  “我觉得你有点过分了。”吴刚压低声音说。

  “我过分?”娄红也压低声音,显然不是怕刘云听见,而是怕惹怒吴刚,“她盯梢想给我们难堪,她不过分?”

  “她不认识你是谁。”

  “可她认识自己老公吧,要不是你拦住我们,说不定我们现在在局子里呐。”娄红说完要回头看刘云被吴刚制止了。“哼,我最瞧不起这种女人了,老是硬在那里装身份,心里说不定什么样呐。”

  “她比你至少大十岁,你在人家面前扔青春,好意思吗?”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青春是我的……”娄红说到这儿停住了,她从吴刚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表情。她立刻意识到了是身后,她回身就看见了,刘云正在把她刚才脱在地上的大衣挂到椅背上去。

  第二章

  吴刚把刘云送到了楼门口,先站住了。

  “你住几楼?”他问。

  “六楼。”刘云说,“你从没来过我家吗?”

  “没有。”吴刚说,“我送你上去吧?”

  刘云犹豫了一下,笑笑。

  “好吧,不过,我家里挺乱的。”

  吴刚没说话,知道这不是原因。

  刘云打开门,把吴刚让进屋里后,立刻解释说,耿林进修去了,她一个人过,也懒得收拾屋子。

  吴刚站在客厅发现屋子一点也不乱,但却透着一股凄凉。他虽然是男人,也能想象刘云眼下的生活。他决定不马上离开。

  “喝茶吧。”刘云把茶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到沙发上,“我们家茶不错。”

  “你怎么样?”吴刚也坐下,直接开口了。

  “我?就那样呗,不好也不坏,老样子。”

  “睡眠不好吧?”吴刚好像在问她,但语气是肯定的。

  刘云吃惊地看着吴刚,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跟她说话。从前他们的关系总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刘云能感到吴刚对她的关注,但谁也没有勇气让这雾稍稍薄些,仿佛那样他们就没有了保护,一切就不会再存在。想到这儿,刘云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也从没对耿林提起过吴刚这个同事。

  “你怎么知道我睡眠不好?”刘云的心被吴刚的关切弄软了,但她还是坚守着最后的防线。

  “如果你再一次晕倒,就很麻烦了。”

  刘云没说话,看着吴刚,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也许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所谓,但医生有特殊责任,你能想象你在手术台上发生这样的事吗?”

  吴刚说话和说完话以后都没看刘云,所以也没看见她无声流到嘴边的泪水,直到刘云发出一声失控的抽泣。

  吴刚抬头看刘云,立刻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刘云跑到卫生间去了。他早就知道刘云家里发生的事,他观察刘云,刘云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除了那次在医院突然晕倒。吴刚明白,刘云还在给耿林留着回来的门。

  刘云从卫生间回来,脸上又有了刚才哭之前的笑容。吴刚心想,这笑容早晚要毁了刘云,它就像是腐烂伤口上的洁白纱布。

  “对不起,我……”

  “别这么说。”吴刚口气很重,好像要刘云永远都别向他道歉。

  刘云可怜兮兮地看着吴刚,完全没了主张。

  “想哭就哭呗!”吴刚看了刘云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可说话的口气突然又像个孩子。

  刘云又哭了。这一次她没有跑出去。

  刘云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哭了很久。吴刚站在窗前抽烟。在刘云的哭声中吴刚把自己多年的感情理出了个头绪。他刚到这个医院的时候,刘云已经是这儿的“老大夫”。没多久,他就发现,刘云是这个医院里最好的一个女人。刘云平和安静,虽然只比吴刚大几岁,但她不善言笑,让吴刚觉得她好像比自己大几百岁似的。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刘云,但却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刘云那个巨大温和的“场”里,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心满意足。但从心理上,吴刚不是那种找母爱的男人,他同时也过自己的生活,丝毫不想掩饰什么,即使在刘云面前。所以刘云能觉到吴刚友好的关注,但觉不到任何压力,因为吴刚的个人生活曾经无比丰富,他甚至为此离了婚。现在刘云的心境,把吴刚身上本来就十分强烈的保护意识激活了。

  刘云终于停止了哭泣,吴刚已经为她取了两条毛巾,一条干的,一条湿的。

  刘云先用干毛巾把脸上的泪水鼻涕擦干,然后又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她发现毛巾是热的。她看看吴刚,泪水又涌了出来。

  “谢谢你。”刘云说,她觉得自己现在虚弱得像一朵棉花,但却很舒服。

  吴刚看看被泪水洗过的刘云,心里轻松一些,好像她心里的毒素通过痛哭释放了一部分。

  “是谁告诉你去酒吧的?”吴刚安静亲切的声音加强了刘云对他的信任。

  “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的,我不认识他,他也不告诉我是谁,就说,如果我周末去‘身后’酒吧,能看见耿林和一个女的。”刘云说到这儿,看看吴刚,“其实,你早就看见他们了,是吗?”

  吴刚点点头。

  “耿林不认识你。”

  吴刚又点点头。

  “可你没告诉我。”刘云说。

  “对,我不想告诉你。”吴刚说着站了起来,“太晚了,我得走了。”

  吴刚说完径直向门口走去。刘云只好跟在后面,她心里很希望吴刚能多留一会儿,但这话她说不出口。

  吴刚穿鞋,一边系鞋带一边说:“有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当然,你说吧。”

  “别再对我说谢谢或者对不起什么的。最好是永远都不说。”

  刘云没有回答。吴刚站起来看见刘云的眼神立刻明白,她现在心里害怕又是一个人呆在这装修讲究的大房子里。但他又能做什么啊,他从她眼神里明白的还不止这些,如果他说自己留下来,他知道他得不到肯定的答案。这就是典型的中年知识女性心态,把最强烈的愿望用最残酷的羞涩压下去,因为她们的理智说,这不妥。

  “他什么时候走的?”吴刚不忍心就这样把刘云一个人扔下。

  “两个月前的今天。”

  吴刚叹了口气。

  “那天他过生日,我们说好在家里吃饭,我做了好多吃的,可他半夜十二点才回来。”

  吴刚把身体靠到墙上,希望刘云能安静地把话说完。

  “他回来说了两句就又走了。”

  “他说什么?”吴刚问。

  “他说,我们先分开一段吧。我问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他说,这对我又有什么区别。他说他想好好想想,现在男人找别的女人,都这么跟家里说,好像不分开他们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似的。”刘云说到这儿,吴刚突然笑了,刘云也笑了。

  “他没再回来过?”

  刘云摇摇头,吴刚发现她的情绪比刚才平静些。

  “我打过他的手机,但他把电话掐断了,可能是一看是我的号码就不想接。”

  “他没拿东西?”

  刘云又摇摇头。

  吴刚本来还想问一句,是不是刘云还想等着耿林,但一转念,这是人家夫妻的事,就改了口:“你得好好睡觉,别的都无所谓,因为谁把自己身体搞坏都不值,尤其为男人更不值。”

  刘云又笑了,吴刚也笑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反正别把事儿憋在心里。外面有什么事,找我。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用不着想太多,也许明天地球就不存在了。”

  刘云和吴刚再一次同时笑了,不是为了庆幸地球的消失,而是为了人们在这个地球上发出微笑,会意的或者不经意的。

  第三章

  作为一个男人,星期六上午他跟女朋友在被窝里厮守几个小时,直到抚摩女友青春身体的手掌麻木起来,直到饥肠辘辘。中午他跟再一次化妆的女友去一个只是轻声放音乐比较有教养的饭店用了午餐,然后两个人又逛了逛饭店附近的商店,然后又把女友挤在一个僻静处狂吻了一顿,以至于把女友嘴里的巧克力味道也带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他们按约定好的计划就此分手,然后这个男人得去他妻子那儿,他已经被巧妙地教会,如何对妻子解释进而提出条件。

  这样一个男人,在这样的处境下,在去看妻子的路上,即使不是雄赳赳气昂昂,至少也该有足够的力量吧?

  就像凡事都有例外一样,耿林作为这样的男人之一,跟娄红分手还没到一分钟,他去见妻子的勇气就消失得没了踪影。他好像是这样的男人,只要不当面干,他是有勇气做某些道德上不允许的事,所以他不能尝试当职业杀手,不见面怎么杀人啊。

  但他必须去见刘云,因为娄红不仅详尽地向他描述了酒吧里发生的事,而且还再三警告他事态已经相当严重,“你老婆疯了”,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尽管耿林不相信刘云疯了。去酒吧跟踪一次也许出于嫉妒,也许出于好奇,总之严重不到疯的程度。但耿林还是有压力,他觉得他今天必须去见刘云,因为娄红对他说的另一句话让他不安,她说,“你也得为我想想,我父母还不知道我和你有这样的关系,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把我杀了,把你送监狱去。”耿林不认识娄红的父母,但听说过他们。他们不会把女儿杀了把女儿的情人送进监狱,但他们发现女儿的事也不会不吭气,他们会创造出一个耿林无法承担的后果。据说他们是一对不大也不小的官员,耿林几次向娄红证实,娄红都开玩笑地拒绝告诉他真相。

  周末的大街上总是有一种特殊的家庭气氛,夫妻加上孩子是最常见的街景。他们手拉着手,或者是前后簇拥着,议论着所见所闻,神态无比放松,好像在家里一样。耿林有些嫉妒这种幸福,因为这是一种阳光下的幸福,是经过所有一切允许的幸福,它不必因幸福而内疚。耿林快走几步离开闹市区,他隐约觉得自己永远也难有这样的幸福,即使他留在刘云身边也不行,因为她再不可能怀孕,而缺了孩子这种明朗的幸福就黯淡了。

  想到孩子,耿林的情绪更坏了,他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会儿,晚一点回家。

  他在路边看到一家茶馆,就走了进去。茶馆里面几乎没有装修,倒显出一份纯朴自然。它有点像他上中学时的大教室,放着条凳和条桌,墙上挂了几幅过去的奖状。耿林想起那些追求这种风格的酒吧,不禁哑然笑了。茶馆里没有另外的顾客。

  “喝点什么?”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招呼他。

  “都有什么茶?”耿林决定留下来。

  “花茶,十块钱一壶;红茶,五块钱一壶;绿茶,十五块钱一壶。”

  耿林考虑着。

  “像您这样的有钱人,喝绿茶吧。”老头儿说。

  “我不是有钱人。”耿林不好意思地说。

  “那也不是下岗的。”

  “对,不是下岗的。”

  “那喝绿茶吧?”

  “行。”

  “坐吧,我这就给您送去。”

  老头儿开始忙乎沏茶,耿林去看那些奖状。

  “我们这儿来的大都是不那么有钱的人,所以进钱贵的茶没用。”老头儿好像自己跟自己说话,“我们可不像有的茶馆,两个人喝壶茶得一百多块。一百多够五个人吃顿饭了。”

  耿林却被墙上的奖状吸引了,奖状上写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吴亚楠。他几乎走到柜台前:“大爷,麻烦问一下,这奖状是您家的?”

  “是我女儿得的。”

  “吴亚楠是您女儿?”

  “对啊,你认识她?”

  “她是我中学同学,我们还同过桌呢。”

  老头儿表情黯淡下去。

  “她前年就死了,不然,这茶馆是她开的。”

  “怎么回事?”耿林问的时候已经后悔这么问了。

  “有病。”

  耿林选了一个角落坐下,他觉得自己进这个茶馆就像是被某种命运指引了一样,老头儿给他端来了茶,对他说:“这会儿不会有人来,你替我看会儿,坐着慢慢儿喝茶,我得去接一下我外孙子,他去补课了。中吗?”

  “中。”

  耿林拉过另一个凳子把脚放上去,一只胳膊倚在桌子上开始喝茶。他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王书,他在过完四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开车去见一个客户,他有一个文化用品商店,便再也没有回来。车祸从不跟人事先打招呼。耿林希望这里不再有人进来,让他一个人把脚放在阳光里,让他不要面对任何人,只面对自己好好想想。

  王书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耿林最近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是死亡让他突然明白,拥挤在地球上的人们尽管都被固定的生活拴在不同的位置上,但失足掉到地球以外去是时刻发生的事。而提前离开的那些人很可能还带着未了的心愿。他记得王书死前有一次给他打电话,约他去喝酒。酒后王书对他说了好多话,他当时把那些话理解成了酒后戏言。他还记得王书说话时的表情。他一面大声说话,一面不停地摆手,可一旦停止了说话,他看耿林的眼神就十分凄楚,闪着泪光。

  “我活得没劲,”王书说,“没劲。”

  “要是你活得没劲,别人就别活了。一年二三十万元挣着,你还要什么?”

  “我还要什么?”王书低声重复耿林的问题,突然大声嚷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为自己活一把!”王书接着说,“我太贪了,我要上大学,要结婚,要孩子,要房子,要车,我为这些拼死拼活干了差不多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在哪儿?我他妈的整个一个奴才!”

  “那你要什么?”耿林记得自己这么问王书的时候,也在心里问自己。

  “我要的不多,也不难得到。我就要一份安静。在一个小城里做工,挣点糊口钱,跟我最爱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没有竞争,没有压力,平平和和的,就是没有希望也行。”

  想到这儿,耿林的眼睛湿润了,王书最爱的女人不是妻子,现在他的梦想也变成了遗憾。耿林不能肯定王书的死到底在自己的生活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但他知道那作用是巨大的,他通过王书照见了自己。

  娄红调到耿林单位快一年了,当然,从一开始耿林就被吸引了。但他没做过任何尝试,即使他发现娄红也很喜欢他,也保持这最后的理智。他总觉得自己没理由离开刘云,她不是那么不好的妻子。参加王书葬礼的第二天,他甚至没跟自己商量,没有半点犹豫就约了娄红下班后一起吃晚饭。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破烂的茶馆里回想着这一切,也感到了吃惊。

  他还记得吃完饭娄红把他带到了“身后”酒吧,他们坐在吧台前喝娄红最喜欢喝的龙舌兰酒。他看着娄红捏着酒杯的细长白皙的手指,她微扬着头时的瘦长脖子,她衬衫永远不系上第二个纽扣,仿佛允许你去想象她起伏不大的前胸有着怎样的神秘……

  他们离开酒吧时已经快半夜了,劳动公园的门已经被锁上,娄红提议跳墙进公园,说完自己先利索地跳了过去。

  耿林还记得那天夜里公园有明亮的月光,月光好像被事先分配好了似的均匀地撒在各处。耿林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里心中充满了勇气和渴望。他几次想伸手抓住走在身边的娄红,但总是被娄红突然想起的话题打断了。他几次想到王书,每次把王书从脑海中排遣开他都更加从容,好像他必须得到这个女人,不然死亡的脚步就会赶上他。

  娄红突然快走两步,然后站住等耿林走近,耿林看见她的口红在月光下有几分妖气,刚要伸手去拉她,娄红却摆手拦住了他。

  娄红面对着月光,耿林盯盯地看着她姣好的脸。月光在她眼窝旁涂下阴影。娄红轻轻抱住耿林的头,开始吻他。

  她吻得那么绵长滑润,她的舌仿佛是充满了雨水的云朵,把耿林的心悬吊到高处,让他一生中第一次有了深深悸动的感觉。他忘了自己忘了周围,他好像变成了这个吻的本身,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吻中缩成了一个圆点儿。这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一个从容不迫技术熟练的吻中能产生这么强烈的冲动。

  “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娄红吻过之后轻声问他,她的声音好像成了刚才那一吻的余韵,和正在落叶的树,和大片的灌木丛,和天上的星星都在一起了。“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爱我?”

  耿林已经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娄红开始脱衣服,她把脱下的衣服扔在草地上。她每脱一件衣服,都朝耿林斜乜一眼,直到她只剩下内衣时,耿林才如梦方醒。他一把把娄红抱迸怀里。

  “不,不,不能在这儿,你会冻着的。”

  “我不怕。如果你怕我冷,就把你的身体给我。”

  耿林被娄红的话提醒了,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和衬衫,然后又把娄红搂进怀里。

  “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能找到这么大的床。”娄红说。

  “不,不,不能在这儿。”

  “那我们还能在哪儿?”娄红说得很幽怨,让耿林只感到撩拨,听不出抱怨。

  “我去租一个房子。”

  “好的,我等着。”娄红说完离开耿林的身体,脱下最后的衣服,躺在草地上……

  耿林也许就是在这一刻里爱上了娄红,她用自己的身体向耿林展示了一种极端的美,一种让你心甘情愿付出代价的美。耿林也问过自己是不是只爱娄红的肉体,但他马上做出了否定的反应。他从不拿别的女人的身体跟妻子刘云的身体比较,无论刘云比她们强还是比她们差。但比娄红更丰满更女人味的身体却从没对耿林构成这么巨大的吸引,以至于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赤裸身体走向娄红的胴体时,感到了责任。

  他不能在这露天的夜晚跟娄红像亚当和夏娃最初在伊甸园那样做爱,因为他不是亚当,他是一个活在禁忌中偶尔有点冲动的普通男人。他卧在娄红的身上,很温柔地轻吻她,把娄红刚才用身体推到极致的激情舒缓下来。

  “为什么你总是像温水一样?”娄红紧紧搂着他问。

  “你要什么?”

  “热水或者冰水。”娄红说的是心里话,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极端,完全不能忍受中间的东西。

  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在耿林心里变成一幅不断浮现的画面,逼他一步步向前。他向前走得太急了,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搞清楚,娄红为什么爱他。

  “你爱我吗?”他问娄红。

  “爱啊。”

  “为什么?”

  “因为你从不随地吐痰。”

  第四章

  刘云听到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立即惊呆了。除了耿林和她这个世界上没人有这扇门的钥匙。她用了几秒钟时间考虑,她是不是还有时间把自己的样子和她身边的东西整理一下,但已经传来耿林脱鞋的声音,他总是弯腰用手脱鞋,然后把鞋子扔在地上,好像他喜欢听见鞋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刘云放弃了想整理一下的念头,恢复了平静,她只能这样子面对耿林,尽管她不愿意这样被离家两个多月的丈夫看见。她穿着浴袍,头上包着毛巾,脚还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