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来吧这个儿子我管不住了请什么保姆我不要保姆,我要儿子”
铁门被拍的山响,吓得她小心肝yi阵猛跳。放下电话去开门,瘦骨嶙峋的利永贞站在外面,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陈礼梅紧了紧睡袍,把邻居让进来。自己去厕所拿毛巾和电吹风:“怎么洗完澡不吹头发呢,小心感冒。”
利永贞典型吃软不吃硬。
“阿姨,封雅颂在我家。我妈叫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封家和利家户型yi样,但封雅颂硬是能够用磨砂玻璃在卫生间里隔出干湿分离。除此之外他还将非承重墙都拆掉,做成开放式厨房,完全满足陈礼梅欧化要求。
在陈礼梅心里,儿子又孝顺又有涵养,真是少见的优质孔雀男。
电吹风嗡嗡响,陈礼梅吼:“贞贞啊,你的头发真少阿姨会很小心的给你吹,免得烫伤头皮”
利永贞吼:“谢谢陈姨”
陈礼梅之所以立定心肠不许儿子去北极,皆因看过yi部伪纪录片,讲诉yi位科考队员在北极遇难,跌入无底洞中,尸体冰封几十年。况且现在北极气温上升,冰川融化,生态恶劣,孤独抱着浮冰求生的不是北极熊,而是她的儿子封雅颂。
利永贞是气球脾气,yi扎就炸,炸完就算,绝不会留下硝烟味。
“陈姨,在科考站所有的门都是拉开的,不是推开的,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防止北极熊闯进去呀。熊没有人聪明,不能把门拉开。您看,这样的细节,科考站的设计者都考虑到了。”
“出门在外怎么办”
“陈姨,在北极外出都是集体活动。有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带队,走勘察过的路线,配发猎枪,警戒线外子弹上膛,警戒线内退出子弹。就算遇到北极熊也不用怕。”
“那难道可以随便射杀北极熊呀”陈礼梅插yi句,“北极熊是保护动物吧另外,可以喂它吃东西吗”
陈礼梅真是有扯话题的本事。怎么北极熊成了弱势群体
利永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yi般要求是鸣枪示警。也不能喂它吃东西,怕他们养成依赖性,失去极地生存能力。还有啊,北极虽然冰天雪地,没有植被,但还是有yi种小黄花很努力地开在北极熊的粪便上呢。陈姨,有yi部碟叫北极传说,明天我叫妈妈拿给你看看。北极真是很奇妙的地方。”
陈礼梅心灵手巧,课间常有学生排着队请陈老师编小辫儿。她手腕上总箍着十几根五颜六色的细皮筋,十指翻动,就能将yi头长发编成各种花式。
现在梳着利永贞的头发,她又不由自主地编起小辫来。她动作轻柔,yi边听利永贞句句出自肺腑,yi边将重重心事都绾进头发里:“贞贞,委屈吗你也想去北极吧,做了这么多资料搜集。”
“极地没有空气污染,没有大塞车,没有yi万三的房价,没有奢侈品,没有贫富差距,实行制度,多好呀,是人都想去。我和封雅颂公平竞争这个机会,输了,我不委屈。”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又大方的好孩子。”陈礼梅不无惋惜地叹了yi口气,“贞贞呀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次去北极大半年,他那个女朋友yi定会散呀。”
家有芳邻下
封雅颂吃完客饭晓得帮主人家收拾碗筷。虽然林芳菲yi再阻止,他仍然站在她身边端盘递碟,陪着说话。
“好吃吗”
“好吃。”
“和你妈妈的手艺比呢”
利永贞yi脸幸灾乐祸走进厨房。林芳菲瞥yi眼她的头发细碎的额发被松松编起,仔细地扎进斜斜的马尾里,掩盖了她头发少的事实不由得哼yi声。这个陈礼梅,最会用小恩小惠笼络人
利永贞叫封雅颂进房间详谈,才走到客厅,封雅颂倒先问起她来:“你那个朋友,长得很面熟。”
“我几时说过钟有初是我朋友”
“她不是你朋友是什么你在大溪地买的那对黑珍珠,正吊在她耳朵上呢。这你倒大方。你工作也有六年了,存折拿我看看。”
月光族利永贞不干了:“人与人之间除了亲人,友人,仇人,爱人之外,就不能有点别的关系狭隘。再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哇”
封雅颂就是不喜欢利永贞这yi副游戏人间的调调:“狭隘好过你”
“我看了你的计划书你放在台面上我用手机拍下来了我阴险行了吧真他妈典型chu女座”
“chu女座怎么了我对事不对人”
两人yi边互相攻讦,yi边钻进利永贞的卧室;林芳菲在阳台上搓衣服,正好可以听见两人在书桌边的对话。封雅颂和利永贞的声音时高时低,忽弱忽强,还夹杂有拍桌子的响动。
林芳菲yi边听,yi边将衣服yi件件晾上女儿还是这样,总急吼吼不等人说完就打断,太没有礼貌了。
以前,以前封雅颂来给她做数学补习,题才讲到yi半,她就拍着桌子大叫:“我知道了下yi题。”封雅颂也大叫:“你知道什么啊,半吊子”
房间里的密谋结束,封雅颂出来和她告别:“阿姨,我回去了。”
“来来来,拿上林姨手搓的大汤圆,花生豆沙馅。给你妈妈带回去,她没有吃饭吧。”
陈礼梅那双手除了编小辫还能干什么封雅颂yi定是餐风饮露长大的。她就不同,洗衣服,搓汤圆,眠干睡湿,将利永贞抚养成人。
“谢谢林姨。每次到您这来,总是又吃又拿,真不好意思。”
“哪里话你又来过几次呢”
他还隔着门对利存义告了个别:“利叔,我走了。”
林芳菲利落煮好汤圆送进女儿房间:“又在看老碟”
“嗯。”利永贞盯着电脑屏幕,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化妆恐怖的主角正在粗糙的背景布前互诉衷情,指天盟誓,“现在格陵钢筋城市,水泥森林,遮天蔽地,日月无光,吸收不到天地精华,演员都没有灵气了。”
“等会再看,把这yi碗端给爸爸。看出来了吧他今天晚上又不是很高兴。”
利永贞不敢有违,奉汤圆去也:“爸爸,吃宵夜。”
利存义从老花镜上方看了她yi眼,继续慢条斯理地剪报纸。糖衣炮弹对老党员没有用:“爸爸,公司专门租用了yi条卫星电话线,叫我做远程支援,这九个月我不用值班,不用保电。全力支持封雅颂在北极的工作。”
老军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yi点:“组织交给你的任务,要好好地完成。”
利永贞马上跳起来,双脚并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是遵命”
利存义和女儿促膝长谈:“贞贞,自从你升为高工之后,爸爸yi直没有好好和你谈过话。对于你的晋升,爸爸妈妈是高兴的。但是爸爸yi直想告诫你yi句话,那就是yi人得道,鸡犬升天。”
利永贞不干了:“爸爸,你说话真难听。什么叫鸡犬升天我们都是推荐,考察,考试,面试,实地评估yi步步真枪实弹,腥风血雨走过来的。”
“你不要生气,听爸爸分析。爸爸没有怀疑过你的实力,但是你自己想想,三十岁未到成为高工,你和封雅颂算是头yi份吧为什么会破格那就要从今年春天你们系统的yi把手雷志恒书记住院开始讲起了。”
利永贞清清楚楚记得这件事。年初百年罕见的酷寒侵袭格陵,整个供电系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全体工程师为了保电不眠不休。除夕夜雷志恒书记到生产部门慰问时晕倒了,送往医院初步检查说是血压偏高,需要留院观察两个星期。
随后整个春节,涌去医院的访客那叫yi个多,堪比招聘会上的人山人海。很多人根本没能进病房,在外面放下礼品就走。后来才知道是罹患胰腺癌,很快就安排退居二线。
“这是关键啊,女儿。自从雷志恒退下来回家休养,格陵能源的高层就yi直在变动,在调整。就说你们生产部门吧,原总工调走了,屈思危扶了正。为什么因为以前那个总工是雷志恒的人。新书记他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呀。”
利永贞拱yi拱手:“爸爸,我班都白上了。你真是运筹帷幄”
“你少给我耍花腔。你明白爸爸在讲什么了吗”
“明白。身体健康最重要。身体健康就门庭若市,垮了就门可罗雀;身体健康就鸡犬升天,垮了就树倒猢狲散。”
“胡说爸爸今天讲的是机遇你永远不知道机遇什么时候来,所以要时刻准备好你们的工作性质,需要真才实干,半点玩不得假。屈思危没有两把刷子,三个副总工,人家单单升他yi个你再看,小封这次被派去北极,很明显是屈思危在为升他做副手积累资本。远程支援神马的,都是浮云不要笑严肃点”
“爸爸,你很紧跟潮流呀。”
“哼你老爸我天天都在看新闻,看评论,与时俱进为什么你没选上就是因为你没准备好。”
利永贞赶紧绷紧面皮做反省状:“是,我知道了。”
“当然,现在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在远程支援这个位置上你千万不能马虎,要在平凡的岗位上作出不平凡的事迹。要做到三多多思考,多交流,多汇报。让屈思危,小封还有全体同事都看到你的实力。”
“是的,爸爸。你说的很有道理。”
“傻女,爸爸常对你说的那句话还记得吧”
“记得。不想当将军的炊事兵不是好炮手。”
“你再给我开玩笑试试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嗯。贞贞,我不知道组织上给你配备卫星电话有没有使用条例。但是在制度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让陈阿姨,或者小封的女朋友,偶尔地,有规律地,通过卫星电话和他保持yi定的联系。这样小封也会感念你对他的帮助,毕竟你们除了同事也还是朋友。”
“我知道。”
谈话结束,利存义将自己厚厚yi本万报拾萃递给女儿:“今天的人民日报上面有yi篇讲中国能源问题现状的社论。重点我已经勾勒出来,你好好看看。”
临睡前,利存义对林芳菲说:“贞贞这九个月不用值班,我想她应该可以回来住。”
林芳菲慢慢地擦着晚霜,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拟了yi张计划表。要让贞贞从饮食和锻炼双管齐下,将身体养结实yi点。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唉,贞贞说得对,身体健康最重要。”
“行。计划表拿来,我照做。”林芳菲忙着和丈夫说另外yi件事情,“你知不知道小封那个女朋友叫佟樱彩的小姑娘蛮厉害。”
“你又听到什么了”
“礼梅托贞贞回来说项,如果小封要去北极,得先去把结婚证领了。”
“这也没有什么不妥,如果感情好,迟早要结婚的嘛。也说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看我这yi辈子,就没有耍过流氓。”
“哎呀,你不知道小封已经求过婚,被拒绝了。贞贞问他戒指有没有带在身上。我估计很细粒呀,他yi拿出来,贞贞说看都看不见,掉在地上,鸡都不啄的。”
“不会吧。小封是节约,但不小气。我看他平时该花的钱还是很爽快。”
“哎呀,你不知道小封买了yi套房子,刚刚付完尾款,手头有点紧 。结果女方说自己不孝,买不起房子给父母,要求小封把这套房子登记到老丈人名下,他们结婚了之后另买。”
“钱本位的思想还是源于现状不能给予她安全感。”
“哎呀,你不知道她爸爸妈妈都是下岗工人,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都是小封yi直在帮忙缴。”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要讲给我听了嘛人家小两口闹别扭,关你什么事。”
林芳菲叹气道:“我是心里不平衡呀小封工作八年,买了yi套房子。贞贞工作六年,yi分钱积蓄都没有,全拿去花在旅游和逛街上了。我们给她存下的yi点嫁妆恐怕不够,现在通货膨胀那么厉害,连金子都跌价。”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要看人家有房子就眼馋。”
林芳菲没言语。终是觉得不平,又问丈夫:“年前不是有人给贞贞介绍了yi个姓楚的,我看过他送贞贞回家,怎么就没了下文”
“我不知道这个人。可能他要求贞贞买房子。”
“开玩笑他送贞贞回家,开的是林荫大道呢三点六的旗舰版。舍得买三四十万的车,难道没有房我不信。”
“那我知道了,是嫌你这个克格勃丈母娘你还绕到人家屁股后面看排量,人民教师的面子都被你掉光了。”
“少讲风凉话我问你怎么办”
利存义还不高兴呢:“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当初贞贞和小封两个谈朋友,我不知道多开心。你和陈礼梅偏要耍心眼把他们拆开。”
林芳菲最见不得老公提起这件事情:“利存义,说话要讲良心当时贞贞高yi,小封高三,是早恋早恋懂不懂”
她不愿意利永贞早恋这心情可以理解。现在到了结婚年龄,天上明明掉下个林荫大道男,又无疾而终。再见封雅颂折堕至此,竟被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姑娘玩弄于股掌中,陈芳菲心里不是不纠结的。
“早恋现在晚恋都来不及了。”利存义气呼呼地蒙头就睡,“明明好好的yi对,被你们搞得朋友也做不成”
林芳菲实在放心不下,又去女儿房间看她。
利永贞倚着床头轻轻地打着鼾,万报拾萃已经滑到地上去了。
林芳菲关上台灯,利永贞嗯了yi声,蠕动着往被窝深处钻去。
“哎呀我睡着了还没看完呢。妈,快帮我定个闹钟,六点半。”
林芳菲本来想和女儿谈谈消费观以及楚求是,但现在全部都咽了回去。
利永贞感到有yi双手帮她轻轻拉好被子。
“女儿呀,你知道的,贵人不顶重发。”
嗯。她安心地睡着了。
狼来也第yi日上
自从雷再晖要来的谣言传开,百家信的茶水间就关闭了,贴上封条,写明是发生了微波事故。除了蒙金超的办公室里有烧水壶之外,大家都要自备饮水。李欢想去泡面,被拦回,气不忿,与梁安妮大吵yi架。
梁安妮是女程咬金,遇事只有三板斧“我不清楚”,“不是我负责”,“那我不能做主”。
“为什么不让用茶水间”
“我不清楚。”
“什么时候能修好”
“不是我负责。”
“你让我进去看看。我是工科毕业,修修小电器没有问题。”
“那我不能做主。”
李欢也不顾梁安妮是女性,即刻要动手揍她,被人拦下。
现如今都是丁时英亲自下楼去给蒙金超买咖啡,做了十五年文秘,连老板的口味也不知道,经常被蒙金超嫌弃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茶水间方圆三米,寸草不生。现在大家没有地方吃饭也就算了,连八卦的地方也失去,最重要的是雷再晖始终没有来,怎能不怨声载道。
“听说是懵懂用微波炉热鸡蛋,结果爆炸。”
大家被迫聚集在安全通道处互通消息。以前他们非常反感销售部在这里吞云吐雾,现在因为空前团结而容忍度大幅上升。
“那也不至于关这么久。”
“言论要小心,这是懵懂在挑战我们的极限。受不了的就请辞职走路,连钱也不必赔。”
“yi直说雷再晖要来。我已经无偿加班了两个星期。连周末也没有休息。真是作孽。”
“谁叫你要相信呢他会来才有鬼。我收到消息,他从不接格陵的案子。”
“给yi刀干脆的吧”才入公司的毛头小伙子狠狠掐灭了烟蒂,“还不如自己辞职”
“那可划不来。”他的同龄人笑嘻嘻,“我还想领赔偿金呢。况且真要开源节流,开我们几个,不如发狠开yi个主管。”
“关系户怎么办他雷再晖也敢动”大家都知道谈晓月是蒙金超的小姨子的小姑子的好姐妹。
“谈晓月怀孕了。你们不知道”何蓉忍不住插嘴,“快两个月了。”
“有免死金牌呀。”
钟有初只是听,不发表意见。她知道自己很危险。就好像摩登时代里的查理卓别林,yi辈子在流水线上拧着螺丝钉,最后还要被送进精神病院。
在高科技的背景下,个人的存在感被无限分割,撕裂。
“哎呀,别说的好像要动真格。”
“就是。听说雷再晖按小时收费”有人挤眉弄眼,显是想到了某类特殊行业者,“贵得很。懵懂舍得大出血”
“长痛不如短痛。”
“懵懂眼光短浅。”
“还是闻先生和求是兄在的时候好呀。年终奖金多,做事也卖力。”
“每年yi次公费旅游。唉,现在想起来真是恍若隔世。”
当初闻柏桢和楚求是走的时候冷冷清清,都恨不得和他们撇清关系。现在又想起他们的好处来。
“董氏任人唯亲,yi年不如yi年。”
“楚兄那家求是科技不知道请不请人”
说到底还是怕雷再晖这把剑随时劈下来。
抽完yi支烟,众人烟雾yi样散开。毕竟工作还是要尽力去完成。yi直没说话的怪人李欢突然拦住钟有初。
“钟有初,你不会被解雇。我宁可他们炒了我,也不让他们碰你。”
说完他就涨红着脸跑掉了,仿佛后面有鬼追yi样。
“他说这话还挺感人。”何蓉惆怅道,“销售部有压力,蒙金超收到好几封匿名电邮。平时称兄道弟,现在互相揭短,回扣,贿赂的事情都摆到台面上来说。非常时期,谁肯为谁打掩护”
无脸人yi直纠缠钟有初。
“请做我的女朋友。”
从室内bbq到精卫街yi百三十八号,折腾得她双眼无神,脸泛青色。按照古方在手里握yi支毛笔也抵挡不住。
这天她又做了yi晚噩梦,险险迟到,拼命挤上鼎力的三号电梯。
这是要命的时间,见血封喉。电梯好像女明星的胸垫,大家都想着能多塞yi点就是yi点。已经挤到肺里的空气都不够呼吸了,突然有人从后面大力拍她肩膀。
“喂,钟有初。百家信的钟有初。”
在yi名青年男子的肩膀后头,勉力探出yi张中年妇女的陌生脸孔。
男人安之若素,动也不动,像面铁墙拦在她俩中间。中年妇女不得不yi直将头歪着,便有些恼:“我叫你呢”
钟有初努力转过脖颈,视线所及是青年男人铁灰色西装中yi条黑色领带上的暗纹:“您是”
电梯里很嘈杂,那女人几乎在嘶喊:“我是二十三楼永泰会计事务所的回会计,我们见过的。”
钟有初想起来,好像消防演习的时候在安全通道见过她:“回会计。你好。”
回会计单刀直入:“钟有初啊,我把你的照片给我侄子看过啦,他觉得你长得很像那个钟晴他好喜欢钟晴,所以想和你见个面,吃顿饭”
她那口气,仿佛钟有初不知沾了钟晴多大的光。她侄子肯垂青钟有初 ,就是因为她长得像yi个十年前的过气小明星。
钟有初只好陪笑道:“以前上中学,总有人叫错我的名字。好意我心领,吃饭还是算了吧。”
她眼波似湖光,投射出满满的歉意。回会计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嘶喊道:“我知道你不会是钟晴啦。吃顿饭有什么要紧”
“我”
回会计根本不给钟有初拒绝的余地,已经擅自约起时间:“我这个人记性不好,要不是今天在电梯碰到你,又要忘记。我侄子平时很忙的,约周末吧。地点我再通知你。”
太吵了。
青年男子摸了yi下耳朵,低头的瞬间清晰捕捉到这叫“钟有初”的女人脸上闪过yi丝不耐,即刻消失,换上甜美笑容:“回会计,我没有给过您照片吧”
回会计理直气壮道:“我找你们公司前台要了yi张登记照。钟小姐,我侄子条件很好的,今年才四十二岁他自己开公司生意做很大的”
看钟有初仍然淡淡,她抛出yi个无数待嫁女心心念念的绣球:“他有好几套豪宅”
做了yi晚上的噩梦,现在要迟到,又被无谓人在电梯里纠缠,将咸丰年的事情翻出来讲。钟有初已经极度不爽,口气便有些不太友善,但眼里还是盈满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有多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吗”
正好电梯打开,她也不管是几楼,随人潮挤了出去。
回会计yi回过神来即时破口大骂。
“什么好东西还吊起来卖了”她又将矛头对准无辜观众,“现在你们这些老姑娘哪有个外号剩斗士,图好听啊”
这句狠话无疑让整部电梯里所有的适龄未婚女青年和钟有初结成了统yi战线。
“反正你侄子当不成雅典娜。”不知哪个角落里的yi把女声驳了yi句,便有yi的窃笑在电梯里荡漾开来。
“什么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想当华夏之母啊”
“你侄子是国父人家也不要”又不知谁顶了yi句,顿时引燃笑点,笑声几近爆棚。
在鼎力坐办公室的yil这样多,剩女更是不在少数。回会计这才发现整部电梯近yi大半的人都在针对她,面子挂不住,于是拍拍身边的男人寻求异性同盟军:“有毛病先生,你说是不是这种态度真是要不得注定yi辈子嫁不出去”
原本夹在回会计和钟有初之间的男人,待人口密度有所下降后已经移到了相对舒服的空间里。由于刚刚坐了十三个小时的夜机到达格陵,他的yi双眼睛在睫毛的掩映下yi直半开半阖,以调整到最佳状态。
和其他好整以暇看笑话的男性不同,他虽曾身处交火中心,却是不折不扣的绝缘体,这电梯里的小风波与他毫无干系。谁知回会计又施展大力金刚掌来滋扰,他就转头看了她yi眼。
回会计猛然和他的眼神对个正着,张口结舌,良久才迸出yi句:“哎唷你这人你这人眼睛怎么长这样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人也要吓yi跳。这男人左瞳深棕,右瞳湛蓝,是极其诡异的双色瞳。
大多数的双色瞳两种色调相近,像他这样差异极大的实在罕见。说他是安纳斯塔西亚的后代吧,面容轮廓并未欧化,头发睫毛皆是浓密的黑。说他是瓦登伯革氏症患者吧,没有少白头,眼距宽等奇特外貌,是yi等yi的东方型美男子。
他只是长了yi对双色瞳而已,成功地让回会计闭了嘴。
到了十八楼,电梯打开,他径直走向百家信的前台。前台的两名文员眼光毒辣,见是穿手工西装的美男子,争先恐后起身招待。
“您好,百家信公司。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要见蒙金超先生。”
怎能不心领神会这男人与蒙总至少是同等级别:“请问您贵姓可有预约”
双色瞳十分谦逊:“免贵姓雷。雷再晖。我与蒙金超先生yi个月前已经预约做公司营运咨询。”
原本眼角含春的两名文员即刻花容失色。雷再晖看了看表,补充yi句:“我现在需要贵公司花名册及考勤表。”
气喘吁吁从消防楼梯爬上来的钟有初,yi手提着高跟鞋,yi手捏着员工证,冲向前台:“谢天谢地,还有半分钟。今天没有起床气吧亲爱的,帮帮忙打卡。”
文员a埋头整理花名册和考勤表,文员b埋怨道:“钟有初,你怎么总是掐点到我们做前台也很忙好不好时时刻刻会有紧急事件发生。你也掐点到,他也掐点到,岂不是要挤成yi团想拿全勤奖就起早yi点,不要叫我们也难做。”
雷再晖冷眼看她现在变成糯米汤圆yi枚,任人搓圆捏扁。
“好的。蒙总常说,大家不难做,生意才好做。美女,现在可以打卡了吗”
文员b接过钟有初的员工证在考勤机上yi刷,立刻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今天迟到了,下次请注意。”
钟有初接过卡:“辛苦。”
文员b瞄yi眼yi直在旁不动声色的雷再晖,好像讲笑话似地开始声讨:“公司要裁人,第yi个就应该是你呀,钟有初。反正你在档案室,上班除了发呆什么也不用做。不做了多好,免得要赶打卡,赶的半条命都没有了。”
这话便过于裸了。钟有初惊觉身边站着yi个陌生面孔的男人,铁灰色西服配黑色领带瞬间醍醐灌顶。
骨灰级人力资源顾问雷再晖气场真是强大,从电梯yi直带衰她到现在。
她在电梯里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孔,现在才发现他是鸳鸯眼,传说中yi眼望人间,yi眼望地狱的恶魔。
高跟鞋还在她手里提着。钟有初走到墙边靠住,施施然穿鞋。反正已经迟到了,说不定还要被这鸳鸯眼丢到地狱去。
当你yi无所有,还是要善待这双鞋。只有它陪你爬山涉水,冲锋陷阵。
文员a抱着花名册和考勤表殷勤地迎出来:“很抱歉,雷先生,让您久等。我们每天早上负责全体yi百三十八名员工的打卡监督,工作虽然繁琐但是很重要。请您在会客单上签名,我立刻带您去见蒙总。”
文员b也抛身出来帮忙拎住公事包,亦步亦趋地跟在雷再晖身后:“这边请。”
百家信的办公格局还是闻柏祯在时设计,后来他走了,蒙金超全盘接手来用。每个部门都好似yi面大蜂脾,蜂脾内用磨砂玻璃墙隔开yi格格蜂岤。每只工蜂都在辛勤劳作。蜂脾外有四通八达的蜂路,条条通向大蜂后蒙金超的巢岤。
yi天之计在于晨,大家都忙得跌跤。雷再晖yi路走过去,并没有引起任何马蚤动。没有人想到,这回狼真的来了。
狼来也第yi日下
钟有初的办公桌在东南角,负责档案建立与管理。主要的工作内容yi是将各部门的通知报表合同等文件按内容和秘级建档归类,以便日后查阅,二是积极配合各部门各人事运作。
打开电脑不到十分钟,何蓉就在即时通上喊钟有初。
“狼来了”
yi连五个感叹号可见何蓉内心多么澎湃。
钟有初立刻回她:“此人气场强大,小心,慎重。”
停了五分钟,何蓉又发yi条信息过来。
“刚才没看见你的提醒蒙总叫我去倒茶给雷先生,现在脚扭了,悲摧”
“严不严重要不要上医院”
“不严重。哇咔咔,我把茶倒他身上时发现他只戴了yi边隐形。”
“那是天生的。”
停四分钟,何蓉又发信息过来:“果然天生异禀现在播报最新战况:梁安妮把小外套脱了,她也不怕得肺炎。谈晓月拼命挺胸收腹缩下巴。前台yi对姐妹花争奇斗艳,十分好看。”
“脚伤了就不要走来走去。”
有同事来找钟有初查资料,她便没有再理何蓉。那两名同事拿了资料并不急着走,在资料柜旁窃窃私语。
“yi大早就有人来找懵懂。派头还不小。”
“看见什么样子没有”
“谁会注意到啊有两批货都是今天上船,海关手续还没有办妥。销售那边将战火燃到技术部了,大家都在观战。”
“仓储归销售管,又关技术什么事”
“出了事当然要找人垫背。反正两边互相埋怨,我们别火上浇油就行。”
钟有初不知蒙金超打算何时公布公司将有大动作。先已经玩过了yi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把戏,总该让各位手足都有个心理准备。该整理的整理,该接手的接手。闻柏桢在的时候,炒人还总晓得给足三天缓冲期,大家好聚好散。上次减薪蒙金超群发了yi封邮件,大意是值此金融风暴之际,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共度时艰。这次裁人他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过了半个小时,何蓉yi拐yi拐走了过来,敲敲她的桌子:“我来拿这四年百家信的业绩评估材料。”
钟有初看她垂头丧气,问道:“怎么萎成这样不怕不怕,你有实力。”
“有初姐,我问你yi个问题。假如现在有两件事情,yi件很重要,yi件很紧急,你会先做哪yi件”
“先做重要的那yi件。”
何蓉皱眉道:“为什么那紧急的事情怎么办有时间限制呀。”
“紧急的事情不重要。”
“我不明白。”
钟有初说:“你怎么能让yi件重要的事情变得很紧急呢”
何蓉领悟力极强:“如果我先去做紧急的事情,也许可以把它完成的很好,但后果就是那件重要的事情也变得很紧急。”
钟有初点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所以应该先去做重要的事情。”何蓉握拳道,“原来这才是正确答案。”
“谁问你这个问题了”
何蓉道:“刚才雷先生问前台那对姐妹花这个问题来着。她们的回答是先做紧急的事情。”
“然后呢鸳鸯眼怎么说”
“鸳鸯眼哈哈,这个外号真逗。鸳鸯眼说,你们的岗位稳如磐石,可以做yi百年。那对姐妹花笑得花枝乱颤。”
钟有初yi惊,心想这鸳鸯眼果然恶毒。凭yi个回答就断定人家yi辈子只配做前台。
“那蒙总呢蒙总怎么回答”
“蒙总笑得直打哈哈,说重要的事情交给丁时英做,紧急的事情交给我去做。”何蓉道,“鸳鸯眼夸蒙总有领导风范。”
真是夸奖么
钟有初整理好资料,帮何蓉拿过去蒙总办公室。
yi号会议室房门紧闭,各部门大主管已经来齐,正在里面和蒙总还有雷先生开会,丁时英做记录。气氛极度紧张中,梁安妮正愁找不到颐指气使的对象。
“资料交给我。何蓉,你现在赶快拿雷先生的西服去干洗店,洗加急号。”
“何蓉脚扭了。”钟有初忍不住提醒,何蓉也驳道:“刚才雷先生已经说过,叫我们不要动他的外套。他自己拿回饭店洗。我看他不像是假客气。”
梁安妮伶牙俐齿:“何蓉,入行时谁是你师父最基本的商务礼仪懂不懂你弄脏雷先生的衣服道个歉就算数别叫人笑话我们百家信连干洗钱都出不起。”
“我去。”钟有初接过装着西服的袋子,“海伦路上有yi家干洗店。我yi个半小时后回来。”
九点半散会,各部门主管陆续从会议室出来。
“我们这yi百来号人的小公司杀鸡焉用牛刀”这是行政主管在赞叹,“他接的都是几千人大公司的案子。”
“董氏出钱,蒙总出人代通知金也要准备好,再yi个个谈话劝退的劝退,直炒的直炒。该升的升,该降的降。”这是人事主管在质疑,“叫个外人唱红脸,当真能做到面子里子都好看”
“暂时经济上没有问题,只怕感觉不太好。”
“他只管让百家信脱胎换骨。小人物的感受哪里顾得上。”
“裁人只是第yi步。”这是企宣主管在叹息,“他还算留了口德,说百家信从前台到后勤均处于亚健康状态。”
“已经对症下药。我看他开出来的处方,百家信能做到四成已经谢天谢地。单单与求是科技合作”销售主管摇摇头。
“蒙总和楚兄积怨已深呀。”
“难怪他只有人事顾问的名衔响当当。过于理想化的营运构架在国内这样大环境下很难施行。”
“本市有两家做保安系统的老字号。百家信是董氏进驻格陵的马前卒,切入点已经错了。”
“你信不信他只做了yi个月的准备工作怎么可能比我们更了解百家信开玩笑。”
就连丁时英万年不变的悲情脸也起了波澜:“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百家信能做到那四成,足以和天勤,亨安争yi争三个月后的格陵能源招标案。”
丁时英虽然常被蒙金超诟病,但那都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在场没有谁比她年资长,故而无人反驳。
雷再晖最后走出会议室:“丁秘书,茶水间在哪里”
蒙金超脸色变了yi变。丁时英立刻道:“雷先生要喝什么,吃什么我去买。我们的茶水间出了点事故,已经封了yi个月。”
怕他不信,以为是故意不给他吃喝,丁时英把雷再晖引到茶水间门口,没成想雷再晖yi把将封条撕下,开门进去。
茶水间果然没有任何被破坏迹象:“不要玩这样的小动作。”
蒙金超欲言又止,苦笑道:“雷先生坐了yi晚上的飞机,yi来就开会,想必现在精神不太好。梁安妮,你去准备咖啡和三文治。”
“我不喝咖啡。”
雷再晖在茶水间里巡视,将抽屉和吊柜yiyi打开。
为体现企业人文精神,茶水间里常年备有各种点心茶包,供员工取食。种类繁多,有饼干,泡面,坚果,牛肉粒,话梅,鱿鱼丝,薯片等。抱着挑剔的态度,每种小食雷再晖都尝了yi小块。当他检阅到yi小盒水果味棒棒糖面前时,抿了抿嘴唇,偷偷藏起yi根在裤袋里。
“我的外套呢”
“已经送去干洗了。”梁安妮立刻回答,“洗加急号,yi个小时后就拿来给您。”
可惜有人不领情:“梁秘书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梁安妮从未被人重话加身,慌张道:“您不必客气。是我们接待上出了问题,应该负责。”
“我从不说客套话。请你立刻把衣服拿回来。”
眼看气氛要僵掉,何蓉赶紧打电话给钟有初:“快回来,雷再晖发飙了好的。”
她收了线对雷再晖道:“雷先生,我们同事正在赶回,衣服还没有洗。”
“雷先生,我们也是yi番好意。”丁时英打圆场,“梁安妮yi向做事周全。”
雷再晖并不走下给他准备的台阶:“在这共事的三天内,请记住,我说yi是yi,说二是二。”
蒙金超忌惮他是总公司重金礼聘的钦差大臣,有尚方宝剑在手,只好隐忍不发:“那当然。”
钟有初接到电话赶紧赶回百家信,对着yi堆大人物抱歉:“干洗店今天推迟开门,没洗成。”
梁安妮yi把抢回衣服:“真的很抱歉,雷先生。她们总是自作主张。”
雷再晖接过衣服,看了钟有初yi眼。外面下雨了,她头发和衣服淋得半湿,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待雷再晖回到会议室,梁安妮立刻对何蓉开火:“何蓉你休息够了吧这里有yi套问卷,午休前按不同部门不同岗位发下去,保证人手yi份,下班前交齐。”
她真是嚣张到连谈晓月都看不下去:“我来。钟有初,你来帮我。”
谈晓月对钟有初谈不上有好感,也谈不上有恶感。她比何蓉早yi年到百家信,那时钟有初已经不是闻柏桢的第yi助理。
“你发销售和技术,我发行政和营销。”
两人分卷子的时候,谈晓月忍不住道:“我要是你,闻先生走了我绝不会留下,白白让人践踏。”
钟有初正在翻看问卷除了几道有关职业定位的问题相似之外,全部根据个人岗位不同而有所侧重。这样yi堆花心思带有个人印记的问卷,绝不仅仅是为了裁人那么简单便随口答道:“到哪里不都是打份工嘛。和气生财。”
“我yi开始怀疑你是楚求是安插在百家信的商业间谍。”
钟有初忍笑道:“听说天马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