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赶时间”钟有初问道,“真是,聊着聊着就海阔天空了,连时间也不记得。”
雷再晖歉道:“我四点的飞机去墨尔本。”
“已经两点二十了那你赶快走吧。”说了这么久,钟有初又饿了,研究着下午茶特供的菜单,突然想起小姨的谆谆教导,叹口气又按在桌上,“再见。”
雷再晖并没有起身,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因为高兴而放出光彩的脸庞。
“还想再见吗”
“嗯”
“和你聊天很愉快。”
钟有初高兴地点了点头:“好下次你经过格陵,打电话给我,我们再出来聚聚。”
雷再晖打开了自己的记事薄。钟有初并不奇怪的是他仍然用的是这么老式的记事方式因为无脸人也是这样。
“我下半年的工作yi向排得很满,都在南半球飞来飞去。yi直到明年yi月二日才会到上海。”
“这就叫能者多劳吧。”钟有初笑嘻嘻地,“真心话”
雷再晖合上记事薄,很自若地对钟有初发出邀约。
“那明年的yi月三日,我们在这里再见面吧。”
yi月三日那是半年之后了
钟有初疑惑,而雷再晖还在等她的回答。他不是还要赶飞机么现在却又不急了。
“半年”
“半年。”
“携眷出席可以吧”钟有初仔细地看着菜单上的下午茶套餐,考虑选哪个的同时,不经意地说了yi句。
“不可以。”
钟有初的心猛地yi跳,但仍没有将眼神从菜单上移开,笑着打趣:“为什么不可以你带你的,我带我的,四个人还可以打打麻将,我从来凑不齐人”
雷再晖又看了看腕表,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胡扯。
“钟有初,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在约你。”
小斜眼儿低着头不吭声,眉头紧皱,满坑满谷都是yi个郁字。
“如果你觉得用半年的时间来等yi场约会太久,我完全可以理解。现在还不能把任何事情放在工作前面,抱歉但是真话。我仍然坚持对你提出邀约。半年后的yi月三日,我想见你。”
钟有初索性把菜单竖起来挡着自己的脸,从后面传出轻快的声音。
“是这样的,我每个月都会相亲两到三次,各种青年才俊,很多约会啊。像你今天听到的闻柏桢不过是其中yi个而已。半年,变数太多啦。说不定李欢痊愈了,我会接受他。说不定我来见你的时候会大腹便便,yi脸妊娠斑”
雷再晖耐心地把她手里的菜单扯过来,放到yi边。钟有初垂着脑袋,但不论转到哪yi边,都觉得雷再晖那对鸳鸯眼盯着她,要把真话从她脑袋里挖出来。
“我说你的信誉是满分,不代表你可以滥用这种信任。”
小斜眼儿继续不吭声。
“刚才那么健谈,现在没话说了”
继人性之后,他的气质中又多了yi股从未有过的,不容拒绝的温柔他不是来真的吧钟有初听过很多人的告白,自己也告白过。那种仅凭yi腔热血说出口的,是暗夜的烟花,再绚烂也会消散;真正的心声,是林间的小溪,静静地流过春夏秋冬。
钟有初叹了yi口气,捂着脸:“反正说什么都会被揭穿,还不如闭嘴。”
“不必现在回答。你有半年的时间考虑。明年yi月三号的下午五点钟,在这里见。然后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饭。”雷再晖看她捂着脸摆鸵鸟姿势,愈发觉得不可错过,“你会了解我多yi些。”
“什么地方”钟有初问完又懊悔多嘴。
“我现在还不知道。”
果然被调戏了提前半年的约会,去yi个莫须有的馆子吃饭
“也许那时候你会先改变主意。”
“我会提前十分钟到。”雷再晖第三次看了看腕表,站起来,“虽然迟到是女性美德,但我最多只能等你六个小时。”
钟有初捂着脸,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见门口的服务员说“欢迎您下次光临”,听见安全通道的门被打开,又砰地yi声关上。
十五分钟后,她才腾云驾雾般地坐公交回家去,脑袋里yi团混乱,像有两个小人互相厮杀。
也许yi晚上,yi个星期,yi个月,三个月,像他那么忙的人yi定会忘掉,因他并没有把这个约会写在那本灰色的记事薄上。
将这个完美的结局寄托在他的记忆力上并不可靠。
那么只要不出现就可以了。
现在开始告诫自己说不能赴约,半年后yi定会发疯。
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无比完美,包括鸳鸯眼,也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而我yi点也不完美。斜眼只是最微不足道的yi块残缺。
收到这种邀约的女人应该不少,找yi个来问问看怎么办。
到哪里去找呢
最重要的是,真的有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这种在情感上完全契合的感觉,真是从未体会过。
不能接受。今生今世,再不接受任何人。
她把雷再晖写给她的那封推荐信拿出来,薄薄的yi张纸,信封口上有yi枚私章。她突然无比憎恨自己的人生,几把将推荐信撕碎。正欲扔出窗外,被坐在身边的老人重重拍了肩膀。
“小姑娘,怎么能随便破坏环境呢把废纸收好了,下车再扔”
蓬勃的气势霎时瘪掉。
“对不起。”
等她到了租住的小区,赫然yi台奔驰的七人车停在楼下,不客气地占了三个停车位,开着天窗,车里还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听起来就像鬼哭狼嚎。
“哪个王八蛋把车停在这里”有奥拓车主不够底气地喊着,“还让不让别人停了”
钟有初yi看车牌是云a22222,转身就走。
音乐骤停,从车上跳下来yi个高大健美的男子:“喂钟有初”
他有后天晒出来的健康肤色,yi笑便衬得牙齿很白。个子很高,头发短而浓密,在头皮上薄薄地覆了yi层。灵动的眼睛在高高的眉骨下闪闪发光,面相算得上是英俊,英俊中又带点清秀。身上的肌肉不是很多,但从衣服下显出来yi块块很结实匀称。
可惜的是,这么帅气的男人,全身上下却不自主地散发出暴发户的讯息,尤其是那块用八万元投来的云a22222车牌,更是将这种土财主的气质推到了顶点。
模特的外形和暴发户的气质在他身上奇怪地糅合yi起,居然有种错乱的美感。
“我只用了yi个小时又七分钟,就从我家门口开到了你家楼下,刷新了记录”
yi看到缪盛夏钟有初就头大。他的热情就如同只高加索,遍撒众生,永不疲倦。
“你怎么来了”
“我把云泽市中小学生道德守则带来了,教教你什么叫礼貌竟敢挂我电话”
“走开。”
“喂,别这么无情”
在世界最北端呼唤你上
呼,吸。呼,吸。呼,吸。呼,吸。
在清晨的薄雾中,利永贞使劲甩动着双腿,跑过还没开门的小卖部,跑过刚下早自习的子弟学校,跑过长长的贴满小广告的厂墙,跑过单身工人宿舍。
呼,吸。呼,吸。呼,吸。呼,吸。
跑过荒芜yi片的煤场,跑过发臭的水潭,跑过停车场,跑过老年人活动中心,速度减缓,四下巡视yi圈,迅速穿过小花园大功告成,到家楼下了
利永贞弯着腰,扶住两条腿,喘了yi会气。绕着老电厂跑yi圈下来可不是轻松活。自从搬回家里住,她已经无数次地想抽自己耳光。利存义简直是把女儿当做军人yi样来锻炼几点起床,几点运动,几点进餐,摄入碳水化合物c蛋白质与脂肪的比例,几点洗漱,几点熄灯,洋洋洒洒写满两张a4纸尽孝尽到像她这样任劳任怨,也能感天动地了吧
她摸了摸口袋,忘带钥匙。
“妈,开门,让我上去。”她按下自家的通话键。
利存义的声音传了下来:“利永贞,我看见你抄近路了。”
“爸咱家没电梯我还要爬五层楼才能到家”
林芳菲的声音来:“还有,不做伸展运动,腿部线条会变粗的”
利永贞抬起麻杆也似的腿来,yi下yi下地踢门:“算了,我不上去了反正回到家也只有那些高蛋白,高热量,淡不拉几的所谓营养早餐吃吃妈你听广播里开始放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了八点零三分了我要上去换衣服上班啊妈”
门开了。
“利永贞,你这是第几次把自己锁在门外了我在门口就听到你鬼哭狼嚎。”下楼的是封雅颂,他穿着普通的衬衫加牛仔裤,袖口挽着,露出线条刚毅的小臂,背着yi个不大的运动包,“长点记性。”
呵他居然破天荒把胡髭和鬓角刮得干干净净,总算有个人样。利永贞摊开手:“喂,借十块,不,二十来使使。”
她要打的去吃不卫生的,没营养的,油厚味重的牛肉面。
“你yi大早专门等在这敲诈我”话虽这样说,封雅颂却把皮夹打开,拿给利永贞五十元,“不用找了。”
收钱同时,眼尖的利永贞看见他钱包里花花绿绿什么国家的钞票都有,随口问yi句:“你yi大早去哪里”
“厦门。”
警惕的利永贞顿觉不对:“等yi下”
是今天吗今天上午九点雪龙号会从上海浦东的极地考察专用港口起航,在黄海航行大约二十六个小时后到达格陵的明日港进行短暂停留,然后就全速驶往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白令海峡,进入楚科奇海脊,到达加拿大海盆,在绕向挪威的航程中完成yi部分科考任务后,yi直到达斯匹次卑尔根群岛附近,科考人员和工程师乘飞机到新奥尔松的黄河站。这条线路图她可以倒背如流。
“不是说这次雪龙号会经过明日港么你为什么去厦门上船今天晚上不是还要yi起去吃麻辣小龙虾吗”
是的。今天晚上本来还应该和同事们聚聚,但封雅颂并不喜欢这种yi而再,再而三的欢送会,好像自己是个傻瓜yi样,成了热闹的借口。
“有两名台湾科学家因为行程的原因,要从济州岛上船,时间来不及,雪龙号就不在格陵停留了。”
利永贞顿时失望到了极点。晚上那顿麻辣小龙虾她已经盼了很久,更别提她还yi心想着借送行的机会去看看雪龙号。
看着她失落的脸庞,封雅颂原本想要安慰两句,但伸出去的手在碰到她的肩膀之前就缩了回来。
“对不起了,利工程师,船长特地要我对你说yi声抱歉,事先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他漫不经心地敬了个礼,利永贞果然被激怒,什么失望的情绪都抛到脑后了,要yi心yi意对付这个自大狂:“不要太嚣张”
她yi甩门进去,不到三秒又蹦出来:“哈哈,想骗我去北极才带这点行李”
“难道你不记得在北极yi切都是我只是带了yi些替换内衣和数码用品。”封雅颂善心大发,“利永贞,我会给你寄明信片,寄yi整套怎么样再加上雪龙号的模型”
“不稀罕。”
他们两个就是没办法好好说话。封雅颂笑嘻嘻地朝利永贞走近了两步,手yi伸,把她身后的门给关了。
“再见,利永贞等我电话”
“混蛋妈给我开门啊我要迟到了”
“还有两箱。”
周末是打扫清洁的最好时机。陈礼梅如同变魔术yi般,从小小三平半的杂物间里搬出yi个又yi个落满灰尘的纸箱,看得佟樱彩目瞪口呆。
“这些都不要了”
情感细腻的陈礼梅,虽然抱怨过“父母在,不远游”,但已经很快从儿子远赴北极的落寞中恢复过来,开始集中精神考虑接下来九个月生活的舒适性。她做的第yi件事情就是要把封雅颂从小到大产生的“生活垃圾”都处理掉。
“小封什么都好,就是太念旧。这些书啊玩具啊什么的放在家里只会生灰。趁他这次去北极,该卖的卖,该捐的捐。”
佟樱彩伸出精致的彩绘指甲,在纸箱上yi捺,清晰地显出yi个浅印,不由得全身起了yi层鸡皮疙瘩:“也许这些东西他还用得到。”
“现在什么都电脑化了。百万\小说用电子书,游戏在电脑上玩,订杂志都是订的电子版。看看,这里面还有十年前的报纸”虽然封雅颂在的时候把母亲照顾的很好,但他离开之后,陈礼梅的独立生活能力立刻恢复满值,“你也知道小封对数码产品yi向很痴迷,你见过他还用传统方法来接受讯息吗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喔。”很容易被说服的佟樱彩把yi直捏在手里的手机放回口袋,蹲下去帮忙。正在这时候门铃响了,她解脱yi般地主动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yi个瘦瘦高高,伶伶俐俐女孩子,因为脸小,尤其显得眼睛很大,两颊鼓鼓像颗粉红色的桃子,穿yi身棕色家居服,手里拿着个节能灯泡:“陈姨在吗我来帮忙换灯泡。”
“是吗”佟樱彩立刻把她迎进来:“你是雅颂的同事吧我们见过的。我是佟樱彩。”
利永贞没想到封雅颂的女朋友会在。她戴着烟灰色镶水钻的宽发箍,yi头染成栗色的头发扎成俏皮的花苞头,穿着碎花蝴蝶袖的田园风,内八字站着,时髦得很可爱。她的口头禅是“是吗”,说的时候会眼睛微微睁大,流露出惹人怜爱的温柔。
用再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她作为女人的缺点。
“你好,我是利永贞。”
“我知道,你是雅颂的后备支持。”
后备这个词让利永贞不太舒服。
“我是他的后方支援。”
“是吗”佟樱彩眼睛微微睁大,拂了拂头发,左手中指上有yi枚钻石闪闪发着光,“我不太明白你们的专业用语。”
她终于还是戴上了封雅颂买的戒指。利永贞心想。平心而论,虽然封雅颂罗嗦了yi点,龟毛了yi点,但绝对是个爱家顾家的好男人。他现在能倾尽所有给你买小钻石,将来总会买得起更大的。
“戒指真好看。”
“是吗谢谢。”
利永贞还记得封雅颂第yi次带佟樱彩去参加同事聚会。整个电力a班十八个人,十四位男性全有女伴,打扮的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其中封雅颂的女朋友佟樱彩艳冠全场,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不喝酒,但拒绝的很婉转,起筷吃菜,落落大方。
四个女孩子却孤孤零零,没有护花使者,这已经挺伤人。
“喂,你们也学着点啊,这才是女人。”有好事者还火上浇油。
“我们怎么了”不过是吃菜的时候豪放了点,喝酒的时候痛快了点,竟然被明目张胆地鄙视了。
“佟小姐做什么工作”
“我在幼儿园当老师。”
“怪不得”
在这短兵相接中,利永贞又拿了根筒子骨来啃。有女同事不服气:“这是裸的职业歧视”
“学了我们这yi行,就没有男女之分。”天天加班加点,累死累活,凭什么不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她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正因为没有男女之分,看杂物间的灯泡换了,陈礼梅立刻打电话叫利永贞上来帮忙。
“好久没有进来这里,还不知道灯泡坏了。”
“这些书籍玩具早就应该捐到山区去,放在这里是资源浪费。哦,我还差两期地理杂志,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利永贞爬上摞在yi起的两把椅子,因为灰尘不断往下掉,扶着椅腿的佟樱彩不停地打喷嚏:“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碰这些东西了,灰太多。”陈礼梅把佟樱彩往外面推,“你陪我逛了yi上午的菜场,去休息yi下。”
“她对yi切灰尘过敏,做了脱敏治疗又复发。唉,我给雅颂准备好的棉花胎都用不上啦。”等佟樱彩走进封雅颂的房间,陈礼梅才悄声对利永贞说,“又全部买蚕丝被。”
利永贞yi边旋着灯泡yi边冒大汗:“这不yi般都是女儿的陪嫁吗需要给封雅颂准备”
“小佟他们家没有能力啊。贞贞,你结婚的时候阿姨送给你吧。”
“不用了,我妈应该有准备。”
“我是找老师傅弹出来的,每床十斤呢,全是老家寄来的上等绵。”
利永贞好尴尬,赶紧把灯泡装好:“好了,开灯试yi下。”
陈礼梅yi边摁开关yi边继续发牢马蚤:“你说他们两个将来谁做家务呢她可是连地都不能扫。”
“有吸尘器嘛。”
封雅颂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只有床,衣柜和电脑桌,收拾的也很整洁。佟樱彩坐在床边,yi边抽纸巾擦鼻子,yi边发短信,耳朵里不时飘进几句陈礼梅和利永贞的对话。
“贞贞,雅颂今天还没有和你联系吗”
“没有。”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上次打来,是在那个什么什么海峡。”
“白令海峡。陈姨,我们不是每天都通话,有事才会联系。而且现在科考船已经进入北冰洋,要通过卫星对浮冰进行定位来调整航线,为了避免干扰,我们暂时中止联系,等到了黄河站再说。”
陈礼梅只听懂了利永贞所暗示的气候不好:“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放心。有俄罗斯的破冰船在前面开道,雪龙号的船员经验也很丰富。”
“为什么天气预报不播报两极的天气情况”
利永贞yi直想不通为什么要有天气预报,她从来不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等长大了之后她才知道那是天底下所有母亲都会看的高收视节目。每个母亲都想掌握自己子女所在地的天气如何,有没有刮风下雨,有没有降温升温,孩子要添衣还是降暑。
“如果您担心的话,可以听yi下国外的天气预报。世界上最北端的气象台就在加拿大的阿勒特。”
“是吗”
蹲在地上整理书籍的利永贞yi抬头,看见佟樱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担心地看着她。
“真的不需要担心。yi旦恢复联系,我就会通知你们。差不多就是这两天。”
她埋头继续翻找自己要的杂志;佟樱彩插不上手帮忙,裙角yi转,又回到封雅颂的房间里去了。找了半天,利永贞终于把那两本杂志给找到了,高兴地跳起来:“陈姨,这两本我拿走了。”
“拿去吧。”
陈礼梅去打电话叫快递来收包裹,利永贞把yi箱要留下来的东西搬回杂物间,路过封雅颂的房门,瞥见佟樱彩正靠在床头,轻声细语地打着电话。
“是吗今天吗可我没有时间呀你猜我在哪里呢”
语气很是娇憨,利永贞不由得竖起耳朵多听了两秒,不留神箱子里的书滑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她的脚背上。
佟樱彩听见了响动,连忙起身来帮她:“小心,被书脊砸到很疼的。”
利永贞为自己听壁脚的行径很是不安,赶紧收拾:“这yi箱全是封雅颂订阅的国家地理。”
“是吗”
“如果卖掉他yi定会从北极跑回来拼命。”
“咦这是什么”
yi张小纸条飘落在地。佟樱彩捡起纸条,不由得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明天下午放学后,我在伯乐路的甜蜜补给等你。”
利永贞的震惊有些过度:“什么”
“哎呀,是他上学时候的女朋友吧”佟樱彩却是好奇多于尴尬,将纸条递给利永贞,“这么多年了,还好好地夹在杂志里,不会是初恋吧我yi定要问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呢”利永贞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佟樱彩,接过纸条,脸色yi霎那间变得有些异样,“说不定连封雅颂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是。连署名都没有。”佟樱彩随便开着玩笑,在她看来yi张多年前的小纸条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是男同学恶作剧也有可能。”
伯乐路。
纸条上的墨水褪了色,字迹很凌乱,每个笔画都分了家。
为什么是伯乐路
曾有这么yi个女孩子在早自习上,yi边打着呵欠朗读英文,yi边在桌屉里匆匆写下这张情意萌生的小纸条,塞进杂志里,等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还给他。
明天下午放学后,我在伯牙路的甜蜜补给等你。
在世界最北端呼唤你下
“礼梅真是,把我的女儿当儿子使唤居然叫你去给她换灯泡,换了灯泡也不留你吃饭。”
中饭后,林芳菲拿出针线来开始给女儿打毛裤。利永贞怕冷,每年母亲都会给她打yi套母爱牌羊毛衣裤,比商场卖的更加保暖,更加实惠。虽然现在还是夏天,但林芳菲已经打好了半条裤筒,用的是最朴素的上下针,行针很密,不用担心漏风。
“我去她家换灯泡,就是为了吃她yi顿饭”
利永贞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翻着杂志。
“贞贞,这杂志是九八年的。”
“谁规定九八年的杂志现在不能看”
林芳菲打了yi会儿毛裤,又担心地望着女儿:“我的针会不会扎到你”
“扎到了又怎样。”
yi旦利永贞开始大量反诘,林芳菲就知道女儿的心情不好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跑进厨房,关上门,过yi会儿端出来yi盘香辣牛肉片:“贞贞,想吃这个吧趁你爸在睡午觉,快吃,解解馋。”
“不能吃。刚吃完饭胃又疼了。”利永贞皱着眉头往沙发上yi躺,“拿走。”
“什么又胃疼了你怎么不和妈妈说呢”林芳菲大为紧张,“妈妈给你揉yi下吧。”
毛线立刻扔到yi边,林芳菲把女儿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慢地,专心地揉着她的肚子:“现在还疼不疼”
“妈。你是因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林芳菲愕然,把利永贞的脑袋yi推:“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是你妈,你说我对不起你世界上只有孩子对不起母亲,没有母亲对不起孩子”
“我今天在封雅颂的杂志里发现了这个。”
yi看到利永贞放在茶几上的纸条,林芳菲霍地起身这张纸条怎么还会留着呢她以为陈礼梅早就处理掉了
“这是你什么时候写给小封的”林芳菲第yi反应是掩饰,“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知道你高中三年常常翻我的书包。尤其是在知道我暗恋封雅颂之后,你每天都在翻。”
她竟然承认了。这是好强的女儿第yi次承认了自己暗恋过封雅颂。林芳菲心慌的同时依然不松口。
“没有这回事。”
“妈我还记得你第yi次带我去见钟晴,你说蔡娓娓告诉你钟晴是个谎话精,叫我看清楚这种人不配做偶像,因为做人要诚实可是你不也在说谎吗还yi说就好几年”
“我说什么谎了”林芳菲气得把纸条抓起来,在女儿面前挥舞,“以你妈我的智商,想得出来把牙字改成乐字吗”
“你们两个吵什么”利存义穿着背心短裤从卧室走出来,“利永贞,你那什么表情哦,这个。”
他把纸条拿过来看了yi遍,又轻飘飘地放回茶几:“芳菲,我说她总会知道的。原本没什么,越拖越不得了。”
“爸,你也知道”
“唔,知道。”利存义开始穿衣服,“让你妈给你说吧。我要去上班了。多大点事儿,还值得大动肝火。”
利存义嘭地yi声把门关上,只留下母女两个人互相沉默地抵制着对方。
总是母亲先投降:“贞贞,妈妈是翻过你的书包,但真没有看到杂志里面的纸条。不是那天中午礼梅拿着纸条来找我,我不会知道你约小封在外头见面。礼梅说两个小孩子平时在家长眼皮底下yi起学习什么的就差不多了,凡事总该有个度。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说把纸条交给我,我去教训贞贞,这样做太过分,明明知道小封马上要高考还招惹他。但她说那样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小孩子都有逆反心理,不让做的事情越要做。我说那就把纸条扔了,别让小封看到,贞贞伤心yi会儿就过去了。礼梅说那样也不行,因为小封的精力现在也不集中,得让他受点教训,收收心。她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我把你的笔拿给她,把牙字改成乐字,再放回杂志里。”
“这样你们就会去两个不同的地方约会。你们都是急性子,又都很要强,绝对拉不下脸来对质,只会翻脸。现在想起来,真的每yi步都在礼梅的考虑之中。”
听着这迟来的真相,再简单不过的真相,利永贞不知自己是否有办法yi笑而过。她并没有忘记在伯牙路的甜蜜补给等待封雅颂的那种复杂心情。从欢喜等到忐忑,等到失望,等到委屈,等到焦躁,等到愤恨,等到羞惭。等到对自己说只要封雅颂出现,就算了,说自己也是刚到;等到发誓这辈子再喜欢封雅颂,就把心挖出来吃了。等到甜蜜补给打烊,她哭着回家。
“就当你们是怕影响我们学习,那之后总有机会告诉我们真相啊”
“本来我和礼梅商量好等小封高考完就告诉你们两个,相信你们也能理解父母的心情。但当时马上又是你要面临高考。”林芳菲叹着气,“等你考上大学,小封又在考工程牌。等你的工程牌也考到了,小封已经谈了个女朋友阴差阳错,总也没有个好的时机告诉你们。你爸说的对,真相yi开始不说,后来就越来越难说出口。
林芳菲难过得眼眶泛红了。利永贞很少见过母亲流眼泪,只有在特别委屈的时候,不由得慌了手脚,后悔自己态度太恶劣。
“妈,我又不是要秋后算账,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现在真相大白,就完了嘛。”
林芳菲依然抹着眼泪:“其实我yi直觉得对不起你们两个。”
“有什么对不起的,哪有母亲对不起自己孩子的呢。还是封雅颂蠢,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约在家门口的伯乐路呢其实你们都多虑了,我约他,他又不yi定会去。”
“那天小封回来的比你还要晚。我在伯牙路yi直跟着你,怕你出事。礼梅则跟着小封。礼梅说他在店子打烊之后,又在路边坐了yi个小时。也正是因为这样,礼梅坚持过yi定要把事情向你们两个解释清楚,可是yi直没找着好的机会。”
利永贞心中百味杂陈,去打了yi盆水来给林芳菲洗脸:“妈,别哭,我错啦。我不该斤斤计较。”
“说出来心里总算是舒服多了。”林芳菲点着女儿的额头,“说起来,我yi直那么宠你,还真是因为总觉得亏待了你。”
“行啦,都过去啦以后还是要多宠我啊,妈”
“傻孩子,我们只有你yi个女儿,不宠你宠谁呢”
“妈,要不再打盆水给你洗脚吧”
“去去去,大中午洗什么脚。”
“广告里面为了体现孝心,不都是给长辈洗脚么。”利永贞笑嘻嘻地说,“好,明天给你买个足浴器赔罪。”
“少花点钱你自己也要存点嫁妆。”林芳菲突然想起来yi件事情,“我和礼梅约定过,你们两个应该同时知道真相。现在你知道了,也得让小封知道才公平。”
利永贞艰难地吞了yi口口水。
“哦。行。我来和他说。”
母女俩迅速恢复到之前其乐融融的状态。
“贞贞,毕竟小封还没有结婚呀。”
利永贞yi反应过来就恼了:“妈”
“怎么我觉得他那个女朋友很不怎么样。yi家子老小都要附在小封身上,吸他的血,吃他的肉。”
利永贞大为惊讶:“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们两个聊天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她不是没有要小封的戒指吗她爸妈的养老保险全是小封在交,还要求小封把新房登记在她爸的名下。真是前所未闻小封也不是不精明,怎么会被这个女孩子吃得死死的”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首先,佟樱彩不是你说的那种拜金女,她没有要封雅颂的戒指,是因为她赌气,不希望封雅颂去北极,小情侣耍花腔而已;其次,因为佟樱彩在钱财方面很马虎,所以封雅颂才每期帮她缴纳养老保险;第三,关于新房,是封雅颂主动登记在她爸名下的,因为她爸准备签证去欧洲看她还在读书的弟弟,有不动产证明会容易些。最后,就算佟樱彩不好,那也是她和封雅颂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能带着主观色彩去看别人的私事。你是不是还把这些事和爸爸说了还好,爸爸是老党员,打死不会再说出去的。你还有没有到外面去乱说这些可都是瞒着陈姨的”
林芳菲摇了摇头,忧愁地望着女儿。封雅颂现在倒是风流快活,利永贞已经二十八岁,还没正经谈过恋爱。
“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个楚求是你看不上吗”
“我根本不喜欢他嘛”利永贞急道,“他是水瓶座,和我yi点也不搭妈,我总会遇到谁,你就别操心了。”
林芳菲依然不放弃:“想想你和小封两个小时候感情挺好,有矛盾也只是吵吵就算。现在两个人像乌眼鸡似地,我心里也不好受。贞贞,这种牺牲不值得。你要站在小封的立场想。”
利永贞长长地吐了口气。
“妈,我和你说啊,你不是最喜欢看卫视台的情感节目吗全家男女老少都上阵,夺产,离婚,乱囵,什么题材都有,声泪俱下,肝肠寸断,穷凶极恶,群魔乱舞那个。你是不是想哪yi天打开电视,看见我,封雅颂和佟樱彩跑到那个节目里面去做客啊我是不会做第三者的。”
第二天早上利永贞又精神抖擞地去跑步。跑过小卖部,跑过小学,跑过厂墙,跑过宿舍,跑到煤场附近时,腰包里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利永贞,我已经到达黄河站了看来北极不太欢迎我们,天气很差,可见度很低,飞机在新奥勒松上方盘旋了半个小时,赶在没油前勉强降落了。”
讯号虽然没有延迟,但很不清楚,封雅颂的声音忽大忽小地传过来,背景还有各种电磁信号的干扰。
“你听见了吗这是北极的声音。”
狂风卷着冰粒不停地拍打着他的极地探险服,他摘下耳机,拿着卫星电话举向空中,让利永贞听听北极的风声。
明明是在示好,但他也知道能得到的回应只会是“这是为你而鸣的丧钟吧”。
利永贞脱口而出:“封雅颂,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格陵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他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
利永贞yi瞬间完全明白了母亲说的时机是什么意思。再也不会有说出真相的时机了。
“算了。没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赶快被北极熊咬死对吧对不起了,我们这里离北极熊活动区还很远等yi下,要集合了明天拿到工作安排表我会传给师父。再联系”
利永贞摘下耳机,呆呆地站了yi会儿,又往回跑。她跑过煤场,跑过水潭,跑过停车场,跑过活动中心,跑过小花园,跑过所有的过去。
你有yi条新信息上
七月十三日。
放在白色铁艺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闪动,显示有yi条新短信。yi只被池水泡至泛白的手放下了泳镜,拿起手机。
“有初,我是利永贞怎么yi直联系不到你去你那儿,也说你已经退租。难道你被无脸人捉走了吗”
“我回家了。前yi段时间忘记把格陵的手机转接到云泽来。”
钟有初穿着yi件式泳衣坐在泳池旁的休息区内,手边放着yi杯冰牛奶。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室内游泳池的绿色穹顶和透明玻璃窗并不能隔绝热情的阳光直射入蔚蓝色的池底,明亮喧闹的泳池和阴凉安静的角落对比鲜明。
原来如此。利永贞把落地扇风速调大了yi个档,yi边发短信yi边问林芳菲云泽的天气如何。林芳菲回答二十七度。
“云泽好凉快,格陵现在已经超过三十五度了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吃冰棒,你在干啥呢”
“和家人在稀土馆游泳。”
“喔云泽的稀土馆可是鼎鼎有名什么时候带我去转转。”
稀土馆是云泽最大的公共休闲健身场所之yi。像这样的大型公共健民系统云泽yi共有四处,但只有两家有标准游泳池。而钟有初现在所在的这yi家,因为是由云泽稀土开采公司捐助兴建,所以附近的居民私下就称之为稀土馆。稀土馆设施完善,除了泳池外,还包括多个羽球,国球,田径的场地。因为场地充裕,交通方便,年中总会举办多场运动会,外地游客也吸引了不少过来。自从钟有初回到云泽,叶嫦娥就每天抓着她到离家不远的稀土馆去锻炼。
“格陵不是规定气温超过四十度就放高温假么。抓住机会就来吧。”
深水区里,缪盛夏正抓着钟有初表弟的泳裤,大声呵斥:“你是不是男人换气都学不会老子不教了”
骂完他竟自己焦躁地游开。白瘦的表弟死命扒着池壁,眯着近视眼找他的母亲叶嫦娥。叶嫦娥正在浅水区里拿着游泳圈逗弄别家小孩,yi时半刻顾不到自己的儿子。
“做我们这yi行,别人休息我们就要保电哪命苦。”
黝黑的身躯在碧波间穿梭,缪盛夏已经游到泳池另yi边,划水间结实的肌肉显得更加贲张有力。他矫健身形吸引了几个腰细腿长的泳装美女,倾谈了几句,即刻聊作yi堆。
“没关系。什么时候想来,提前告诉我yi声就可以。”
“你会在云泽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格陵失业怎么了,大不了从头来过,又是yi条好白领。”
有小孩吧嗒吧嗒跑过来,看见钟有初大腿上洗刺青留下的痕迹,大叫:“脏东西脏东西”
钟有初把浴巾搭在大腿上:“乖,找你妈去。”
小孩立刻大喊:“妈妈快来看,这个姐姐腿上有脏东西”
缪盛夏把美女甩在yi边,双臂yi撑池壁就上了岸。他抹着脸走到钟有初面前,抬起脚丫子去踢小孩的屁股:“滚yi边去”
他看钟有初正在发短信,便蹲在她面前,湿漉漉地伸出yi个巴掌:“五个。我拿到五个电话号码,答应教她们游泳。”
钟有初嗯了yi声:“我在发短信。”
不满被忽视,缪盛夏伸手遮住手机屏幕。钟有初把手打开,他又笑嘻嘻覆上来,反复几次,乐此不疲。
她皱起眉头,望住他yi对闪闪发亮的眼睛:“游泳池里也能要电话号码你记在哪里”
“我说,电话号码要用这里记。”缪盛夏戳戳自己的左胸,“她们真信了比猪还笨。”
他自己就是傻缺yi个,怎么还敢物化女性。
钟有初捋着手机吊饰上的流苏:“她们是哪里人聊了些什么”
“她们都是格陵过来度假的大学生,我说我在这里做义务救生员。”缪盛夏四仰八叉地往钟有初身边的椅子上yi倒,“平时卖卖工业味精。”
这人有时候缺心眼,有时候又很精明。工业味精既可指表面活性剂,也可指稀土。而后者更有yi个美名叫做“工业黄金”。
但缪盛夏再精明也只是云泽的土财主,不明就里的外地人怎么可能对他这样的“城乡结合部商贩”感兴趣。
“趁你现在还记得,快去试试这五个电话号码有几个是真的。”
缪盛夏的笑容僵住了。他去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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