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我来就好。”他扯掉她身上长巾,再帮她把胸兜亵裤件件穿上,大有彻底将她当成娃娃宠溺的态势。
看着他有些忙乱的动作,望雪忍俊不禁。“没想到您也有不拿手的事。”她转身教他该先系上何处系带,之后再平举双手让他把外袍披上。“想来您定是头回帮人穿衣,在脱了那么多姑娘衣服之后?”
刁钻!他佯怒瞪她。“好大胆子,谁许你取笑我的?”
“你啊!”望雪笑靥如花,身上洁净白衫衬着方被泉汤泡得粉红肌色,娇艳清丽有如天女降临,不禁教李皓看得心荡神驰、目眩神迷。
“对了。”他想起什么似地取来一只木匣,打开,里头全是他刻意挑选的发簪头花。“我瞧瞧哪支簪特别适合你现在模样——”
最后选中一支镶着串珠的簪,他对着铜镜左梳右绕,一下就把她一头青丝打理妥当。他满意地转了一圈,点头赞道:“美极了。”
望雪一瞧铜镜,笑睨。“费这么多的时间打扮——待会儿一拆,不就白费功夫。”
“不管。”他霸气一哼。“总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要尽我所能,宠你疼你——”
她看着他取来斗篷,体贴地披在她肩上,突然想起自己也带了个礼物来。“十六爷——”
“错了。”他轻点她鼻头。“我刚说要叫我什么?”
“皓。”她马上改口,然后从她穿来的白袍里取出一物。“送您的,请您收下。”
“这——”那可是她心爱的梅树玉佩。
“我知道它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但想来想去,就是觉得它更适合待在你身边。”她边说边打开红线系在李皓脖子上。“睹物思人,要是哪一天我又得进庙庵闭关,你就可以瞧瞧它,像我一样,我想你的时候,也会摸摸你送我的象牙簪子。”
李皓拿起玉佩看了一会儿,点头。“好,我收下。”说完,他从衣袍内袋里取了个锦囊出来,望雪看见里头藏了条白丝带。
“那个?!”
“没错,它是你束发的丝带。”他早把它当成了随身物,几乎没一刻他过身。
“帮我绑上。”他将白丝带交给望雪,她依他吩咐将丝带紧紧系在玉佩红绳上,后退看了一步。
“嗳,我这才发现这玉佩放在你脖子上,感觉好小家子气?”
“我不觉得。”李皓拉拉确认绑得牢固,帅气地将它们一起塞进袍子里边,拍一拍,微笑。“我很喜欢。”
望雪再次抱住他,两入耳鬓厮磨一阵,她轻轻叹气。“我该回去了。”
李皓一瞧桌上灯台,红色蜡烛已剩下不到一半。是啊,时候的确不早了。
“这是我今晚,最不想听你说的话。”他退开身帮她拉好帽兜,噘起唇一啸。
“黑夜”即在远方传来应合嘶声。
在步出厢房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黑夜”载着他们迈步奔跑,望雪才贴着他胸低喃一句。“对不起,又让你伤心了。”
“傻瓜,”他亲吻她额顶。“错不在你。”
“但是——”
他按住她嘴不让她再往下说:“还有明天,只要想着这件事就好。”
“是——”望雪低喃一句,后将脸埋进他胸口,隐去不忍逸出的轻叹。
第六章
一日,一辆玄黑马车载着李皓见过的煤铁王刘武,直入长安城西的曹亲王府。
“曹亲王。”
曹亲王一接到刘武来信,早排开一切琐事坐书斋等候。一见他来,忙要一旁佣人退下。
刘武一落坐,曹亲王马上问:“武弟,你在信里说有急事要说,该不会是举兵之事有了阻碍?”
“是也不是。”刘武一脸神秘地要曹亲王附耳过来。“不知亲王可曾听过‘竹林圣女’?”
曹亲王点头。“怎了?”
“昨儿我安排的眼线送来消息,说皇上前些日子带着他宠幸的武才人到座山里探视‘圣女’,我这才想到,先前承干太子举兵失利,我猜——全是因那‘竹林圣女’从中作梗。”
曹亲王双眼瞪大。“那个‘竹林圣女’,真有这等本事?”
刘武点头,小声转述武才人当时的惊吓与赞佩。
曹亲王脸色一沉。“你是说,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事?”
“凡事只怕万一。”
没错。曹亲王心里浮现承干太子举兵失败,惨遭流放的下场。“你想怎么做?”
刘武做了一个手势,杀!
“问题是找谁去?”刘武接着道:“据说皇上在圣女身边安排了不少高手护卫,一个不注意,咱们可是前功尽弃。”
曹亲王起身踱步,刘武瞧其背影,小声献计。“师兄,您上回说小王爷功夫堪称绝顶——”
曹亲王倏地停步。“你要皓儿送险?”
“是想不出更好人选。”刘武凑到曹亲王耳边低薯:“若小王爷功夫确实了得,他只消潜进圣女闺房,趁夜——”他做了一个抹脖子举动。“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想到我们头上。”
“不成。”曹亲王扬手。“皓儿是我们李家命脉,不容些许差错——这样吧,找寻高手由我安排,不会叫你失望。”
“是。”刘武抱拳一躬。
暗夜,两道墨黑身影同乘一匹骏马,方向却不同昨日,直奔山脚下屋舍。李皓方才见望雪时说了,要带她去看一个东西。
“到了。”李皓勒马抱下望雪,不见五指的密林什么东西也见不着,望雪看了一阵正想发问,李皓已从腰带取出火折,“嚓”地点亮。“灯笼。”
望雪递过。红艳烛火一亮起,李皓即抱着她往上一蹬,稳稳停在一株大树上。
“要看什么?”
“树。”李皓拎高灯笼要她仔细看。“看见树上的丝带没?这树有个传说,只要有情人一块在树上系条带子,上面写下两人的名字,这样就能终成眷属,永不分离。”
李皓全都准备好了。
“你瞧。”他自怀中取出一条丝带,望雪拿过一看,发现带上两端各绣上“皓”与“雪”字。“我怕写字被雨淋就没了,特意请人绣字。”
望雪挲着那浮凸的“皓”,小声问:“您真相信这种事?”
“早先我也不信这世上有人能看见过去未来,”他低头瞟她。“但遇上你,我才知世上无奇不有,我,是宁可信其有。”
他拉她手与她各执一端,两人同心将丝带紧密系在枝干上。
望雪看着夜风中飘飘吹拂的丝带,双手合十默祷。
在树上系丝带就能终成眷属——这事听来的确有那么几分荒谬,但就像他说的,宁可信其有——
李皓朗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不!”她急忙掩住他嘴。“不许你说出那个字。”
李皓拂开她手,一睨。“傻瓜,就算我不说,时间到了还不是得走?!”
“但我就是不要听什么同年同月……”
见她负气表情,他轻碰她脸颊,晕黄烛光更衬出他眼里的忧伤。“人无心既死,菜无心可活,你真以为你走了我还能一个人独活?你要我在心里揣着每一个有你的回忆,但我的手、我的嘴却再也碰不到你,你以为我忍受得了?”
“不要说这种话。”她用力摇头。“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小王爷,这世上应该还有很多值得你留恋的事,除了我之外。”
“比如说?”
“你爹娘啊,还有曹亲王府上下、你外头认识的人呐——对了,你不是还有另个身分?古玩布疋生意您也经营得极好——”
她指的是她在他身上看见的“过去”。他淡淡一笑。
“那你看见我开心了吗?”
他这么一反问,望雪没法说话。
“与友人交际,经营生意全都只是我用来转移目标的手段,有时我会想,如果我生在寻常百姓人家,说不定我会更快意自得,至少我还保有飞黄腾达、进士及第这两个目标。”
她明白他意思,一般百姓得费上十几二十年努力才能到达的高位,他却轻易到手,不是他故意虚度人生,而是动弹不得。
“为难你了。”望雪心疼地轻抚他脸。
“傻瓜,我早说过你不必为我心疼!我够幸福的了!”
他一搂望雪腰肢带她下树,两人再次上马驰回山下屋宅。
两人同坐床上,李皓一边亲吻她唇办一边喃喃:“每个夜是我最快乐,也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快乐是能见到你,痛苦是不能留下你。”
“嘘。”她轻按住他嘴。“别再把时间耗费在哀愁上,每天天一暗下我开始提醒自己,跟你见面的时光,我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我明白了。”他亲亲她指头。“今后我不会再说丧气话了。”
“你可以说。”她娇媚一笑。“但我同时也会努力,把你脑中那些忧绪一道抹去——”她主动脱去他身上黑袍。“我记得我曾见过一个姑娘这么做——”她伸出香舌轻舔他赤裸胸膛。“而你很喜欢。”
“这个你也知道?!”李皓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而乱。
“当然!”望雪嫣然一笑。
李皓笑。果真如她所言,一下教他忘了忧愁。
“你还在我脑子里看见了什么?”他搂近她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我总得要确认你看的对不对?”
“我才不可能出错!”望雪娇嗔。
李皓大乐,但仍坚持要她吐露。“快说!”
她咬咬嘴唇,半晌才嗫嚅地回答:“就还看见——一个姑娘——她嘴——那个——”
“为什么这么小声说话?”李皓学她压低声音。“我们身边明明没有别人。”
讨厌!爱取笑她!她搥他胸膛。
李皓亲亲她热红脸庞,问:“想不想试试?”
“你是说——?!”她瞪大眼。
李皓淘气一笑,转眼将她抱进澡间。望雪嗅到一股花香,回头一看,发现水气氤氲的泉汤里搁着红的黄的白的花瓣,她一脸惊喜。
“好漂亮……”
“我听说洗沐时将牡丹银桂香花一块泡在水里,可以让姑娘肌肤变得更美——来,小心走。”
他动手脱去她身上衣物,然后牵着她一块坐入白浊的泉汤中。花香伴着热气沁人心脾,望雪掬起一捧水淋在李皓背上。
“你每次都把人家弄得好累——”她半羞半嗔地抱怨。
“抱怨我——那好,从明儿开始就都不碰你,这样你就不累了。”李皓故意说道。
果不其然,她当真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逗你的!”他呵呵笑地执起她手亲吻。“不过说真的,我本来就打算从明晚开始带你到处晃晃,难得你有机会出来。”
她一搥他胸。“吓我一跳,我刚还以为你生气了。”
“千气万气,也不可能生你的气。”李皓边说,边取来木梳帮她梳头,“对了,一直忘了问你,你跟你岚姐姐问清楚了?”
“没机会。”她摇头。“虽说每天我都得跟岚姐姐学习觐见皇上的规矩,但总管嬷嬷还有佣人他们盯得死紧,我又没法三言两语说清……”
李皓取来银簪缀在她头上,扳过她身子。“我明晚带你去见她。”
对了,她都忘了还有这法子!“所以说我得事先知会岚姐姐一声?”
李皓微笑。“对,记得提醒她把窗门打开。”
望雪头一点。“我明白。”
隔夜,李皓带着望雪闯入柳青岚香闺。白日柳青岚听望雪悄声说她夜里会带人来见她,还真吓了一跳。可好奇难敌惊讶,伺候的婢女一走,她便依着望雪吩咐,悄悄将窗门打开。
柳青岚惊奇地看着两人,坚定立在望雪身后的蒙面黑影,一瞧就知他是男人,而望雪身上也披着她从没见过的黑斗篷——柳青岚眸子一转,一想就知两人关系。
柳青岚看着望雪问:“这位公于是?”
“抱歉不能对你吐实。”李皓打岔。“今天我带望雪过来,是有要紧事商量。”他轻碰望雪手肘要她接话。
“是这样的,”望雪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我知道岚姐姐双亲仍在,应该也很期待卸任后与家人团聚,所以——”
柳青岚一看李皓。“所以你才请这位公子替我想了办法,要助我逃离大宅?”
“不能算是逃。”李皓坦承。“皇上耳目不是那么简单可以逃过,我想的办法是,诈死。”
望雪与柳青岚同时说话:“诈死?”
李皓解释。“有一味毒药服下症状与死掉相若,我猜你们总管嬷嬷不可能办上什么风光厚葬,只会要人草草掩埋,到时我再要人把棺木掘起,喂你服下解毒剂,约莫调养三日,就能送你回你爹娘身边。”
望雪一听法子竟是这么的可怕,还得被当成死人埋在墓穴里?!“万一,会不会服了药却再也醒不过来?”
“当然有其险度,卖药的郎中也没办法肯定会不会有问题——但我是觉得与其被迫吞下毒药,倒不如试它一次,至少有五成机会。j
“五成?!”望雪表情为难。“感觉好危险?”
听见望雪喃喃,柳青岚笑了。“别怪他,这位公子已经尽力了,”她再看李皓。“我猜那法子本是为望雪而想?”
她猜对了,李皓点头。“但一听机率只有五成,我放弃了。”
想也知道李皓绝不可能让望雪去冒这五成危险,但放在柳青岚身上,却成了莫大转机。
“你这么说要岚姐姐怎么答应!”望雪脚尖一跺。
“不,他这么说我反倒安心。”柳青岚温婉一笑。李皓做法的确合乎常理,为一个陌生女子所能付出的,五成已是极限。“但不用麻烦了,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想回我家人身边。”
这怎么可能?!望雪一脸惊讶。
柳青岚叹口气坐下。“我说我累了并不是场面话,是真的,要不是我没有勇气自尽,我也不会苟活至今。”
立于她身后的望雪与李皓互瞧一眼,望雪忍不住走来柳青岚面前。“但我看见的并不是这样?”
柳青岚怜爱地看着望雪。“你看到的那些是假的,是我骗你的。”
她不说望雪当真不晓得,原来每个圣女虽然都拥有窥知人过去未来的能力,但细节部分还是有点不同。柳青岚还具有误导能力,她有办法隔开她脑中思绪,藉以隐藏她心头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的秘密是,她生命中也曾出现一个男子,踏着夜色闯入她香闺,不但夺走了她的人,也夺走了她的心。
“你不觉得我见你俩同时出现,而不觉惊讶的反应很奇怪?”柳青岚反问望雪。
李皓接话:“相似情况你也有过?”
柳青岚一笑。“这位公子真聪明,一下就让您猜中答案。”
望雪一喜。“那他人呢?”
望雪满心以为她可以寻求那位公子帮助,力劝岚姐姐大胆一试,想不到柳青岚的答案却是——
“不用指望他了,当年他没有勇气留在我身边,现在更不可能。”
怎么会?!望雪笑容顿失。
那个偷了心又悄悄离去的神秘男子,正是柳青岚心灰意冷的重要关键。“是我傻,我明明看得见他的未来,也明明知道将来伴在他身边的女子不可能是我,我还是想与命运搏一搏,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改变我与他的未来——”
“对不起——”望雪懊恼地垂下脸。她不晓得岚姐姐还背负这么一段伤心往事,却还傻愣愣带着李皓来见她。
柳青岚摇摇头,她知道望雪是真的担心她,不忍心见她死去。“我想这就是老天爷厚待你的原因,你跟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我完全不同,”柳青岚朝李皓方向一瞟。“你的选择是对的,这位公子的确能带给你幸福。”
李皓插嘴:“你是说——”
“对,”柳青岚点头。“你们俩会在一起,只是过程会有些辛苦,我头回触碰到望雪,就在她身上看见大火与婴孩。”
望雪惊讶抽气。她会有十六爷的孩子?!
“能否请你看得更仔细一点?”李皓拉着望雪向前,柳青岚不啰嗦,手搭着望雪手心感觉,最后摇头。“我还是只能看见大火与婴孩——要不要,换十六爷试试?”
就知瞒不了她。李皓不再遮掩,大方将掩嘴黑巾扯下。“麻烦你。”
柳青岚将手压上,突然她眉头一皱。
望雪心头一跳。“怎么了?”
“我看见打斗的黑影、鲜血,还有一个男人。”
李皓与望雪互看一眼,李皓追问:“能看清楚他长相吗?”
“是个浓眉黑胡、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浓眉黑胡?!李皓脑中浮现刘武面容。
柳青岚低叫:“对,就是他。”
望雪见李皓眉头蹙紧,忍不住问:“你认识?”
李皓点头。“我爹师弟,据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煤铁王。”
“但你的未来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望雪喃喃自语。“还有血,岚姐姐,你刚说的鲜血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清楚。”柳青岚满脸抱歉。“我只能提醒你们,接下来的路很不安稳,你们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送命。”
“我知道了,”李皓点头。“我今后会特别留心。”
“对了!”望雪突然插话。“我还有一事想不透,既然岚姐姐神通仍在,为什么皇上还要替换我上来?”
“因为我看不见皇上的未来。”柳青岚苦笑。“不瞒你说,我告诉皇上许多事都是靠着其他人脑里所思拼凑,或许真是出了差错,正好又有你继任——”
说来说去,还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望雪垮下脸来。
“别这么想。”柳青岚安慰道:“其实我也一直过得提心吊胆,你接了我工作,我反而觉得轻松。”
但是——
“回去吧,我累了。”柳青岚下逐客令。
望雪一听忙摇头。“还有您的事没说定……”
不待她说完,柳青岚突然拉住她手,就这么眨眼,无数秘密毫无遮掩地冲进望雪心里,只见她瞬间瞪大眼睛。
“你懂了吧?”柳青岚酸涩一笑,后转向李皓。“送她回去吧。”
失魂落魄的望雪被李皓带回房间,小臀一触到床沿她眼泪同时落下。李皓吓一跳。
“望雪?”他担忧地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你还好吧?”
“皓——”望雪抽噎地扑向李皓怀抱。“我做错事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岚姐姐会说她很累,说她不想再与命运搏斗,她……”
“被彻底伤了心了?”李皓接话。她抬起泪颜看他。
“你怎么知道?”
“多少看得出来。”趁望雪与柳青岚交谈,李皓一直在观察柳青岚。“她外表虽然还年轻,可她的双眼却显得老而疲倦,那是受过伤、彻底绝望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我觉得好抱歉……”一阵难过涌上望雪心头,她再度泪如两下。“我太有勇无谋,自恃一番好意莽撞行事,全没想到我的举动,或许会害岚姐姐更伤心……”
“怎么能怪你!”李皓捧起她脸亲吻。“你只是尽你所能想要帮助她,我猜想她听见你说要救她,她应该很开心,否则她方才也不会主动提及我们未来——”
望雪知道李皓说的是对的,但柳青岚传递到她心里的伤痛是那么大,教她实在没法原谅自己。
“而我也在想,她之所以不接受我们帮助,或许,是还希望她喜欢的那位公子会突然想起她、赶过来救她?”
“全被你猜中,”一脸泪的望雪频频点头。“岚姐姐确实还对那位公子抱着希望,如果他愿意过来一会儿,我确定岚姐姐一定肯放手一搏——”
“但是?”
这就是望雪难过的原因,她捂着脸哭道:“但是我只看见墓碑,跟一个白衣公子哀伤的背影。”
唤言之,柳青岚心头一簇希望,最后仍旧不会实现。
“岚姐姐是那么好的人,我真的不想,不想看见她变成那个样子——”
李皓抱着压抑哭声的她,陪她一道面对她头回感知的幻灭与绝望。如果可以,他自然愿意替她挡去人世所有的丑恶与伤心——他怜惜地拥紧望雪,在她发顶印上一个又一个吻。
只可惜丑恶与痛苦就像欢愉与快乐,是人们永远无法以意志阻挡,或拣择的必经之路。他除了陪伴,莫可奈可。
第七章
又是一日。
李皓与望雪双双骑在马上。
“曾见过长安城夜景吗?”他在她身后问。
望雪看着他摇摇头。她唯一一次进长安城是她九岁时候,光一个东市就把她累得筋疲力尽,爹爹什么时候带她离城回家她全无印象。
“我带你去。”
两人在山脚屋宅换乘了马车,驾车者自是李皓忠心的随扈石子,马车辘辘前行,李皓在车里跟望雪解释长安城大致分布。
“待会儿去的地方俗称‘外郭城’,夜里会行宵禁,不过你放心,该准备的通行文件石子身上都有,不会打扰我们。”
“行宵禁——”望雪好奇。
“那夜晚营生的酒坊茶店怎么做生意?”
“不出坊门就成。”
聊着聊着,石子正好将马车驶进朱雀大街,李皓掀开窗帘要她探看,只见一座座赭红色坊门关上,门里却是灯火通明。
马车停驻地点城西的大兴善寺。这知名庙寺和望雪长年待住的竹林大宅有些异曲同工,同样是林荫处处、幽静无人的修心之所。
支开石子,李皓牵着望雪在寺园里悠闲逛着。早些时候住持已吩咐底下沙弥替两人点上数十盏灯笼,隐隐约约的黄光将庭园映得如梦似幻。
望雪停下脚步注视眺望前方,幽暗池水边有条古木栈道,底处有座悬着灯笼的尖顶凉亭。
他牵着她走向凉亭,望雪看见亭中方桌上摆了架古琴。
“为什么带我来这?”
“想让你开心。”
李皓知道望雪心里还在懊恼伤害了柳青岚,所以刻意带她一游大兴善寺,只希望美景能博她一灿,让她舒心。
望雪怎不明了李皓用心,只见她甜蜜一笑,伸手轻拨桌案上的古琴。“这把琴是?”
“你应该知道我颇通音律——”李皓坐下双手一拂,铮铮琴音宛如玉珠散落,清脆悦耳。“知道一首诗名叫《关雎》?”
她摇头。
“我吟给你听。”李皓双手再次拨动琴弦。望雪曾和礼仪师傅学了两年琴艺,目的是为了增进吟诵经文时的韵律。在她认知,琴就只是一个搭配工具,可一放在李皓手里,它却摇身成了艺术。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每一句诗间,李皓总会轻拨琴弦搭配,他声音浑厚低沉,古琴声音尖细,混在一块非但不觉突兀,反而有股说不出来的豪迈韵味。
望雪听出了诗句里的热烈情意,脸儿不禁红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唱罢,望雪开心拍手。“真好听!”
“还有呢!”李皓又吟。“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他突然停手。“猜猜我吟的诗名叫什么?”
望雪想了一下。“跟雪有关?”
“聪明。”他点头。“的确是跟雪有关,而且,还跟你有关。”
她一眨眼。
“诗名就叫《望雪》。”他再拨琴弦。“再猜,这首《望雪》谁写的?”
“你?”
李皓大笑。“错,是当今皇上,想不到吧?”
的确,望雪回想皇上方正严肃的面容,实在很难想象他会吟出“素雪晓凝华”这等细腻诗句。
他之后又弹拨了几首轻快的曲牌助兴,望雪被他撩起兴致。“换我。”
李皓惊讶道:“你也会?”
她神秘一笑。“你刚唱的曲我没一首听过,但我也有你之前从没听过的东西。”
望雪坐定,手指压住琴弦,吸口气后出第一个音。
她吟的是每日早课时颂的梵文“大吉祥天女咒”,南无佛陀,南无达摩,南无僧伽,南无室利摩诃提鼻耶——听着她虔诚熟稔的诵吟,原本闲散而坐的李皓不禁撑直了身子,黑夜中身着白衣拨琴的她秀丽非凡,刹那问李皓脸一白。
“够了。”他突然按住琴弦,望雪吓了一跳。
“怎么了?”
他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或许是处在佛门圣地吟唱经咒缘故,方才,他仿佛看见望雪被一群白衣飘飘的天女环绕,当真有种她吟唱完之后,她也会跟着消失在他面前的惊恐错觉。
他一摸额角,满头冷汗。
“你脸色不好呢。”
望雪走到他身边,他仿佛是想确认她存在似的,执起她手将自己脸埋在她手心。“答应我,永远留在我身边,什么地方也不要去。”
“我会到哪儿去呢?”望雪亲吻他眉心,虽然不清楚他为何焦虑,但她非常确定他需要她的保证。“岚姐柹不是说过我们俩日后会在一起,而且,我还能帮你生个小娃娃呢!”
是啊,李皓缓过气,脑海浮现她描绘的画面。“小娃娃,昨夜我忘了问你岚姐姐那娃娃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我只是想要一个跟你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女娃,”他轻挲她脸颊。“我猜想你小时候一定可爱极了。”
没想到她却嘟嘴摇头。“可是我想要男娃,最好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想小男娃如果像你,一定很俊。”
想不到一向有默契的两人会在生孩子这事上出了岔子,李皓做了个挤眉弄眼的怪表情。“照你这说法,看来咱们以后得多多留在床上努力——唉呦!”望雪给了他一拳。李皓佯痛叫着:“你打我!”
“讨厌啦!”望雪娇嗔。“佛门胜地,你净在那儿提什么床上努力——”
“我有说错吗?”他亲亲她脸颊。“我不努力怎么能让你生出娃娃,而且你刚还说要一男一女……”
“够了,”望雪捂住他的嘴。“羞死人了!”
“好、好,以后咱们只做不说……”
“你再说!”
李皓大笑搂紧她腰,随即飞身跃回马车。她说得对,佛门胜地,他心里想的事的确不好在此地上演。
“石子。”李皓唤。“走了。”
“来了。”石子远远拎着灯笼跑近,一坐稳拉紧缰绳,四匹马拉着马车轻快离开大兴善寺。
门帘子掩住的马车中,两人甜蜜吻着。
顾忌前头还有石子在,望雪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可在李皓锲而不舍哄诱下,她逐渐忘记先前坚持。
“腿打开,对,慢慢的——”他调整她臀让她缓缓坐下。
望雪感觉他缓缓挺进深处,此刻感觉是如此亲密——且邪恶,她突然记起马车外正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她吃惊一呼,他俩竟然在街上欢爱!
“噢……天……”
“反正外头又没人。”李皓轻轻挺动,一边亲吻她烫红的脸颊。他就爱看她在欲望与理智间挣扎的表情,纯洁中又带着一股微妙的娇艳,如此扣人心弦。
“我发觉不管怎么要你,都觉得不够——”望雪融化似地软挂在他怀中,李皓一侧身让她半靠在座位上。
稍晚,当李皓送望雪回竹林大宅,头一沾枕,原本睡去的望雪突然醒来。
“怎么?”
“我想起一件事——岚姐姐说的男子,你说你认识?”
她说的是刘武。李皓点头。“我大概明白柳姑娘要我留意什么,我今早本想找我爹问个清楚,他刚好不在。”
“你搁心上就好。”望雪点头。“对了,我猜皇上近期应该还会过来大宅,我已经写好字签,要是你来没见到我,就到我先前藏玉佩的地方找找。”
“好。”他亲亲她脸颊。“你早些休息,我明晚再过来。”
“路上小心。”她依依不舍地轻拉他手。
“我知道。”李皓一笑,拎起斗篷跃出窗门。望雪坐起身眺看,直到他身影融入夜色里,她这才卧回床上休息。
殊不知一场风暴,正逐渐朝两人逼近——
同一夜,易容装扮的曹亲王李明走进长安城外的念佛寺。他今日前来,是为了履行对刘武的承诺,聘雇杀手杀害“竹林圣女”。据他所知,这念佛寺里住了一个武功极高、手段狠厉,江湖人称“虹艳仙子”的杀手——莫虹影。
颓坏的庙门看起来似无人住,可当李明照规矩在佛前供桌上摆上一锭金子,手方离开,一尘拂突然扫向供桌,再看,金锭已消失无踪。
“施主所为何来?”庙堂中传来一冷冰冰女声,李明抬头四望,却是不见踪影。
李明对着蛛网四布的庙堂一揖。“在下龙不二求见‘虹艳仙子’,不知‘虹艳仙子’可否现身一晤?”
“龙不二?”穿着红色锦袍,手持白尘拂的莫虹影轻盈跃下,露了一手她最自傲的轻功——“行云流水”。
化名“龙不二”的李明惊艳地看着眼前女子——莫虹影年约三十,一双勾魂凤眼与她身上红衣,增添了她举手投足的冶艳风姿。
她绕着李明身子转了一圈。“你这身打扮——与你的名字,实在不相衬。”
她小小的讥讽李明没放心上,他只是掏出钱囊往供桌上一放,银两相互碰撞的哐当声教莫虹影眼睛倏亮。
“龙某有话直说,我是来委托‘虹艳仙子’杀一个人。”
莫虹影挑眉。“说。”
“竹林圣女。”李明自怀中取出刘武给的地图,莫虹影一晃身点燃庙堂蜡烛,她接过地图仔细打量。
“这个竹林圣女是何来历,功夫如何?”
“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不,应该这么说,她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功夫。”李明将他所知关于“竹林圣女”种种事迹,一五一十吐露。
莫虹影蹙眉看着地图,如此玄奇的事她还是头回听说。
“虽然她没有功夫,但当今圣上安排在她周边护卫的能手倒是不少,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她,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方式。”
“酬金?”
李明掏出一叠银票放下。“这里是一千两,加上钱囊里的金子,共是一千三百两,这只是订金。事成后我会再奉上三千两银票酬谢。”
“成交。”莫虹影一扬手取走银票,还有桌上钱囊。李明后退了一步,只见她尘拂一挥吹灭灯烛,同时也消失在李明面前。
隔日正午,李明风尘仆仆赶回王府,才刚在佣仆伺候下用完午膳,李皓已闻讯闯了进来。
“爹,孩儿有话问您。”
“坐。”李明放下手里的茶盅说话。李皓摇头。
“不,我站着说话就行。”他顿了一下。“爹,您当真执意起兵篡夺皇位?”
李明一瞪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劝您三思。”李皓昨儿动用他江湖上人脉搜集了不少刘武的一些事迹,越听他越怀疑刘武怂恿他爹起兵造反的用意。“孩儿发现这位刘师叔不简单,根据孩儿听来的消息,这位刘师叔除了是您的师弟外,他也跟先前被控谋反惨死的齐王,交情匪浅!”
李明一睇儿子。“你以为那消息我不知道?”
李皓皱眉。“爹既然知道,为何还——”
“他利用我,我也可以利用他。”李明推开椅子走到李皓面前。“皓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爹的苦心?”
“我的确不明白爹为何对皇位如此执着。”李皓坦言。“论荣华富贵、权势,爹虽不是第一,但已胜过他人许多许多。”
“你希望我安于我的亲王之位?”李明冷哼。“你知不知道,在爹年轻时候,明明有机会成为太子,当年我娘——巢刺王妃深受皇上宠幸,皇上本欲立她为后,却被魏征——那可恶的魏征,用一句不合礼仪谏止!”
这事一直是李明的心头恨,他泄愤地揪住桌巾往地上一掷,满桌茶盅盘碗登时碎了一地。明明龙位就近在眼前,他却无能靠近!
李皓注视地上残迹,心里隐隐觉得忧惧。他从不知道外表斯文内敛的爹,内心竟然藏着如此深猛的——愤懑!
“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何错之有?!”李明瞪视李皓。“你说!”
李皓叹气。他如何说服一个已被权势蒙昏眼睛的人,而且这人,还是生他养他的爹。
但他仍旧得试,试着将他拉回正途。
“爹,我能理解您的不平不满,但您有没有想过,您一举兵——将会害多少人家破人亡?”
“别再拿你娘你妹妹出来说嘴!”
“孩儿说的是外头百姓。兴兵举事最终受苦的还是他们,您当真有济世安民一国之君胸襟,就该为百姓,而不是为了自己着想。”
“你这个孽子!”李明一揪李皓衣领。“竟敢教训我!”
父子俩几乎是脸贴脸互瞪着对方,李皓毫不退却。李明恼恨看着自个儿儿子,反了反了,当儿子的竟敢用这种像是可怜又像是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做爹的!
“什么济世安民一国之君胸襟,你有没有想想外头多少人之所以能安身立命,还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为了成就我的大事,牺牲他们几条性命,何过之有?!”
“爹!”
“闭嘴!”李明一放李皓,同时举脚踹飞一旁梨花木制的圆凳。“该杀就杀,该毁就毁,你再挡我,小心我连你一块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皓娘亲,也正是曹亲王妃姜氏匆匆跑进厅房,她泪流满面推开对峙的两人,她转头对着自个儿丈夫低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皓儿是我们孩子,是我们曹亲王府唯一的命脉啊!”
“什么命脉!”李明甩袖转身。“当初皇上为了夺得皇位,不也杀了自个儿兄长弟弟,更上逼太武皇帝退位——”他回头一睨李皓。“正好你娘也在此,我给你最后机会,你是要选择点头参与我的举兵大事,还是选择离开曹亲王府,从此父子恩断义绝?”
“亲王!”姜氏吃惊扑向李明。“您当真要举兵兴事?”
“这里没你说话余地!”李明不耐推开妻子,一双眼一直定在李皓身上。“说,你的选择是?”
“皓儿?!”姜氏哀叫。
李皓一望泪如雨下的娘,还有执迷不悟的爹,他深吸口气,表情艰难地吐出两字。“离开。”
“天呐,怎么会这个样子……”姜氏摇晃地哭倒在地。
“好,我这二十多年,算是白养你了!”李明铁青着脸指向厅门。“你现在就给我滚,就当我李明从没生下你这儿子——”
李皓没等他吼完,一转身,踏出门去。
天一黑,喝得醉醺醺的李皓,凭着记忆飘进望雪房中,还没开口就把她扑在床上,发狂似地亲她抚她,弄得她满身都是酒气。
望雪直觉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否则内敛自制的李皓不会有如此失魂突梯之举。她配合地躺在他身下任他摩挲揉蹭,直到心头寒意被她温柔拂散,李皓才翻身躺卧在她身边。
她拢拢被他扯乱的衣襟,拉来薄被将两人身子盖上,直到现在望雪都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
李皓看着她。“怎么不问发生什么事?”
她怜惜地轻抚他脸颊,稍稍长出的青髭摩着她手心。一向颇重衣着外表的他,当真不曾在她面前出现如此不修边幅模样。
“你想说你就会告诉我,不说,就表示你还没准备好开口。”望雪心想,搁在他心头的事一定相当折磨他。
“是我爹的事。”他翻身将她揽进怀里,能被人如此理解信任,感觉实在温暖。
望雪早先已看见李皓爹——曹亲王意图举兵谋反,但之前还只是“意图”,没想到不过几曰,“意图”已成了“确定”。
?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