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嫣城》
第一章
早就听说皇宫的雄伟与巍峨，仿佛压倒一切的气势如排山倒海，当她终于站在两座鲜红的城墙之间，不由得一阵被吞噬的感觉，犹如坠落般震撼，她痴痴的抬头望天，城楼边的角龙遮住了午日的阳光。
皇宫真的是一个人的家吗？
“雀儿，你在看什么？还不快上来，到前殿还有很长一段路。”父亲催促了一声，雀儿点点头，依依不舍的告别角龙，勇猛的战士，你总是这么冷漠的俯视人间的一切吗？
马车继续奔驰，雀儿小心的透着小窗往外看，一直都是城墙的风景又持续了一会，转而经过一道高耸入云的大门，眼前的风景如走马灯变幻，远处的宫殿屋宇仿佛从鲜花丛中滋生出来，大片大片的火红枫叶围绕着成群的假山，拱桥在浮生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偶尔有几个穿着宫廷服侍的女人面无表情的从路边经过。
马车驶了好久也没到父亲所说的前殿，雀儿觉得脖子有些酸，正要放下窗口前的帘幕，此时一个穿着深紫色锦袍的少年进入她的视线，雀儿专心的看着那个少年手脚利落的攀上一座假山，心里则在盘算宫里的孩子都这么调皮吗？如此想着，转眼看到那个少年一伸手，护着了一只正要下坠的小猫，原来是为了救猫啊。可还没等雀儿看到少年和猫是怎么安全着落的，马车又转进了一个拐角，视线被一座巨大的宫殿代替。
今天是雀儿的父亲和他的民乐坊进宫演奏的日子，因为在民间享有崇高的威望，因此父亲一年中总有几次机会进宫为皇家子弟演奏戏曲，如今正逢太后娘娘六十大寿，父亲的乐坊又得到了这个机会。以前雀儿就盼着进宫，好不容易等到跟父亲约好的满十岁才能随行，她早就急不可耐了。
可惜在来的路上，雀儿一颗摇摇欲坠了几天的侧门牙偏偏在此时掉落，牙齿漏了风的雀儿不能再唱歌了。难得进宫一次，或许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老天爷也剥夺了她唱歌的权利。
当大伙整装待发，父亲还始终在鼓励她，雀儿要更加用心努力练习，以后才有机会再来为皇家人唱歌，可是父亲只是安慰她吧，她知道她的歌唱得并不好。
最后她只能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几盏烛灯与她作伴。这是那个进来带乐坊的大伙去另一个演奏的地方的公公说的，雀儿只能留在这里，别的任何地方也不能去，为了不让她乱跑，他还恐吓她，倘若被侍卫发现宫里出现陌生人，按照大汉立法便是当场斩首。
于是雀儿只能乖乖的等在这儿，等父亲结束演奏再带她回家。可是他们得很晚再回来吧，喜宴原本就是晚上才举行，现在才刚过正午，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她要在这座冰冷的深邃的宫殿里静静等候。好在父亲留了一把四弦琴在这，雀儿在绕着宫殿走了一大圈之后回到琴边，正好这里没人，唱的再难听也没人听得到。
雀儿故作镇定的摆好架势，细小的指头有力的拨弄琴弦，第一首是她原本应该跟萍姐姐一起演奏的《夏月》，轻松跳跃的琴音霎时在殿内回旋，伴着雀儿稚嫩的歌声，她自认为并不难听，只是爹的要求更高。
第二首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其实爹没有正式教过她，而是她偷学来的，在家里的时候她还不敢放开喉咙唱。她偷瞄了一下四周，才放开胆子：
“问月月不语，为谁灭，为谁明；照天涯无尽，半里烟尘，何处寻……”
一定是首非常悲凉的曲子吧，她记得第一次听小姨唱的时候还哭了，尽管不太明白歌词的意思，但是雀儿还是没来由的喜欢。
“啊——”雀儿才唱第一段，突然间一个人从天而降，直挺挺的仰天摔在地上！这可把雀儿吓得不轻，刹那间闭紧双眼，同时也跟着“啊——”的大声叫开。
“你叫什么，痛的人是我哎。”那个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雀儿也慢慢的睁开眼睛，这才看见了那个一脸痛楚却难掩顽皮的少年。
是他。
雀儿认得他那件深紫色的锦袍，下意识的指着他脱口而出：“你刚才救了一只猫。”
那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笑颜逐开，道：“那家伙就喜欢往高的地方跑，有一次跑到松树上，废了很大功夫才弄下来。”
说到这雀儿扑哧笑出声来，紫色衣服的少年问她为何笑，她微微颔首，手指屋梁略显羞涩的答：“你不也喜欢往高的地方跑。”
所以才会那么狼狈的从屋梁上掉下来，少年自己也好笑起来，摸着还在发疼的后背问她：“你是新进来的宫女吗，刚才那歌真的不是太好听，是你的问题，还是歌的问题？”
雀儿听了有些生气，他是因为她说他顽皮爬高才故意逗她的吗？她不情愿的指着牙齿的豁口说：“我早上掉了一颗牙，要不可以唱很好。”
“不过我喜欢你的声音……”少年突然夸赞道，“再唱一遍吧。”
虽然此时雀儿有些小得意，不过她才不是别人让她唱她就唱的，她抱着琴，板着脸说：“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时候爬上去的，偷看了我多久。”
少年坐在她三尺远的地方，用清澈的闪着光芒的眼睛看着这个发问的女孩，真有趣，皇宫里还没人敢如此对他说话。“早就进来了， 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就从你后面那根梁……”他边说边用两根手指比划，“悄无声息的爬上去。”
“你好狡猾。”
“你好大胆子。”
“本来就是。”
“那你到底打算唱歌给我听吗？”
“我不要。”
“本来还想带你去见汉乐府的张大人，让你不要做宫女，去唱歌的，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故意万般可惜的对雀儿说，一手还得意的撑着下巴。
不料这个丫头毫不领情，毫不退却的道：“谁说我是宫女了。”
“那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爹带我进宫来的，他现在正在给太后娘娘演奏呢。”这次轮到雀儿得意了。
“哦……”少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点着头说，“是乐坊的丫头啊。”
“本来我可以跟大家一起表演的，可是我的牙掉了，爹说唱歌会漏风，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了，所以我才不是什么宫女。”
“一个人待在这里多无聊，我带你出去玩。”
“不行！出去被侍卫发现就糟了，爹说他们会杀了我的。”
那少年一跃而起，跳到雀儿面前朝她伸出手，爽朗的说道：“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杀你。”不知为何，这个少年虽然挺狡猾的，但是雀儿却觉得在他身边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尤其是他说“有我在”的时候，好像任何兵器都奈他无何。
“当真？”她将信将疑。
“当真。”他不等她考虑，一把拉她而起，“我带你出去，不过你一会要唱歌给我听。”
“嗯。”她早想出去了，有人保护她，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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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都什么时辰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没回来？后花园去找了吗？”说话的是负责照看太子起居的淑妃娘娘，太子出生没多久皇后便早早病逝，皇帝就把太子过给了当时还膝下无子的淑妃，殊不知过不久淑妃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如今要照看两个孩子的她真有些招架不过来，自己的儿子乖巧听话，真正让她头痛的是那个刚满十二岁却总爱闹事出格的太子。就像今日皇太后寿辰，说好不能四处乱跑，可他还是仿佛跟她作对似的玩消失，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找到人，这可把淑妃急得团团转。
“瑞清哥哥！”淑妃的儿子慎儿突然大喊一声，随即撒开母亲的手朝另一边跑去，迎面走来的是朝中大臣上官鸿和他的儿子上官瑞清。皇帝尤其赏识上官鸿的办事能力和办事风格，他在朝中担任要职，加上上官瑞清与太子同岁，因此他经常随父亲入宫，然而孩子之间还数慎儿和上官瑞清走得近，虽然那个总是摆着一脸不屑的少年对皇子的态度不冷不热的，但是慎儿还是喜欢粘着他。
“上官大人来了，快快这边请。”淑妃立刻喜笑眉开，示意宫女带上官大人到皇太后那，上官鸿赶紧回以一揖：“多谢淑妃娘娘，在下晚些去也无妨，让孩子们多聚聚嘛。”
“大人不必多礼。”
“咦，太子殿下呢？”
还是被眼尖的上官鸿发现了，淑妃一阵尴尬，只能随便撒个谎搪塞过去：“哦，太子身体不适，还在屋里躺着，等一会晚宴开始了再叫醒他。”
上官鸿明知这是谎言，面上却十分配合，道：“近日气候多变，容易患伤风，可要让太子注意身体。”
“本宫为他操碎了心。”这话倒是不假，甚至对他比自己儿子还谨小慎微，“要是太子像大人的儿子那么懂事就好了。”
听罢上官鸿一脸得意，道：“娘娘过奖，瑞清自小没娘照顾，我这个做爹也不知道怎么宠孩子，他自是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一点。”他望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和慎儿玩游戏的瑞清，奇怪的是那并不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祥，而藏着一股暗暗的锐气。
由于把话题扯到了上官瑞清身上，淑妃追一步夸赞道：“谁说大人不会照顾孩子呀，我看瑞清这身衣裳就挺漂亮的，回头也给慎儿准备一件。”
她说的是瑞清身上穿的浅紫色的锦服，配上杏色的腰带显得贵气十足。上官鸿听后谦虚的笑开：“说出来怕娘娘笑话，这是府里的丫鬟做的，手艺还算过得去。”
“做的真合身，别忘了回头给咱们慎儿也做一件。”
“娘娘不嫌弃就好。”
虽然他说有他在，不会有人杀她，不过雀儿觉得奇怪，他看到人也是要躲躲藏藏的，那跟她自己出来玩有何分别？尽管心存疑虑，雀儿还是很开心，一开始她还怀疑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今天才进宫的，但是他却对整个皇宫了如指掌，
他知道哪里有湖，哪里有桥，哪座山最高，那棵树最老。他带她在假山里躲猫猫，在河边玩水。他告诉他这儿是皇上接见诸侯群臣的未央宫，那儿是皇太后住的长乐宫，再过去就是上林苑和昭阳殿……雀儿认真的听着，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身处梦中，一晃眼便到了黄昏。
他又带她来到一座冒着香气的宫殿，他对雀儿说：“那里是御膳房，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在里面，你饿不饿？”
雀儿害羞的点点头，其实她早就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
“你等在这里，我去里面给你拿好吃的。”
“哎等一下！”她拉住他的衣角，问，“不会有危险吗？”
“你跟我玩半天了，觉得有危险吗？”
她犹豫着摇摇头，虽说没有危险，但有好几次还是胆战心惊的，就好像刚才经过石桥，差一点就被底下经过的侍卫发现。
不过这个少年真是胆子大到无法无天，就这么带着她在皇宫里奔跑，这不，雀儿稍不留神，他就溜进了御膳房，直到他再次出来，雀儿的心一直提着，几乎就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他两手抱着许多五花八门的糕点，那是雀儿从没见过的。“哇，好多好漂亮，可以吃吗？”
少年扑哧笑出声，道：“傻丫头，这本来就是给你吃的啊，饿了吧，快尝尝。”
她挑了一个透明的里面有小颗桂花的糕点，一大口咬下去，满满的桂花香充斥着口腔，让人不觉满心欢喜！
“哇，真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
“是吗？这个也好吃……”他拿起一块粉色的桃花形状的糕点递到雀儿手里，雀儿一只手抓着桂花糕，一手接过桃花糕，刚要咬，突然停下手，愣愣的望着他，问：
“喂……你是不是……把我当乞丐？”
“笨！”
“你不吃吗？”
“我都吃厌了。”
最后雀儿还是难挡美食的诱惑，把那些美味的糕点全都吃了，少年望着她撑大双颊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你刚才唱的歌叫什么名字？”他问。
“《半里烟尘》，是我小姨自己写的歌，好听吧？”
“她也来了？”
“她不会来了……”雀儿微微颔首，语气显得很忧愁，“两年前她生病过逝了，这歌现在只有我会唱。”
“照天涯无尽，半里烟尘，何处寻……”
“你背出来了？我只唱了一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雀儿。麻雀的雀。你呢？”
“……有人来了，快跑！”少年突然抓起雀儿的手，糕点留下的残渣还黏在掌心，但是他还是紧紧拉着她朝另一边跑去，出来的是御膳房的宫女，她瞅了瞅外头，嘴里嘀咕：“奇怪，刚才确实听到了太子殿下的声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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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少年拉着她一直跑到月桥下，旁边不远就是雀儿出来的那个宫殿。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夜的天空就像撒了珍珠的幕布，两人抬头望着天，享受此刻上天赋予的自由。
“我好开心啊……”雀儿仰着头，遥望着漫天繁星，由衷的快乐。这是一个充满了紧张与刺激的夜晚，冒着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危险，可是心头又觉得无比安心，那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恐怕未来很久也不会再遇到了。
“我也是……很久没那么开心了。”
“我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练琴，下次让爹再带我进宫，到时候我来找你。”雀儿转眼望着他，他正专注的仰望星空，“对了，我怎么找你，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没等少年开口回答，忽然间夜空中烟火盛开，盖过了雀儿的声音，也盖过了人间所有的声音，雀儿被烟火吸引了目光。
少年则低头看向她，用盖过烟火的声音一字一句对她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雀儿，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唱歌给我听。”
“现在也可以……”
“我要走了。”他笑望着她，道，“下次，一定。”
说完，他转身朝反方向跑去，边跑还边给她挥手，雀儿朝着他的背影大声问：“我怎么找你……”声音却被无情的淹没在礼炮声中。
门外的宫女正急得团团转，刚才皇上已经询问过好几次，怎么太子还没过来，因此当太子殿下出现在大殿前，几乎所有的宫女都舒了一口气。
“啊呀……我的小祖宗你可出现了，你去哪了呀，怎么才回来？快去换衣裳，穿这身可不行。”一位较为年长的宫女赶紧催促太子换衣服，而太子则满脸不屑。
“反正寿星是皇太后，也不是我，急什么。”
“你不急，咱们可急啊，皇上都问了好几百次了，你再不出来咱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你就爱夸张。”虽然嘴上这么说，太子殿下还是乖乖的换了一身衣裳，是有麒麟图文的浅黄|色锦袍。随后在淑妃娘娘的带领下来到了喜宴上，他依旧是满脸的不屑，冷冷的扫了一下布置华丽的宴会现场，然后在崔公公的示意下上前给父皇和皇太后行礼。
礼毕，皇太后乐呵呵的招呼他过去，他的位置就在她旁边，本来太子的位子不该放这，但是皇太后尤其喜欢这个小孙子，因为是她的寿宴，皇帝当然是满足她老人家一切要求。
“皇奶奶今天真美，比壁画上的天仙还美好多。”太子殿下嘴甜讨人喜欢的功夫很是一流，几句话就把皇太后逗得满心欢喜。
“禁儿真会说话，皇奶奶看到你就开心。”
“等一下，禁儿要先敬您一杯……”太子擅自端起酒杯，毕恭毕敬的说道，“第一杯，敬皇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他把酒一口喝完。
“行行，皇奶奶心领了，你还小，别喝太多酒。”
“这怎么行，下面还有好几十杯呢。”
“够了够了，心意到就行了，皇奶奶可高兴了。”
“要真的高兴哦。”
“真的真的，呵呵呵呵……”她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皇帝，笑不拢嘴道，“你儿子可真会逗人啊。”
皇帝还没来得及骂他一整天不知踪影，此时还要一脸赔笑：“他调皮起来可以把人气疯。”
“是你要求太高，我看禁儿比你小时候懂事多了。”
“皇奶奶疼禁儿，禁儿当然最听奶奶的话了。”
太子一句话又把老人家逗得前俯后仰，完全把自己无故晚到的罪给蒙混过去。
寿宴以一段汉乐府的歌舞为序幕，太子刘禁根本无心欣赏那些看了无数遍的歌舞，倒是底下宾客的一举一动较吸引人。
这个老头还是满脸油光。
那个肥猪总喜欢把酒洒在身上。
还有一张新脸，虽然没见过但此人一刻之内保证睡着。
他一个一个观察下来，最后视线与最靠近自己的上官父子相遇，上官鸿还是一脸虚伪的和旁边的刑部尚书寒暄，他的儿子上官瑞清正一脸冷淡的盯着刘禁，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少年身上总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虽然刘禁不喜欢他，但是他欣赏他的毫不做作。
雀儿从没见过如此精彩的礼花，色彩缤纷，而且变化多姿，比上元节放的烟火还要漂亮很多，她几乎忘了自己还身处宫中，一不留心就会被人发现。好在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寿宴上，巡逻的侍卫也都聚集在那，没人会发现桥边还有一枚小小的身影。
雀儿正看的入神，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她着实吓出一身冷汗！
“雀儿，你在这？我还去找你呢。”原来是萍姐姐，雀儿吓得噗哧噗哧，“快跟我过来，师傅说你可以在台下听，不过不能让皇家人看到你。”
这是天大的喜讯，雀儿难以置信的拉住她的手，两眼放光道：“真的真的？我可以去听？爹说的？”
“是是，快走啦，就要轮到我们乐坊上台了。”
雀儿跟着萍姐姐一路快走，在主宫殿旁边还有一座小宫殿，是专为乐府的乐师们休息而准备的，雀儿能进来，已经感到万分荣幸。
乐坊的人准备出去之前，雀儿悄悄扯了扯萍姐姐的衣袖，示意她我有悄悄话。
“你要打听一个人？”当雀儿对着萍姐姐的耳朵小声说出她的请求时，萍姐姐诧异问，“你要打听谁？你认识宫里的人吗？”
“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哥哥……”雀儿尽量压低声音，不好让别人听见，“萍姐姐一直来宫里，一定知道他。”
“那是没错，宫里没我不认识的人，可你说的是谁，穿什么衣服，什么官位，你得说清楚啊。”
雀儿有些犯难，迟疑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官位，我只知道他穿紫色的衣服。”
“你这丫头，居然有秘密……好吧，回头再问你。”说完，萍姐姐就跟着大伙一起出去了，雀儿扶着门边，满心期待的等候。
当主宫殿传出她熟悉的曲子时，她整颗心都在扑通扑通跳，要不是那颗倒霉的牙齿，她现在一定跟着他们一起演奏，甚至可以看到皇上，皇太后，还有众多嫔妃，或许，她还能看到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
而此时她只能躲在荣华背后，在心里数着每一拍每一个节奏，暗自吟唱。
直到乐坊的表演结束，萍姐姐满头大汗的出现在雀儿视线的时候，一把被她抓住，紧追着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紫色衣服的少年。
“喘口气喘口气……雀儿……你不知道那场面多庞大……”
雀儿缠在她脚边，表情充满期待：“你有没有找到那个人啊？”
“紫色衣服倒是有一个，不过你打听他做什么，你认得他吗？”
这个萍姐姐就爱问东问西，直接说他是谁不就得了嘛，雀儿迫不得已只能临时编了一个谎：“他……刚才……掉了银子……”
“怎么，你还想还给他呀？”
“我就随便打听一下，看看谁家的孩子丢三落四的……”说完，她还假装不以为然的吐了吐舌头，心里却焦急的很。
“可他不像是会丢三落四的孩子啊。”
“他还用石头扔鸟……真的，我都看到了。”
“不可能，上官公子可斯文了，你认错人了吧。”
雀儿耳朵一机灵，追问道：“他姓上官？”
“他是上官大人的独生子上官瑞清，人家知书达理，怎么可能用石头扔鸟，你肯定看错了。”
雀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再问下去只会让萍姐姐更加怀疑，便随口敷衍道：“哦，也许是我看错了……”然后悄无声息的溜到父亲那儿去了。
原来那个有趣的少年是大丞相的儿子，难怪他对宫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能够顺利躲过侍卫的视线，能够弄来好吃的糕点，还能带她看烟火，只可惜半天一晃就过去了，真想再多几天时间，跟他一起去冒险。
回家的路上雀儿一直追问父亲，他们什么时候再进宫，可他只有一个未知的答案，因为距离上次他们进宫，已是一年多以前了。
雀儿掰着手指算了算，再过不久就是中秋节，但是爹说中秋节不可能进宫的，她又往下算，看来得等上元节了，那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上官公子还会记得她吗？虽然他说下次见面要让雀儿唱歌给他听，但是刚才匆忙之下报的自己的名字，那位公子听到了吗？
怀着满腹疑惑，载着乐坊一行人的马车飞速驶过宫门，他们离那座华丽的犹如人间仙境的宫殿越来越远。
还会再回来吗？
小小的身影伏在窗棱上，夏日的凉风拂面而过，仿佛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眼前已转换为一幅市集的画面，晚归的商贩正挑担赶路，街坊的灯火也逐渐黯淡，黑暗中偶尔传来野狗的吠叫声，这才是属于她的世界，刚刚告别的宫殿就如头顶高悬的明月一般遥不可及。
才十岁的雀儿现在还不会明白，她与那位“上官公子”的距离那么遥远，不单是一座宫门，远比两座城池的距离还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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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烟火余后的天空散着淡淡的雾气，仿佛给夜中明月蒙上一层薄纱。
就在刚才，太子刘禁偷偷逃过父皇的眼线，从筵席上溜了出来，对于他来说，外面的空气无比自由。他悠闲坐在宫前的台阶上，一手撑着头，一手在地上比划——雀儿、雀儿。雀儿……他将她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下次见面她会不会信守诺言把那首《半里烟尘》再唱给他听？想到这里刘禁不由冷笑一声，在想什么，一个民间女子，怎能随随便便就进宫来？虽然她说她爹是大汉朝首屈一指的乐师，可是谁知道未来会怎样？
多希望可以变成一只真正的麻雀，飞出这座名为“皇宫”的监牢，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由任何人来摆布。
刘禁虽在想心事，不过他生性警觉，哪怕一只蚊虫飞起，也能很快察觉。正如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尽管轻微的可以被人忽略，但刘禁还是感觉到了，他诧异的回头，走来的是他并不怎么待见的上官瑞清。
见到太子，上官瑞清行了一礼，但脸上却永远挂着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刘禁猜不出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这也是他不待见他的地方。
随后走出的是他父亲，散发着浑身酒气的上官鸿才是让人头大的主，见到太子，上官鸿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拱手作揖道：“微臣上官鸿，见过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刘禁随口敷衍。“时辰不早了，太子这是要回宫吗？”“正有此意。”“那正好，让微臣护送太子一程。”“不必，我认得路。倒是上官大人喝了那么多酒，是否需要侍卫护送回府？”上官鸿被他反问一句，突然语塞，正想着如何回答，他儿子上官瑞清上前一步，语速不急不缓道：“府上已有人在宫外候着，有劳太子费心。走吧，爹。”他后退一步，稳稳的搀住上官鸿。
刘禁看着这对父子消失在黑幕中，听说上官夫人也是在生下孩子后不久离世的，这一点和他还真像。马车还在半路飞速行驶，上官鸿的酒劲便上来了，依依呀呀在不知唱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可不管他发出多么刺耳的声音，瑞清始终默不作声的看着窗外，就好像把自己关在另一个世界。
马车一停，瑞清先一步跳下马车，随后转身撩开幕帘，将手伸向随之下车的上官鸿，想要拉父亲一把，熟料上官鸿非但没有抓住儿子的手，反而踹起一脚朝他踢去，瑞清没有防备，朝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功夫底子硬，恐怕就得摔下滚好几圈。
“滚开，谁要你扶！碍事的狗东西……”上官鸿嘴里骂骂咧咧，不顾下人在场，独自歪歪扭扭朝上官府的大门走去。
“老爷小心呐，老爷，门槛。”驱马的下人想要上前搀扶，却又不敢，只能在边上提醒着，直到上官鸿骂进屋，他才无辜的看向上官瑞清，刚才那一脚踢得可不轻。
“少爷你没事吧，老爷每次喝过酒都好吓人。”
虽然胸口火辣辣的疼，可上官瑞清却并不以为然，“他不喝酒也是疯子”，他只在心里重复了这句话，虽然他是上官家唯一的独子，在外人面前他爹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疼惜儿子的好父亲，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关上门来的上官鸿根本就没把他当儿子，只是当一只畜生一样养大，喂点吃的，只为了可以尽情的折磨他。他揍得他满身是伤，又给他最好的药，只为了不让外人看出来他隐藏的天大的秘密。这个只有他和瑞清知道的秘密，恐怕乱的不只是皇家血脉。
才刚进屋，瑞清就被上官鸿拖到院子里，他差遣掉了所有的下人，以便他好好泄愤。见情势不对，上官瑞清已经跪在地上，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次又犯了什么错，但是他知道爹要教训他，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这个畜生……杂种……你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上官府……狗崽子……我揍死你……你求我啊……你求救啊……你喊啊哭啊……叫人来救你……狗东西……”他劈天盖地的朝年仅12岁的孩子丢出恶心的脏话，又对他拳打脚踢，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别说一个小孩了，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经不住这般暴打。然而上官瑞清早已习惯了这些，他只是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静静的等待这一切全都过去。
都会过去的，一定会。
既然上天让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定有他的道理，即使现在的他受尽折磨，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些屈辱和疼痛都踩在脚下。
次年十二月，皇帝因病驾崩，太子刘禁即位。
先帝从得病至离世才短短数周，此事来得突然，这天刘禁刚从李太师那回来，习公公就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好不容易才将皇帝病逝的消息说出来，刘禁先是一愣，随即撇下众人，直朝皇帝寝宫飞奔，可惜已经晚了。
当他气喘吁吁的奔到那里，皇太后及众嫔妃，还有一屋子的皇子皇孙和太医全都低着头哭泣，他一步一步走到先帝床榻前，一路上飘落到身上的飞雪开始融化，却不能变成泪水流下，他难过，他心痛欲裂，可是他却流不出眼泪。
皇太后痛哭着抱住他因喘息而起伏的肩膀，口中喃喃道：“禁儿……以后……以后……大汉就靠你来统治了……你要……像你父皇一样……做个英明……仁义的好皇帝……”
“不要……”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要……我不要做皇帝……我要父皇回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做他的好儿子……我不要做皇帝……我要父皇回来……别的都不要……”
当太医准备将先帝的尸体抬离未央宫，倔强的刘禁重重的跪倒在地，额头扣在地上，不管别人怎么劝也不肯起来，他一直这样跪了好久，满满一屋子的人也跟着一起跪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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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这皇位对于年少的刘禁来说根本就是一场虚妄，当他坐在万人之上的朝殿，俯视底下群臣百官，黑压压的一片让他觉得晕眩。
这本不是他要的生活，本可以躲在众人身后过着稀里糊涂的生活，没有朝野，没有权利，没有争斗，没有烦恼，但当他手握龙杖，他知道他肩负起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未来，而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父皇的艰辛——这龙位，坐的好累。
辅佐刘禁的除了深受先帝信任的沈润川之外，还有丞相上官鸿，虽然上官鸿足智多谋，且深得众臣的拥戴，但是刘禁更倾向于沈润川的意见。
在最艰难的半年时间里，幸而有沈润川辅佐他一切事宜，为此刘禁已经想过，等到一年过去他自己可以完全掌握朝政，他必定会让沈大人加官进爵。
只是面前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他不知道先帝在世时是否感觉到，这个上官鸿背地里在做些什么，要除掉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上官鸿在朝廷的势力日益扩大，昨日的早朝上，他一句话，就让众大臣全都倒向他这边，不过就是一件修桥的小事，他却已经插入手脚，这不仅是对刘禁的挑衅，还让他的野心渐渐浮出水面。
早朝之后，刘禁只让沈润川一人留下说话，而沈润川，也早已感觉到了上官鸿的野心。
“修桥这件事，沈大人如何看？”
“修桥本来就是件小事，就算按照上官大人所说，微臣认为也无妨。”
“可……刚才在早朝上他未免显得太嚣张了。”
“上官大人本来就是这般性急，他也是为国家考虑。”
刘禁一转身，目中露出凶光：“是为他自己考虑吧，竟然还想让他儿子一起上朝，是不是要把他全家人都带到朝廷上来？”
“上官公子饱览群书，冷静稳重，又是咱们翰林院的佼佼者，让他上朝未免是坏事呀。”
“你怎么都说好？你难道感觉不到他在扩散他的势力？”
沈润川听完微微一笑，冷静如常道：“在背后挥扇子的宫女都听出来了，微臣怎会不知？只是微臣认为，不动声色，才是最大的反击。”
“您的意思是，准上官瑞清上朝？”
“同时也能试一试上官公子的心啊。”
刘禁微露笑意，这半年来的皇位的历练让他的笑容更具王者风范，其实他本来就具有引领群雄的威严，只是他更喜欢活的无忧无虑。
另外还有一件事始终在他心里滋生，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寻思着过几日再跟沈润川商量。
刘禁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亲王和大臣的子女一同受教于皇家书院，尽管顽劣成性，但每次刘禁都能轻而易举获得第一，兴许是先生们都知刘禁的身份，才给与他最高分。臣子们都在背后议论纷纷，倘若刘禁不是太子，他的第一恐怕就是上官瑞清的吧。
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不会参与议论，也总是虚心的接受任何结果，他从来不会觉得不公平，即使别人都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谨慎，只有他相信刘禁确实有成为第一的本事，这个人就是上官瑞清。
还记得刘禁继位前的没几天，瑞清曾给刘禁下了一封战书，便是此年的会试，他说他会全力以赴拿下榜首，当时刘禁只是欣然拍了下上官瑞清的掌心，不料几天之后，他就成了当朝皇帝！
开榜的当日，上官瑞清的名字不出所料出现在了第一的位置上，礼部尚书的儿子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早说了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嘛，之后又有很多人前来恭贺他，说的无非就是跟尚书儿子一样的话。
只有一个丫头说了让人意外的话，上官瑞清认得她，她是沈润川的小女儿沈媛，总是叽叽喳喳的跟在他身后闹腾，有时候瑞清远远地看到她走过来，他就会躲开，今天看榜太入神被这丫头逮个正着。
“咿呀，榜首怎么换人了？太子殿下的大名呢？这个是谁？”沈媛指着正打算转身离开的上官瑞清道，“是你抢走了太子哥哥的大名？站住——”
上官瑞清不理睬她，径直往前走，不料这丫头一把将他拦住，其实她这么堵他，就是因为她喜欢他，喜欢捉弄他，也喜欢挑衅他，只是她嘴上一直不承认而已。
“喂，上官什么的，你怎么可以把太子哥哥赶下去呢？”
上官瑞清没办法，冷冷的回了句：“你看仔细了，那上面根本没有刘禁的名字。”
“好啊！抓起来抓起来！居然直呼皇帝的大名！该当何罪啊？”
“你真烦。”瑞清绕开她，她又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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