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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阅读

作品:柯云路作品精选|作者:遗矢嘚氺晶|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5:33:06|下载:柯云路作品精选TXT下载
  然后,它便咀嚼消化这黑暗的世界,滋养它那狰狞的躯体,伸出更可怕的利爪。

  此刻,它还在睡态中,只有可怕的梦。它在睡态中,消化的只是那些昂贵的滋补果品,还有那些妙龄少女。

  走出原始森林时,他早已衣衫褴褛,面目瘦削。靴子张开了嘴,胡子布满了脸,头发蓬乱如草,眼窝深陷如凹地。

  他疲累,他饥饿,他几乎奄奄一息,他拖着不属于自己的脚向前挪动着。他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下,黑茸茸的满脸胡须中,一双黑黑的眼睛直直地、阴沉地盯视着前方。

  他拄着木棍,大口地喘气。脊背弯下来,胸口抵在木棍上,像条濒于老死的犬一样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前面是雪。雪地凌凌乱乱。一些贫穷的破房子在不远不近的前方摆着,呆呆板板地错落着。

  这个普通世界里只有贫穷和呆板,就好像那山庄里只有安谧和豪华一样。当然,那里还有阴谋。这里还有虔诚。

  他从那山庄来到这普通世界,他要破坏这愚昧的虔诚。

  他要告诉人们,关于梅林山庄的传说,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喘了又喘,听见前面有人声。他吃力地抬起头,看见那些贫穷的小屋先先后后开了门,男男女女的走出来。他们远远地看着他,显出惊讶、怀疑和警惕。

  随后,那些目光又有了一丝丝关心和同情。

  有人过来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想说什么,却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雪地上。

  这一次,他很快就苏醒了,也没有失去什么记忆。他躺在暖暖的炕上,望着四面俯向他的面孔。

  他开始回答人们的问题。他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然而,刚刚进入梅林山庄的故事,周围的面孔就都惊恐万分,如灰如土,吓得睁大了眼,张大了嘴。

  那些面孔相视着,交换着惶恐而又不知所措的目光。

  他不能往下讲了。

  人们相互交换了多次目光。最后,一个比较有威望的中年男子对他说:你好好休养吧,少说话,否则会影响你恢复健康。

  然后,他用目光示了一下意,人们就都尾随着他出去了。

  门吱吱嘎嘎地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听见他们在门外压低声商议着。那对于他们,无疑是一件大得很的事情。

  十年梦魇·《梅林山庄》(5)

  于是,他明白了,把梅林山庄的故事讲给这普通世界,不仅他危险,听的人也都危险。

  他开始受到冷淡而温暖的照料。有人给他送饭,有人给他添火,有人给他拍松枕头,躺舒服,再掖好被子,又有人给他手腕号脉,最后,有人给他熬好汤药,善善良良地端到床头来。

  所有的人都善良,男人,女人。

  所有的面孔都友好,年轻的,年老的。

  然而,谁都和他不多言语。他刚要讲什么,对方立刻就会面露不安,就会十分局促,就不敢正视他,就会尽快离开他。

  只剩下冷冷清清的小屋。窗上冻满了乳白的冰花,他只能看着这冰花,幻想着外面世界的一切。

  就听到了消息,猎人父女早已遇难。而猎人父女正是这贫困世界中的成员。

  他便深深地沉默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感到自己无比虚弱。他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骑着一匹老马,在荒原中踽踽而行。

  他梦见自己写了一首诗:

  半云半黑天,日昏风惨淡。

  枯枝疏疏立,遥遥见荒田。

  他在天地间走着。又写了一首诗:

  风黑摧白日,萧萧万木伏。

  踽踽入荒野,四望惟独自。

  他在幽幽咽咽的北风中孤独地走着。

  天地的存在,不过是衬托他存在的孤独。

  他梦见自己睡着了。梦中梦。他看到一片霞光般的天空。又做了一首诗:

  雪中一枝梅,倚倚笑青天。

  春日不是梦,那时红烂漫。

  现实的世界已很虚幻;梦中的世界更加虚幻;梦中梦就无比虚幻了。

  他醒得很艰难,很痛苦,很难受。

  他醒来时,大汗淋漓,泪水洇湿了枕头。看着冰花在窗上描绘出的美丽图画,他哭了。

  他的生命原本是年轻的,为了寻找那身穿镶红边白裙子的女孩,他深入到了那神秘的山庄,此刻,他似乎已活到了头。

  一只温柔的小手在抚摸他。温柔的气息软软地罩在床边。

  他在泪水中抬起眼,是一个小女孩,一双羚羊般的蓝眼睛,提着一只瓦罐立在床头。

  她关切地看着他。瓦罐里倒出来的是羊奶。

  她的声音是童音,是黎明,是青草上的露珠,是眨着眼的小星星。那双倾倒羊奶的小手是天使,是白鸽,是春天的小白花,是儿童诗,是小羚羊的微笑。她的目光,是泉水,是甘露,是天空的窗户,是抚慰灵魂的雪白羽毛,是圣洁的曙光。那流淌的羊奶是无声的歌,是荡漾的生命,是善良的心灵,是温暖的白云,是一切的一切。

  他吮吸着奶汁。

  他安静了,他感到人世的温暖了,他感到生命的复活了。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用发自生命的目光看着洁白的小天使。

  小女孩纯洁地直视着他。她说:我想听听你的故事,给我讲讲好吗?

  他摇了摇头。

  她说:你讲吧,我不怕。

  为什么?他问。

  她回答:因为我还没长大。

  他注视着她。是。人长大了就知道怕这世界的一切了。

  他能给她讲这故事吗,他如何讲?

  他想了又想,便讲了自己寻找穿镶红边白裙子的女孩的故事。

  小天使低下头,站在床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眼睛,说:我明白了。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朝门口走去,越走越慢,是在想什么事。到了门口,她站住了。很久,她转过身,说:大人们会相信你的。你是好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人们并不怀疑他是坏人,只是……

  小天使一定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说了一句:人大了,胆就小了。你别着急。

  小天使拉开门走了。把大雪覆盖的世界放进小屋,又关到小屋外了。

  他仰望着屋顶,眼睁睁地想着。

  在这个世界上,人的胆量是与年龄成反比的。

  他是否可以硬撑着起来了?

  追捕他的队伍将这片贫困的地方包围了,刺刀与枪口冷酷地缩小着包围圈。

  贫困的人们纷纷被赶出家门,四面是黑洞洞的枪口。

  他们在冰天雪地中衣衫破旧地立着,沉默不语。

  抽象的人们喝令他们交出危险分子。

  没有一个人言语。蓝眼睛的小天使也夹在大人们中间。

  刺刀枪口在人群前面移来移去。你们都聋了吗?你们窝藏坏人!

  人们没有胆,却有良心。

  他们已经或多或少听“他”讲述过梅林山庄的故事了。人们不那么痴迷了。

  抽象的人们还是文明的。他们“讲政策”。他们并不打,并不骂。他们讲大道理。他们晓之以利害。他们讲红彤彤的世界。他们讲擦亮眼睛。他们讲扫帚不到,灰尘不跑。

  没有人动,没有人讲话。穷困世界的人们都没有了反应。

  那很简单,都是嫌疑分子,都要带走。刺刀晃着,枪口扫着,警犬扑吠着,要押送全体离开这里。

  十年梦魇·《梅林山庄》(6)

  这时,“他”出现了。

  危险分子从一间小柴房走出来。他平平静静地走到抽象的面孔与枪口面前,把善良而贫困的人们挡在身后。

  他被结结实实地捆起来,押送走了。

  他回过头,望着冰雪中贫困的人群。无数张熟悉的面孔,无数双眼睛,都凝望着他。

  小天使羚羊般的蓝眼睛中噙满泪水,她抬起小手,冲他招了招。

  他走了,尽快地走了。他不能再牵累任何一个人。

  他不知道,他被带走后,这片贫困世界的人们都被驱赶到一个可怕的地方去接受改造了。

  多少年后,当他有机会重回这里寻找善良而贫困的人们时,这里的一切早已成为废墟。都荒芜了。没有人烟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被残酷的时间抹杀了。

  梅林山庄在铁青色的黑夜中,依然那样安谧宁静。巨大的密室,粗重的长桌上,正策划着伟大的计划。

  屠杀的计划。

  要屠杀天空,屠杀大地,屠杀太阳,屠杀月亮,屠杀时间,屠杀空间,屠杀整个世界。

  惟有屠杀,是建立最高秩序的最有效手段。

  还要屠杀思想,屠杀语言,屠杀秩序以外的一切东西。

  有秩序,才有山庄的安宁。有秩序,才有山庄内的各种滋补果品,才有白玉莲花这样高级的人参。

  梅林山庄是秩序的化身,是秩序的结晶,是秩序的中枢。

  梅林山庄是架无情的战争机器。梅林山庄是架残酷的绞肉机,绞碎整个世界来滋补权力和秩序。

  一支红烛在一间巨大而幽暗的房间点燃着,昏昏朦朦地照着豪华的床铺,豪华的家具,豪华的地毯,豪华的四壁。

  一个美丽而忧郁的女子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手撑着脸,迷迷茫茫地想着遥远的事情。

  眼前的一切都那样阴暗、模糊、朦胧。烛光像幽幽的灵魂在跳动。烛光映照出的一切都梦境般幽暗恍惚。

  她在想什么?

  在想她的过去?白肚皮的黑狗在雪地中跑着。她穿着镶红边的白裙子随后跟着。就有金色的布告。就有红色的喇叭。就有巨大的陷阱。她堕入深渊,失去了以往的一切。

  她的眼睛凝视着进入红烛的火苗中。红烛的火苗跳跃着,展现着一个空洞而虚假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假的。门外面是否有脚步声?什么脚步?是伺候她的脚步,还是要她去伺候的脚步?

  她轻轻摸摸自己的眼角,在那里回忆自己的少女青春,在那里添上自己的无限怅惘,无限麻木。

  她的目光越来越矇眬,眼前一片黑黑幽幽,阴阴乎乎。觉得有一圈黑色的绳索正套向她,要勒死她。青色的漩涡在灵魂四周旋转。她感到自己像片残败绿叶,在漩涡中团团打转。她把生命化为了毫无意义的轨迹。她不过是这个世界附庸的附庸。

  黑暗而幻灭的空中有一支长鞭抽响了。她的灵魂在长鞭下战栗。肉体也一样打着抖。她抱住自己的双肩,瑟缩着。她不知道,她最终的命运是什么?

  墙上有一个镜框,里面有一尊令人敬畏而厌恶的肥头大耳。她在他身旁站着。

  危险分子终于被押送回来了。山庄里的抽象人们松了口气。他们终于可以交差了。在悬崖边负责行刑而使危险分子逃走的两个抽象人员已被判决。缉捕回危险分子的抽象人员则被嘉奖。这个山庄的赏罚还是分明的。恩威并施,原本就是秩序的手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刑之下,必有奴才。对敌勇,对主乖,这是最完美的人才。

  危险分子再次被投入黑牢。这次不急于执行死刑了,因为他出逃的时间太长了,散的毒也太多了,要详细审问,要把他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搞清楚。任何一个听他讲过梅林山庄情况的人都应该抓起来,任何一只有嫌疑的耳朵都要管制起来。

  管制住耳朵,是管制住大脑的重要前提。

  谁破坏对耳朵的管制,谁就罪大不赦。

  任何时代都有那个时代的刑罚。刑罚进攻人的肉体,然后迫使你交出灵魂。因为,灵魂似乎是依附于肉体的。要不,灵魂在哪儿飘荡?

  他被从黑牢里一次次提出来,一次次领教古今刑罚之集大成者。这个年代,一切都是综合的。古为今用。再加上现代化。就都全了。

  他早已体无完肤,肌肉也被摧垮了,筋骨也崩溃了,然而,灵魂始终不出来投降。灵魂藏得太深?

  这是一个夜晚,月亮在乌云后面露出惨白的瘦脸,山峰安安静静地在夜空贴下自己的剪影。他又一次被审讯,身体已支离破碎,他被两个抽象的家伙架回黑牢。

  迎面过来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矮矮胖胖的肥头大耳。他身旁走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年轻的女子看见那被左右架着的人了。她问:这是干什么,他是谁?

  肥头大耳哼了一声,说:这是危险分子。

  女子站住,看着危险分子被架着从身旁走过,已经被打得瘫软了,死狗一样被拖着,头耷拉着。

  十年梦魇·《梅林山庄》(7)

  突然,女子睁大了眼睛。因为那耷拉的头斜过来,那张血污的脸,被她认出来了!

  她的心停跳了。难道是他!他怎么落进这个陷阱里了?

  然而,他已经被架走了。

  她呆呆地望着,随后低下头,跟着簇拥的人群,匆匆走了。

  没几天,她知道了一切。

  她也想到了:他是来寻找她的。

  像巨石投进深潭,死寂的一切又都震荡起来。

  烛光还是幽幽暗暗地跳跃着。她还是倚在沙发上目光矇眬地坐着。一切都那样虚幻。她依依稀稀还能想到自己的过去,白裙子,镶红边。不是永远消逝了吗?

  她的瞳孔里装着一个噩梦的世界。她在瞳孔的世界里倏忽飘动。

  她眨眨眼,想回到现实中。现实就是豪华、宽大、死寂,不可抗拒的一切。她没有生命。她的神经已然麻木。

  现实是巨大的、坚硬的、冰冷的大理石。她是大理石缝隙中残生的一苗小草。小草半干枯着,微呈一点绿色。那绿,已然很陈旧了。

  她又使劲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她想看清眼前的一切。然而,目光却总是聚不到焦点上,总是涣散而恍惚。

  最后,她站起来了。这样,她才清醒一点。她渐渐看清了过去与现在的一切。她渐渐感到了耻辱与痛苦。

  耻辱与痛苦已离开她许久了。现在又回来了。

  她想撕碎身上的衣服,想打碎房间里奢华的一切,想肢解自己的灵魂。灵魂凝聚成清醒的思想,就有痛苦。灵魂涣散了,模糊了,就可苟且偷生。麻木是最好的止痛药。

  蜡烛苗闪动着。自从踏进这宽敞豪华的房间,她就不适应电灯的光亮。肥头大耳的主人便涎着脸顺应了她这怕光的习惯。

  她在朦胧中接受一切。

  此刻,那洁白的雪,那林间开满野花的小路,那可爱的白肚皮小黑狗都影影绰绰地闪现出来,刺得她眼疼。伤疤复活了。她一下看清了自己实际上遍是伤痕的真实状况。

  圆圆乎乎、混混浊浊的记忆变成千沟万壑的人生地图了。一圈一圈的等高线。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展现了。她闭上了眼。朦胧的烛光也不能遮挡她的疼痛。锋利的光柱射进她的脑海,剧烈地切割绞碎着她的镇静。

  她拉开柜子里的一个小抽屉,从小抽屉里拿出一个珠宝盒。打开,从珠宝下面摸出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她轻轻拉了一下枪栓,子弹顺利地上了膛。她把手枪掖藏在衣服里,吹灭蜡烛,在幽幽暗暗中往外走。她想起什么,又回转身,重新点燃蜡烛,然后在缥缥缈缈的烛光中往外走。

  周围的光影在朦朦胧胧地晃动。华贵的衣裙在晃动的朦胧中飘动。灵魂也在若有若无地晃动着。灵魂好虚幻广大。只在灵魂的深处有一点坚实的记忆。那记忆化为什么意念,支使着她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外面是黑夜,有几颗清冷的星星。

  梅林山庄在世界之上,在高高的地方。黑魆魆地顶着天。据红喇叭说,有了它的支撑,天才不会塌下来。天不塌下来,那普通世界里的人们才能生存,吃窝头,喝凉水,过最有利消化系统的健康生活。

  这是一座黑污污的山,有许多黑乎乎的洞口。贫困的人们在这里像狗一样排着队,钻到深深的洞里,然后弯下腰,狗一样往洞口爬。他们背上驮着一筐筐黑黑的石头。据说,那石头可以燃烧,可以转化为现代化的能量,可以使梅林山庄这样的伟大地方充满了光明。

  我们渐渐看清了人们那一张张黑污污的脸。只有牙是白的,还有,就是眼睛里,黑眼珠四周的那点白。他们抬起眼时,你就会看到他们眼睛深处那深沉的仇恨。

  可以看到一个破烂的棚子。那里有大大的灶火,有大大的铁锅,蒸汽白乎乎地在黑色的世界里开着圆晕的“花”。

  几个老男人老女人佝着腰呆板地忙碌着。把什么东西切一切扔进锅里。锅里汤汤水水地滚着。黑污的手握着黑污的铁锹在锅里搅着。搅来搅去,就算熟了。就有钟声敲响。那些在洞里背黑石头的狗们便佝偻着,呆呆板板地走过来,排着长长的队,一个个走过喂饭的棚子。一人一勺,再添一点。

  拿勺的是个同样黑污污的人。仔细看,才知道是女的,瘦瘦的。再仔细看,可以看到她有一双羚羊般的蓝眼睛。

  她在白色的蒸汽包围中,在一张张饥饿贪婪而又麻木呆滞的面孔的俯视下,一勺一勺舀着,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她此刻是饥饿肠胃的天使。她手中的大勺是最可亲爱的。当然,也是最可憎恨的。

  她的目光看着一个个伸过来的大破碗,看着一只只瘦骨嶙峋的黑手。她从每一只手上读出了每一张面孔。

  一片片菜叶在汤水上漂浮着,汤水浑浑浊浊,这是饥饿肠胃的荣幸。倘若透明了,清澈了,那就是罪恶的诗情画意了。这里不需要诗情画意,这里需要填充牲畜的肠胃。

  大棚四周一堆堆的黑石头,还有各种垃圾。狗们便蹲在那儿,一片片地喝大碗。西北风中,听见四处响起咝溜溜的声音。没有说笑,没有言语,只有这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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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梦魇·《梅林山庄》(8)

  所有的人,更该说是所有的狗,都伸出长舌头舔干净自己的大碗,溜溜光,溜溜净,像佛赠予的金钵,闪着圆融的光。一个个大碗在一张张黑脸面前,有如一个个大银镜,映出了一个光明的大世界。

  灵魂都该改造。罪恶都该洗净。饥饿是清心寡欲、改造思想的有效手段。人吃多了,会思想复杂,会想入非非,会性欲冲动,会打架斗殴,会对现状不满。人饿一饿,清了肠胃,也就清了头脑。

  一切都要在理想的境界中锻炼,蓝蓝的羚羊眼终于抬了起来,大锅里已空了,大桶里已空了,勺里已没有热气了,沾着黏糊糊的液体。她抹去额头的汗。

  这么冷的天,人们还能出热汗,可见营养还充沛。

  她捧起自己的大碗,蹲下,喝自己的一份。这儿纪律严明,守着锅台,也没有特权。

  特权早已被伟大的山庄没收了。这儿只有平均。

  一条瘦瘪的狗慢慢摇着尾巴过来了。这是一条真正的狗,不是如狗的人们了。它老老实实停在大棚外,仰起驯服之极的瘦脸,看着大棚里的人们。人们不理它。它一动不动地等着。它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它总还有活下去的权利。最后,它也便舔点什么,咽点什么,续上生命的一口气。

  小天使软绵绵地蜷在灶旁。她太累了,太弱了。她呆呆地看着这条可怜的瘦狗。狗是黑的,肚皮是白的。不过,白色已看不清了,早就和黑差不多了。在这个世界里,怎能保留下白色?空气都是黑的。太阳也是黑的。狗的白肚皮,是听说的。还听说,它的尾巴梢也是白的,那是更久远的传说了。

  现在,它是一条瘦得皮包骨的老黑狗。它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标点符号。

  蓝眼睛在还未凉透的灶边瞌睡了。周围狗一样的人们又到洞里去背石头了。她恍恍惚惚梦见那雪白而贫困的世界,一间间小房,还梦见自己提着一罐鲜羊奶,站在那个倔强的“他”面前,多么遥远的梦啊……

  他,危险分子,肉体已经被摧垮了。没有任何可再摧毁的了。他的灵魂没有声响,没有一句话。

  只有一个处理了:消灭掉。

  他又要被押向那个执行死刑的悬崖了。这次,是干脆利索地执行死刑。他的肉体已彻底没有价值了,不需要用手术刀从中剜下任何器官了。

  伟大的人物不需要这样衰弱的器官。

  他又被押上了吉普车,又被像狗一样往里一扔。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出现了,她说了句什么,似乎是传达了某个大人物的指示。

  两个负责执行死刑的抽象人员犹豫了一下,往吉普车里看了看。危险分子早已瘫痪,奄奄一息。执行死刑不过是用子弹注释一下秩序的权威。他早已寸步难移。两个抽象的人员没有任何顾虑,离开吉普车,奔赴某个威严的大房子,去那里听取什么指示。

  只剩下吉普车在眼前了。

  年轻女子,她,四下看了看,拉开吉普车门,上了车。砰地门关上了。她摸了摸怀里玲珑的小手枪,咬了咬嘴唇,镇静住自己。然后,发动了车,朝前开去。

  左拐,右拐,左拐,右拐,拐来拐去,各种各样的曲线抛在后面,她驾驶着吉普车在盘山公路上高速急驰。

  前面有哨卡,有持枪者挥手示意停车。然而车没有减速,呜地冲过了哨卡。

  两个站岗的人面面相觑,嘟囔了几句。车号他们记住了,那是他们熟悉的。然而,他们还是挂了电话,向总部作了汇报。

  于是就有雷霆大怒的反应。于是就有了大规模的追捕围剿。

  天上地下配合。

  几乎追到了世界的尽头。吉普车被前后左右包围了。

  吉普车停在盘山路口,一动不动。枪口刺刀围了上去。

  车门开了,走出来那个年轻的女子。

  她早已脱掉了华贵的外衣,穿着一件半旧的镶红边的白裙子。

  枪口一步步逼近。

  她镇镇静静掏出了玲珑的小手枪。

  包围的队伍顿时全部卧倒。

  她冷蔑地笑了笑,把枪口静静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包围的队伍顿时又都挺起来,要上来抓活的。

  她从从容容地笑了,从从容容地扣了扳机。

  一声很轻很脆的枪声,她倚着车门,身体渐渐软下来,拿枪的手渐渐滑下来,最后,她斜倚在了车门上,一个优美而疲倦的姿势。

  鲜血图画般染红了她的白裙。

  好静。

  天地间的一切都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好久,刺刀枪口聚拢上来。

  吉普车里空空的。那个危险分子,那个“他”,不在车里。

  故事过去了很久很久。时间哗哗哗地一页页翻过去。

  有一天,时间的耐心冲刷,终于改变了空间的顽固面貌。

  梅林山庄像一个罪恶的梦,消逝了。

  那是一个静静的早晨,我们又看到了“他”。

  他孤独地在天地间行走着。

  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故事,他出生入死地要把他的故事讲给众人听。然而此刻,这一切已经多余了。那些故事,或者,人们早已知道;或者,人们都已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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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梦魇·《梅林山庄》(9)

  都翻过去了。

  故事,只在进行时才有意义。

  故事,在该结束时也便结束了。

  镶红边的白裙子,只留下一幅美丽的图画印在他的脑海里。

  猎人父女与林中小屋早已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一片贫困的房屋,也都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他什么都寻不到了。

  他只有孤独地行走。

  在一个淡淡白雾笼罩的早晨,在一个荒僻的山沟里。

  大概是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排黄色的小房。

  现代人把这小房叫火车站。

  他坐在窗前。现代人似乎把这移动的长长的房屋叫火车。

  对面也有这样长长的一列移动的房屋,也是一个个同样的窗户。

  他目光矇眬地看着窗外。

  渐渐,他感到了什么,他抬起眼,发现对面窗玻璃后面也有一双矇眬的眼睛,同时也抬了起来。

  他们相视了一下,陌生而友好地相互笑了笑。那是一双羚羊般的蓝眼睛。

  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分辨出了什么,对方从他的激动中也想到了什么,记起了什么,认出了什么。

  他们,他和她都想冲破玻璃窗的阻隔扑向前,然而,这时,两声长笛同时响起,两列长长的房屋同时向相反的方向移动。

  他们紧贴着玻璃无声地捶着,喊着,然而越分越远了。

  终于,对方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寻到过她。

  羚羊一般的蓝眼睛。

  雪又落下来。又罩住了山林。又有一丛丛的梅花粉粉灼灼地绽开了。

  雪的世界干净而安静。

  十年梦魇·《死亡之谷》(1)

  这是一个自由的梦。一个没有什么执著的梦。梦见白茫茫的雪原有一串绿汪汪的脚印蜿蜿蜒蜒地伸向远方。低头细看每个脚印,才发现那绿绿的颜色是嫩嫩的青草。

  荒凉的、寒冷的、广阔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生命。这真是感动人心的。

  人的心脏还是一下一下跳着,血液在脉搏的搏动中输向全身。

  那山林,那森森然的图画静静地展开着,山林的额头落满冰雪的皱纹。山林已衰老。故事已失去艳丽的颜色。宇宙像败落的枯叶破破碎碎地飘下来。时间萎缩了,像蛇蜕的皮在干枯,在叠皱,被风吹着滚向枯草丛中,最后被风化,无影无踪。

  哀婉而低沉的音乐在若有若无地响着。那音乐是空谷绝响,是世界上最后一抹霞光,是最后一道清泉,是生命留下的最后记忆。

  沙漠纷纷扬扬地被抖落,广阔的大地开始崛起,慢慢出现一张巨大的面孔。她顶着青天,困惑地、呆板地望着世界。

  没有颜色的光,各种颜色的光,从四面八方照着她,圆融在一起,成为一团光晕,凝固了,永久了,时空都不流动了。

  然而一切都破碎了,凝固的梦魇被抖碎了。记忆的碎片纷纷飞散,痛苦而麻木的故事洒向人间。

  无数的人们拾起这碎片,点缀起自己的生活。在那里变幻出各种各样的诗歌图画。或辉煌,或惨淡;或幸福,或哀伤。

  只有孤独的灵魂不受这纷纷扬扬碎片的污染,倔强地前行。

  这个黑黑的世界是秩序最有力的注释。这里是秩序的秩序。把一切不遵守秩序的灵魂连同他们的肉体都送到这里来改造。

  四面是山,黑黑的,架着铁丝网。铁丝网都靠瓷瓶连接,因为那上面输送着可怕的能量。那能量能照明世界,也能击毙人命。一座座岗楼顶着天空。上面有枪口,有刺刀。枪口黑洞洞地瞄着下面,刺刀一丛丛装饰着夜空,那是狰狞的星空。

  山下,一块广大的平地。说平并不平,坑坑洼洼。黑色的粉末覆盖着地面,黑色的浓烟污染着空气,黑色的房屋被熏被染,还有的,就是一堆堆如小山一般黑色的石头。黑色的石头是这里的一切。它们是光明的原料。它们被从山里、地下,各种各样的洞里挖出来,然后被大大小小的车辆,硬轱辘的、软轱辘的、有轨的、无轨的,一车车运走。那是秩序的世界中不可或缺的。

  黑色的世界里,再有的就是那些到洞里挖石头的人了。这里的人如山如海。站在山上往下望,他们如蚁群蠕蠕爬动。到山下看,他们像成群的黑狗低着头拖着尾巴爬来爬去。有时排成队,有时散成片,有时不见了踪迹,都钻进了各种各样的黑洞里。有时,他们又都从地下冒出来。那时,一堆堆如小山丘似的黑石头又会高起一截。

  这个世界里绝对安全。四面山上的枪都是现代化的,连发的。到了夜晚,就有几十道探照灯光照下来,与枪的射线交叉着,给一切出山的路口都打上了封条。没有人想闯进来,没有人想跑出去。

  凡是这样想的人,早已被冰冷的子弹注销了生命。

  这里的一切都被黑色的石头染黑了,白的只有牙。然而,人人闭着嘴,看不到牙。喂肚子时,人人埋在大碗里,稀溜溜地喝,也看不到牙。

  偶尔,争了,吵了,要玩命了,一张张乌黑的脸露出白牙,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惊叹号了。

  所有的人都像沉默的狗。据说,狗不叫,少被打。人不语,少遭殃。

  这里有皮鞭,有棍棒,有枪托,有镣铐,有黑牢。没有一个人的肉体能硬过这些。

  所有的头颅都垂下了。只有爬来爬去背黑石头的份,没有仰头吠叫的权利。杀一条狗是不犯法的。杀一条要咬人的狗更是有功的。

  这是昏天黑地的时间。这是没有尺度的空间。一天,黑狗们似乎有了一点感觉。骚动先是从一处开始,很快蔓延开。黑狗们纷纷抬起头,密密匝匝地露出呆滞而窥探的眼睛。目光交织来交织去,看见一支队伍歪歪斜斜、归归顺顺地进入了这黑色世界。队伍挺长,排头早已站定,尾巴还迤迤逦逦在黑世界之外拖着。终于,尾巴也收进来了,长蛇般的队伍在黑色世界中站成一排排半方不方的方阵。接着,就看到押送队伍的刺刀们一排排散开,在两侧成夹持状。一张严厉的面孔跳上一块又黑又大的台子,进行威严而冷静的训话。那道理是明白的。坦白是宽的,抗拒是严的。灵魂是要改造的,大脑是要更新的。对秩序,对伟大,都要重新认识。反对,抗拒,拒绝改造,是没有好下场的。

  于是,四面,远远近近观看的黑狗们知道了:这是又一批送进来接受改造的人员。

  严厉的面孔仍在滔滔不绝地训斥。训斥完了,把新来的人重新编定了号码。来的时候有号码,到这里又需新的号码。数字是最精确的。命运的变化,其实就是数字的变化。

  最后,新来的人要分散开,要编入黑狗们的班、排、连。

  队伍迟迟疑疑。不少人在懵懵懂懂地四顾着,他们显然没听清楚怎样分配,一时不知道自己的脚该向什么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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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梦魇·《死亡之谷》(2)

  有这样一个人,大概是有知识,戴着一副眼镜,此刻站在那里客客观观地看着这黑世界的一切。

  他很有些瘦弱,脸甚至有些白皙。他与这个世界的粗犷野蛮格格不入。肉体的感觉告诉他,他难以适应这一切。他的灵魂镇静地一动不动,如冰山峙立。

  周围混混乱乱,周围骚骚扰扰。蚂蚁在四面散去,开始陌生地加入旧有的群体,陌生地东张西望,陌生地成为黑色世界的一员。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有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扶了扶眼镜,回头看了看,就镇静地向自己该去的地方走去。

  迎面是一张张黑黑的面孔。他们瞪着眼,打量着这位新入伍的知识分子。混浊呆滞的黑眼睛翻出混浊呆滞的眼白。有的含着若有若无的善意,有的含着隐隐约约的恶意。一只黑筋暴露的铁钳般的手伸过来,在他脸上猥亵地拧了一把(白脸上顿时有了黑手印),说了一声:挺嫩的啊。便不怀好意地干笑起来。又有一张黑黑的歪歪脸晃过来,伸手在那只黑筋暴露的手上剁了一下,那只手立时缩回去了。歪歪脸走到知识分子面前,伸手把他的脸拨过来,冷冷地端详了一阵,然后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个嘴巴,声音沙哑地说:这儿都得听我的,知道吗?

  知识分子脸上顿时一片黑,一片黑又透出一片红。他捂住自己的脸,腥腥的鲜血从嘴里流出来。他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歪歪脸。

  歪歪脸已经扛起挖黑石头的家伙准备晃着往前走了,这时感觉到什么,回头瞄了瞄他:怎么,不服气?说着,他又走回来,照着知识分子的脸又是一个嘴巴。同样是一片黑,接着一片红,更多的血从嘴里流出来。

  歪歪脸哼哼地冷笑了,手朝不远不近的地方一指:你去告吧!

  不远处有几张严厉的面孔正在巡视着,四面察看着新来的人员一一散开,归入到各个黑狗的队伍。

  知识分子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地盯视着歪歪脸。

  歪歪脸肩上随随便便扛着一个小镐,晃着身体溜达上来:去告吧。敢告,我到下面就撕了你!

  知识分子一动不动,目光冷冷地直盯着歪歪脸。

  那边,有严厉的面孔朝这儿嚷了:怎么还不动?都干活去。

  歪歪脸朝那边大声回道:这就下去,我给新来的讲规矩呢。

  围在四周的黑狗们纷纷说道:走吧。几个面露善意的上来,把下井要穿的、要戴的、要扛的塞到知识分子手里,劝道:走吧。

  知识分子不动。

  歪歪脸又晃着身体上来,歪歪斜斜地耷拉着肩一站,打量着他说:怎么,嘴巴还没扇够?说着,又抡起了胳膊。

  这时,知识分子突然暴怒了,他一把夺过歪歪脸扛在肩上的小镐,以闪电般的速度使劲往歪歪脸的小腹一捅。哎哟一声,歪歪脸捂着肚子蹲下了。

  周围的黑狗们都惊呆了。连刚才伸手拧知识分子脸的那个黑狗,一个很高很瘦的鬼也目瞪口呆了。

  好哇,你!歪歪脸强撑着想站起来,他要给这新来的嫩小子一个真正的教训。

  知识分子举着铁镐逼在对方头上:你敢动,我就劈了你。

  你敢吗?歪歪脸蹲在那儿斜眼仰望着。

  知识分子冷笑了一下:无非是个死罪。

  歪歪脸斜脸仰望,探究着。

  一张严厉的面孔呵斥地走过来了:干什么呢,还在这儿磨蹭?

  黑狗群们吆吆喝喝地说:没干什么,我们准备下去。他肚子疼,蹲一下。

  严厉的面孔看了看这个阵势,目光落在知识分子举着的镐把上,疑惑了一下:打架斗殴呢?

  知识分子顺手放下铁镐,说了一句:我不小心碰着他了。

  歪歪脸一下站起来,哼了一声,从知识分子手中抽回镐,扭头说了一句:下坑去!

  黑狗们便都稀稀拉拉地跟着下了黑洞。

  这里是黑色石头的巢穴。到处是无尽的黑壁。幽幽的灯盏如鬼的灵魂在一明一暗地掠过。有嘀嘀嗒嗒的流水声。脚下蹚着哗哗的水了,没脚面,被蹚得飞溅着,在地下世界里谱着深不可测的恐怖乐曲。

  人死了埋在地下。现在没有死,已深埋地下。耳膜嗡嗡作响,一股黏糊糊的臭味润润地腐蚀着空气。空气也黏糊糊湿乎乎地发臭。

  黑狗们狗一样走着。这里,任何生命都显得渺小软弱,滑稽可笑。只要大地微微一抖,就把他们都不露一息地活埋了。

  到前面走!歪歪脸斜眼瞄了瞄知识分子下着命令。

  知识分子想了想,就走到队伍的最前头。有谁在他耳边近似无声地嘱咐了一句:小心上边。

  他便带着队伍走。只有一条巷道,没有可选择的岔路,一步步走就是了。鬼的明暗在恍恍惚惚地闪动,向地狱的进军显得静寂而阴森。

  突然,感到头上有点异样的响动,他猛一抬头,看见黑黑的顶壁正在开裂,一瞬间,他来不及思索,一个箭步往前一蹿,接着,呼腾,哗啦啦,后面是震耳的巨响。等反应过来,回过头一看,巷道中堆了半人多高的一堆黑石头。再看看顶部,塌陷了一个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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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梦魇·《死亡之谷》(3)

  黑狗们在歪歪脸的带领下,绕过那堆黑石头过来了。歪歪脸瞄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还活着呢?接着往前走。

  往前走。这里有一个临时搭的木梯,向上,伸向另外一个不大的洞口。

  上!歪歪脸对知识分子下着命令。

  知识分子想了想,攀着梯子往上,梯子很高很陡,像上高楼的救火梯。就要上到头了,他刚准备伸手去抓上面洞口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