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1浮云蔽日去不返1
1浮云蔽日去不返
辆满是尘土的中巴车在公路上徐徐开动,引擎有气无力地哼哼着,让人昏昏欲睡。
此时天色刚近正午,阳光炽热,靠车窗的乘客纷纷把身体朝中间靠去,尽量避开晒人的光线;中间的人老大不情愿,又不好公开呵斥,只得也装作睡着,用肩膀或者大腿顶回去,默不作声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土。再加上过道和行李架上堆积如山的编织袋构成的崎岖地形,十几排座位呈现出犬牙交错的复杂态势。
车子每次摆动,都会让这个小小世界的格局变化次。汗臭味家禽味汽油味甚至还有个别人偷偷脱下皮鞋晾出来的脚丫子味儿丝丝缕缕游荡在狭窄的车厢中,让本来就燥热的空气更加难耐。不时还有几只塞在座位底下的鸡鹅昂起脖子嘶叫两声,好像嫌添的乱还不够多。
在这些表情痛苦的乘客之中,端坐着个面目清秀的和尚。这和尚身穿件灰色僧袍,脖子上串檀香佛珠,如果没有鼻子上的金边眼镜,简直就和古代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位释家子弟可算得上是佛性纯正,身处这种嘈杂拥挤的环境之中仍旧不急不躁,泰然自若,颇有当年菩提树下佛祖悟道的风范。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位大德耳朵里还塞着两个黑色耳机塞,条细线牵进僧袍,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双唇嗫嚅,似是在默默咏唱。
那声音缥缥缈缈,若有若无,如梵音低吟: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中巴车突然个急刹车,发出声尖利的啸声,惯性把所有的人都朝前抛去,车厢里响起片惊呼。件包着钢角的密码箱从行李架上跳下来,斜斜砸向前排的个小女孩。
说来也怪,就在这箱子即将砸中小女孩头部的时候,却像是凭空被股力量横向推动,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哎哟"声,正面拍中了售票员的后脑勺。
这切都是瞬息之间发生,乘客们谁都没注意到过程,只看到了结果,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售票员疼得龇牙咧嘴,又怪不着别人,只得弯腰捡起箱子,冲司机大吼:"你怎么开车的"
司机唯唯诺诺,缩着脖子拉动手闸,让车子完全停稳。售票员揉着脑袋,转脸恨恨嚷道:"韦庄到了,谁要下车"和尚睁开眼睛,优雅地把耳机塞从耳朵里取出来揣入怀中,拍拍小女孩的头,然后走下车去。
下了车,和尚忽然回身,冲售票员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适才听到停车时声音异常,既造业因,便得业果,想必是施主长期超载,以致制动鼓失圆或者有了锥度,还是换个新的为上。善哉善哉。"
说完和尚深施礼,扬长而去。
这个和尚正是彼得。他送走了罗中夏颜政和二柱子以后,就拜别曾桂芬,路风尘仆仆,赶往韦氏族的聚集地韦庄。青莲再世,阖族震动,再加上韦势然复出,秦宜又有了踪迹,这种种大事,必须得当面向族长说明。
他离开公路以后,沿着条简陋的柏油路步行了十几分钟,然后转上满是粉色淡黄色野花的山梁,九转八折,最后翻过道高坡。过高坡,视线豁然开朗,扑面皆绿,条山路逶迤而下,如同万绿丛中的条白线,途中绕过汪深潭和几簇竹林,弯弯曲曲进入处四面环山的低凹盆地。盆地依山傍水,盆底可以看到片高檐青瓦的屋群,正是韦庄的所在。
饶是彼得和尚佛性坚定,也不由得深吸口气,心中阵激动。他已经有数年不曾回来,比起外面世界的天翻地覆,这里却没什么变化,仿佛是五柳先生笔下的化外之境,超脱世间之外。尤其是习惯了都市喧嚣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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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1浮云蔽日去不返2
他走到村口,仰起头望了望石牌楼上面两个篆字"韦庄",牌楼旁边还竖起块蓝底白字的路牌,上面写着"韦庄欢迎您"五个仿宋字。彼得和尚迈步经过牌楼,走进村子,几个村里的年轻人恰好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与他擦肩而过,纷纷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吹两声口哨;还有两个背着旅行包的驴友对他举起了照相机。
韦庄的路是青条石铺成的,起伏不定,宽度刚刚能容两辆别克君威对开而过。道路两侧多是砖木结构的古屋,青砖青瓦,屋檐檐角高高挑起,姿态堂皇而宽方。楹联石雕和碑石比比皆是,点缀在古屋之间弥散着敦淳之气,比起普通小村多了几分古雅的书香味道。
彼得和尚摸了摸佛珠,不知为什么,这片本该熟极的家乡之地却让他突然有了另外种感觉,种隔阂且不安的陌生感。就连小村静谧的气氛,都显得不太样。
大概是长途旅行太累了吧,彼得和尚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不是个不可知论者,最喜欢的还是那句话:"佛祖不扔骰子。"
他径直走到韦庄的村委会。韦庄村委会设在个叫做敦颂堂的地方,以前是个私塾,现在改成了几间办公室。彼得和尚推门进去的时候,群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开会,其中个身穿藏青干部服的老头儿手夹香烟,手拿着钢笔,正侃侃而谈。他看到彼得和尚,连忙把香烟掐了,把钢笔别回胸前,起身对其他人说:"我有个客人要接待下,你们先研究研究,我会儿就回来。"
他走出门,随手把门关上,示意彼得和尚随他走到走廊拐弯,这才热情地拍了拍他肩膀,上下打量了番,"等你好久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这后三个字倒是真合适你啊,呵呵。"彼得和尚慢慢后退步,淡淡笑:"定国叔,好久不见。"
这个人叫韦定国,是现任韦氏族长韦定邦的亲弟弟。韦定国处世手腕灵活,入世心重,很有活动能力。族内和笔灵相关的事情都是族长韦定邦处理,而切俗务外事工作则交给了韦定国。他如鱼得水,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韦庄名义上的村长,还入了党,而韦庄族内也有"内事不决问定邦,外事不决问定国"说。只是彼得和尚直不大喜欢这位叔叔,总觉得和自己秉性不合。
韦定国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青莲出世,是确有其事吗"
彼得和尚略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大概情况他已经打过电话给族里。韦定国有些埋怨地看了他眼:"你们怎么搞的,没点组织性纪律性,没请示下就擅自把它给放跑了"
"关于这件事,曾老师有几句话想带给族长,我们这些小字辈不便说什么。"彼得和尚给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韦定国扶了扶玳瑁腿的黑框眼睛,背着手慢慢踱到楼梯口,长叹声:"族长如今情况却不太好"彼得和尚惊:"怎么"韦定国道:"自从我哥被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打成重伤,就直状况不佳,这你也是知道的。这几年病情愈发严重,又不肯去省里的医院治疗。前阵被秦宜的事情刺激,如今咳。"
彼得和尚不动声色,韦定国又道:"我这几年来直忙着搞咱们外村的古镇旅游开发项目,族里的事也没怎么帮上忙。现在青莲笔已经现世,这个节骨眼上正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我哥若是有什么不测,韦家群龙无首唉。"他见彼得和尚直不吭声,立刻换了个话题:"你是打算先歇下,还是立刻去见族长"
"多谢定国叔关心,我先去见族长吧。"
"也对,正事要紧,我马上安排车。咱们叔侄俩回头再慢慢叙旧。"韦定国说。两个人边说边走,来到村委会门口,并肩站定。韦定国掏出手机交代了几句,忽然没来由地对彼得和尚说道:"你现在也三十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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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1浮云蔽日去不返3
彼得和尚纠正道:"小僧二十三岁剃度,如今已经过了六载,是二十九岁,还没到三十呢。"韦定国呵呵笑:"你这次回来,恰好能赶上笔灵归宗,怎么样要不要也去试试"彼得和尚眉毛扬,摩挲着佛珠,似是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
笔灵归宗是韦家五年度的大事。每隔五年,韦家就会遴选出这辈中才学人品能力俱优的族人,允许他们进入藏笔阁,同时暂时解放阁中所收藏的笔灵。如果有人天资够高,又足够幸运,就有机会被笔灵选中,不光实力能跃数级,而且从此成为笔冢吏,地位卓然。
这些人选的年纪般都限于十五至三十岁,由族内老辈推荐。彼得和尚今年二十九岁,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听韦定国的口气,似乎是有意推荐他参加。
彼得和尚淡定地双手合十,微鞠躬道:"小僧已经遁入空门,这等好机会,还是让给少年才俊吧。"
"贤侄你不必过谦,这辈中,你本来就是最有前途的,若非出了那样的事嗯,现在既然回来了,就不要错过。人选方面,组织上也会考虑的。"
""彼得和尚只是嚅动下嘴唇,最终还是摇头微笑,沉默不语。韦定国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会儿,辆纯白色的途胜开了过来,停到两人身边。司机从里面探头出来,恭敬地叫了声:"韦村长。"韦定国拉开车门,让彼得和尚上去,然后对司机说:"内庄,祠堂。"司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彼得和尚坐在车里,他看到后视镜里的韦定国又举起了手机,心里不禁阵叹息,这位叔父,总是如此。
途胜发出阵轰鸣,在韦庄的小巷子里七转八转,开了约莫十分钟,绕到了韦庄的后面。原本的石条路逐渐变成土路,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像是钻进庄子后面的山里,四周都被翠绿色的密林遮掩。
韦庄实际上分为内外两重。外村住的多是韦氏分家,也有外地来的散户。从外村进山以后,还要转过几道弯,才进入韦氏的内庄。这里才是韦氏族的核心,笔灵和关于笔冢的诸多秘密亦收藏于此,只有宗家和族内长老才被允许居住。内庄被圈清澈见底的溪水所环绕,只有座竹桥与外界连接。
车子开到桥前,就停住了。彼得和尚下了车,走过竹桥。踏入内庄,他陡然觉得股灵气从地面拔地而起,从脚底瞬间传遍全身,让自己个激灵。
村子里很安静,几十间高大瓦房连成片,却丝毫不显得拥挤窒涩。他最先看到的就是村口那座气宇轩昂的韦氏祠堂。祠堂门庭正中写着三个正楷大字"扶阳堂"。旁边是副对联:"张胆谏上白首题台",上联典故用的是韦思谦,下联就是这脉韦氏的先祖韦诞。对联阴刻石内,铁钩银划,历经数世仍旧清晰可见。
远处风声带来隐约的朗诵之声,彼得和尚听到,唇边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仿佛回到自己少年时代。在都市里最近才兴盛起来的私塾,韦庄已经留存了几十年。笔灵是至性至学,才情之纵,所以为了能驾驭笔灵,这些诗书礼乐之类的修为必不可少。
前些年村子里建了小学,孩子们就在每天下课后再聚集到祠堂里继续读书。不过韦庄的私塾不限于读经,阅读范围却广泛得多,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乃至搜神记酉阳杂俎之类闲书,甚至还有抚琴舞剑围棋等科目。笔灵秉性各有不同,既有青莲笔这样喜欢飘逸之才的,也有凌云笔那种偏好刚猛之辈的,所以韦庄广种薄收,培养不同类型人才,以适应于不同的笔灵。
彼得和尚举步前行,祠堂前的几名族人事先知道他要来,也不上前搭讪,只是朝祠堂入口指了指。祠堂内堂正殿供着笔冢主人的那幅旧画,与罗中夏在韦势然家里看到的般无二;旁边立着块古青石制牌位,上书"先祖韦公讳诞之灵位"。抬头可见块暗金横匾,上有"韦氏宗祠"四字,凛然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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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1浮云蔽日去不返4
彼得和尚进门槛,立刻跪拜在地,冲着旧画灵位磕了三个头。他磕完第三个,还未及抬头,耳边忽然传来个淳厚安稳的声音:"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彼得和尚从容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双手合十,望着眼前之人,"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准确地说,眼前是二人车:个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右手还在输着液,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从眉心划下,直接连到脖颈下。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人的苍老并非因为年纪,而是长时间被病痛折磨所致。他的身后还有名穿着护士服的少女,她手握着轮椅把手,手还扶着吊瓶的架子。
这位老人与彼得和尚四目相对,两个人时都陷入了沉默,祠堂里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输液管中滴药的声音。
"随我来。"老人威严地说。他的声音异常洪亮,和身体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女推着老人转身朝祠堂后院走去,彼得和尚紧随其后,镜片后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来到间清雅的小隔间,这间小屋里只摆了两把檀香方椅和面空空如也的书架。少女把轮椅摆正,恰好这时吊瓶也空了。于是她拔掉针头,细心地用片胶布贴在针口,然后抬起吊瓶架,冲彼得和尚鞠了躬,临出门前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老人颤巍巍伸出手来,"此地没有旁人,你尽可以说了。"
彼得和尚躬身拜,"是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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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2山东豪吏有俊气1
2山东豪吏有俊气
"去岁左迁夜郎道,琉璃砚水长枯槁。今年敕放巫山阳,蛟龙笔翰生辉光"
"很好,下句呢"
"唔唔圣,什么圣"罗中夏双眼装作不经意扫视着车厢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色,抓耳挠腮。颜政捧着李太白全集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给你点提示吧。"
说完他抬起右手,作了个向前抓的姿势,嘴里学着英雄里的秦军士兵,"大风,大风"
罗中夏缓缓从肺里吐出口气,念出了接下来的两句:"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与论文章。"
这可真是讽刺,太白的千古名诗,他还要靠这种低级的形象记忆法才能记得住。不过也怪不得罗中夏,这两句诗用的典故,自然而然就会让人联想到那个凶悍如狼的欧子龙,以及他那支炼自司马相如能驾驭风云的凌云笔。
这也是无奈之举。寄寓罗中夏体内的青莲笔虽然只是遗笔,毕竟继承的是太白精魄,寄主对太白诗理解得越多,就越接近太白本人的精神,笔灵的能力也就越发强劲。罗中夏国学底子太薄,用京剧里"会通精化"四个境界来比喻的话,他连"会"都谈不上,只好走最正统的路子:背诗。
俗话说得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能战。"前路渺渺,不知有多少凶险。罗中夏为了保命,也只好打起精神,乖乖把这许多首李白的诗囫囵个儿先吞下去。只可惜任凭他如何背诵,青莲笔都爱答不理,恍如未闻,似乎知道自己的这个宿主就算摇头晃脑地背唐诗,也是春风过驴耳吧。
根据小榕留下的那首集句暗示,退笔冢共有两处疑似场所,处是在浙江绍兴的永欣寺,另外处是在湖南长沙的绿天庵。他们决定先取道上海,前往可能性最大的永欣寺。他们坐的是慢车,长路漫漫,正好可以靠背诗特训来打发时间。
"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几个小时才背下了两三首。"
颜政磕了磕指头,浑身洋溢着"事不关己"的轻松。他的体内也寄寓着笔灵,却没罗中夏这么多麻烦事。他的笔灵名为"画眉",炼自汉代张敞,只要对女性保持尊重即可人笔合,无须背什么东西。
罗中夏厌烦地拧开瓶绿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算了算了,不背这首了,又没多大的战力,找些昂扬豪气的诗吧,比如满江红什么的。"
"满江红是吧你等我翻翻,看里面有没有"同样不学无术的颜政翻开目录,扫了圈,"呸,还全集呢,没收录这首诗不过话说回来,这满篇都是繁体字,又是竖排,看起来眼睛可真疼。"
"你可以用你的指头治治嘛。"
颜政的画眉笔具有奇妙的时光倒转功效,可以用指头使物品或者人的状态回到某个不确定的过去,十根指头每根都是次机会。不过颜政还没学会如何控制,时间长度和恢复速度都不太靠谱。
"这可不能乱用,有数的,我好不容易才恢复到这个程度。"颜政伸出指头,除了两个大拇指和右手的无名指以外,其他七根指头都笼罩在片淡淡的红光中。
罗中夏看到这番情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除了青莲笔以外,还沉睡着另外支叫"点睛"的笔灵。自有笔冢以来,他可以算是第个同时在身体里寄寓着两支笔灵的人了。曾桂芬曾经担心两笔相冲互克,会对寄主肉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但这几天以来点睛笔直都保持着沉默,悄无声息,仿佛被青莲笔彻底压制似的。至于这点睛笔有什么能力脾性如何,则是全然不知。
这时候二柱子捧着两盒热气腾腾的康师傅走过来,在狭窄的过道里步伐十分稳健。颜政和罗中夏背了中午的诗,早已经饥肠辘辘,连忙接过碗面,搁到硬桌上,静等三分钟。罗中夏发现只有两碗,就问二柱子:"我说柱子,你不吃吗"
"哦,我吃这个。"二柱子憨憨笑,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馒头,什么也不就,就这么大嚼起来。
彼得和尚回了韦庄,曾桂芬曾老师有病在床,于是就派了他跟随着罗颜二人。二柱子本名叫韦裁庸,因为名字拗口难记,罗颜都觉得还是二柱子叫起来顺口。
罗中夏把钢勺搁在碗面顶上压住,随口问道:"说起来,你自己没什么笔灵啊"二柱子咽下口馒头,回答说:"奶奶说,笔灵选中的,都是有才华的人。我脑子笨,不是块读书的料,呵呵。"说到这里,他呵呵傻笑着搔搔头,"我以前在韦庄上学,后来被家里人送到河南武术学校,奶奶说如果我老老实实学拳,将来也是能有成就的,不必去挤做笔冢吏那个独木桥。"
颜政正色道:"曾老师说得不错。美国摔跤界的大拿布洛克雷斯纳有句话,叫"拳怕少壮武怕勤",你这么扎实的功底,只要不进武协,早晚会有大成。我觉得你就和我样,天生有做武术家的命格。"
罗中夏黯然道:"不错,学拳可比当笔冢吏强多了,没那么多是非"他摸了摸自己的兜里,里面搁着点睛笔的前任主人房斌的驾驶证。他与房斌素昧平生,其人身前有什么遭遇经历概不知。不过罗中夏亲眼见他因笔灵而被欧子龙杀死,不禁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留着这驾驶执照,也算是作点点缅怀。
正在这时,窗外景色倒退的速度减慢了,车厢广播里说前方即将到达济南车站,停车十分钟。颜政掀开碗盖,股香气扑鼻而来,他深吸了口,喜道:"时间倒巧,咱们可以安安稳稳吃饭了。"
三个人不再说话,各自低头开始大吃,扫刚才吟诗背赋的沉闷气氛。二柱子边嚼着馒头,边朝窗外好奇地看去。济南贵为山东省会,是个大站,站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肩扛手拎行李的乘客,个个挈妇将雏,虎视眈眈。推着车子的小商贩们也早已经各自抢占了有利地形,"德州扒鸡""济南熏肉"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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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2山东豪吏有俊气2
火车"咣当"声稳稳地停在月台旁边,各个车厢的乘务员打开车门,早已经不耐烦的乘客们拥而上,原本还算宽松的车厢立刻被挤得水泄不通。喊同伴的找座的送站没买站台票的扛着超大行李的,把车厢分割成无数细小狭窄的空间。
这种混乱持续了七八分钟,才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个别幸运的乘客找到了空位,大部分人则挤在过道,或者坐在自己行李上,或者摆出个比较适合长时间站立的姿势。个大叔还试图掏出支香烟,结果旁边个年轻人不悦道:"这里禁止抽烟,想抽请你出去"那大叔看了年轻人眼,发现比自己高头,只好悻悻把烟揣回去。
汽笛声长鸣,火车虎躯震,再度缓缓开动。颜政和二柱子早就已经吃完,正趴在车窗边往外看,据说再过几分钟就能远远望见泉城最著名的趵突泉。只剩下罗中夏个人还不屈不挠地用塑料小叉子在碗底搅动,希望还能再翻出几茎遗漏的面须。
汹汹人群中忽然传来声吟诵:"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罗中夏不知这是杜甫的名句,只道是济南本地人在吹牛,冷笑声不去理睬。不料这声音逐渐接近,吟诵之人已经挤到了身旁:"这位先生贵姓"罗中夏抬头看,是个刚才上车的年轻人。这人副天生打篮球的好身材,跟罗中夏说话时居高临下,额头还飘着几缕白发,只是下巴尖削,总是不自觉地抬起来,有些倨傲之气。
罗中夏最讨厌这种家伙尤其是英俊的家伙于是眼皮也不抬,碍着礼貌勉强答了声:"我姓罗"
"罗"字甫出口,四周霎时安静下来,似乎在瞬间落下无形的隔音栅墙。
罗中夏最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几秒钟以后,他开始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不光是声音,就连光线气味温度甚至重力也被下子吞噬,肉体好似下子被彻底抛入"无"的领域。
这切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他上秒钟还在喧嚣的火车上吃面,现在却深陷此处,罗中夏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由得惊恐地左右望去。可是他只看到无边深重的黑暗,而且十分黏滞。罗中夏试图挥动手臂,却发现身体处于种奇妙的漂浮状态,无上无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层淡淡的青色荧光从他的胸前涌现出来,逐渐笼罩周身。这点光在无尽的黑暗中微不足道,不过多少让罗中夏心定了些。这是人类的天性,有光就有希望。很快荧光把全身都裹起来,罗中夏发现自己的身体被这层光芒慢慢融化,形体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他变成了支笔。
庄生化蝶,老子化胡,门捷列夫化学,如今罗中夏却化了青莲笔。笔端朵青莲,纤毫毕现,流光溢彩。
罗中夏到底也经历了几场硬仗,很快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眼下情况未明,唯可以确定的是:新的笔冢吏出现了。罗中夏没想到敌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看到这片黑暗,他忽然想这个新的敌人是否和之前那支五色笔样,可以把周围环境封在黑暗之中,不受外界影响不过这两种黑暗还是有些不同,五色笔的黑暗只是物理性的遮蔽,而眼前这种黑暗似乎把切感觉都剥夺了。
就在这时,远处道毫光闪过,如夜半划破天际的流星,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罗中夏,欢迎进入我的"境界"。"
声音没有通过耳膜传递,而是直接敲击大脑,所以罗中夏只能明白其意,却无从判断其声音特征。
"靠,我可没情愿要来"他张开嘴嚷道,也不管张嘴是否真的有用。
"在你答我话时,就已经注定了,你是自愿的。"声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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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2山东豪吏有俊气3
"自愿你们家自愿是这样"
"我事先用杜诗设置了个韵部,旦发动,你只要说出同韵部的字,就会立刻被吸入我的领域。这是你进入这里的必要条件。"
罗中夏回想刚才的情景,那人没头没脑地念了句"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看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伏下的圈套。他毫不提防,随随便便回了句"我姓罗"。"罗"字与"多"字同属下平五歌韵,于是看来这个敌人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故意设置了与"罗"字同韵的诗,问姓名,罗中夏就上了当。
"你是谁"
"在这个境界里,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随着声音的震动,黑暗中远远浮现出另外个光团,光团中隐约裹着支毛笔,与罗中夏化成的青莲笔遥相呼应。
声音说:"你我如今置身于纯粹精神构成的领域,与物理世界完全相反。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种"思想境界"的实体化。这里唯的实体,就只有笔灵现实里笔灵寄寓于你,在这里你的精神则被笔灵包容。"
"好吧,那你是什么笔"
"沧浪笔。"
这个名字不能给罗中夏任何触动,他简单地"哦"了声,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远处的沧浪笔忽然精光大盛,从笔毫中挤出片光片,状如羽毛,尖锐如剑。光羽脱离沧浪笔立刻刺向罗中夏,沉沉黑色中如枚通体发光的鱼雷。
罗中夏慌忙划动手臂,企图躲开,已经化为青莲笔的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那片光羽削到自己面前,"砰"的声炸了个正着。他脑子晕,身体倒不觉得疼痛,只是精神阵涣散,犹如短暂失神。
"想躲闪是没用的,在这个"境界"里,切都只有精神层面上的意义。我所能战你的武器,是意识;你所能抵挡的盾牌,只有才能。"
又是两片光羽飞来。
"别因为如此就可以心存侥幸,我杀不得你,却可以在这个境界把你打至精神崩溃。"
罗中夏被对方这种趾高气扬的态度激怒了,他好歹也曾经打败过秦宜的麟角笔,跟欧子龙的凌云笔也战了个平手。
"那就让你看看,到底谁会精神崩溃"
没用多想,他立刻开始发动了望庐山瀑布,这首诗屡试不爽,实在是罗中夏手里最趁手的武器。
可是,这四句诗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幻化出诗歌的意象来,而是变成四缕青烟,从自己身体里飘出,在黑暗中缥缥缈缈,他甚至能依稀从青烟的脉络分辨出诗中文字。
"愚蠢。"声音冷冷地评论道,"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是思想的境界,唯有精神是具体的。你所能依靠的,只有诗句本身的意境和你的领悟。以前你可以靠"诗意具象"唬人,今天可没那么讨巧了。"
罗中夏没回答,而是拼命驱使着这四缕青色诗烟朝着那两片光羽飘去。望庐山瀑布诗句奇绝,蕴意却很浅显,以罗中夏的国学修为,也能勉强如臂使指。
眼见诗烟与光羽相接,罗中夏猛然凝神识,诗烟登时凝结如锁链,把光羽牢牢缚住。声音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揶揄道:"倒好,看来你多少识些字。可惜背得熟练,却未必能领悟诗中妙处。"
话音刚落,光羽上下纷飞,把这四柱青烟斩得七零八落,化作丝丝缕缕的残片飘散在黑暗中。罗中夏受此打击,又是阵眩晕,险些意识涣散,就连青莲笔本身都为之震。
"在沧浪笔面前卖弄这些,实在可笑。"
"沧浪笔"
"不错,严羽沧浪,诗析千家,你今日就遇着克星了。"
罗中夏对诗歌的了解,只限于几个名人,尚未到评诗论道的境界,自然对严羽这人不熟。如果是彼得和尚或者韦小榕,就会立刻猜到这笔的来历是炼自南宋严羽。严羽此人诗才不高,却善于分辟析理,提纲挈领,曾著沧浪诗话品评历代诗家,被后世尊为诗评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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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2山东豪吏有俊气4
所以他炼出的这支沧浪笔,在现实中无甚能为,却能依靠本身能力营造出个纯精神的境界,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凭借解诗析韵的能力,专破诗家笔灵。
那些光羽名叫"哪吒"。严羽论诗,颇为自得,曾说:"吾论诗若哪吒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亏得罗中夏用的是李白诗,青莲本身精奇无匹;如果是其他寻常诗句,只怕早被"哪吒"光羽批了个魂飞魄散笔两断。
饶是如此,罗中夏还是连连被"哪吒"打中。青莲笔就好像是饱受美军轰炸的大和号日舰,在黑暗中承受着许多光羽的攻击,相对巨大的身躯不时震动,让罗中夏的意识时醒时昏。
罗中夏又试着放出几首在火车上背的诗,结果只是临时抱佛脚,自己尚不能体会诗中深意,反被连连斩杀,被沧浪笔批了个痛快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攻击戛然而止。罗中夏喘息未定,几乎快疯了,而声音又再度响起,语带轻蔑:"不妨最后给你个机会。"
罗中夏勉强打起精神,看到眼前的光羽纷纷飞到起,在自己四周汇成面层层叠叠的帷幕,帷幕之上隐隐约约写着许多汉字,长短不。
"这叫炼幕,每重幕便是条诗句。这些字都是历代诗家穷竭心血炼出来的,字字精当,唯的破法便是窥破幕中所炼之字。你若能打得中,便能击破炼幕,我放你条生路。"
罗中夏听得稀里糊涂,只知道自己要找出字来,才能打破壁垒,逃出生天。他赶紧精神振,凝神去看。果然这炼幕每重帏上的诗字不用细看,句句分明。
距离罗中夏最近的重帷幕款款飘过,上面飘动着行字迹:
"梦魂欲度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
他不知诗中"炼字"之妙,心想这个"度"字也许用得好吧。灵识动,青莲笔飞身而出,笔毫轻轻点中幕上"度"字。整个炼幕阵剧震,轰的声,生生把青莲笔震了回去。
那片原本柔媚如丝的帷幕顿时凝成了铅灰颜色,阴沉坚硬如同铁幕。
"可恶,这和买彩票没什么区别啊。"
罗中夏暗暗咬了咬牙,又选中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这句短些,猜中的几率或许会高。"花"字看着鲜艳,想来是诗眼所在。
青莲笔点中"花"字,啪的下立刻又被震回。声音冷笑:"俗不可耐。"
罗中夏连连点选,却没次点对。眼见这重重炼幕已经有半都变了颜色,自己却已经被震得没有退路。万般无奈,他只得再选句更短的"月入歌扇,花承节鼓"。共八个字,概率是百分之十二点五,已经很高了。罗中夏已经对自己的鉴赏能力丧失了信心,心中横,把选择权让渡给了直觉。
就第二个吧。
笔毫触到"入"字,帷幕发出清脆的裂帛之声,化作片片思缕消逝在黑暗中。
成功了
罗中夏阵狂喜,声音却道:"不过是凑巧,你能走运多久"经他提醒,罗中夏才想起来炼幕越收越紧,已经逼到了鼻尖前,再无余裕了。他慌忙乱点通,希望还能故技重演。只是这回再没有刚才的运气了,他的努力也只是让炼幕变色变得更快。
几番挣扎下来,铁幕已然成形,重重无比沉重的黑影遮天蔽日,朝着化成了青莲笔的罗中夏挟卷而去。罗中夏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如同被条巨蟒缠住。他双手下意识地去伸开支撑,却欲振乏力。只听到轰然声巨响,青莲的光芒终于被这片铁幕卷灭,在黑暗中啪的声熄灭
啊
罗中夏从座位上惊起大叫,把周围的人吓了跳。对面颜政奇怪道:"人家问你姓名,你干吗尖叫"罗中夏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火车上,离刚才失神跌入"境界"那瞬间,只过了秒不到。
"呃呃。"罗中夏浑身冷汗淋漓,不知该说什么好,转头去看,恰好与那个问自己姓名的年轻人四目相接。年轻人嘴角微撇,白皙的脸上浮出几丝不屑。他轻轻抚了抚白眉,看也不看罗中夏,盯着二柱子开口道:"我道青莲笔的笔冢吏能是何等人物,原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俗人。咱们韦家书香门第,岂能跟他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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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3愁客思归坐晓寒1
3愁客思归坐晓寒
韦庄内庄,祠堂小室。
彼得和尚这声"父亲"喊得无烟无火,淡薄之至,也不知是佛性澄静,还是心中存了愤懑。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轮椅上的韦定邦脸上的表情被蚯蚓般的深色瘢痕掩盖,看不出喜怒,只能从声音分辨出几丝苍凉的叹息。彼得和尚淡淡笑,不再多说什么,他身处密室仍旧执佛家礼,态度已经表得很明确了。韦定邦见他不愿叙旧,也没强逼,又恢复成了威严的族长模样,很快转入正题:"关于青莲现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彼得和尚把前因后果详细说,这说就是个多小时。韦定邦听罢,闭上眼睛半天不曾作声。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这么说,青莲遗笔本是势然他找到的"
"不错,此人老谋深算,他这次重新出现,必然是有所图谋。"
提到这个名字,两个人的表情都为之凛,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场轩然大波。彼得和尚只是听说,尚且心有余悸;韦定邦亲身经历,自然更加刻骨铭心。
韦定邦道:"青莲不必说,咏絮笔也是罕有之物。想不到韦家经营这么多年,还不及势然人之力。"他神情有些黯然,又抬头道:"那个韦小榕,是何等人物"
彼得和尚摇摇头:"我没有见过,只是听罗中夏转述而已,不好妄下判断。罗中夏还是个年轻人,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不足为凭。"
韦定邦又道:"既然退笔冢的事是韦小榕所传,那必然是出自于韦势然的主使。罗中夏此去凶多吉少,你们只让二柱子跟着,有欠考虑何况老李既然知道青莲的事,诸葛家定会闻风而动。"
彼得和尚道:"不妨,咱们撒出去寻找秦宜的人还没回来,我已经通知了他们在沿途支援,相信不会有什么闪失。"
韦定邦"嗯"了声,忽而叹道:"这么多年,势然他都已经有自己的儿子孙女啦。"言语间竟有些羡慕。彼得和尚心中动,知道父亲所说不是自己,而是另有所指。韦定邦直对自己儿子的离开耿耿于怀,所以当秦宜自称是韦情刚的女儿,他才不疑有诈。他已经不是全盛时期那个刚毅果决的族长,和所有的老人样,亲情要强过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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