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大师兄呢?”白浅左右看了看,“还有子阑呢?”
“大师兄在藏经阁。子阑大概在哪处闲逛吧。”
白浅又与几位师兄闲聊了几句,便循着路径往墨渊闭关的山洞而来。刚走到洞口,便见子阑正坐在洞口打瞌睡,也没惊醒他,只跑到山洞门口,向里张望。一眼望去,满眼皆是熟悉的陈设。墨渊闭目端坐着,面色如常,看似毫无异样。而这洞口所结的金色仙障,她也极是熟悉,正是墨渊常设的壁障。
一切都安宁祥和,与往常无异,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不知为何,白浅心头的那丝疑虑并未消失,反而加重了。正沉思之间,却听得子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说你啊,要来看师父何必这般偷偷摸摸,大摇大摆进来便是。这昆仑虚上下还有谁能阻了你这天族的太子妃殿下去么?”
白浅转过身,便见子阑睡眼惺忪地站在身后,淡淡道,“师兄们与我打趣就算了,怎的你也这般说话?你坐在此,可是守着师父?却又为何睡得那般死,连我来了都不知?”
“我说的那可是实话。哦,师兄们调侃两句你就不介意,偏我说一句就不行?”子阑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缓缓道,“师父又不会变成仙鹤飞走,我干嘛在洞口守着?左不过没事可做,在此消遣罢了。”
“在师父闭关的山洞外消遣,你倒出息了。对了,师父到底怎样了,折颜来此半月有余,可说了什么不曾?”
“折颜上神说了,师父损了些修为,且动及仙元,说简单一点,需要休养。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不过总归不妨事。那妖息尽数被师父的法宝收了,也平静得很,师父封着山,也只不过防着万一。”子阑淡淡道,“多大点事,你还屁颠屁颠从天宫跑来。被师父知道,又要黑着脸训你一顿了。”
白浅听着,便又想起那日墨渊动怒的神色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既如此,我便不与你啰嗦了。”说着,便往藏经阁而去。
白浅走后,子阑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神色黯淡下去,喃喃道,“这小祖宗还真不好打发。再过一刻,便要装不下去了。”
藏经阁内并不见叠风,白浅也不在意,只四下寻觅起来。她记得玉清昆仑扇的那份用法在阴符经下面,转过几个书柜,方才找到。阴符经下方的空白处放着一纸素笺,她伸手取了,来至窗前,打开来细细查看。
这纸素笺上所写确然是玉清昆仑扇的用法,而行文笔迹不是墨渊又是谁?她细细读了,却闻着这素笺上淡淡的一股血味,不由得皱起了眉。正思索间,叠风已走近。她忙将素笺收了,笑盈盈地与叠风打了招呼,之后便推说有事,不便多留,就要告辞。往日叠风总要挽留一番,或要她不可忘了师兄们,今日却什么都未说,只叫她一路小心。
白浅走后,叠风坐在藏经阁窗边的桌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转眼,还能见着墨渊伏案疾书的情景。
数日前,便是墨渊去历轮回的前一日,他将弟子们召集到殿上,淡淡地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师兄弟们当场便说不出话来,过了一刻,便隐隐有了饮泣之音。
墨渊的神色淡淡的,与往日似无不同,只寥寥数语,说不必忧心,这凡间事,凡间毕,不过十数年,他终是会回来的。然而此话一出,那低泣声更见响亮了些许。细听之下,原是子阑。
之后墨渊便一件件将昆仑虚大小事务交代了众人,又告诫众弟子不可荒废时日,以及此事万万要保密。尤其是对白浅,不可走漏一丝消息。交代完毕,方才与折颜上神一道回了房。
折颜还在为梵天印之事忧虑,不过墨渊却道无妨。他自掌心化出两枚澄亮的五色石,交与折颜。折颜乍见此物,也舒展了眉宇。原来这五色石乃是母神之物,炼之以补四极天柱。这五色石本就有替代之用,可替世间万物,只是这五色石的效用只得短短十数年,过了期限,便自失效了。折颜便以一枚替了墨渊元神,一枚替了他的血。一枚放在他闭关之处,用以支持这两处庞大的仙障。一枚吸了血,沉入后山的莲池之中,以饲梵天印。折颜不禁感叹墨渊思虑之周详,确是面面俱到,毫无遗漏。待折颜去了后山,他便披了件薄衣往藏经阁而去。
取出一纸素笺,他知时间不多,只提笔将玉清昆仑扇的脾性,特质,用法要诀等尽数写下。窗外暮色沉沉,油灯上的火苗微微跳动,摇曳着将他的身影在身后拉长,沉于阴影之中。即便不能尽善,对白浅也终归是好的。她收了扇子这许多年,尚未参透扇子的用法,想来更无有与玉清的交流了。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失落,复又伏案疾书。或是神思动荡,牵起体内一股浊息涌动,便又咳了起来,止之不住。熟悉的疼痛于胸中扩散开来,那口闷浊的腥甜便涌上了喉口,想咽下,却是不能,只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堪堪掩住唇,却不意唇间喷涌的猩红自指间丝丝漏出,滴落在素笺之上。欲再誊写一份,体力已有不济,他默默擦去唇边血迹,缓了一缓,待那股浊息渐渐平息,方才淡淡抬手一扫,将素笺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隐去,叠好,放置在书架之上。
临行前,昆仑虚的十六位弟子悉数跪于大殿外为他送别。他只淡淡道了再会之期,便同折颜一同离去。只在落于轮回井前,他方才施了一个堕梦诀,于梦中与白浅一见。待收起诀,才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落入轮回之中。
白浅回到天宫时,时辰尚早。她心事重重地回至长升殿,只不想身后一直尾随的仙娥已一只脚踏入了紫宸殿。
第12章 蝴蝶梦 之二
那仙娥遵了夜华旨意,一路远远地尾随着白浅,见白浅去了昆仑虚,在昆仑虚山上待了一个时辰左右方回。她上不得山,只在山下等着。待白浅回了长升殿,才往紫宸殿而来。
夜华彼时正在案头批阅伽昀送来的奏折,见那仙娥进来,只淡淡地叫她有话就说。
那仙娥将白浅一路从南天门至昆仑虚,以及在昆仑虚待了多久等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夜华听得昆仑虚这三个字,朱批的笔毫顿在了原处。面上毫无表情,一双眼似古水无波一般平静,他抬起手,挥退了下方跪着的人。
殿中又只余他一人,平静的神色下,心底却是暴雨倾盆。
她果然还是去了。
她在太晨宫时便有仙娥私下说她整日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他心内只希望她那般失神不是因为她整颗心都记挂着墨渊,而是担心凤九的安危。自那日她与墨渊在碧海苍灵相见起,他就觉着她整个人都不对劲。彼时她嘶喊着、哭泣着,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去那人身边,整颗心都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的模样尽数被他看在眼里。他可以无视离境,无视毕方,却难以无视墨渊。因他知晓墨渊在她心中的分量。若真要衡量,只怕自己也是及不上的。当年他自沉睡中醒来,知道她还在等他,便知道墨渊做不出乘虚而入这等事,确然对他钦佩有加,加上自己能醒来也是仰赖他渡了不少仙气的缘故,是以诚心诚意地叫了他一声大哥。虽然如此,他却深知自己去祭东皇钟前,她是何种态度。她得回了素素时的记忆,便不打算再与他相见。是以当他醒来,得知她还在等她,便不愿再拖,乘着她言听计之际从便速速完婚。若再拖下去,待她冷静下来,若又与他算起那些旧事,他又能如何?
思及此处,他默默叹了一口气,面色也不知不觉沉了下去。恰好连宋因无事来寻他,方进得门来,便见得他如此,不禁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
他不应,只立起身来,端坐在案前,默了一默,方才看向连宋,问的却是另一桩事,“三叔,可还记得当年我问你关于玉清昆仑扇之事?”
连宋坐在下方,手里摇着扇子,听得他这么问,颇有些莫名,“是问过。我记得那时还说起那玉清昆仑扇乃是昆仑虚的法器,是墨渊上神赠给司音神君的。”
“当年若水河一战,三叔也参与了?”
“不错,”连宋微笑着回忆道,“不止是我,你爹和二叔也在。”
“那在你看来,司音神君与墨渊上神……”他顿了顿,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他们……如何?”
“这……”连宋愣了一愣,没想到夜华问的竟然是墨渊与司音的事。当年之事,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想来都不可能忘记。连宋又记起那日夜华大婚墨渊与东华一道去迎亲,路上他们说起的那番话。彼时他便知道当年墨渊与司音一事,绝非空穴来风,只怕是板上钉钉一般真。不过如今夜华已与白浅成婚,又要如何说起当年事才好?他莫名感到有些头疼,“平白无故,你问这个做什么?”
夜华默了一默,只低声道,“我想知道。”
“知道又如何?这些不过是几万年前的前尘旧事罢了。如今你已得偿所愿,与白浅举案齐眉,朝夕相对,破镜重圆。不知惜取眼前人,却这般在意当年事,不智啊!”说着狠狠扇了扇扇子。
“话是不错,”夜华缓缓道,“然我总归希望浅浅心里从始至终只得我一人。”
“好吧。”连宋叹了口气,收起扇子,“你是要听详细的,还是笼统的?”
“越详细越好。”
“既然如此,那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些事过便过了,你万不可起了疑心。”连宋顿了一顿,方才缓缓道来,“墨渊上神与司音神君的事,还要从一柄玉清昆仑扇说起……”
连宋八卦的技能确是不输司命的。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般将当年司音拜师、被瑶光上神囚禁,墨渊闯宫救人、与瑶光决战苍梧之巅等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夜华听了,连当年四海八荒都在传的墨渊上神与司音神君的八卦也一并眉飞色舞地讲了一遍。
夜华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
“说起若水河一战,至今我还难以忘怀。”连宋微笑地叹道,“印象最深的不是那河水被鲜血染红的惨烈,也非素锦族一族尽数战死的悲壮,却是墨渊上神为了这天下苍生和大义毅然以元神生祭东皇钟的震撼,还有司音神君抱着墨渊上神仙体枯坐在河畔声声悲恸的嘶喊,还有她于河畔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定要杀尽翼族一族为他陪葬的决绝。至今那情景仍记忆犹新。”
夜华眼底似又闪过那日白浅于那滚滚妖息之外一边流泪一边决然地说“不能丢下他一人”然后一把推开自己冲进仙障之中的情景。那两万年的朝夕,他们俩人在一起如涓涓细流般的相濡以沫,一道经历的悲欢离合,却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过往。那是属于他们的曾经,拿不走,挥不去,他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这倒不是他们故事的最后。”连宋笑道,“之后的事我却也只是听来一些,并不能作谈资说与你听。你若有兴趣,去看看史书或是司命所写的那些,定能有所收获。”
夜华颔首,默然不语。
连宋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司音就是白浅,你又与墨渊上神有那等渊源,但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日子还要继续。我若是你,便不会问这些前尘旧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再者说,你若拿不准,何不亲自去问白浅?”
夜华低声道,“我无需问她。”
连宋奇道,“为何?”
“她向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所思所想即使不问,也一清二楚。”
“你啊,就是思虑过甚。”连宋收起扇子,“如今她已与你成婚,你也知晓了她便是当年的素素,也算求仁得仁,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我真是不明白。”
“素素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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