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后离开之后,赵元佐把弟弟狠狠责骂了一顿。因为这件事情,他一直不好意思登门转交信件,就拖了几天,本来想等到元宵节这天李煜夫妻来参加元宵节,再当面交给他们,却不成想这一次的元宵节,父皇竟然没有邀请李煜夫妻。便派人探听,得到李煜夫妻在冷羿家里作客,于是便想让冷羿代为转交。
冷羿忙把信件接了过来,道:“微臣回去马上转给他们。”
太子赵元佐点点头,又低声道:“你也顺便替我给郑国夫人带一句话,就说……,就说……,嗯,就替我二弟说一声对不起。”
冷羿微微一愣,却没有追问什么事情要说对不起。只是点点头答应说好。
太子歉意地瞧了冷羿一眼,道:“让你替我们赔罪,真是不好意思,改天请你吃酒感谢。”
冷羿连说不敢当。
二人回到乱哄哄的大堂,冷羿望了一眼龙椅,却不见皇帝赵光义,有些奇怪,四下里一看,偌大的大堂里灯火辉煌,嬉笑声不绝于耳,时而有顽皮的小王爷和公主追打嬉戏跑过。
他的目光慢慢找寻,终于,在没有挂花灯相对昏暗的通向后堂的角门处,看见了皇帝赵光义。
他刺客正用胖胖的身子堵住了角门门口。侧身对着他的,正是如花似玉的花蕊夫人。赵光义似乎正在跟花蕊夫人说话,准确地说,是赵光义一个人在说话,而花蕊夫人只是垂着眼帘在听着。
不过,冷羿进来的时候,花蕊夫人似乎察觉到了,她不经意地抬头望去,瞧见大门口的冷羿,竟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立即被赵光义发现了,自从兄长赵匡胤驾崩之后,他就从来没有见到花蕊夫人笑过。当然,他也没有多少机会见到花蕊夫人。因为花蕊夫人深居佛堂,不见外人。现在看见花蕊夫人竟然笑了,赵光义又惊又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看见冷羿和太子赵元佐从外面进来。赵元佐以前花蕊夫人见到,也从来没有笑容,想必不是因为他,那就只有冷羿了。
她为什么要对冷羿微笑?赵光义也是非常善于谋略之人,眼珠一转,想起刚才花蕊夫人仔细观察那刺绣画像的样子,立即就知道,花蕊夫人肯定是对冷羿的特殊绘画才能有了浓厚的兴趣。——她想向冷羿讨教,然后画出她的亡夫孟昶逼真的画像!
猜到这一点之后,赵光义立即便有了一个接近花蕊夫人的主意,便微笑着对花蕊夫人道:“朕的御带侍卫冷羿来了,娘娘且慢离去,见见朕的这位才华横溢的侍卫如何?”
花蕊夫人是赵光义的哥哥赵匡胤的贵妃,算起来赵光义应该叫她皇嫂。可是,他故意避开了这个涉及伦理的称谓,使用了一个平常的“娘娘”称呼,只是为了今后打算。
花蕊夫人没有看他,略一迟疑,微微点头。
赵光义先前宣布开始赏灯猜谜之后,花蕊夫人便要告退,把他急得顾不上身份,一路相劝,跟到了出去的角门处,不得已用身子挡住了去处,因为他知道,花蕊夫人这一去,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她的如花容颜了。
可是无论赵光义如何劝说,花蕊夫人执意要走,赵光义正无可奈何之时,看见冷羿进来,他便没话找话,引荐冷羿给花蕊夫人,目的想留下她,想不到她竟然答应了,当真是喜出望外,赶紧招呼冷羿过来,作了介绍。冷羿忙施礼拜见。花蕊夫人还礼,轻声道:“冷大人丹青妙笔,当真神技。令人敬佩!”
冷羿赶紧谦逊了几句。
花蕊夫人又道:“本宫也喜爱丹青,不知能否有幸得到大人的指点?”
“不敢当,娘娘客气了。”
花蕊夫人听得出来,冷羿只是客气,却没有答应的意思,便瞧了旁边赵光义一眼。
这一眼,其实没有任何色彩,却把个赵光义的魂魄都要勾将出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花蕊夫人黛眉微蹙,把目光掉开。赵光义顿时如万丈高楼坠落了下来,失魂落魄望着花蕊夫人,心中叹息:她便是伤心失落,都是那样的美,要是嫣然一笑,又该是如何的美呢?
旁边的王继恩忙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把赵光义从失神中唤醒,忙也咳嗽了一声,腆了腆肥胖的肚子,对冷羿道:“冷爱卿,既然娘娘想学你的绘画技法,你便跟娘娘解说解说吧。”然后对冷羿眨了眨眼,意思让他答应下来。
冷羿忙躬身道:“是!微臣的雕虫小技,娘娘若是看得上眼,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花蕊夫人微微欠身福礼,道:“如此多谢,改日定向大人请教。”随即,又转身望向赵光义,福礼道:“官家,臣妾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赵光义哪里肯就这样让美人走了,但是他知道,凭他是留不下花蕊夫人的,今人花蕊夫人能留下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主要是因为冷羿这个逼真的刺绣吸引了她。所以,要想留下她,只能靠冷羿。
赵光义赶紧道:“娘娘既然仰慕冷爱卿的绘画神技,为何不现在就先请教一二呢,他这绘画,朕可以说是绝世无双!这样的神技,只怕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学会的。娘娘应该利用一切的机会,多跟冷大人讨教才是。”
花蕊夫人神情有些迟疑。
赵光义见状,赶紧朝冷羿使劲地递眼色,让他挽留花蕊夫人。
冷羿便微笑道:“官人说的没错,微臣的绘画技法,的确不同旁人,一时半会学不会的。不过,今日元宵佳节,良辰美景,不宜细说绘画,否认旁人听见,似乎觉得微臣在当众卖弄,惹人厌烦。”
第241章 月轮归
赵光义听冷羿这么说,好象是不愿意在这里跟花蕊夫人解说绘画,那就没有什么理由挽留花蕊夫人了,不由很是着急,拿眼瞪冷羿。
冷羿却仿佛没有看见,继续对花蕊夫人道:“微臣听闻娘娘诗词冠绝天下,也是十分的仰慕,娘娘对微臣的绘画拙技不耻下问,微臣也想跟娘娘讨教一下诗词,不知能否有幸得到娘娘的指点?”
赵光义听了大喜,如果让花蕊夫人请教冷羿绘画技法,花蕊夫人要是提出两人到安静的地方去说,自己也不好跟着,现在冷羿反客为主,请教花蕊夫人的诗词,这却是可以当众进行的,那自己就可以在一旁参与,给花蕊夫人献媚,想办法讨好她,——只有在一起,才能有机会啊。
赵光义忙抚掌喝彩道:“好!说得好!娘娘,你请教冷大人绘画技法,冷大人很爽快就答应了,冷大人反过来请教娘娘您的诗词,您要是当众拒绝,冷大人可就很没面子了哟!”
冷羿忙说不敢。
花蕊夫人略一沉吟,便道:“冷大人客气了,既然官家这么说了,那臣妾不答应也不成,就跟冷大人切磋一下诗文吧。也请大人指点。”
赵光义大喜,提高声音,招呼众人都过来,然后道:“诸位!花蕊娘娘乃是宫词第一人,诗才之名,天下皆知。冷爱卿仰慕,向花蕊娘娘诚恳讨教,花蕊娘娘兴致很高,乐于提携后进,欣然允诺即兴赋诗。难得花蕊娘娘有此雅兴,诸位文臣何不凑个趣,以元宵为题,各自赋诗填词一首,何如?”
场中文臣都是鸿儒,这等临场题诗那是家常便饭,何惧之有,当下微笑点头。
于是赵光义一声令下,众侍从撤去大堂茶几茶点瓜果,铺好文房四宝。当下文臣们纷纷按职位入桌。头一张桌子,当然是花蕊夫人的。
冷羿虽然是文官,但是他级别太低,而且又是以皇帝御前带刀侍卫的身份介绍给众人,不宜跟这些宰执之流的朝廷重臣同台题诗,更主要的,是他向花蕊夫人讨教,自然是以学生身份从旁观摩,恭候指教的,所以只是垂首侧立在一旁瞧着。
花蕊夫人的桌子,便在皇帝赵光义前面数步之遥,他端坐龙椅,眯着一双水泡眼,上下仔细端详花蕊夫人,当真是越看越喜爱,越看越垂涎,无奈玫瑰有刺不堪折,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只希望这场诗会一直开下去,让自己大饱眼福个够。
只可惜,花蕊夫人才思敏捷,提笔只是略一沉吟,便一蹴而就。示意冷羿上前观看。
冷羿上前,拿起桌上写有诗的宣纸,朗声念诵道:
夜寒金屋篆烟飞,
灯烛分明在紫微。
漏永禁宫三十六,
燕回争踏月轮归。
冷羿其实诗词并不在行,只是能背诵一些后世著名诗词充数,这首诗到底如何,他是说不上来的,不过,诵读之后,却能隐约感觉到诗中流露出的深锁禁宫内的愁苦和惆怅思归之情。这花蕊夫人跟小周后一样,都是亡国归降之人,都被大宋的皇帝看上了,都忍辱顺从,委曲求全,但是,内心深处都饱含着对故国深深的怀念。
只不过,两人的这种忧思,小周后不敢在人前表达,而花蕊夫人归降之后,被宋太祖赵匡胤封为贵妃。算起来是当今大宋皇帝赵光义的皇嫂。所以,她当着赵光义的面写出这样的诗来,赵光义也对她无可奈何。
在场武将等人听了倒还不觉什么,那些个文臣却是懂的,个个脸上变色,做声不得,别说叫好了,连赞许之情都不敢表露出来。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连那几调皮的小王爷、公主都不作声了,他们到底是皇室子孙,天生善于察言观色,见大人们听了这首诗,一个个面色凝重,都咬着手指也不敢吭声。
花蕊夫人却嫣然一笑,对冷羿道:“冷大人以为本宫这首诗如何?”
冷羿早已经暗中察看赵光义的神情,只见他表情尴尬,同时又有些忿忿,便知道他对花蕊夫人公然表达的愁苦思归之情颇为不满,但是又不能发作。现在,花蕊夫人直截了当询问自己对这首诗评价,却又无从回避。眼珠一转,满脸赞叹着说道:
“以微臣拙见,娘娘的这首诗,描写的是一位深居富豪深宅大院的一个怨妇,在元宵佳节热闹纷纷之时,望着一轮明月,思恋自己的夫君,盼望夫君能如天神一般,脚踏明月,从天而降,夫妻团圆。这种幽思情蔓,当真写得非常的贴切传神,诗中描绘的场景,读起来,便浮现在了眼前一般。称得上是描绘男女之情的绝妙佳作啊!”
冷羿故意对诗词中的禁宫二字锁定的场景视而不见,偏偏牵强附会地曲解为富豪深宅大院的思归怨妇,盼望丈夫踏月而归,这样一来,也就成了一首普通的描写男女之情的诗了。避开了敏感的话题,也有撇开了这个让所有人都害怕的禁区。
冷羿对这首诗词的解说,显然是牵强附会的,在场文臣们个个心知肚明,不过,这个时候,却正是需要这样的曲解,而这种曲解,让一个从六品的小文官来说,先前又以讨教的身份出现,也正是化解尴尬的好办法。于是,一个个都面露微笑,暗自赞叹冷羿处理得好。
不过,他们都不急于夸赞,因为还得等赵光义表态,才能最终决断。
赵光义拊掌赞叹道:“果然是一首好诗!若不是花蕊娘娘这首诗,朕还不知道民间深宅大院里有这等情深意切的思夫怨妇呢!可叹可叹啊!”
一听赵光义赞同了冷羿的解说,众位大臣一个个都心里有底了,跟着赞叹起来。有的赞叹花蕊夫人诗词意境的幽美,有的赞叹想象力的大胆神奇,有的哽咽着同情那深宅大院的思夫怨妇,有时也赞叹冷羿解说的贴切传神。
屋子里,一时间又热闹起来。孩子们又开始嬉戏打闹了。
花蕊夫人只是瞧着冷羿,淡淡一笑,道:“冷大人才思敏捷,处事果敢,将来前途无量啊!”
冷羿忙躬身道:“承蒙娘娘夸赞,微臣当引为鞭策。”
花蕊夫人对赵光义福礼道:“夜深了,请容妾告退!”
“别急啊!”赵光义赶紧起身,“这其他人的诗词都还没有作,娘娘该当看看他们的诗作如何嘛!”
花蕊夫人道:“在座都是博学鸿儒,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佳作,妾感疲乏,还容告退!”说罢,也不等赵光义答应,转身便往门外走。
赵光义急了,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花蕊夫人,忙向冷羿使眼色让他拦着。
冷羿只好又追上去,花蕊夫人走得好快,转眼间已经到了角门。冷羿抢前一步,拦在门口,对花蕊夫人躬身道:“娘娘暂且留步,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花蕊夫人站住了,侧转身,微蹙柳眉,却不看他。
冷羿道:“适才鉴赏娘娘大作,微臣很有感触,也想献丑填一首词,请娘娘指点,不知可否有此容幸?”
花蕊夫人有求于冷羿,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想了想,微微点头。
赵光义大喜,赶紧上前道:“娘娘请坐,既然冷爱卿如此好学,娘娘略加点播,便够他受用一辈子,也感念娘娘的恩德。”
花蕊夫人却当没听见,依旧站在那里,道:“仍以一柱香为限。冷大人请去填词吧。”
冷羿忙道:“娘娘请回座椅上歇息,待微臣把词填了来求教。”
“不必,本宫就在此等候。”
冷羿无奈,望向赵光义。
场中所有的人也都静了下来,一个个望着赵光义。
众目睽睽之下,赵光义自然不能亲自上去劝说,要是花蕊夫人听劝回来坐下还好,要是她执意不回,赵光义这皇帝的面子不就丢大发了?所以,他只是端坐龙椅,微笑不语。
冷羿无奈,只好自己回来。
场中文臣们一个个拿着笔,望着他。虽然前排的花蕊夫人的位子空着,但是冷羿的身份,自然不敢位列这些王公重臣前面,他走到最后,站住了,侍从赶紧重新搬了一张桌椅过来,铺好笔墨纸砚。
一个宫女,在赵光义的龙椅旁边的香炉里,重新插上一柱香。
冷羿知道,赵光义是想尽可能拖延时间,好多欣赏一下花蕊夫人的美色。所以,他故作沉吟思索,慢慢地自己研墨。
那些文臣都明白,现在皇帝没有兴趣看他们的诗作,于是一个个知趣地放下毛笔,但是皇帝没有明确说让他们不用做诗了,便也不好就此离席,坐在椅子上,侧身瞧着冷羿,神情大多是漠然的,这些都是饱学之士,又是官位尊贵,眼高于顶,何曾把一个年轻的小推官看在眼里。
太子对冷羿挺有好感的,低声问身边的皇叔赵廷美:“他的文才怎么样?别在这种时候丢丑啊!”
赵廷美上次见识过冷羿的诗,就是冷羿抄袭李煜的那首千古绝唱《虞美人》,当时被震惊了,认为那必将是传颂千古的名诗。由此也把冷羿引为知己。现在听太子这么问,不由微微一笑,低声道:“你就等着欣赏一首上等佳作吧!”
太子微微一愣,道:“皇叔,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眼界是非常的高的,一般的诗词都看不上眼,怎么对这个小小推官如此推崇?难道,他真有过人的才情?”
“有没有,一柱香之后便知分晓!”
他们的低声议论,因为场中非常的安静,所以声音虽小,却还是被那些个文臣们听见了。他们都知道,齐王赵廷美才华横溢,特别擅长诗文,能够得到他的赞许,这个小推官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不由一个个瞧冷羿的眼神稍许有了变化。
冷羿依旧不紧不慢地研墨,一付冥思苦想的样子。那一柱香都已经烧了一大半了,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写。
赵光义是不会替他着急的,他的整个心思,都在角门那里的花蕊夫人身上。花蕊夫人在角门处侧身而立,旁边的侍女不敢跟她并列站立,都远远地退了开去,哪里因为是后门出口,没有悬挂花灯,光线昏暗,她又是一袭僧衣,卓然而立,恍若冰雪间的腊梅。那份孤傲,更是拨动赵光义的心弦,不由看得痴了。
那些嫔妃娘娘、文臣武将还能静静等着,几个小王爷、小公主可耐不住,又开始嚷着看花灯猜谜,那些嫔妃、王妃娘娘们瞧赵光义只顾看花蕊夫人,并不阻止他们赏灯猜谜,再说了,一个小小推官写诗,也没有必要那么多人在一旁守着,于是,又带着孩子们开始赏等猜谜起来,猜中了,便去领奖的太监那里兑奖。已经猜中的灯谜便被取走,重新换上新的有字谜的花灯。
大堂里的大臣,特别是那些武将,也开始低声说笑议论起来。冷羿却还是没有动笔。眼看着香越燃越短,连赵廷美都有些替冷羿紧张了,该不是因为皇帝和诸位大臣在,他太紧张了,写不出来吧?
好在,便在最后一点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冷羿终于提笔,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个字,刚好一柱香燃完。赵廷美这才舒了一口气。
冷羿搁笔,朝花蕊夫人拱手道:“请娘娘指教。”
花蕊夫人淡淡道:“念吧!”
“我来!”太子赵元佐抢步上前,拿起写了词的宣纸,抖了抖,朗声道:“都不要吵了!我要念冷推官的词了!都听着!”
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他的话谁敢不听?一时间,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太子赵元佐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抑扬顿挫念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是南宋名臣辛弃疾的名篇,套用在这里,却是恰到好处。太子高兴地望着赵廷美,喜道:“皇叔!你说的果然没错!这冷推官果然是诗词的圣手!这样的词,便是当朝鸿儒只怕也没有几个写得出来!”
第242章 物是人非
这首词,上下阙使用了截然分明的对比手法,先是渲染元宵佳节的喜庆热闹,流光异彩,急切的男子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恋人,终于,在远离喧嚣的灯火阑珊处,看见了卓然而立的情人,最后两句,描绘出情人的那种超凡脱俗的清幽之美。当真是神来的画龙点睛之笔,令一众文臣都赞叹不已。
不过,这是冷羿写给花蕊夫人请指教的词,但是,词中字面上表露的是一种男女幽会的情愫,而在场众人心里都很清楚,皇帝赵光义对花蕊夫人情有独钟,冷羿当着他的面给花蕊夫人写一首算得上情诗的词,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发火。一个个静静地等着。可是赵光义却呆呆望着灯火阑珊处的花蕊夫人出神。
花蕊夫人却也呆了,她是被冷羿的“才情”而震惊,这一柱香的工夫,便写出这样绝妙的词来,这样的文采,她从来未曾见过。写的是元宵火树银花歌舞热闹中男女幽会的急切之情,可是,最后那两句,望见情人卓立于喧嚣繁华之外,是在赞誉自己自怜幽独、不慕荣华,甘守寂寞的节操,心中顿生知遇之感。
花蕊夫人慢慢地走了过来,走进了华灯笼罩之中。
这时,满屋子都是静悄悄的,突然有人嗤的一声冷笑,道:“父皇的御带侍卫,竟然当众给先皇的贵妃写情诗,成何体统!”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是脸上变色。
冷羿转头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个半大的孩子,坐在一张木制的轮椅上,虽然一屋子的彩灯,也没能把他苍白的脸映红。他目光阴冷,好象一匹从森林里慢慢踱出来的豺狼。
冷羿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他当时是坐在太子赵元佐身边的,而座位的安排都是有序的,从秩序来看,他应该是二皇子赵元僖!
赵元僖被小周后差点捏爆了蛋蛋,痛得昏死过去,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无法行走,只能坐着轮椅参加宴会,也不敢说实情,只说是身体不舒服,所以坐轮椅,生怕人家知道了笑话。
赵元僖迎着冷羿的目光,冷笑道:“看什么?你当众调戏先皇贵妃,那是灭族的死罪!还不跪下受死?!”
冷羿淡淡一笑:“二皇子,敢问我这诗词,哪一句有调戏贵妃娘娘的意思?”
赵元僖一愣,这首词上阙写的是元宵节的热闹,下阙前半部分写的是街上女人穿金戴银来暗香阵阵往如梭,只有最后几句,写的是找人,看见在灯火阑珊处,通篇并没有对这个女子的一句直截了当的描写,从字面意义上看,也没有说爱慕那女子的意思,单从字面上还真的找不到把柄说他爱慕那女子。
赵元僖自知理亏,却不服输,哼了一声,道:“你这词中便有赞美先皇贵妃的意思,那就是亵渎,就是死罪!”
冷羿笑了:“二皇子请指教,我这首词里,哪一句说了灯火阑珊处找到的这人是个女的?”
赵元僖顿时语塞。
这首诗其实这是从意境推测作者找寻的这个人是个女的,但是从字面却推不出来,而只是在找寻,然后发现他在灯火阑珊处站着,通篇并没有点明那是个女人。
赵廷美过来打圆场,道:“冷推官这诗词,的确不能说对贵妃不敬的意思……”
赵元僖还是不愿放弃,打断了赵廷美的话:“怎么没有?他诗词中就有仰慕赞叹贵妃美貌的意思!赞叹她超凡脱俗,这就是了!”
赵廷美苦笑,望向冷羿,意思是让他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冷羿却知道,这种场合如果不把对方这个莫须有的罪名驳倒,那些文臣是很清楚,可是武将和不懂诗词的嫔妃、王妃、公主之流,只怕便会出去乱说,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而且,宋朝就盛行臣子跟君主据理力争,包拯当初跟皇帝宋仁宗争辩,口水喷到皇帝脸上。寇准就是跟在场这位皇帝宋太宗争辩,直接把皇帝拽坐下。可见宋朝君臣之间还是比较随便的。跟何况跟自己争辩的,只是一个二皇子而已。冷羿知道这一点,心中也就有了分寸。
当下,冷羿冷声道:“这么说,赞美贵妃就是死罪了?”
“那当然!其心可诛!”
“请问殿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以及随后两首,乃是诗仙李太白当着杨贵妃的面写下的这首诗,赞叹杨贵妃之美,赛过牡丹花,称赞只有天上的仙女才有这等美貌,便是神女、赵飞燕都自愧不如。以殿下看来,李白也是当面调戏杨贵妃,那唐玄宗该杀了李白才对了?”
赵元僖兀自强辩道:“他是直接赞美,你是表达倾慕,不一样!”
“那白居易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不是倾慕杨贵妃到了极致?唐朝皇室如何不将他治罪?”
赵元僖硬着头皮继续强词夺理:“白居易那是……,那是……,那是以唐玄宗的口吻说的!”
“哦——”冷羿拖长了音调,“原来只有白居易可以这样做啊?”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嗤的一声笑,随即又觉得不妥,赶紧收敛笑容,余人看去,却不知道是谁暗中偷笑。
只不过,这一笑,把赵元僖笑得心虚了,冷羿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却已经很清楚,既然白居易可以以君王口吻写给杨贵妃,当然也可以允许冷羿以皇帝赵光义的口吻写给花蕊夫人。他这么说,众文臣纷纷点头,这样理解,这首诗就可以理解成冷羿拍皇帝马屁以他的口吻写的暗中赞许花蕊夫人的诗词,也就更能顺理成章了。
冷羿把皇帝赵光义搬出来,二皇子赵元僖也就不能再说什么,恨恨地扭脸过去不说话了。
花蕊夫人淡淡一笑,转身对着皇帝赵光义福礼道:“多谢!”
刚才冷羿跟二皇子赵元僖斗嘴的时候,赵光义只是目不转睛痴痴地望着花蕊夫人,他们说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进他耳朵,直到花蕊夫人跟他福礼道谢,赵光义这才如梦初醒。
赵光义虽然是武将出生,却也精于文学。当然知道诗词经常设定一些情节来表达作者的某种思想心怀,当不一定是诗词字面本身的意思。料想冷羿知道自己对花蕊夫人一往情深,不可能跟自己这个皇帝抢女人,更不可能当众这样做,而且,赵光义知道冷羿深爱自己妻子卓巧娘,为了给她治病,可谓费尽心思,不惜犯欺君之罪。不会第一次看见花蕊夫人就深爱上她,从先前他的表现也可以肯定这一点。所以,赵光义知道,冷羿这首词只是借用了男女幽会于元宵佳节这样一个情节,来赞叹花蕊夫人而已。
现在,花蕊夫人居然因为冷羿这首词而向他道谢,这对赵光义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不由眉飞色舞,喜笑颜看。他知道,顺着冷羿这话的意思向他道谢,分明是认可这首诗是冷羿以自己名义写给她,正中下怀,赶紧拊掌赞叹道:“娘娘客气了,朕常感叹娘娘高洁清雅,超凡不俗,只是无奈才疏学浅,无法成句。现在冷爱卿帮朕说出了心里话,把花蕊娘娘的不染凡尘的高洁描写得那样的令人难忘,真是好到了极处!嘿嘿嘿!”
他这么一肯定,二皇子更是黑了脸,而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便跟着赞誉起来,其中有真心的,当然也有不太服气的。
冷羿知道,花蕊夫人这么说,是帮了自己的忙。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花蕊夫人也微笑瞧着他:“先生原来是深藏不露啊,失敬!以大人的诗才,当为花蕊之师才是。花蕊先前可是班门弄斧了,还得好生向先生请教才是!”说罢,福了一礼。
冷羿赶紧还礼,听她自称名字,而不再使用高高在上的“本宫”,而且称呼自己为先生,可见她真心把自己当做学生姿态了。冷羿其实也就是抄袭后人的诗词的本事,真要说什么诗才,那是半点都没有的,哪里敢作人家的老师?忙不迭谦逊着。
花蕊夫人接着说道:“花蕊刚才的陋作与先生的大作相比,实在是不堪入目。先生能否以花蕊的口吻重写一首,以作指教?”
赵光义目的就是让花蕊夫人多留一会儿,现在听她主动要求冷羿写诗,正中下怀,喜道:“好主意!不过,冷爱卿刚刚写了一首上佳之作,马上又让他写一首相同题材的,而且还要以娘娘的口吻写,只怕一时半会写不出,所以,这期限可以延长一些,不要再以一柱香为限,就以今晚子时为限如何?让他子时前交卷。给他几个时辰慢慢想,或许便会有上佳之作。”
花蕊夫人微微点头:“那花蕊先回佛堂,子时再来受教。”说罢,转身就走。
赵光义傻眼了,他想不到花蕊夫人会来这一手,赶紧朝冷羿使眼色。
冷羿忙道:“娘娘请留步!”
花蕊夫人站住了,没有回头。
冷羿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诗词也是这样,刻意地琢磨出来的,往往反而不如意,既然娘娘着急着回佛堂礼佛,那微臣就仍然以一柱香为限,替娘娘写一首词吧。”
花蕊夫人慢慢转身,望着他,有些惊讶:“不会太急吧?”
“常言说的好:长考出臭棋,我的本事有限,便是给我一年的时间,也未必能写出一首让娘娘满意的诗词来,还是赶紧的写了交差,请娘娘指点为好。”
花蕊夫人微笑道:“先生太谦虚了,既然先生如此才思敏捷,那花蕊就静候佳作。”
赵光义眼看留花蕊夫人久一点已经不可能,那再留一柱香也是好的,赶紧的道:“来人!点香。——今日是元宵节,大家热闹就好,猜谜吃酒都可以,不用都陪着,免得气闷。”
众人都笑了,特别是那些不懂诗词的武将和王爷嫔妃公主们,对写诗本来就没有兴趣,听赵光义这么说了,便散了开去,猜谜赏灯,有的武将围在一起吃酒划拳行令。这次受邀武将都是跟随赵光义兄弟征战沙场的生死弟兄,所以也不拘束。
赵光义之所以让他们随意,目的就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这样,方便他暗中欣赏花蕊夫人。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的尴尬。
花蕊夫人依旧坐在她原先的座椅上,手持念珠,闭目颂经。
这下,赵光义更能够肆无忌惮地欣赏她的美了。
冷羿当然又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文臣们已经被冷羿先前的那一首词折服了,见他马上又要写一首,不仅都是以元宵为题,而且还要以花蕊夫人的口吻写,不由很是好奇,都想知道冷羿能否再写出一篇上乘的佳作来。于是都静静等着。
跟上次一样,直到最后一刻,冷羿才落笔,一蹴而就。几乎是踩着点写完了这首词。
太子赵元佐抢先拿过冷羿写的词,让大家都安静了,然后朗声念道:
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湿春衫袖。
冷羿抄袭的这首词,是宋代女词人朱淑真(一说是欧阳修)的传世名篇。是脍炙人口的描写元宵节的佳作。
太子念完,自己都呆住了,望着冷羿,半晌,才怔怔道:“你居然在两柱香的工夫里,便写出两首如此美妙的佳作,若不是亲眼目睹,打死我都不信!”
赵廷美拊掌赞叹道:“果真又是一首绝妙好词!冷大人这词,用谁都能懂的普普通通的词句,把花蕊娘娘对先皇的思念之情写得是那样的真挚感人。这样的返朴归真的词句,更显现出冷大人的高绝的诗才!佩服!”
因为这一次,花蕊夫人已经说明了让冷羿以她的口吻写的词,所以也就不存在犯忌的问题。一众文臣个个赞叹,连先前对冷羿有些不服气的人,此刻都不得不暗自佩服。
花蕊夫人却是呆住了,在旁人看来,这首词是写花蕊夫人怀念先皇赵匡胤的,但是,她自己却把它理解为怀念自己的亡夫孟昶的。这首词描写的场景,便是她跟孟昶经历过的。曾经的欢笑不断地回荡,牵系的伊人却在天上。因为思念,泪湿春衫,这不是自己现在最生动的描写吗。
花蕊夫人心中酸楚,不由怔怔地落下泪来。
第243章 钓鱼
一直在看着她的赵光义心疼极了,恨不得上前把她楼在怀里,柔声抚慰一番。
冷羿躬身道:“献丑了!”
花蕊夫人慢慢站了起来,给冷羿福了一礼,不说一字,低头出门走了。
赵光义不好意思再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禁怅然若失。
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的开宝皇后,听了这首词,也想起了自己跟丈夫赵匡胤恩爱的往事,现在再也见不到丈夫的身影,不由黯然神伤。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
赵光义见此情此景,便道:“今日是元宵佳节,怎地气氛如此沉重?——冷爱卿,都怪你!怎么写出这样伤感的诗句来?虽然极好,却是太过悲情,罚你饮酒一海给大家赔罪!”
众人又都笑了。
冷羿忙答应了,端起酒碗,团团作揖,一饮而尽。
赵光义道:“好了!猜谜赏灯,放焰火!”
那些个小王爷、小公主立即欢蹦乱跳地叫好起来。很快,大堂内外又重新热闹非凡了。
冷羿低声问了王继恩,知道哪位是开宝皇后之后,来到她的面前,躬身施礼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感谢上次娘娘的赏赐。”
开宝皇后还没有从伤感中恢复过来,眨了眨泪眼,勉强一笑,道:“冷大人不必客气。成珞婕她们姐妹还好吧?”
“很好,她们经常念叨皇后您的恩情呢。”
“那就好,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失窃的珍宝,她们也就可以回到我的身边了。龙迥还眼巴巴盼着她回来好成亲呢!”说罢,转头望向赵光义身边站的一个侍卫。那侍卫微微一笑,对开宝皇后点头致意。
冷羿便知道,这位就是皇帝赵光义的贴身侍卫龙迥了。跟自己一样,他也是皇帝的御带,也就是御前带刀侍卫。不由好生看了几眼,见他身材健壮,浓眉大眼,倒有几分俊朗。原来开宝皇后准备把成珞婕许给他?
冷羿心里琢磨,怎样才能说服开宝皇后,解除这门亲事呢?这个必须在找到金匮盟约之前办成。当然,也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开宝皇后提前让成珞婕跟龙迥成亲,那可就麻烦了。
正在这时,这时,一个花白胡须的文臣捻着胡须过来,对冷羿道:“冷大人!”
冷羿转头一看,正是先前三个很有兴趣看着自己的那个老者,却不认识,一时跟在他旁边的王继恩介绍道:“这位是太子太保赵普赵大人。”
冷羿心头一凛,这个赵普在宋朝历史上太有名了,当初跟随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来又给宋太祖提议“杯酒释兵权”,传说中还奉杜太后的懿旨草拟了著名的金匮盟约。他一生读书不多,却对论语非常有研究。所谓的“半部论语治天下”,说的就是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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