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
“……没那麽糟的。”陆风的声音好象是想笑,紧贴著的脸上却感觉到温暖的潮湿
“你真傻。”
“那麽,那麽……”我紧紧抱著他,觉得很害怕,“你……不会和我分手了?对不
对?”
“你想分手?”
我用力摇头,抓得更紧:“你不会後悔,对不对?”
“你也不会後悔,是吧?”
我拼命地点头。
“不管怎麽样,你都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我搂紧他的脖子拼命拼命地点头,好象怕少用了一分力气就会让他动摇似的。
这个我爱著的男人,他觉得我比那麽多还珍贵,他为了我可以放弃那麽多,我一生
中,都不会有比这更荣耀更幸福的时候。
陆风坚持要跟我回家,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他。
其实本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详细分析他在我家附近出没,被我老妈发现所可能
造成後果的严重性,动员工作还是七七八八做得差不多的,偏偏紧要关头秦朗跑来
跟他的“陆大哥”炫耀:“我可以跟亦晨一起回去过年哦~~”,陆风被这麽一刺激
当场翻脸,二话不说就打算硬扛我一起上飞机。
然而真正能陪著我们进家门的只有秦朗一个人而已,陆风只能在酒店定一个房间,
闷在那里看电视念报纸,等著守株待兔,逮我这只找借口从家里溜出来的兔子。
秦朗其乐融融地缠著亦晨,两个人打打闹闹,打情骂俏,暧昧不已,还浑然忘我。
惟恐别人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浓情蜜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们有问题。也只
有我妈这样对亦晨百分百放心的失职家长,才会当真以为他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对亦晨绝对信任,也就是说所有的注意力和警惕性都集中在我身上。回家几天,大
多数时间都在老妈眼皮底下,陪著她打她第n件毛衣,我扎开双手协助她卷没完没
了的毛线,直想哭。
要不是秦朗心眼多,想方设法替我创造出门的机会,恐怕我整个春假都要坐在个老
太太旁边绕毛线。
几次偷溜都算成功,没有出什麽纰漏,只不过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间,刚一说“我
走了,”高大如陆风就会露出弃狗一样的表情,可怜兮兮,弄得我都心疼起来。“
亲一下再走,一下就好了。”一般来说以他那男女通杀弹无虚发的吻技,接下去被
连哄带骗拖到床上去的几率是很大的。好几次都是在某人怀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发现早就天色大亮,惨叫一声顶著一头乱发跳起来,急急忙忙四处打电话找狐朋狗
友串供,再速成一条新理由哄我老妈。
可惜弟弟和秦朗对我夜不归宿的原因了若指掌,亦晨不说什麽,秦朗就笑得一副胸
怀叵测的样子,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想什麽龌龊的,我眼圈发黑只不过是昨晚聊天
聊得晚一点,顺便看了午夜场的肥皂剧而已,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不好。
今年的除夕夜团圆饭因为多了秦朗这个活宝而空前热闹,他身上仿佛要比一般人多
生两张嘴,还吞了十斤蜜,席间笑话耍宝不断,还恰到好处添几句马屁,哄得我老
妈喜笑颜开眉开眼笑,年轻起码十岁。这家夥对女性的吸引力是没有年龄限制的,
只要他愿意,哪一个都能逗得开开心心,前几天上街买东西,他操著一口现学现卖
能说而已的方言都能哄得人家大妈自动降半价,还多送了点作添头。
可惜对男性的吸引力就有点欠缺了。
不说弟弟总是扬著小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拽样,一向很给他捧场的我今天也心不在焉
几次夹了空筷子就往嘴里送。
我脑子里在想的当然是现在孤零零在酒店里吃年夜饭的陆风。
早早上床,等到老妈进屋确认的时候赶紧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接著一直等到听见
老妈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从被窝里滑出来,套上衣
服,披了件长大衣,屏住呼吸踮著脚尖偷偷摸摸摸出去。
路上没有出租车,公车也停开了。我把大衣裹得紧紧的,在还残留著一点欢乐余烬
的除夕深夜里拼命奔跑。酒店有点远。不过也顾不得了,我想见他,想在第一时间
对这个心爱的男人说一声新年快乐,想在万人倒计时的沸腾时刻和他拥抱,想从这
一年的第一分锺开始就和他在一起,想以後永远都不要分开。
跑著跑著本来冻得发抖的身体就慢慢暖和著而後滚烫起来,只有耳朵还是一片冰凉
太阳穴隐隐作痛。这个依然热闹睡意全无的城市微笑著注视我从长长的大街上跑
过,呼吸紊乱地喘著气,却笑容满面。
“陆风,陆风……”我几乎是一头撞进他的房间,吃了一惊的男人刚从窗前转过身
来,就被我重重地扑了上去,臂力过人如他也踉跄了一步才牢牢接住我。
“我…………很想……你啊。”断断续续地说完,就被他悬空抱起来,这个不善言
辞的男人干脆一言不发,直接准确无误地吻上来。
我有点窒息地用环住他脖子的手拉扯他浓密柔软的头发,刚长距离高速奔跑过,肺
里氧气已经稀薄,在他强硬的吮吸索取下几乎一滴不剩。
“真没想到你会来。”我大口大口抢救般地吸入空气的时候,他贴著我的嘴唇喃喃
地,“怎麽办?”
“恩?”
“我怎麽会这麽喜欢你……怎麽办?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做……”
“…………”
“这麽喜欢…我刚才在窗口看,想找找看哪盏灯是你房间的,虽然明知
道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我在想你现在会在做什麽,是已经睡著了呢,还是在看电
视,也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到你睡著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我很傻是
不是?”
“…………”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窗外突然一片嘈杂然而整齐的欢呼,零点已经过去了。
“又一年了,陆风。”我紧紧抱著他的脖子,“我们又一年了。”
明明有的时候害怕时间过得太快,还不够和他好好相爱就老了就看不清他的脸了,
可有的时候又害怕时间过得太慢,害怕哪一天突然就失去他,害怕在这一辈子结束
之前就得离开他,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能走到最後,再不用担心分离。
“这一年你也要陪著我。”
“恩。”
“明年也是。”
“恩。”
“後年也是。”
“恩。”
“後後年……”
我们谁也没有说得太长久,谁也没有想得太贪心。
所以一定可以实现,是不是?
一晌贪欢的结果就是连续几天头痛欲裂,咳嗽一声太阳穴就跳得要爆炸。
双程之殊途(八)
一晌贪欢的结果就是连续几天头痛欲裂,咳嗽一声太阳穴就跳得要爆炸。
以後说什麽我也不会大半夜的在窗台上做那种事了,激烈运动流得满身汗,冷风再
一吹……
“阿嚏!”
一个喷嚏就打得脑壳嗡嗡作响。我无力地摔回床上,虽然赖床会被老妈念,但身为
准病号应该可以有点特权吧。
“小辰啊,你有同学来看你呢!”
“我好难受,……让我再睡会……”呜,病来如山倒的前兆……
被子就被不由分说地扯开了,老妈喜气洋洋地地拍著长大成人的儿子的屁股:“快
起来啊,人家已经在客厅等著了呢。”
才九点多锺,就来登门拜访?你赶集啊。
我爬起来匆匆刷牙,抹了把脸,简单套件运动外套,表情模糊地走进大厅准备接客
= =||。
不是吧,你说这位怎麽看都要奔五十的大叔是我同学?!
“你就是程亦辰?”面貌威严,看我的眼神与其说是在打量,不如说是在检测。
“是。”虽然疑惑,还是要保持恭敬,礼貌点头,然後…………握手?
真奇怪。
“小蓝,你说的就是他吧?”
我这才注意到高壮如铁塔的大叔身後还挡著一位女孩子……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
睛……
卓,蓝?!!
等卓蓝父女告辞离开,我是真的病倒了。
有一半是被她爸爸带来的三四个黑西装大墨镜表情机械,怎麽看都像电影里保镖或
者打手这类角色的彪形大汉们吓的,另一半,是被卓蓝吓的。
他们……他们……是来提亲?!!!
我只差没有当场晕过去。
好容易在床上清醒过来,对上老妈满脸欣喜,回想起今天发生过什麽离谱的事,就
又想晕倒了。
“小辰,那小姑娘是你大学同学啊?”
小什麽小,她比我大好不好。
“长得真秀气,人又乖巧,哎呀,能有这样的媳妇,我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妈坐在我床边高高兴兴,“把你养这麽大也不容易,闭眼前就想能抱到孙子,小
辰呀,虽然要你上门当人家女婿有点委屈,不过那麽好的小姑娘不是容易遇得到的
你今年虚岁也都二十三了,是时候成家……”
我头痛得更厉害。
自从高中那次东窗事发让她知道儿子原来居然会和男人混在一起以後,她就从来没
对我放心过,可也从来没对我死心过。一有机会就盘算著相亲,无论如何也要把我
跟某个女人送作堆,哪怕是表面上凑成一对也是好的。今天居然有主动送上门来的
她又十成十满意的女孩子,就像捞了根救命草一样抓著不肯放,已经在我耳边唠
叨了一天了。
我也知道对不起她。
可我不可能跟女人结婚的。我这样的男人,又何苦去害人害己。
何况还有陆风。
我因为病著不能出门,独自在家休息,妈带著弟弟和秦朗去亲戚家做客,要晚上才
能回得来,总算把这一天时间的支配权利交还给我,我就像小时候有了五分钱就赶
快去换成橘子糖一样,得了自由,就忙不迭打电话叫去陆风,哪怕病歪歪也要挣扎
著幽会。
陆风顺便订了pizza来,生病要虽然要忌口,我实在想吃他也会无可奈何地送过来
心爱的男人坐在面前,我自然胃口大开精神抖擞,揭开盒子一个人和四人庄的
pizza搏斗,顺口还吞了风情鸡翅两对。
“嘴唇上沾了东西。”陆风微笑看我努力的样子,把脸凑过来,在我嘴唇上舔了舔
“那边还有。”再舔了一遍,就自然而然把舌头伸进去。
喂,我手里还捧著盒子呢……
“啪”,食物在地板上浪费掉的声音。
恩,不管了,一刻千金……
……就算一刻千金也用不著这麽暴力扯我衣服,慢慢解开不行吗?扣子又飞掉好几
个,我呆会儿上哪去找啊。
“喂,不要了吧,我是病人哪。”及时按住他到处乱摸的手,出声抗议。
“哦。”他失望地应了一声,默了一会儿,脱掉外套爬上床来把我抱在怀里,“那
抱著总没问题吧。”
反手搂著他的腰,v领开司米毛衣柔软地贴著他的胸脯,隔著薄薄的毛衣能明显感
觉到底下肌肤的温热强韧,靠在他胸前的安全和温暖让人觉得暖洋洋地幸福。
这个男人是我的。
这麽一想就会觉得别无所求。
“陆风。”
“恩?”他习惯把我的头抱在胸口,然後一手笨拙地摸我的头发。
“我……”我想告诉他卓蓝的事。
“嘘,”他好象看穿我的心思,竖立起一只手指示意我噤声,“是不好的事?那先
别说。”嘴唇贴上我额头,慢慢往下移动,一点一点吞进去,再一点点松开,“新
年刚开始不说不开心的事,然後才能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你以前没这麽迷信的。”我嘟哝。
“那是以前还没这麽喜欢你。”他贴住我嘴唇辗转,“好喜欢…越来越喜欢……怎
麽办…好怕你会跑掉……”
我怎麽会跑掉。就算你赶我,我也未必肯走。
我们亲吻拥抱得那麽专心致志,谁也没听到开门的声音。
嘴唇分开,微微喘息著张开眼睛,我才看见站在门口那三个人惨白的脸。
前一刻还在沸腾的血液一瞬间凝固起来。
“…妈。”我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微微伸
开手挡在陆风前面,“妈……”你不要生气,你不要……
血液不能流动,所以心脏也完全冰凉了。
“你怎麽进来的?!!你来干什麽?!!!”我一向和颜悦色的母亲突然站立不稳
地张牙舞爪起来,她衰老的脸上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满满的绝望,“你,你害
得我儿子害得还不够,还敢来找他,你,你…………”她像被噎住了一样一直发抖
半天才接下去,“你还要来害他。我们程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你到底要把我
们害到什麽地步,你…………”
她一下子冲过来,我也不知道她那麽瘦弱哪来的力气,居然几乎把陆风撞倒在地上
然後是混乱的撕打:“你还敢来,你又想来骗我儿子,他病都好了你又来害他,
我们哪里对不起你……‘
“妈,妈!!你不要这样……”我拼命抱住她胡乱 挥舞的双手,“妈你别生气,
你不要这样……”
弟弟和秦朗也慌乱地围上来想分开那两个人。母亲灰白的脸上有点痉挛,我惊慌失
措地给她顺著胸口:“妈,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是我错了,是我不对,你
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妈……”
她的心脏不好,很不好。
“陆风,你快走啊!!”我几乎是在哀求他了。可一片混乱中他还是默不做声站著
我明白他在想什麽,他是不想就这麽放弃,他还想解释,想争取,希望能做点什麽
改变形势。可他不明白,我妈和他根本是无法沟通的两种人,他就算说得动所有人
也说不服她。
“陆风!!!”
他还是那麽一动不动站著,薄嘴唇抿得紧紧的。
也许是我满脸仓皇的绝望太过明显,秦朗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陆风,你还赖在
这里干什麽?”
“小辰病了,我来看他有什麽不对?”陆风挺直了背,脸上是濒临爆发边缘的隐忍
“两个大男人的看什麽看?”秦朗有点惶急,“小辰病有他家里人照顾,你又不是
他什麽人,还不快走?”
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可陆风的脸色已经瞬间冷硬到底。嘴唇刚一动我就意识到该
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
“我不是他什麽人?我是他什麽人,你们都清楚。你有什麽资格说我?你自己还不
是也一样!”
音量不大,可是仿若一声炸雷。所有人都僵硬著战栗起来。
半分锺的沈默,母亲脸上有种难以置信的恍然大悟。
“妈,他是胡说的,他没别的意思,你不要信他……”我哀求著想护在弟弟前面。
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直直盯著弟弟:“他刚才说什麽?”
弟弟半张著嘴,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耳目失聪了一般睁圆了眼睛半张著嘴,脸上一
片惨白。
“他刚才说什麽?”她的嘴唇哆嗦得那麽厉害,我害怕起来:“妈……”
苍老的脸上完全是不正常的青灰色,我突然意识到什麽:“妈!!”
可还是太晚了,她瘦小苍老的身体一下子就软绵绵瘫了下去,我没能来得及抱住她
她就那麽重重摔在地上。
我从来没有这麽害怕过。我突然意识到,妈妈已经老了。
双程之殊途(九)
妈一醒过来就赶我们走,她情绪激动,完全混乱,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昧
地哭骂。让我更难受的是,她一直在骂亦晨,从头到尾连看也不再看我一眼,就好
象根本没有我这个儿子。
我让她太失望,连受她教训的资格都已经没有了。
我没跟他们回去,一个人在医院外面茫然地走了几圈,又回到病房门口。
“妈……”轻轻推门,屋子里很安静,妈躺在床上半闭著眼睛,看到我进来也没什
麽反应,她的精力好象都随著刚才的怒气一同消散了。
“妈。”
你为什麽都不说话,明明小时候你是最疼我的,就连高三那个时候你也会背著爸爸
打电话给我,偷偷问弟弟我钱够不够用,最近是胖了还是瘦了,在新学校会不会被
人欺负……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其实一直都是放心不下我,你现在在织的那件
新毛衣,明明就是织给我的对不对?
她粗重地喘了两声气,气管里有些浑浊的声音,咕噜咕噜,很是费力。
听得我直想哭。
“妈……”
“你也不用叫我妈,反正你从小到大,眼里也没我这个做妈的,”她疲乏地喘著,
“你也不用哭,我也活不长了,等我死了你们爱怎麽样就怎麽样,就当我没生过你
们两个。”
“妈……”我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扑在她怀里哭一场,可是我都已经这麽大了,她却
缩成又矮又瘦的一个老妇人。一时之间,除了带著哭腔叫妈,我居然什麽也说不出
来。
“我白白给程家生了两个儿子。”她哭著抱怨,“把你们养这麽大,都在外面做出
这种丑事,我是造了什麽孽,白白生了两个儿子,两个……程家怎麽会要绝後啊。
”
我们低声抽泣著对坐,谁也没动,夜晚的阴影慢慢蔓延到没开灯的房间里,静谧里
只剩下她流泪的咕哝:“白白生了两个儿子,两个……”
“妈,你不要怪我们……”我抽噎著想去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妈,”我有点难受地缩回手,拿起水杯,“你该吃药了。”
“不用吃,吃了也是白花钱。还不如早点死了,也遂了你们的心。”
“你不要这麽说……不吃好不起来的,妈……”
母亲固执地侧著头,不看我送到她嘴边的药片和温水。
“你们都争气了,不用听我的话,我也不用吃药,早死一天是一天,早一点去找你
爸,也好有个伴,总好过看你们做见不得人的丑事。你们趁早都给我走得远远的,
不要认我这个妈,我没生过你们这麽不要脸的儿子,男不男女不女……”越说越急
越说越激动,“你们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就赶快去跟那两个分清楚。看你们
是要妈,还是要那些野男人!”
“要不就等我死,等我死了你们爱怎麽快活就怎麽快活,反正我跟你爸在地底下也
管不著。要不就找个姑娘成家,跟男人断个干净……”
“妈,不行的,我不可能和他分开的……”
她又喘了口气,哆嗦著闭了半天眼睛:“……把你养这麽大,都白养了……好,不
用管你,你尽管去和男人快活,反正我还有亦晨,他是一时糊涂,我去找他,我就
不信我两个儿子都不认我了,我……”
“亦晨他也……”
“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亦晨他要不是给你带坏了,怎麽会做出这种事!”
我愣了愣,抿著嘴低头没再说话,眼泪却慢慢聚集起来。
“我们程家,少了你一个,也还有一个儿子,你尽管去,不用管我的死活,不用在
这里假惺惺。”她又开始呼吸急促,声音也发抖起来,“程家……总得有个传宗接
……代的……,总得有一个……我生了两个儿子,总得有一个……”
一口气接不上来,我忙过去用力给她顺气,喂她吃了药,一下一下慢慢摩著胸口:
“妈你不要急……好一点没有?是不是还是胸闷?妈……妈──”
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怔怔看著我,目光茫然地流下泪来:“小辰啊,妈是不是很
坏啊。”
“…………”我忍著眼泪摇头。
“妈也不是想逼你们,你们是我生的,我怎麽舍得你们受苦……”她抖抖索索在怀
里摸索,“妈钱都舍不得花,你看……都存了这麽多,一分都没舍得动过,都是想
存下来留著给你们成家……”
我说不出话来地继续摇头。喉咙里酸涩得难受。
“妈再怎麽样也是为你们好,妈也是没有办法……”抓著我的手的老人哭得像个孩
子,“小辰啊,你是做哥哥的,你比亦晨懂事,你知道妈的难处,你也不要怪妈…
…”
走出医院,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松软得脚都站不稳。都说我们这种人的爱情就算
再怎麽离经叛道,毕竟没有伤害到别人。可我们分明是伤害了她。
陆风一直在等我,见到我的时候他有些紧张,但终究什麽也没问,只是说了声:“
你眼睛好肿。”
弟弟和秦朗的事是他的错,可我不忍心责备他。
他就坐在我旁边,把我的手拉过去,包在手心里,一声不吭低头望著我们交握的手
“陆风,我妈情况很不好。”
“恩?”他抬起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我。
“她坚持想要一个孙子……我和亦晨,不能两个人都让她失望,所以,我……”
“什麽?”他的声音没我预想的激动,反而波澜不惊。
“亦晨不大懂事,他和秦朗都像个孩子……我在想,我是不是……”他的平静给了
我说下去的勇气,我咽了咽口水,“能先结婚……你给我几年时间,等我能先对她
有个交代,然後……”
“这是你的打算?”他漠然的口吻,“你决定了?”
“我还在考虑……”我老老实实。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麽做很伟大?”他的语调突然尖锐起来,“程亦辰,那你准
备怎麽处理我?!”
双程之殊途(十)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麽做很伟大?”他的语调突然尖锐起来,“程亦辰,那你准
备怎麽处理我?!”
“我……”
“我为了你什麽都可以不要,你就这麽对我?!到底在你心里我算什麽?你要先考
虑你妈,然後是你弟弟,然後是秦朗,然後才是我?!我的地位还真靠前啊。”
“我只是不想让我妈太伤心……”
“你怕你妈失望,那我妈呢?”他冷冷看著我,“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她决裂,是理
所当然的?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只有你在牺牲?”
“…不…”
“你为谁都考虑那麽多,为什麽就是偏偏漏过我?结婚?!你到底有没有替我想过
那我怎麽办?我等你离婚?如果你妈不让你离呢?我一辈子和你偷偷摸摸?!你
要让我退到什麽地步?!”
“……”
“我就算对不起所有人都要保全你,那你呢?为什麽你就是宁可对不起我?”
“…………”
“要尽孝道,那干脆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又要和男人偷偷摸摸,又要娶妻生子,
传宗接代,做你的好哥哥,当你的大孝子,你还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他
冷笑一声,“哪有那麽好的事。我为了跟你在一起可以把整个陆家都扔下,可以不
做陆家二少爷,你倒好,怕你妈伤心,就把我丢在一边然後去结婚…………”
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是僵硬一笑:“或者说,根本就是借口,说不定就是因为
我不再是陆家二少爷,你才…………”
我张口结舌地望著他。
他顿住了,声音变得不耐烦地粗暴,“你哭什麽!难道我说错了?!”
“你没说错,”满心难受,却找不出话来反驳,“我这麽卑鄙这麽自私,根本配不
上你,跟我在一起要你那麽牺牲那麽委屈,那我们分手不就好了!”
你回去继续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也不用为我白白牺牲。
“……你再说一遍?!”他的脸色阴沈得吓人,“…………绕了个大弯子,总算肯
把目的说出来了?!”
我没想到他会站起来狠狠一脚踢上我的背,我重重面朝下摔在地板上的时候,他单
腿粗鲁地压上来:“分手?!这种时候你打算一刀两断,恩?!我警告过你多少次
了?程亦辰,是不是我平时太宠你了,让你太得意,忘了我是什麽人?你再说一遍
试看看?!!”他加重膝盖的力量,痛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分手!!我说分手!!”痛得声音直发颤,愤怒和疼痛让我不能不嘴硬,“早就
该分手了,你这种人……别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不择手段,中扬的董事还不
是你逼死的,出事前他来求过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逼得他自杀,你……
那麽多年的夥伴你都不放过,我又算什麽?难保有一天你也会把我一脚踢开,翻脸
不认人……还不如早点分手,免得我也要从28层跳楼,你……”
“啪!”
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我眩晕了半天,脸上火辣辣地痛,耳际嗡嗡作响的杂鸣忽轻忽重
“我真的是……对你太客气了…………”听到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容得你有
胆量在这里胡说八道……”
还没明白过来他要打算什麽,身体就腾空而起,而後重重丢在床上,他动作麻利地
用领带把我手脚绑在床上。我惊慌地瞪圆眼睛。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那种嗜好。”他咧开嘴笑了笑,却一点也不温和,“我只是
要你在我出门的时间里不要到处乱跑,可惜没有镇定剂,不然打一针就省事了。”
“你想干什麽啊?!!!”
“我现在出去拿机票,你今天就跟我走。离开这个地方你就不用胡思乱想。”他停
了停,“还有,顺便去解决些麻烦事,比如说,跟你妈妈还有你弟弟谈清楚……你
放心,我不像你那麽妇人之仁,拖泥带水,我自然会比你做得干净漂亮。”
“你不要乱来!!”我胡乱挣扎,“你和他们谈什麽?!你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你…………陆风!!!!!!”
他无视於我的尖叫抗议,推门走了出去。
隐约似乎听到门外有弟弟的声音,大概是错觉,我也无心辨认,扭动手腕和脚踝徒
劳挣扎了半天,无力地跌回床上,又气又急,满脑混乱。他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去和
我妈对峙,只会闹得不可开交,徒增麻烦,这男人简直是自以为是得可恨。
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气愤之余却也无计可施。
迷糊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腰上一阵莫名的刺痛,我整个人几乎惊跳起来,出了一
头冷汗,却什麽事也没发生。
我不知道为什麽,心跳得那麽快。好象感应到什麽可怕的不祥,好象觉得很快要失
去什麽东西。
幸好陆风安然无恙地回来,看见他面无表情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我全身都放松了,也
顾不得计较手脚上勒出来的淤痕,惶恐地叫了他一声:“陆风!”
刚刚我还以为……我还怕他回不来了。
我那种担心的样子反倒让他心情好了起来,坐过来解开我的束缚:“痛不痛?”
“我妈她有没有说什麽?”
他皱皱眉毛:“我没去找她。你不用想那麽多了,春假马上就要过去,我们回s城
去,她也不能把你怎麽样。”
听他的语气好象什麽事情也没发生过。
可那种一直在慢慢蠕动的不安是什麽?
直到第二天秦朗双眼通红地冲进来的时候我还没能想象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我从来没有见过秦朗失去控制的样子,他发狂一般地一拳就打在陆风脸上,陆风毫
无防备地後退一步,捂住脸下半部分的手指缝中隐隐有血丝渗了出来,我才惊醒地
扑上去推开秦朗:“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问他。”秦朗有些语无伦次,发红的眼睛里是困兽一样的表情,“
你问他!!他都做了什麽……他…………亦晨的腿都断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漏,可是为什麽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什麽啊?”我求助地看向他,然後又看向陆风,“……出了什麽事?”
有谁能告诉我,他那句“亦晨的腿断了”,是什麽意思?
陆风茫然地望著我。
我更茫然地望著他。
然而我终於还是看到弟弟躺在床上麻木的样子,虽然还是一点也不真实,但我是真
的知道他的腿不能动了。
“哥,你怎麽来了。”亦晨脸上挂著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我没事的,不要信那
庸医的话,我没事……”
没事的话……为什麽脸色这麽苍白呢?
“你回去吧。”他咧开嘴,“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哥,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你回去吧,我没事……”
我好象明白了,可又觉得糊涂。
我想去摸他的腿,怎麽会就不能动了呢?怎麽能就这麽不能动了呢?
亦晨喜欢跑喜欢跳,他还要在台上弹guitar,他还打算年底存够钱买了机车,然後
载我出去玩……怎麽能断了呢?你答应过我要开车载我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陆风只是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更觉得糊涂,我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我想我是不是应该拼
命打他一顿,可那又能怎麽样。
原来你所谓的找他们谈一谈,就是这样的。
“我只是推了他……”陆风伸手过来要拉我,我退後一步躲开他。“小辰,你不要
这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对他做什麽……”
天好象黑了,他脸上受伤的表情也变得模糊。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眼前这个男人,我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
“我和你弟弟一起掉进水里,如果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我会救亦晨。
如果你伤害了我最重要的弟弟,我怎麽办?
我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爱你?
双程之殊途(十一)
亦晨怎麽也不肯住院,他宁愿躺在家里,也许这样就不会有那麽生硬的残废的感觉
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只是太累了,腿麻了,行动不便,而已。
有一天晚上是我代替秦朗陪著他。秦朗太累了,要不分昼夜地照看他,或者说是监
视他,他想要什麽,想去哪里,都坚持要抱著他去。
我们并排躺在他房间的小床上,我抱著他,感觉他因为失去温度而变得冰凉的双腿
他已经不能像以前的冬天一样搂住我为我取暖了。
“亦晨,你不会有事的。”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这是以前他常对我做的动作,虽
然他是弟弟。
“秦朗一直在联系东京的医生,等你们去了东京,腿就会好起来的……”
他只是淡淡“恩”了一声,修长的身体在我怀里一动也不动,背部却像小孩子一样
地蜷缩起来。
我摸著他颤抖著的短发的头:“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怕……哥哥会陪著你,一
直到你好起来……”
弟弟没再说话,抱著我的背的手却更用力。温热的面孔紧紧贴在胸口,简直要把那
种热度压进我心脏里一般。
亦晨,你是不是想说什麽?
“我不怕。”他慢吞吞,“只是有点不习惯,腿变得不像自己的,怎麽打它都没感
觉,流血也不会觉得痛……好奇怪,明明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却和你一点联系也没
有。以前是那麽有用的东西,现在却是累赘……哥……我不要不能动的腿……我不
想要他了……”
“说什麽傻话。”我忙把手放上他的腿,“怎麽会没用,都说了会好起来的。对了
是不是经常按摩会有帮助?我来帮你……”
我也知道这样毫无章法的按摩,其实什麽用处也不会有。只是那个时候,谁也不知
道该怎麽做,大家都觉得茫然无措。而我能为他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冬天的晚上把
他抱在怀里,忍著眼泪用力抚摩揉搓他麻木的腿,如此而已。
“哥。”他身体突然有点紧绷起来。
“恩?”我还在徒劳无功地按压他早已没有知觉的大腿,心里空荡荡的。
“不要再按摩了。”
我抬头去看他,弟弟睁大眼睛望著上空,一脸的苦笑,声音嘶哑:“哥,不要再摸
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笨拙的双手:“不要紧的亦晨,虽然没什麽用,可是……时
间长了,就……就会有效果的……现在没感觉没关系,以後……以後一定会好起来
……”
“不是的。”弟弟猛地打断我,脸上那丝苦笑更清晰,“我……”
我紧张地看著他,手还是停留在原处。
他继续瞪著上空,半天突然绝望一般闭上眼睛,别过头去:“哥,你把手拿开吧。
”他的声音压在枕头里闷闷地微弱地传出来,“……哥……拿开吧。我有反应了。
”
我被烫到一般把手缩了回来,有种被人从後面敲了一记闷棍的晕眩。
我手足无措地望著自己的亲弟弟。他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再看我,腿动弹不得,
只能上身倔强地扭曲著背对著我,绝望的姿势。
“亦晨。”
……
“亦晨……”
他还是那样困难地背对著我,一动也不动。
其实你不用这麽难堪。我是你哥哥,我们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一次会
不给你。
我慢慢凑过去从背後抱住他,闭上眼睛把手探了过去。
弟弟大大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推开我。
掌心触摸到的温度,像烙铁一样。机械动作著的手变得好象不是自己的。
弟弟终於转过身来,抱住我的腰,脸紧紧贴在我脖子上,火热的触觉。
我在这样四面的高温里,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对不起,亦晨。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要道歉,我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如此愧对你。
究竟要用什麽样的代价才能让我们都回到从前。
早上见到秦朗,他满眼的血丝站在客厅里望著我。
我朝他点点头,一言不发拿上东西出门了。
已经不知不觉形成这样的模式,他在家照顾弟弟,医院里的妈妈就由我去看望。我
们谁也不敢告诉她弟弟的事,谁也不敢想象她知道以後的结果。
陆风从那天开始就一直不停打我手机,直到我把卡抽出来扔掉为止。
我不是要结束,只是想躲避。我需要时间冷静下来,需要时间原谅他,需要时间把
突如起来的这一切都理清楚。
我没想到会在医院见到他,确切说是在我妈的病房里见到他。
看到母亲激动慌乱的表情,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冲进去,一把推开站在病床前面的
陆风:“你又想干什麽?!!”
他前一刻惊喜的脸瞬间就暗淡下去,我这才注意到他笨拙地提著堆和他完全不相称
的探望病人用的礼物,表情尴尬。
“我来为亦晨的事向她道歉的。”他淡淡地朝著我。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忙转头看向母亲,她也正张皇地望著我:“小辰……他说亦晨
……他是不是弄错了?他是不是来骗我的,他…………”
我们就像在一辆失控冲下悬崖的车上,明知道等著我们的是什麽,可是谁也没有办
法阻止,只能眼睁睁朝著预知的绝望的结局急速飞驰而去。
母亲坚持回家,她看到亦晨的时候反而比之前在医院里要平静得多,只是有点呆滞
“亦晨的腿,真的不能动了啊。”晚上我在她房间扶她上床,喂她吃了药,给她盖
好被子的时候,她突然自言自语。
“不会的,秦朗在东京替他找到医生了……”我又一次重复这几天来反复安慰弟弟
用的话。
她不知道听到没有,木然地看了看窗户,又看看我:“你是小辰吧。”
“是啊,妈。”我忍著眼泪。
“你怎麽这麽瘦了……”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後一句话。
一个晚上我睡得全身热一阵冷一阵,一直发抖,天亮了我去叫母亲起床,她面朝里
躺著,没有理我。
“妈?”我哭著去摇晃她,她已经僵直了。
一直到办完丧事,我都混沌著没有真实的感觉,我觉得更像一个没有逻辑的快节奏
的黑白的梦。母亲过世了,弟弟腿残了……这些事,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吗?
跑起来我从来追不上的弟弟,在台上奔跑著挥舞他的guitar的弟弟,得意洋洋跟我
说考了驾照的弟弟……还有……一天一个电话著我们回家的妈妈,唠唠叨叨替我织
毛衣的妈妈,每次我出门都要站在阳台上看著我过马路的妈妈……
他们是什麽时候不见的?
陆风找到我,一直不停地对我说话,可我只能看得见他的嘴巴在动,却分辨不出他
在说什麽。
有一瞬间我甚至有?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