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带着几分忸怩再次闯进吴奇伟的屋子。
“有事吗”吴奇伟诧异地望着他不很正常的神态。
“是的,还有件事得请你老哥帮忙。”他隐隐有点脸红地说,“我的部队伙食费也开不出来了你看,你看”
吴奇伟望望他,似乎带有几分怀疑的样子。
“确实的,不到万分困难,我是不会张口的。待小弟领下军费,定奉还。”
对于王家烈眼下的处境,吴奇伟知道得清二楚;看着王家烈的窘态,也不禁想起自己过去的遭遇。于是,他相当慷慨地摆摆手说:“好,好,我就借给你五千,你先维持着吧”
当下,吴奇伟就把供给处长叫来,点出五千块钱。王家烈接过钱,开了借条,自然欢天喜地,但他走出门口,却又不免心里酸酸地难受。如果不是薛岳占了他的老窝,又何至于落到这种讨饭吃的田地想到此处,不禁凄然飘下两点眼泪。
吴奇伟派出的部队,于第二天早就发起了对红花岗和老鸦山的进攻。从隆隆的炮声听来,战斗相当激烈。但是,经过整整六个小时的激战,只攻上半山,就再也攻不动了。后来,吴奇伟又呼吁来两架飞机助战,守卫红花岗和老鸦山的红军仍旧岿然不动。这时,吴奇伟的心里就有些慌了。下午二时,他正在苦思良策,忽然,李参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司令,不好红军有支部队迂回到我们的右后方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
“是从甘堰塘南公山迂回过来的”
吴奇伟在下级面前极力装出镇静的样子,而心里却受到剧烈的震撼。心里默默地说:“糟了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走到陷阱里了”
正在这时,出人意外地村前面传来了机关枪声。
“这是怎么回事”吴奇伟愕然地问。
李参谋正要出去询问,另个参谋跑了进来,报告说:“敌人到了村北面了”
吴奇伟的脸色有些变,厉声说:“快,告诉他们坚决顶住”
参谋匆匆去了。
吴奇伟急忙抓起望远镜,出了院子,李参谋和群卫士跟在身后。
他站在村南个小高地上,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
前面的枪炮声愈来愈激烈,忠庄铺北端的有利地形已为红军占领。使吴奇伟恐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右后方迂回过来的敌人。这个敌人虽然还没有来到,他却觉得更为可怕,因为前面的敌人攻过来时,他可以跑,而后面的敌人如果兜过来,他就无路可走了。
李参谋看见司令官的脸有点变色,举起望远镜的手指,也在轻微地颤抖。
“现在应该当机立断。”他对自己默默地说。过去不止次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应当迅速撤退。早撤退分钟就多分安全,多呆分钟就多分危险。可是,出于军人的尊严和应付上峰的必要,这个话又时难以出口,最好是由别人的嘴里讲出来,才显得更为妥善。
可是这话究竟应该由谁讲出来呢按说由参谋长或副职讲出最好,但他们都没有来。他环顾左右,只有两个贴身参谋和几十个卫兵,别的军佐们也都留在贵阳了。他沉吟了阵,只好回头望着两个参谋,慢吞吞地说:“你们都看到了吧:现在,我们当面是共军的主力,周纵队离得太远,我们的九十师也得明后天才能到达。敌人已经从右后方包抄过来了,你们说,该怎么办才好”
说过,他的眼睛又特别盯着那个百伶百俐的李参谋。李参谋早已心明如镜,立刻清楚明朗地说:“司令官,我建议立刻脱离战斗”
“好,那就接受你的建议,这样定吧”
吴奇伟说着,就让李参谋起草撤退命令,并通知部队立即撤退。
随后,吴奇伟匆匆回司令部整顿行装。临行前又忽然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妥善,于是就拿起耳机给薛岳打了个电话。他定了定神,用相当镇静的语调,报告了当前的战况,并有根有据地说明了部队所处的险境和自己的应变措施。出人意外的是,薛岳用粗鲁而严厉的声音说,在不利的情况下部队可以收缩下,但决不能退过乌江南岸。
吴奇伟口中唯唯,却悻悻然放下电话,脸色异常难看。
“快走吧,司令官,他们住在贵阳,怎么能体恤到我们的处境呢”
李参谋说着,就搀上吴奇伟路小跑上了汽车,向着乌江渡口急驰而去。
当他们来到距乌江渡十五里的刀靶水时,撤退的部队与伙食担子搅在团,已经乱成锅粥了。这时,在部队后尾突然响起了枪声,原来衔尾而来的红军已经追上来了。部队顿时炸了营,人人夺路而逃,互相践踏,已经无法掌握。吴奇伟的汽车这时又正巧抛了锚,他只好下了汽车,由卫士们搀着在人丛里抢路逃命。几十个卫士边走,边喝骂着:“闪开闪开你不知道这里有司令官吗”但这些喝骂全无济于事,因为不是司令官不值钱,而是切词汇在这乱嚷嚷的逃命声中都无法分辨。
吴奇伟那高大结实的身子也有点要瘫软下来。不知怎地他老是想起在江西苏区五十九师被歼的可怕的幕。那时几个红军的青年战士嗷嗷叫着在后面追他,几乎使他当了战俘。他越想这幅情景,就越是难以举步。幸亏几个卫士臂力过人,紧紧地挟着他,才勉强来到乌江渡口。那里有条长长的浮桥搭在江面上,正是他们来时搭设的。只要过了这座桥,便切都会变得安全。刚才拼出老命寻求的不就是这个目标吗可是,当吴奇伟面临滚滚的江水,看到这条到达安全之路的浮桥时,却颓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弄得卫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李参谋走了上来,忙问:“司令官,你怎么不走了哇”
“唉,我就死在这里吧”他低头拭着眼泪。
百伶百俐的李参谋略沉吟就立刻明白:薛岳刚才的命令,明明说的是不准过江,而作为指挥这支部队的司令官,怎么能首先地跑过去呢这正是将军不能解脱的难处。李参谋想到这里,立刻沉下脸,对卫士们骂道:“混蛋你们愣什么,还不马上把司令官搀过江去”
卫士得了命令,由两个彪形大汉,紧紧夹着吴奇伟的两条膀臂跨上浮桥,吴奇伟略示抗拒,便很顺利地到达了乌江南岸。
南岸,是面比较陡的山坡。吴奇伟行人向山坡上攀登着,爬到半山,刚坐下来想喘息下,只听江北岸枪声大作,红军已经到了对面山顶,又是打枪,又是喊话。山下渡口处麇集的残兵败将,象蜂巢里的蜂群,乱哄哄地齐向浮桥涌去,为了争先抢渡,人喊马嘶,乱成团。这时,护桥的军官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请示说:“怎么办哪司令官,怎么办哪”
“什么怎么办”吴奇伟冷峻地问。
“桥,怎么办”
吴奇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股怒气,骂道:“混蛋什么都要请示,难道你要我们作俘虏吗”
不久,江面上突然发出片震天撼地的撕裂人心的惨叫,浮桥断了,人们带着哭叫声骂声纷纷落入水中,长长的浮桥摆脱了重负,轻松地顺着激流斜到边去了。尽管那哭叫声和骂声是如此震人心魄,但为时不久便为乌江的浪涛声所代替,恢复了平静。留在乌江彼岸的千多官兵,正在纷纷举枪投降,选择了另外的命运。
吴奇伟实在不愿看这种场面,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乌江的浪涛声,红军的军号声,江西福建带欢快的山歌声,他都没有听见;只是在想,昨天出发时就有不祥的预感,今天应验了,果然又次跳进了陷阱
二十四
春光融融的遵义城。
这天天气又特别好。明媚的阳光洒满了既是黔军白师长又是红军总部的后院。在那棵老槐树下,刘英让理发员烧了满满壶热水,守在那里,随后到屋子里来找**。
“怎么样,你那头发可不能不理了吧”她笑嘻嘻地说。
**把电报推到边,抓了抓他那实在长得不象样的头发,笑着说:“刘英,你抓得倒很紧哪”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在扎西说,不打胜仗你就不理了,现在消灭了敌人几个师,这该实现诺言了吧”
“好,好,听你指挥”
**收起电报,随着刘英来到后院,坐在张木椅上。从江西来的理发员,边给他围上白罩衫,边笑嘻嘻地说:“**,要是都象你这样,我们这当理发员的就失业了,我该要求下连队了。”
“不会,不会,”**笑着说,“我年理上六七次,别人理上二十多次,平均还是差不多的。”
理发员哈哈笑,就拿起推子理起来。
**望着刘英,笑微微地说:“刘英,你们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刘英知道他说的是她同张闻天的关系,脸红,装做不明白的样子,说:“你说的么子事呀”
“我说的是你同洛甫同志的关系嘛”
“我同他没有关系。”刘英笑。
“没有关系”**笑着说,“告诉你,我们已经成立了个检查促进委员会,我是委员会的主任。我要不检查督促,就是失职了。”
刘英咯咯笑了阵,说:“我早就说过,我是不结婚的。象贺子珍那样,路上生孩子多受罪呀”
“当然,不定马上就结婚嘛”
刘英急欲转变话题,就从口袋里掏出条事先准备好的新毛巾,放在洗脸盆里,说:“**,我真要跟你提意见了,你洗脸,洗脚,洗澡,都是那么块毛巾,叫人看着多难受呀这次发你条新的,你干脆把那块专门洗脚洗澡算了”
“我也早说过,这是种偏见。”**笑着说,“其实,认真说来,手脸天露在外面,还是脚要干净得多。”
正说笑间,警卫员小沈抱了好几筒咖啡可可炼乳和茶叶走了过来,满脸是笑地说:“还是打中央军合算,缴获的东西真多,这次可有你喝的了。”
**看了眼,说:“把茶叶留下来,那些牛奶咖啡什么的都送给别人吧”
刘英诧异地说:“这是好东西呵别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你倒不要”
“不,我吃不惯那个气味。”**皱皱眉头。
“谁不吃咖啡呀”周恩来在屋子里问。
“**说,他吃不惯。”刘英尖着嗓子说。
“哎呀,太遗憾了”
说着,周恩来王稼祥洛甫博古每个人端了茶缸子咖啡,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神色十分惬意。博古面喝面赞赏不已地说:“这咖啡真好老毛,我建议你来杯尝尝,否则要后悔的。”
“不,我确实吃不惯”**笑着说。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吃不惯”
“你们是洋包子,我是土包子嘛”**指指小沈和理发员说,“我们几个是派”
“咳,你要真不吃,我们可就要替你吃了”博古说着,把那些咖啡可可炼乳都分给了众人,大家嘻嘻哈哈地去了。
这时,曾以水马部队的司令威震遵义的营长金雨来,同两个人起说笑着走进了院子。金雨来走过来打了个敬礼,然后说:“主席,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你看看还认识不”
**的头发在白罩衫上落了好大层,看来轻松多了。他仰仰脸,仔细看,那个粗壮的黑汉子,正是第次进遵义时举着花炮欢迎红军的杜铁匠,不过比起个月前,显得又黑又瘦,憔悴不堪,脸上脖子上还有几道紫色的伤痕,就象几条蚕爬在那儿。那身黑棉衣背上肩上也有几处露出了棉花,好象是绳子捆绑过的。另个小青年穿着红军服装,微微害羞地笑着,显得十分有神,但却不记得他是谁了。**伸出手来同他们握手,面笑着说:“这不是杜师傅吗他是我们遵义区苏维埃的主席,怎么能不认识这个小鬼我倒时想不起来了。”
金雨来指着那个小鬼笑着说:“主席,我估计你也想不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跟着杜师傅起欢迎我们的小猴子嘛那时候天挑煤,猴瘦猴瘦,吃了几天好的,你看有多精神这次追击,他跑得可快了,下子就闯到敌人师长的伙房,看见只热腾腾的鸡,抄起来就吃,伙夫说:”快放下,这是给师长做的他说:“我是红军,连你也得抓起来你瞧,小伙子的腿脚有多快”
大家哈哈大笑。刘英笑得捧着肚子。理发员笑得满手的肥皂沫都流到袖筒里去了。
**望着杜铁匠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说:“杜师傅,你的景况不大好吧”
杜铁匠还没说话,金雨来就插进来说:“他可受了苦了”
接着,他就把杜铁匠个多月来的遭遇说了遍。原来,部队西进以后,敌人当天就占领了遵义城。杜铁匠因为名声较大,就潜回到农村的家里。组织上托付给他的几个伤员,他都安排到亲戚家了。他自家亲自护理着个连长。这个连长,伤很重,不能行动,他就把他背到山上个石洞里藏起来。他每天让妻子做了白米饭,用布裹起来,砸得象薄薄的饼子样缠在腰里,外面穿上衣服也并不特别显眼。然后他就爬山越岭给伤员送到山洞里。那个红军连长,每天接到他送去的饭都要流好多眼泪。时间长了,地主乡政府对他有了怀疑,就把他抓起来了。每天把他吊在梁上毒打顿,但他句也不承认。在关押期间,他妻子的弟弟,又接替他,还是照旧往山洞里送饭。直到这次部队砸了乡公所,才把杜铁匠救出来。
“那个连长呢”刘英听得出了神,插进来问。
“已经养好伤,回部队去了”
金雨来说到这里,把杜铁匠的袖管和裤管捋开,手脖子和腿腕子全是道道深深的伤痕。他指着说:“你看把杜师傅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杜铁匠淡然笑,显出颇为豪迈的神情,说:“没有什么,那些家伙是早晚要完蛋的”
**深情地望着杜铁匠,说:“杜师傅我们真要谢谢你呀”
杜铁匠豪爽地笑,说:“**,别谢我了,你就答应我个要求算了”
“什么要求”
“我这次就要跟你们走”
“噢,你要参加红军”
“是的。”
“你家里离得开吗”
“我已经给家里说好了。”
**微笑地点了点头。金雨来搂着杜铁匠的脖子,兴奋地说:“就到我们营里吧”
**的头发剪得不长不短,正要开始刮脸,他向理发员摆了摆手:“算了吧”
“不,你轻意不理发,还是刮下好。”理发员坚持,**只得乖乖听从。他望着杜铁匠说:“杜师傅,在我们离开这里的个多月,老百姓对我们还有信心吗”
“叫我看,群众的心还是向着我们。”杜铁匠说,“有个小卫生员叫敌人杀了,在这带就成了神了。老百姓都叫他红军菩萨。”
“什么,红军菩萨”
“是的,据说还显过灵呢这带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道的。”
“哦,大家都坐下,你详细讲讲。”
刘英从屋子里搬出条长凳,大家坐下来。**的胡子上捂着条热毛巾,静静地听着。
在红军第次占领遵义期间,曾经组织了不少工作队到四乡去打土豪,把地主的粮食衣物分给穷人。遵义城东南十多里的桑木垭村,也来了工作队。这个工作队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卫生员。人生得聪明伶俐,很惹人喜爱。他除了给穷人分东西,还给穷人治病。那时,这地方正流行“鸡窝寒”,属于伤寒类的病。小卫生员知道很多偏方,把许多人的病都治好了。群众简直把他看做神医似的。工作队撤走以后,这卫生员还是天天来给群众看病,每天早出晚归。红军临走那天晚上,因为给群众看病,他回去得很迟。等他回到驻地,部队来不及通知他,已经出发走了。给他留下个条子,个路线图。他就拿着这个路线图追赶部队。哪知走出不远,就被地主武装抓住杀害了。消息传到桑木垭,群众非常悲痛。个老汉说,我已经知道了,他昨天晚上给我托梦来了。昨天夜里我腰疼得厉害,睡得迷迷糊糊,他就进来了,站在我床前说,老大爷,我们部队走了,我听说你的腰疼病犯了,不好受,我来给你治治。说着,就给了我包药,又给我倒上水,扶侍我吃了,他就要走。我要起来送他,他用双手按住我说,老大爷,不要送了,我要赶部队去了。孩子这么好,我怎么能不送呢,我就下了床,结果没有走出几步就碰到门上,这才醒了。村里人听,心里非常难过,都说,这么好的孩子,我们怎么能让他暴尸在荒郊野外这样,就趁黑夜将他的尸身抬了回来,重新装殓了,将他埋在小龙山上。大家面烧香,面祷告说:“你活着给我们治病,你死了也要保佑我们。”以后就传说他显灵了,常常回来给人们治病。人们有了病,也就常常拿了香到坟上来祷告求医。渐渐,还有人来倾述各种人间不幸,甚至祷告夫妇和美,儿女早归。人们就把这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说成是“红军菩萨”。传说愈传愈远,烧香的人也就愈来愈多。地方上的土豪劣绅政府官吏都觉得坐不住了。他们觉得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于是就动手挖坟。开始派几个乡丁去挖,群众都说动不得,红军菩萨这样灵,动就会遭到报应。乡丁就不敢挖了。保长看乡丁不敢动手,就亲自来挖。他哆哆嗦嗦来到坟前,拿起铁锹挖了不到几下,块石头从坟上滚下来,围观的群众大声喊:“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保长把铁锹扔,就瘫在地上。晚上他亲自买了香纸来烧,向菩萨祷告赎罪。区长看保长不行,就自己骑了匹大马来挖。结果还没走到,马腿就让山上的树枝绊坏,群众越发吵吵说,菩萨显灵了。遵义个姓高的专员闻听大怒,严令下属立即将坟平毁,如有敢阻挠者,将严加治罪。命令下了之后,专门派了部队来挖,气象森严,如临大敌。这次坟是挖开了,棺材也露出来了,但是过了夜,第二天看,不知被什么人偷偷填上,完好如初。坟前的香火反而更多了。据说,群众中暗暗传着个口号:“敌人毁了香火台,我们还要垒起来”。方圆几十里百把里都知道了。群众凡是来的,除了香纸,都要带捧土,几块石头。这样白天毁了,夜里又长起来,坟头不但毁不了,而且比以前还大。那些来的人,有青年壮年,还有许多老太太,离得越远,心显得越诚。坟前除了香纸,还摆着鸡蛋水果之类。反动派看到这样,怕惹起众怒,也就不再议平坟之事。
杜铁匠讲完,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个小鬼,我在会议上见过,圆乎乎的小脸,笑还有两个酒涡,蛮可爱的。你们临走那天,我离开遵义很晚,路上碰见了他。我说,小鬼,快走吧,部队出发了,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去送他”
“他叫什么名字”**问。
“我没有问,桑木垭的人也不知道,只好把他的坟叫红军坟。”
**沉入到深深的感动里,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会儿才说:“多好的孩子为我们的红军增了光了。”
说过,稍停了停,又说:“这次打遵义,三军团的参谋长邓萍同志也牺牲了,就埋在小龙山上。我正准备去下,离那个小鬼的坟不远吧”
“不远,两个坟挨着呢”
发已经理完,理发员象打了个胜仗似地露出轻松的微笑。**向他点点头,站起来。他看看天气尚早,就同杜铁匠金雨来等起向小龙山走去。
小龙山紧挨着遵义城,是座不高的秀美的山冈子。树木蓊郁,几乎把整个山都遮住了。因为天气和暖,满地都是青草的绿芽,不少小草花都耐不住性子悄悄地开放了。不知什么鸟儿已在树枝间悠闲地啼唱。
**来到邓萍墓前,脱下八角红星军帽,深深地鞠了躬。
“那边,就是小卫生员的坟墓了。”杜铁匠往旁边指。
**转脸看,那座坟头果然很大,上面堆着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石头。坟前满是香火纸钱的灰烬,好几挑也挑不完。**慢慢踱到这座坟前,沉默了会儿,说:“向我们的小菩萨也鞠躬吧”
说过,又深深地鞠了躬。
二十五
遵义大捷的震波,深深震撼了石头城。蒋介石深夜命令陈诚前来密议。
陈诚,这时正红得发紫。由于对中央苏区第五次“围剿”的成功。陈诚在他的权力奋斗史上,跨上了有决定意义的阶梯。他除了任预备兵团总司令,对中央苏区继续清剿外,还任命为陆军整理处长,负有整编全国陆军的重任。实际上已把军政部和训练总监部的大部权力抓取到手。很明显,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是参谋总长了。这对于“大丈夫不可日无权”的少年将军,真可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在国民党军人中,陈诚的精明强干,善观风色,善抓机会,善抓兵权人权财权,以及手段的辛辣果决,发展上的帆风顺,都是令人景慕的。九二四年在黄埔军校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区队长,某天晚间访友,归来时已近拂晓,不便再睡,遂挑灯夜读三民主义,正好为查夜的蒋介石遇见,蒋立即大加奖饰,予以提升,这就成为他生幸运的。也是事有凑巧,天假其便,国共分裂前夕,陈诚在二十师当团长,该师师长严重站在著名的革命派邓演达边,他唯恐蒋介石借口解散该师,遂将师长让陈诚代理。陈诚感激得五体投地,他含着眼泪说:“现在凡是积极肯干的,都被看作**,谁还敢干”还说,“师长,你走了我是没有法子干的”
这位“没有法子干的”师长,不久就投入蒋氏怀抱,屡建功勋,不到年就升任了南京警备司令,举跃居中将。此后,他又参与了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的军阀大会战,率部抢先进入济南郑州,进步取得蒋介石的宠信,被提升为十八军军长。从此他就成为蒋介石嫡系中的名红人了。
可是,当他参与了剿共战争之后就不那么顺利了。九三三年第四次“围剿”前,他的十八军由两个师扩大为六个师,共**万人。担任中路军总指挥的陈诚,真是信心百倍,满以为可将江西“赤区”鼓荡平;谁知刚刚开进,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就连续被歼,个师长被打死了,个师长被活捉了。这对总指挥的脸面,未免太不好看。但是陈诚颇有点硬劲儿,在蒋介石面前,仍然坚持按原计划进行,令他的十八军继续向原地区推进。本来希图侥幸取胜,挽回面子,结果更糟,他赖以起家的十师也大部被歼,师长肖乾也被打伤。陈诚在接到这个噩耗时,几乎昏倒在地。战后他觉得无颜见人,径回南昌私寓,闭门不出。这时国民党内部舆论哗然,对这位不可世的少壮派军人表现了极大地不敬。竟有人提出要撤消他的本兼各职,对他的十八军进行改编。但是,蒋介石环顾左右将领,或者优柔寡断,或者暮气沉沉,没有可与**较量者,思之再三,还是把这副剿共重担放在陈诚肩上。陈诚果然不负重托,在五次“围剿”中掏出了吃奶的力气,行军时穿草鞋,扎大皮带,吃大锅饭,背干粮袋,真是带着头干。五次“围剿”的成功,怎能不使这位少壮派以英雄自许,以进步军人自命,夸耀于人呢他本来个子很矮小,但他的胸脯却挺得高高的,至少要比别人的胸脯要高出倍。他在四次“围剿”中遭受的创痛,似乎也渐渐淡漠了。
但是,今天蒋介石的突然召唤,却使他心中踌躇。他敏锐地觉察到,这必定和遵义前线的失利有关。这次失利不但对自己的脸面不好看,而且薛岳和吴奇伟这些人都是自己推荐的,都已经是自己圈子里的人物。如果对他们有什么措施,对自己也很不利。
他在汽车里路想着,来到了黄埔路蒋介石的官邸。他下了车,整整他那身黄呢军服,摸了摸屁股后刻有“蒋中正赠”的小剑,然后挺着胸脯,迈动锃亮的马靴,拿出十足的军人姿态跨进了客厅。客厅宽敞明亮,灯光柔和。这里共有两个人。个是蒋介石,他光着头,穿着深枣色的纺绸长衫,满脸怒容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另个是陈布雷,他那瘦小孱弱的身子埋在沙发里,手指上夹着支香烟。
陈诚早已脱去军帽,挺胸收腹,脚跟卡地磕,向他的上司行了个相当标准的室内敬礼。
“遵义前线的事,你知道了吗”蒋介石严肃地望着陈诚,并没有立刻让他坐下来。
般将军都很害怕蒋介石那双深陷的眼睛。他常常能把人看得心中发毛。过去有个旅长被召见时,看见他那双眼睛浑身战抖得说不出话来。但陈诚却并不如此,他心里紧张些,态度上却很从容。
“校长,知道了。”陈诚说。他是习惯地称蒋介石为校长的,而自己不言而喻就是校长的学生。
“这简直是追剿以来的奇耻大辱”蒋介石几乎是吼叫地说。他的秃头在电灯下闪着亮光。“听说薛岳并没有上前线,他在贵阳花天酒地”
“校长,”陈诚脸上堆着笑容说,“贵州那地方,王家烈的势力很深,中央要想站住脚,薛岳恐怕还要经营番。”
蒋介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示意陈诚坐下,但仍然怒气未熄:“共匪只剩下三四万人,被我们追到川南个小角角里,北有长江,南有横江,我们几十万大军围着他,哪里有这样的好机会娘西皮,都叫那些蠢猪放过去了,还叫人咬了口”
瘦小的陈布雷,胆子也小,他最怕蒋介石发脾气。现在看到蒋介石怒火不熄,就偷偷地看了陈诚眼,示意他暂时先不要申辩。
陈诚接受了这个友好的示意,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陈布雷本来是个文人,早年在上海商报当过记者。自九二七年追随蒋氏,蒋的各种文章电令,差不多都由他捉刀代笔,逐渐成为蒋的智囊人物。说起他的工作,真可以说是人世间最苦最累的工作了,因为他经常要写那种以黑作白,以无作有的文章,真是弄得呕心沥血,身心交瘁。见了人,他好象站不起来,眼睛也好象睁不开的样子。脸上只有那么层干皮,乍看就象个瘦小干枯的老太婆。
蒋对贵州战事的不满直发泄了半个钟头,最后又冷古丁地冒出了句:“那个广东佬吴奇伟,为什么出师就这样丧气他是在江西吓破了胆,还是心里还想着张发奎”
这个问题提得尖锐,陈诚不能不答复了。
“他自从过来以后,对委座直忠诚不二,戴笠科长也从来没说过什么。”陈诚郑重说道,“不过,这个人手太软,象个老阿婆,军纪掌握不严。以前我的十师守归德,冯军舞着大刀冲上来,全线动摇,我杀了个团长,阵线立刻就稳住了。我就不信有守不住的阵地”
“我要撤他的职”蒋介石厉声说。
“先生,不可”陈布雷终于欠了欠他那瘦小的身子,细声细气地说了句。
“为什么不可以”蒋介石问。
陈布雷正正身子,带笑说道:“吴奇伟是个老军人,有此过失,必然心中有愧。如处置过分,反而容易招致不满。先生不妨亲笔致函慰勉,令其戴罪图功,这样,他就会衷心感激先生,进步为先生所用了。”
陈布雷说过,又看了看陈诚。他脸上的笑容,虽然不甚雅观,而对陈诚却是个支援。陈诚立刻会意,接上说:“这个主意好。”
蒋介石没有反驳,象是默认。
他的火气似乎小了些,同时往返踱步也有些疲倦,就走近中间的长沙发坐下来。他撩撩长衫前襟,把条腿跷起来,露出圆口布鞋。停了片刻,又望着陈诚说:“辞修,你准备飞机,明天早我们三个就飞往重庆。”
辞修是陈诚的号,从称呼说,气氛已经平静下来。
“是去前线视察”
“不,我要去亲自指挥”蒋介石在沙发上挺挺身子,显出种凛然不可或夺的气概。说过,又接着发挥道:“我们花费了四五年的时间,前后兴师数百万,动用了全国的人力财力,才把朱毛从江西赶出来。目前他们被困在贵州穷山恶水之间,正是完成剿匪大业的最好时机。如果时机失去,让他们在个地方扎下根,以后再剿灭他就很难了”
“先生考虑得既深又远,非有杰出眼光者是想不到的”陈布雷不绝地点头赞叹。“但是,似乎稍呆些时日,对些重大问题处理下再去不迟。”
“有啥重要事体”蒋介石横过来眼。
“最近,舆论方面不大好。尤其是华北。”
“什么舆论”
陈布雷不无气愤地列举了些报纸的名字,指责他们乱发消息,乱发议论。例如说特务乱抓人,宪兵三团在北平每天要抓三五十人;谁说了句抗日的话,就上了黑名单,不是活埋,就是扔到永定河里;说是北平有几口干井,死尸堆得满满的,永定河漂着死尸多少多少。陈布雷最后叹口气说:“这些舆论当然煽动性很大,使得各界都对政府和先生不满。
“
“这是造谣”蒋介石不等陈布雷说完,就愤愤然打断了他。
陈布雷笑笑说:“尽管是造谣,但普遍有这种舆论,对政府对先生也非常不利”
句话把蒋介石说火了,他把袖子甩,愤然叫道:“什么舆论舆论舆论我拿出三万块钱开十个报馆,我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什么狗屁舆论”
蒋介石说过,还用那双深陷的眼睛盯住陈布雷不放。陈布雷平时就很怕那双眼睛,他自己也说不清那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只要那双眼睛直直地射过来,他的眼光就躲开去了。尽管他们朝夕相处,这点并没有改变。今天亦复如是。再加上蒋介石竟说舆论等于狗屁,他不由惊,把瘦小的身躯往沙发里缩不言语了。
蒋介石也许觉得话说过了,把语调放得和缓了些。说:“叫何应钦去处理。我叫他坐镇北平,为什么他回到南京还不回去”
“也难怪咧”陈布雷又试试探探地接上说,“个中华民国堂堂的军分会负责人,北平行营主任,个日本兵就敢闯进他的办公室直呼其名,唾了他脸,这个官也够难当的了。
他怎么还有脸回去“
“怕死就不要穿军服”蒋介石又愤然说。
陈诚向与何应钦不睦。从九二七年十月,何应钦免去他的师长职务起,他就直没有淡忘;何况未来的参谋总长究竟谁属,更是丝毫不能相让的显赫目标。陈诚听到这里,立刻义愤填膺地插进来说:“如果国家的大员,都不愿为领袖分忧,那还算什么同志”
陈布雷不愿在陈何的矛盾上表示什么,又把问题拉回来,进谏道:“现在全国要求抗日的空气这样高,反对内战的呼声这样强烈,为先生计也总要有个处置,暂时稳定下华北政局”
这几句话调子很柔和,说话的声音更是那么细声细气,谁知蒋却象挨了针刺般,立刻转过脸,瞪着陈布雷说:“拿什么处置抽部队去你看抽什么部队哪个部队能和日本人顶**把我们的人力财力物力都消耗完了,我拿什么去打日本”
连几个连珠炮式的问句,轰得陈布雷面红耳赤,不言语了。陈布雷即刻低下眼睛,那张本来枯黄很少见过血色的脸,竟时泛起了红色。蒋介石还觉得意犹未尽,继续教训道:“些人老是空喊,抗日,抗日,我倒问问,用什么抗日我们枪不如人,炮不如人,教育训练不如人,机器不如人,工厂不如人,我们拿什么去同日本人打仗呢恐怕不打还好,要打顶多三天就亡国了。也许有人以为我的话是危言耸听,其实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准备,没有国防,就是从现在起准备个三十年,我们想靠物质的力量战胜日本,也还是等于做梦。
何况日本并不给我们准备的机会呢“
这是蒋介石在抗日问题上的个基本观念,陈布雷和陈诚以及他们国民党的同志们,当然都不是第次听到。陈布雷也无意于今晚同他讨论这些问题,不过出于对领袖和恩人的忠诚,仅仅想对不利的形势有些补益罢了。他的这点拳拳之心,也是颇为动人的。
“先生,”他万分诚恳地说,“即是搞点表面文章也好。”
“表面文章”蒋介石略沉吟,脸色和蔼了些,而且微露笑意。“那你们就搞些么多搞点文章在报纸上登登。”
说到这里,陈布雷扼腕叹息,不胜感慨地说:“我们不光是军事上打败仗,文笔上也不行。我们国民党有什么宣传人才人才都跑到**那边去了。”
“你可以拉点中间党派,帮我们讲话。”
“唉,那些人都是些老女,要他们出嫁总还是羞羞答答地不肯应。”
“罢了,罢了,”蒋介石摇摇手,“这件事由你去做,至少你可以写点。把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认认真真地讲讲。明天我们还是要赶到重庆,要首先解决共党问题。”
陈诚和陈布雷都连连点头。
“我告诉你们,现在的事体不能掉以轻心。”蒋介石以严峻的目光望着二陈,告诫说,“薛岳给过我个报告,说共党开过个什么遵义会议,**又上台了,你们注意到这件事体吗”
“是的,注意到了。”二陈齐回答。
“这个人很难对付。在江西我们就吃了他很多亏。”蒋介石的脸上浮起隐隐的愁容。“我本来预计,共党是要分裂的,那就好收拾了,没想到**又上了台。这人善于声东击西,他的行动往往使人迷惑不解。这次他们突然回师遵义,就很象是他的手法。”
“先生说的是。”陈布雷频频点首。陈诚没有则声,似乎想起四次“围剿”,心里还有种隐隐的恐惧。
说到此处,蒋介石不禁感慨万分,凑近二陈,声音不高,但是颇为沉重地说:“老百姓受了共党的盅惑宣传,在那里高喊抗日还好理解,可叹的是,我们党内的同志,有些人糊里糊涂地也跟着喊。试问,**拉着我的后腿,不消灭**,我怎么抗日我给你们实说了吧,日本人来了,我们总有办法对付;如果让**得了天下,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点,你们懂不懂”
他说完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望了阵陈布雷,又望着陈诚,他确实动了真感情了。虽然蒋介石这话决不止是第次说,但陈布雷陈诚听来仍有种使人战栗的力量。
“先生的话很有深意”陈布雷虔诚地点了点头。
“校长的训示,我陈诚从不敢忘,不消灭共党,我也是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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