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苏小迪搂住狄靖飞颈项的手,慢慢觉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起来。
有些委屈,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羞涩,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臀下托着自己的那个大手,也成了无法忽视的存在,让她想要挣脱,却又逃不掉。
“你再动,我就不管你了”偏偏那个人还喘着气,冰冷鄙夷地威胁着。
苏小迪至此,再也不敢动弹一下,僵着身子趴在他背上。
一路晃晃悠悠,东躲西藏,还算幸运,竟然没有遇到什么官兵,总算是安全到了薛家门口。
狄靖飞赶紧将她放下,推了推她家的大门,锁着呢,便回头冷硬地问:“钥匙呢”
苏小迪被人那样像扔瘟疫一样放在地上,正感到玻璃心一阵破碎呢,又被这样催问,赶紧忙不迭地说:“钥匙就在左边石墩子下面压着呢。”
大门两边各有一个石墩子,狄靖飞蹲下身子一阵索,找出了钥匙,冷瞥了苏小迪一眼,讥诮地道:“真是没脑子,竟然把钥匙放到这里,也不怕招贼啊”
苏小迪这一夜经历了恐慌,受伤,剧痛,被人嫌弃,遭人喝斥,这个时候又被这样一番训斥,不觉心里更加委屈。平日那些伶牙俐齿早没了踪影,扁扁嘴,一句话都说不出,眼里确实一片湿热,泪珠子噼啪就要落下。
狄靖飞拿出钥匙,打开她家大门,又低下身子索着将苏小迪抱起,进了院子,一脚踹开屋子的门,借着从窗子透出的些微月光,将她放到炕上。
做完这些,他总算喘了口气。
“你家的油灯呢” 他刚才把火把扔了,如今手上只有点火石。
苏小迪坐在炕上,默默地抹泪,不答话。
“油灯呢”黑洞洞的屋子里,借着月光,他只看到炕上那个人影低着头,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语气便有些不耐。
苏小迪抹干了泪,吸了吸鼻子,这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就在那边桌子上,你找找去吧。”
狄靖飞听到她那浓重的鼻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走到炕边,蹙了眉,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苏小迪低头吸鼻子,不想回答,也不想说话。
流火的七月,屋里有点闷热,暗沉。外面淡薄的一层月光透过窗棂渗进来,使得炕上的那个人影太过朦胧模糊,狄靖飞想看,却看不清楚。
他只听到很小很轻的吸鼻子声音,盛满了委屈。
他轻轻叹了口气,坐到炕边,有些无措,也有些无奈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苏小迪继续垂头吸鼻子啜泣,不说话。
“你脚疼”狄靖飞想了想,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那我去点了油灯,帮你上点药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点灯。
“不要”苏小迪的声音依然带着鼻音,但很坚决任。
狄靖飞回来,继续坐在炕边,无奈地看着这个蹲在炕上哭鼻子的小姑娘。
他拿姑娘家一向没有办法,家里的众位堂姐妹,他是能躲多远便是多远。
可是这个小姑娘,这般委屈的样子,他心里竟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忍,或者说怜惜
有了这个念头,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那些绮念,心突突地跳起来,脸上一下子火烫起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啊
他猛地站起来,喘着气硬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苏小迪被他这样一吼,倒是惊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想起这一夜的担惊受怕,这一夜的种种委屈,又想起来自从穿越后吃苦受累绞尽脑汁的过日子,接着又想起穿越之前,父母离婚,自己没人待见,想起自己两世经历的种种,她愈加难受,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狄靖飞忽然觉得自己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挫败,这样一个小姑娘,真是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不过,他真不忍心看着这个大麻烦哭得这么伤心。
所以,他只好无奈地重新坐回炕上,尽量将声音放低放柔:“别哭了。”
谁知苏小迪听到他温和的劝慰声,心里更加委屈了,哭得也更加厉害了,还呛咳了起来,边哭边控诉:“你是坏蛋,你对我这么凶你欺负人”
狄靖飞无奈叹气自从他认识她以后,先被痛打一拳,然后又被她铁口直断说得气怒难当,如今自己又冒险前去救她,他什么时候欺负过人了,什么时候凶过了欺负人的是她好不好啊
可是这个时候,听着她委屈地哇哇大哭,他哪里还能讲这些道理,只得无奈放下自己的架子,放柔了声音劝哄道:“好了,我凶了吧你别哭了。”
要知道,他连对着自己家里那人见人爱的小堂弟,都没有这么柔声柔气过呢
苏小迪拖着哭腔,边哭边继续控诉:“不就是崴了脚呜呜让你背背嘛,你不愿意就拉倒啊呜呜犯得着这么凶巴巴的嘛”
狄靖飞彻底傻眼了,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般误会,忙解释:“我没有不愿意背你啊”
苏小迪也哭得差不多了,听到这声辩解,陡然停下哭声,大声质问:“那你干嘛凶巴巴那你干嘛冷冰冰那你干嘛老是恶声恶气”
“我”狄靖飞想辩解,薄唇动了几动,却没说出什么。
他之前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怎么说出口
“我不凶了,行了吧你不要哭了。”他只能再放低一点身段,再放柔一点声音,小心地哄着她。
苏小迪眨巴眨巴泪眼,也觉得刚才的一番委屈宣泄的差不多了,便扁扁嘴道:“我渴了。”
“好,我去给你倒水。”狄靖飞答应的干净利索。
苏小迪点了点头:“你先把灯点起来吧。”
狄靖飞索着在那个破旧的木桌上找到了油灯,从怀里拿出火石点上。
油灯亮了,微弱的光芒让屋子笼罩在一片暗黄中。
狄靖飞就着灯光,看向炕上,只见苏小迪红着一对兔子眼,委屈地看着自己。见自己正好就着灯光看过去,便撅嘴抗议道:“看什么看啊,没见过人家哭啊赶紧倒水去吧”
狄靖飞心里有股异样在荡漾,有点温馨,也有点失落,又看了苏小迪一眼,只好道:“那我去倒水了。”
说着便举着油灯,往门外走去。谁知走到门口,他才想起,自己哪里知道她家的水在哪里呢
他忙转身问她。
苏小迪揉着红眼睛,不耐地道:“就是在厨房的水缸里。厨房是最东边那间。”
狄靖飞一便哦着,一边往外走。
少顷,他一手端着不知从哪来的搪瓷碗,碗里装着水,一手小心地端着油灯,进屋来了。
将油灯放到桌上,坐到炕边,把那碗水小心地递给苏小迪,还用刚才那种特意放柔的哄小孩子的声音,轻声道:“你喝吧。”
苏小迪确实有些渴了,顾不得这水是生是熟,接过碗便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看得一旁的狄靖飞,喉咙生生地动了一下。
喝完水,苏小迪豪爽地一擦嘴巴,好心地问:“你也渴了吗那你也来一碗吧”
狄靖飞赶紧摇头,他喉间是有点渴,但他不想喝水。
苏小迪伸手要将碗放在炕沿上,但身子一动,哎呦一声,脚又痛起来。
狄靖飞一下子坐起,口中道:“我竟然忘记了” 说着便随手拿起炕边绳子上挂着的一个汗巾,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留下捂着脚脖子喊疼的苏小迪,在那里哭着小脸皱着眉头莫名其妙。
狄靖飞很快跑了回来,手里不但拿着毛巾,还端了一盆清水。
他很快把毛巾放进清水,洗了几把,攥干,然后对苏小迪下令:“把脚伸出来。”
苏小迪微皱了下眉头,只好忍痛将那脚伸出,便动身子便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狄靖飞见她直脚疼,赶紧安慰:“不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苏小迪把脚伸到炕边,狄靖飞便轻手轻脚地要将她鞋袜脱下。
苏小迪一边颤抖着,忍着痛,一边苦着脸警告:“小心啊,小心,啊”
狄靖飞无奈,只得加倍小心,屏住呼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鞋袜褪下,露出了脚踝处那一大片肿胀和白玉般的小脚。
苏小迪的脚生得不大,白玉般洁白柔滑,而那上面嵌着的小指甲晶莹剔透,如几片小贝壳般泛着粉红的光泽。
狄靖飞心里的火,噌地一声又窜了上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了她的小脚,是不是该是不是该负责
苏小迪低首一看自己肿胀了半天的脚踝,本来不痛也觉得痛起来,泪珠马上就在眼里转悠了起来,抬头却见狄靖飞一双凤目呆呆地盯着自己脚丫子,薄唇还微微张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下她便有一点急了,催道:“你还愣着干吗,赶紧给我敷上啊”
狄靖飞被苏小迪这样一嚷,倒是一下子醒悟过来,赶紧伸手,轻轻地将她的脚托起,然后将那汗巾敷在上面。
汗巾浸了水,是湿凉的,他的手却瞬间火热。
狄靖飞一阵忙乱,总算在苏小迪的痛呼声中将那汗巾敷好,这才松了口气,退后一步,站在炕边。
苏小迪火辣辣剧痛的脚踝上感到阵阵冰凉,顿时觉得舒服都了,满意地叹了口气,抬头却见狄靖飞躲得老远。
“你怎么了过来这边坐啊”苏小迪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炕沿。
狄靖飞想摇头,却在苏小迪坦然明亮的目光中,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坐在炕沿了。
摇曳的油灯中,昏暗的屋子里,两个人坐在炕边,相对无言。
苏小迪忽然感到一阵尴尬。好吧,她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不会在乎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虚礼,但是对于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她来说,大半夜的和一个陌生男子相对无言地坐在炕沿上,她还是会不自在。
她轻咳了一声,聊天吧,聊着聊着就不尴尬了。
“狄靖飞,你是做什么的啊”
狄靖飞忽听到苏小迪打破沉静,赶紧将脑子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扫而空,也咳了一声,乖乖回答道:“我是来长安城进学的。”声音有点暗哑。
“进学什么是进学你不是长安人”苏小迪继续追问。
狄靖飞点了点头,再咳了一声,声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凉淡:“我原籍并州太原,这才到长安城里,就是进学的。进学么”
狄靖飞想了想,才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说:“就是我来拜师学习,准备考取功名。”
苏小迪恍然大悟:“你就是进京赶考来的”
狄靖飞微蹙了眉,有点不太清楚为什么是进京,但他还是点头道:“不错,我是来赶考的。家里的意思是想让我从文入仕,混个前程。”
苏小迪想起那日自己为他算命,他暴怒的样子,好奇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狄靖飞微微叹了口气,凤目中有几分黯淡,怏怏地说:“我自己的想法不提也罢。如今家里对我寄予厚望,我也没法太过任。”
苏小迪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她有一些同学在选择专业时,就是由于家里的意思被迫选择自己不是太感兴趣的专业。
她偏头想了想,并州太原,是山西人吧
“你家是做什么的啊” 看来他家是个大家族,会不会是经商世家呢山西人做生意一向很有名的。
狄靖飞有些犹豫,薄唇动了几动,这才说:“我家里人大都在官府中做些差事。”
“哦,这样啊。”苏小迪听出狄靖飞的搪塞之意,想来人家不太愿意说,也就没再追问。
狄靖飞见苏小迪不再问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不禁想,她是不是以为我隐瞒自己的事情,不愿意对她说呢
他想张口说,可又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干脆闭口不言。
于是,屋子里又陷入了静谧之中,只有偶尔响起一两声嚓嚓的灯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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