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感到自蔚的地方。
但是,在两种对立物的斗争中,往往是很难找到转圜余地的。坚持党性,又往往会触动派性。被党中央派去贯彻全面“进攻路线”的“布尔什维克”,竟然同“右倾机会主义者”妥协,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所以,他同他的几位掌权的莫斯科的亲密同窗,就不能不发生隔阂。九三三年初,临时中央进入江西苏区,有次,他同博古起聊天,就发生了件不愉快的事。那时,**已被撤去了军事职务,颇有余闲,除了调查研究,就潜心读书。博古从外面来,带了不少外文和中文的马列书籍,**就借书来了。博古对他还算客气,借了几本给他。可是等到**抱着书走出去的时候,博古就带着讥笑的口吻对王稼祥说:“老毛还学马列呀”王稼祥听着很不顺耳,就随口说:“他就是不懂外文,其实读马列的书也并不少,而且很注意消化。要说古书,那我们这些人就不及他了。”博古高傲地笑道:“山沟沟里出什么马列主义”王稼祥又反驳说:“要论打仗,那他硬是行咧”博古见他对**如此心折,竟公然在自己面前称赞他,心里更是痒辣辣地不好受,立刻说:“打什么仗完全是守株待兔罢了;这同党的进攻路线是完全不相容的”王稼祥也反驳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避实击虚,积极创造机会消灭敌人,怎么能说是守株待兔呢”两个人竟这样来往,弄了个不欢而散。
被撤去军事职务的**,住在瑞金的个叫高鼻垴的小山上。山上有座寺庙,他就住在那座寺庙里。有时下去搞点调查研究,有时就潜心读书。那种生活自然是清冷的。虽然他的热烈信徒们有时悄悄地来谈谈,但毕竟门前冷落车马稀了。王稼祥看在眼里,觉得很不是个滋味,有时也上山去看看他。两个人谈起当前的战局和打法,竟有许多观点接近,心底的感情也就有了进步地交流。谈到激动处,**常常摇摇手说:“没有办法我们是居于少数哦”
形势越来越恶化,而来自党内的压力却没有丝毫减轻的样子。九三四年月,第五次反“围剿”打得难解难分,红军眼看就要被敌人逼到绝境的时候,中央还开了个五中全会。会议宣称第五次反“围剿”是“争取中国革命完全胜利的斗争”,要大力反对“主要危险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对“对右倾机会主义的调和态度”。会议还决定,派张闻天到政府里去当人民委员会主席,而事实上**早已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主席,政府的工作本来是由他做的。这无疑是剥夺了**的军权之后,把政府方面的工作也剥夺了。王稼祥参加了五中全会。那天,他正发高烧,昏昏沉沉。他没有能顶住这个强大的压力,他举了手。事后,他懊悔万分,多次责备自己,作为个**员是软弱了。人世间许多感情都会渐渐消逝,唯独内疚会长留心头,甚至陪伴到人的终生。对个正直的人更是这样。刚才两个参谋的谈话,又次勾动了他心之深处的情愫,使他陷入深深的思索
“唉哟”只听担架上叫了声。原来头驮炮的骡子挤上来,几乎把担架撞翻,担架员打了好几个趔趄,才站定了脚步。
“你们长眼睛了吗”几个担架员瞪着炮兵狠狠地骂道。
年轻的医生小彭和几个警卫员,也纷纷赶过来责问:“把首长碰坏,你们负得了责任吗”
“算了,算了,”王稼祥摆摆手。“他们又不是故意的”
担架停在路边,等炮兵过完,才继续上路。
路上又歇了几次,才爬上三千界的山垭口。王稼祥向西望,紫蒙蒙的云气片迷茫,在那层层叠叠的山海上,停着轮血红的落日。
“咱们歇歇吧,同志们也太辛苦了”
王稼祥招呼担架停下来。他自己离开担架活动了会儿,随后要过望远镜,站定那修长的身子向东凝望。只见界首浮桥那里,已不见人影,显得气象森严,仿佛部队过完,指挥部已下令封江。北面带松林中,枪炮声也渐渐稀落,自北而西的条条道路,都有红军密集的队伍,正向西面带大山撤退,那想必是鏖战数日的军团了。而那弯弯曲曲的湘江上,仍然断断续续地漂浮着尸体圆圆的斗笠和文件
这时,飞机又在上空出现。人们正在纷纷隐避,下面山径上却有几个人不慌不忙地走着,后面还跟着匹白马。走在前面的那个高个子,步态悠然,象若无其事的样子。警卫员小丁看急了,就尖着嗓子嚷道:“那是谁注意防空啰”
走在前面的那个高个子,停住脚步,仰起头看了看飞机,见飞机拐了弯,就又走起来,还是那样步调悠然。小丁还要再喊,被年轻的彭医生止住:“你瞧,是不是**过来啦”
说是**,王稼祥急忙收起望远镜,往下看,见前面那个高个子微微驼背的姿势,果然象**,就往下迎了几步。
**和他的几个警卫员,已经走了上来。王稼祥仔细望,见**面容黄瘦,颧骨高耸,疲惫之中还带着病容,显得相当憔悴。过长的头发从他那八角军帽的两侧露出来,身上满是灰尘,还背着把破雨伞。
不知怎地,王稼祥顿然升起种怜惜之情;就走上去握着**的手说:“**,你的身体看来很不好呀”
“主要是睡眠不好。”**微微笑。
接着,他关切地问:“稼祥,你的伤怎么样啦”
“还没有太恶化。”王稼祥指指山垭口下面的担架员,“就是苦了他们。”
说着,他拉着**,靠着棵大树坐下来,颇为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今天遭受这样大的损失”
**低下头想了想说:“大概也只能如此”
“你看,这种打法行吗”
**笑了笑:“这叫叫花子打狗,边打边走”
“这种局面能继续下去吗”
听见这话,**蓦然惊,侧过头来望了王稼祥眼,没有说话。
王稼祥聪敏的眼睛闪,知道**不好说什么,就接着说道:“现在实际上就是李德专权,博古什么都听他的。应当把他们轰下来”
**眼睛亮,象电花闪了下似的。但是,他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会才说:“办得到吗”
王稼祥似乎胸有成竹:“我想提出,开个会,总结这阶段的经验。”“那好。”**紧紧握住王稼祥的手说。“恐怕还得活动活动。”
两个人站起来,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先送王稼祥的担架上路,随后跨上白马。
夕阳已经落山,山路渐渐溶进夜色里。**听着得得的马蹄声,眼前出现了幅又幅的图画。而首先出现的幅画面,是江西宁都的座祠堂。那时也象现在这样暮色低垂,会议经过对他的激烈批评之后,要最后决定了。**看得清清楚楚,有三个人是不同意让他离开部队的。个就是红军的总司令,那个脸上已经开始出现皱纹的,完完全全象老农民的朱德。你想不到这个天到晚对谁也笑嘻嘻的人,在关键时刻竟然如此倔强。他的嘴角下垂着,灼灼的目光凝视着屋角,就象大山样岿然不动。而另位就是周恩来,他积极主张让**继续留在部队指挥作战。第三个就是这位年轻的修长的总政治部主任。当时的**,种深深的感激之情就萌发在心底了,这幅图画就象刻在心上似地终身难忘。今天,他又看到这只年轻的手要支持他了。在深浓的暮色里,他脸上出现了长期不曾出现过的从内心里露出的微笑。
三
周恩来和博古行,于黄昏时分赶到油榨坪。
油榨坪是山凹间的座小镇。说是小镇,其实只不过二百户人家,只是道小小的市街而已。街上都是古旧的木板房,有十数家店铺。小镇南面有道不算很窄的小河,那就是资水;不过她刚刚离开母亲的怀抱,北面几十里外就是她的源头,名叫资源。
警卫员们很快就找到了总部。因为那时穷苦人家房子窄,无法悬挂地图,总部多半设在地主的庄宅。而且那门口总架有横七竖八的电话线,夜里常挂着盏马灯,那是为了夜间送信的通信员容易辨认。现在,在靠河边的处院子门口,盏挂在树上的马灯,已经亮起来了。
周恩来和博古刚要跨进院落,听到里面有喝骂声和争吵声。他们走进门口看,见李德站在上房屋高高的台阶上,叉开两腿,瞪着双黄眼珠,正在高声斥骂。台阶下站着八军团个年轻的师长,衣服挂得破破烂烂,还沾着不少血迹;旁边立着个身着便衣的年轻妇女,低着头满面通红。周围站着总参谋部的作战局长和几个参谋。细看那位师长,虽然是立正姿势,面部却流露出不满甚至是轻蔑的表情。
身躯高大的李德,见周博二人进了院子,立刻走下台阶,迈开大长腿跨了过来,先声夺人地说:“临阵脱逃简直是临阵脱逃个师长竟出了这样的事
如果不执行纪律,还能打仗吗“
李德懂得三国语言德语英语和俄语,就是不会汉语。这次他说的是俄语,经过翻译,虽然尖锐性有所减轻,仍然十分刺人;那位师长又是愤怒,又是委屈,激动得眼都红了。
“你这是污蔑”他对着李德高叫了声;随后又转过脸,面对着周恩来。“我们个师两三千人,打得剩了几百人,我把他们带回来了,怎么能说是临阵脱逃呢”
“我问你,你守住了我规定的阵地吗”
“那是因为敌人插到后面来了。”
两个人又吵起来。周恩来看了他们眼,神色十分冷静,转过脸问作战局长薛枫:“电台架好了吗”
“架好了。图也挂起来了。”薛枫很干练地说。
“要赶快了解下湘江东岸的情况。”
“好。电台已经开始工作了。”
周恩来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对着那位师长:“朱兵,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副主席,”朱兵恭敬地说,“您知道,我们八军团是出发以前才成立的,既没有什么训练,又缺乏战斗骨干,怎么能经得起这种场面呢我调到这个师工作的时候是提过建议的”
朱兵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又是**员,周恩来那时候就认识他。后来,他还参加了南昌起义。南昌起义失败,他随朱德起上了井冈山。不久以前他是军团的团长,由于作战勇敢,战功卓著,成立八军团时被调去当了师长。周恩来记得,他当时确实不愿到八军团去,曾经建议把大量新兵补到主力兵团,不要成立那么多有名无实的新部队,但这些意见被博古李德给否决了。这么个有累累战功的团长,怎么会临阵脱逃呢周恩来想到这里,就带着几分笑意问:“你们八军团现在情况怎么样”
“被打散了。”朱兵叹了口气。“我们政委和我的警卫员都被打死了。我过了江以后,碰上李德顾问,我向他报告了情况,他还没听完,就把我带来了,要处分我。”
在朱兵讲话的时候,李德火急火燎地,左看看右看看,个劲地用眼神催促翻译小李。经过翻译,尽管尖锐性有所降低,李德依然吼吼起来,并且指了指那个妇女:“我们规定,地方的女同志不经批准是不能随队的;而你作为个军人,丢掉了部队,却没有忘记带自己的老婆。我问你,你知道这个规定吗”
“我申明,并不是我叫她来的。”朱兵带着怒容说。
那个穿便衣的女同志,原来低着头很害怕的样子,现在看形势有了变化,胆气壮了,立刻直视着李德说:“我是带于都的民工来的,是经过县苏维埃批准的,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我的丈夫在这里,我就是要来”
个参谋胆怯地试试探探地说:“据我们了解,李秀竹同志确实是经过于都县苏维埃批准的,是从后面赶来的。”
李德见有人竟公然帮助说话,更是火冒三丈;他狠狠地瞪了那个参谋眼,指着朱兵气势汹汹地说:“这决不是第次你是贯的游击主义,没有丝毫的正规观念。你的部队纪律非常松懈。有好几次,我亲眼看到,你的通信员经过我的门前,竟然不下马扬长而去。这还象个部队吗我受国际的委托到这里工作,不负责任行吗”
说到这里,他气不可遏,对周围的参谋命令道:“对朱兵定要执行军法审判你们先把他捆起来”
几个参谋不动,面面相觑,最后都偷偷地望周恩来。
周恩来望望博古,博古直在旁边踱着步子,象个局外人,默不作声。见此情景,周恩来果断地把手摆:“不要先要总政治部调查下。”
说过,望望博古李德说:“我们还是赶快研究下现在的情况要紧,这件事就交我处理吧”
“我还要休息。”李德怒容满面,迈着大长腿跨出了院子。
“我也相当累了。”博古说。
“也好。”周恩来说,“那你们就先休息下。”
说过,就同薛枫起上了高高的台阶,在门口回过头说:“朱兵,你先回去,事情会弄清楚的。你那个部队就是剩下几百人也要带好。”
从朱兵颇有精神的回答,可以听出他的愉快,因为夜色降临,已经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了。
接着,周恩来又用温和的口气对那个妇女说:“李秀竹同志,这次是长途行军,原来是不准备带更多女同志来的;现在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先到休养连当政治战士去吧,你看怎样”
“行,行。”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得出她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屋里已经掌灯,墙上果然挂上了作战地图。周恩来看了薛枫眼,相当满意。这薛枫是河南人,也是黄埔学生,人生得年轻漂亮,精明强干。自从刘伯承被李德排挤走之后,总参谋部的许多具体工作要依靠他了。
“快谈谈情况”周恩来坐在张竹床上说,“部队都过来了吗”
“周副主席,您还没有吃饭呢”
“不忙。”周恩来招呼小兴国,“饭盒里不是还剩下点吗
你烧点开水我泡着吃。“
说过,又凝视着薛枫。薛枫的脸色下暗下来,表情相当沉重。他斜睨了地图上象蓝缎飘带样的湘江,吃力地说:“大部分是过来了,可是损失太大,八军团基本上散了”
“他们还有多少人”周恩来神色冷峻。
“据八军团报告,战斗部队只剩下六百多人。直属机关可能多些。严重的是部队许多人对前途失去信心,组织散漫,每个班自成单位,自由煮饭睡觉,已经不象个样子。”
“其他部队呢”
“还有五军团的三十四师,被敌人追击部队包围,没有过来。”
周恩来暗暗吃了惊。他原来最担心的就是三十四师,因为这个师在全军最后担任掩护。
“你们联系上了吗”他问。
“电台呼叫了半天,也没有联系上;后来他自己跑出来了,说是被追敌包围,无法脱身。现在追敌周浑元纵队已经到了文市,而他们还在新圩以东。”
周恩来急步走到地图前,凝视着新圩红树脚以东片山地。霍然,个短小精悍的湖南人的身影跃入脑际。这就是二十九岁的师长陈树湘。他是由旧军队中起义过来的,由于骁勇善战,今年升为三十四师师长。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发出这样的呼叫的。周恩来想到这里,心中十分沉重,不禁面对地图自言自语:“无法脱身无法脱身如果今天夜里仍然无法脱身,明天敌人就可能攻占界首,还怎么过得来呢”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又问薛枫:“现在还能联系上吗”
“又中断了。”
“要继续呼叫”
这时,小兴国将热好的饭端了进来。如果在十几分钟以前,这些饭是不够吃的;可是听了三十四师的消息,他的嗓子里就象堵了个东西,肚子很饿,却干着急硬是咽不下去,只好扒了几口,搁在边,喝起水来。
午夜过后,只听大门外片马蹄声响,接着通信员嚷嚷着总司令回来了。周恩来披着大衣走到台阶上,借着大门口树上那盏马灯的光亮,看见朱德走了进来。
“总司令,你今天可辛苦了呵”
周恩来说着走下台阶,把朱德迎到屋里,在灯光下看见他前胸上和裤子上都有斑斑血迹,不禁吃惊地问:“你负伤了”
“不,子弹什么时候也不碰我。”朱德嘿嘿笑。
警卫员解释说,在松树林里碰上个负伤的小鬼,满身是血,走不动了,总司令就把他抱上马了。
“总司令呵”周恩来感叹道,“你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的;可是你毕竟是五十的人了,不象我们。”
朱德憨厚地笑,坐在竹床上,立刻反驳道:“恩来,你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怎么把我的岁数也搞错了我离五十还有年多呢而且不是我夸口,我从小是真正经过劳动锻炼的。”
周恩来笑了笑,面吩咐给总司令搞饭,面关切地问:“军团那边情况怎么样”
“唉,我们真要感谢那些英雄们”朱德不胜感慨地说,“在那带起伏地上,松树林里,完全是拼刺刀呵你拼过来,我拼过去。我们伤亡很大,敌人伤亡也很大。有个团被敌人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硬是拼出来了我们真要感谢他们,这些保卫了党中央的英雄”
周恩来也不断点头赞叹。又问:“他们都撤出了吗”
“都撤出来了。”朱德欣慰地说,“但是,我让他们后面的部队定要牢牢控制住白沙铺这个口子;同时,我让三军团定要把界首保持在我们手里,这样来保障殿后部队的安全。”
说到这里,他望望地图上的湘江东岸,关切地问:“部队都过来了吗”
周恩来把情况扼要说了遍。朱德听见三十四师还被包围在新圩以东,脸上的笑容顿然消失,陷入沉重的思虑中了。
“总司令,你看怎样才好”
朱德沉吟了半晌,抬起头说:“我看也只有让他们突围。”
“路线呢”
朱德走到地图前,思虑了好久,说道:“最好还是在红树脚和新圩之间,乘敌不备突破敌阵,然后由界首以北渡江。”
“这要有个条件,就是必须继续保持界首线在我们手里。可是,敌人明天很有可能会攻占界首。”
“是的,这是有困难的。”朱德点点头说,“另条路,就是突围之后,从兴安以南渡江,然后绕回主力。”这条路怕不行。“薛枫插话道,”我们刚才向老百姓做了调查。兴安以南虽可徒涉,但西进的道路比较少;而且往西去桂林河不能徒涉,困难也是比较大的。“
室内时沉默无语,三个人都陷入焦虑之中。
这时,外面有阵急骤的脚步声,接着机要科长跑了进来,连声说:“联系上了三十四师联系上了”
周朱心中惊喜,脸上立刻堆下笑容,忙问:“是三十四师吗”
“是的,是的。”
机要科长说着,立刻递过电报。周恩来接过看,对浓眉马上皱了起来。他接着将电报递给朱德。这电报是如此简短,除了电头电尾,只有八个字:“处境危急,请求指示”。
下面署着陈树湘和师政委的名字。
短短的电报,使屋里的空气更加凝重,似乎又增加了倍的压力。周朱二人时无话,显然都感到为难。因为“指示”容易,而从重重包围中突破敌阵,渡过即将被严密封锁的湘江,却是多么困难。
“请首长快下决心吧,呆会儿恐怕又联系不上了”机要科长催促道。
朱德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然后停住脚步:“那就只有让他们走我在九二七年走过的路吧”
“你说的是打游击”周恩来问。
朱德点了点头。
“我看也只有这样。”周恩来想了想说,“第步还是要他们突围,于凤凰嘴带渡江,归还建制。如果确实做不到,就可以依据兴安以南的山地,团结瑶族人民发展游击战争。”
朱德点头表示同意。周恩来立刻从皮包里取出个用树枝绑着的小铅笔头,亲手起草电报。写好之后,又看了几遍,然后递给朱德,说:“总司令,你签字吧”
朱德签了字,就递给薛枫:“好,就这样发出去吧”
当薛枫拿着电报和机要科长走出去的时候,周恩来捂着胸口,心里觉得很不好受;因为他很清楚,等着陈树湘和他的红色战士的,是种艰险难卜的命运。这时,在周恩来的面前,又出现了湘江,那漂着尸体文件和圆圆的竹斗笠的血的河流
四
世界上的事多半事与愿违。红军渡过湘江之后,由于损失惨重,两岸散兵流落甚多,红军总部本拟略事休息整顿,然后向湘西前进,以便与二六军团汇合。可是桂军夏威部于十二月二日就占领了界首线,三日就占领了资源,将红军紧紧缠住。全州的敌人刘建绪部也紧紧追了上来。也许更重要的是,蒋介石已经窥知了红军的企图,急调湖南敌军预先占领了新宁武冈城步线,严密堵住了红军通向湘西的道路。在这种情势下,红军只有种选择,就是南转龙胜。而油榨坪与龙胜之间,有海拔两千公尺的座高山,名叫老山界,险峻异常。周恩来朱德王稼祥等领导人当机立断,决定攀越此山。临行前,仓促进行了整编;为了接受湘江战役的教训,决定进行轻装。各部队都将不适宜携带的笨重物品忍痛舍弃。麻袋麻袋的苏维埃钞票,也被弄出来付之炬。在村庄边和山脚下,到处可以看到滩滩的纸灰。
老山界是自江西出发以来最难走的山了。由于山高路陡,大军拥塞于途,当晚未能越过,红军战士们只得就地栖息在山壁曲曲折折的小径上。在最险的雷公岩下,摔死了不少骡马。然而,这支队伍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胜利攀过此山。可怜的却是那些因负伤生病而掉队的战士们,他们不得不流落民间,或者栖息在荒野林莽之中。这场战争的阶级性质是如此明显,地主老财对他们毫不留情,不是将他们逮捕送官,就是将他们骗回家去,乘他们用饭时将他们杀死,劫走他们的枪支。而那些贫农们,铁匠木匠师傅们,却偷偷地将他们藏到家里,或者背上山去,将他们藏在山洞里,趟又趟地给他们送饭,待养好伤送他们上路。这里,几十年后仍然传颂着许多感人肺腑的佳话。
红军越过老山界即进入龙胜县境。这里有苗族瑶族和侗族,他们都在人迹罕至的山沟沟里,过着穷困的生活。因为民族隔阂和国民党特务造谣,许多居民都逃到山上去了,这就给红军增加了层困难。在这里还有件意外的事,就是红军每住下,驻地经常发生火警,有夜竟有四处驻地同时起火。在个名叫龙坪的较大的村镇,周恩来住的房子,半夜间突然为火焰包围,幸亏警卫员机警,才免遭不测。后来经严密搜索,才抓住几个纵火者,原来他们受国民党的派遣,采用这种手段来嫁祸红军。
周恩来这天住在距通道不远的个侗族村镇。街上房子不少,都是座座小小的木楼。可就是居民逃避空,连碾米的水磨和舂米的石臼都藏起来了。虽然从地主家弄来了稻谷,却无法脱出米来。这自然会影响到部队的情绪。加上行军的疲劳,有些干部和战士倒头就睡,分来的稻谷却弃置旁。作为总政治委员的周恩来看在眼里,立即召开了干部会议,提出:没有石磨,就用石头搓,用瓦片搓,也要搓出米来,红军决不能被困难压倒。会后,他果然找了两块瓦片,就坐在侗族的小木楼上搓起了稻谷。警卫员小兴国看着很惊奇,就说:“周副主席,你怎么也搓起来了”
“人份嘛,我为什么不搓”
“你那份,我们包了”
“不行”周恩来笑着说,“这是我提出的,我自己不干怎么行呢”
话虽如此,但他的思想却不在搓稻谷上。他边搓,边思考着全军当前最大的难题:下步究竟向哪里走,在哪里停下来开创新的根据地,以便结束当前这种使每个人都惶惑不安的流动局面。这个问题,自渡过湘江以来,在领导层中已经交换过几次意见,每次都争论不休,难以取得致。种意见是李德和博古的,他们仍然坚持向湘西进军,与二六军团会合;另种意见是,敌人的重兵已经集结湖南,如仍然按照原计划,就会自投罗网,难以自拔。而究竟到哪里好,也还提不出具体设想。部队究竟怎么办,这自然是渡过湘江之后又次红军生死存亡的大事。
周恩来面搓稻谷,面反复思忖,不免心中愁闷。在愁闷之中,脑际忽然亮,出现了两年前的幅图画,件往事。
九三二年的秋天,临时中央就决心将**拿掉,首先是将他赶出部队,撤去他的军权。当时部队正奉命进攻南城,**周恩来朱德和王稼祥都在前线指挥。而这几个指挥者都因南城坚固,觉得徒劳无益。可是后方主事者却坚持向南城进攻,并坚持要**离开前方。当时的中央虽有意让周恩来取而代之,而周恩来本人却毫无此意。他在后方主事者再要求下,曾提出了两个方案:个是由毛负责军事,周来协助;个是由周负责军事,毛来协助。这两个方案都是为了让**能够留在前方。从这里也可看出,周恩来真是煞费苦心。然而,事与愿违,还是把**从军事岗位上撤下来了。周恩来清楚记得,在江西宁都的那个祠堂里,当**临离开会场返回后方的时候,尽管毛内心相当激动但却从容地站起来,跟大家握手,还说:“好吧,同志们,你们什么时候要我**来我就来”周恩来终生难忘,当他握着**的手,听着这不多的话,曾使得他十分难受,他就这样怅怅地望着**从祠堂里走出去了。今天,他反复念着**这火样的语句,想道:“那么,什么时候是他来的时候呢难道今天红军处在这样的困境之中,还不是他应该来的时候吗”
想到这里,他把那两块粗糙的瓦片丢到十分难搓的稻谷里,喊道:“备马”
“到哪里去”小兴国问。
“红章纵队。”
当时,为了保密,军委纵队名叫“红星纵队”,中央纵队名叫“红章纵队”,这里自然是说要到中央纵队了。
不时,枣红马停在小木楼前,周恩来翻身上马。两个警卫员也上了马跟在后面。走了不远,周恩来就抖了抖丝绳,红马立刻奔驰起来,在山谷里响起轻快的雨点般的蹄声。
这时,在几里路以外的村寨里,**也住在家侗族的小木楼里。
他的情绪比过湘江时显得轻快多了,尽管还是那么憔悴。
早起来,他就对警卫员说:“小鬼,老百姓有回来的没有”
“回来些了。”警卫员小沈说。
“去买只鸡,我要请客啰”
“请谁呀”
“请你们哪”
“我们”警卫员们笑了,“我们有什么可请的”
“你看,从江西出来,已经个多月了。”**扳着指头说,“天天走,都瘦得不象样子,再说过湘江多不容易,也该庆祝庆祝。”
警卫员们看见**脸上出现了笑容,又是惊异,又是高兴。三四年来很少看到他脸上有这样的笑容了。
**的厄运是从九三年十月的赣南会议开始的。这个会在中央代表团的主持下,指责**是“狭隘的经验论”“富农路线”和“极严重的贯右倾机会主义”,实际上免去了他的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的职务。**自然心中不平。其实不止是**,苏区的广大干部都感到震惊和迷惑不解。因为刚刚过去的连续粉碎敌人三次“围剿”的大胜利,不仅大量歼灭了敌军,巩固与扩大了苏区,而且使南京朝野震动,难道天底下有这样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但是,有中央代表团亲自坐镇,不满意也没有办法。不久,他就到瑞金以东二三十里的东华山养病去了。
东华山有不少松柏,还有座荒废的古庙。他就和贺子珍警卫员住在这座古庙里。每天读读书,翻翻文件,用来打发这段冷清和寂寞的日子。古庙阴暗而又潮湿,地下有不少青苔,贺子珍怕**添病,就同警卫员把铁皮文件箱抬出来,放在院子里当作桌子,弄了块破木板当作凳子,**在这里坐就是半天。百无聊赖时,他还把自己在马背上哼成的诗稿翻出来,给贺子珍这眼前唯的读者吟诵讲解番。表面上他似乎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却是人在山上,心在山下。尤其是对那场正在进行中的战斗打赣州,表现得焦灼不安。他不赞成打这个仗,他认为这不过是夺取中心城市冒险战略的部分。可是他又无法阻止。果然打了个月还没有打下来,敌人的大批援兵赶到,弄得骑虎难下,空付出大堆伤亡。这时,项英上山来了,请他去挽回局面。按说,他对这场本来不同意的战斗可以不去,但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临行时,乌云压顶,狂风急驰,正是暴风雨来袭的前兆。贺子珍劝他雨过了再走,他说:“人命关天哪,怎么好等呢”贺子珍说:“你的病刚好点,雨浇会加重的。”他笑着说:“我到了战场,病就好了。”说着便跃身上马,下山去了。还没有走到山下,已是大雨滂沱。他到了前线,依据战场情况,果断地撤了赣州之围,将部队拉下来休整。不久,就瞅准了敌人的弱点,率军东进闽西,连续攻克上杭龙岩漳州等地。但是没有想到却得了个“执行中央攻打赣州不坚决”的罪名。
**遭到的最沉重的打击,便是九三二年十月的宁都会议。这次会议进步批判了他那套“诱敌深入”的方针为“等待敌人”的右倾错误。会后调他去做政府工作,接着撤去了他的红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他回到家里,句话不说,只是支接支的抽烟。贺子珍问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说:“他们把我从军队里赶出来了。”从此以后,他的身体便越来越坏,两颊瘦削,双很有神的大眼睛,也陷进深深的眼窝中了。不久,贺子珍到长汀生孩子,他也到长汀养病,有时整天坐在贺子珍的床前默然无语。孩子生下来了,取名毛毛,他们就从这个婴儿每天的生长变化中取得点点安慰。除此以外,就是同贺子珍起沿着长汀河畔散步,或者黄昏独坐吹洞箫了。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会吹箫,更没有听说过他有此爱好,不过借此吹去自己的腔烦闷罢了。他每每把洞箫放长叹着说:我的这些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同志,什么时候才能觉悟呢他们就象长久不吃东西的饿汉,总想口吃成个胖子,不晓得这是办不到的,搞不好,是会要撑死的
九三三年月,**临时中央政治局被迫由上海迁入江西苏区,“反右倾”的弦拧得更紧了。从二月起便开始了对“罗明路线”的批判。人们很清楚,实际上是对准**的。和**接近的人很快就受到了影响。且不说罗明和邓小平毛泽覃谢唯俊古柏受到打击,就连贺子珍这个小小的秘书也变成了收发,机要文件也不要她管了。接着贺子珍的妹妹贺怡,还有贺子珍的父母都受到牵连。贺子珍的父母本来在基层做些勤杂工作,刻刻钢板,印印文件,这些工作也干不成了。这时,**和贺子珍已经带着毛毛回到瑞金。过去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现在却是门可罗雀,没人敢上门了。**怕牵连别人,连几天,甚至几星期不同人讲话。这是令人深深感到寂寞和心酸的时刻。
可是,向同群众有密切联系的**是不能忍受这种生活的,他尤其感到不做工作是最大的痛苦。他安慰自己说,前方的事不让我管,就做点后方工作吧在他身体稍稍好转之后,他就骑上匹马,背上把雨伞,提着盏马灯,头扎到调查研究中去了。大约在半年时间内,他爬山涉水,走了苏区大大小小的无数村镇,在街头巷尾田间塘旁同形形色色的人物促膝谈心,探索着革命的经验和规律。他那些有名的文章,如必须注意经济工作怎样分析农村阶级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等,就是那时写出来的。
九三三年九月,敌人空前规模的五次“围剿”开始了,由于“左”倾领导的错误指挥,苏区疆土日蹙,战局迅速恶化。**陷入沉重的忧虑之中。这时他忧虑的既不是个人的得失,也不是路线的是非,而是苏区和红军的生死存亡。尽管他的意见不被重视,些会议不让他参加,他还是殚精竭虑,力图挽救危局。发生在十月中旬的福建事变,使**敏锐地觉察到,这是红军打破被动局面的大好机会。他打开地图,认真研究了敌我友三方的战斗态势,还搜集了福建蔡廷锴部的情报,经过深思熟虑,郑重地向中央写了封信,提出了两点建议:是联合蔡廷锴,共同对付蒋介石的进攻;是将队伍拉到以浙江为中心的苏浙皖地区,威胁敌人老巢,从外线打破这次“围剿”。哪知信送出后,就石沉大海。**耐不住性子,亲自到中央陈述意见也毫无结果。忧思过度的**再次病倒了。随着根据地的缩小,他的疟疾也越发厉害,连几天剧冷剧热,烧得昏昏迷迷。兴国的失守,更使他大为震动。天黄昏,贺子珍来到他的屋里,却为幅景象惊呆了:原来桌子上铺着很大张军用地图,**披着衣服,正深深地俯在地图上,手里拿着支铅笔在画着什么。也许由于光线太暗,他的鼻尖都快碰到地图上了。贺子珍抢上去把他拉开,把他扶到床上,责备他不该这样做,他说:“我在想,看还有么子办法没有。”
**就是这样带着病弱的身子和沉郁的心情踏上长征道路的。当然,他是个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家,他的内心虽然藏着许多伤痛不满和过多的压抑,但却并不悲观。他相信切对立物都要在定条件下转化为自己的反面,否极泰来几乎是生活的定理。错误路线也是这样,般来说,它是不能自己纠正的,但总有天在发展到极端的时候,也就是头破血流的时候,会有别的力量来纠正。**直在默默地观察。他意识到,这个时机是天天地迫近了。湘江之战固然是个大悲剧,但它又似乎在孕育着个辉煌的转机。
小沈高高兴兴地拿着块白洋买鸡去了,不时就买了三只,煺了毛,炖起来。
**在小木楼上,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看样子,条件成熟了,成熟了”
几个警卫员没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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