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亦笑道,“上神所言甚是。”
墨渊便即唤来叠风,与他言说此事。
叠风拱手道,“弟子定不辱命。”
墨渊颔首,便即向天君道,“魔族之事,须从长计议。如今尚未起兵,且坐观其变,再行商议。若果真有一战,也无需惧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若要一战,便战罢。”
天君并夜华便即离席告辞,东华只坐着,并不起身,只道要与墨渊饮茶叙旧,索性多待半日。天君与夜华便自回天宫去了。叠风送至山门外,回首见着灯火通明的大殿,不知为何,却恍若觉着此情此景甚是眼熟。待送了回来方才想起,这情景竟与当年翼族开战之时一般无二。思及此处,不知为何却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来。
天君与夜华走后,东华却未起身,只饮过几盏茶,也不言不语。
墨渊见着,便知他定有话要说,叹了一口气,道,“你有什么话便说罢,再晚夜要深了。”
东华放下茶盏,缓缓道,“我倒有几件事要问你,你老老实实回答。”顿了顿,看向他,“第一件,也是最要紧的一件。那梵天印可果真盛得住妖息?”
“盛不住。”墨渊凝神道,“梵天印虽内里广阔,然自身太过脆弱。妖息能关得了一时,关不了一世。昆仑虚龙气已今非昔比,断不可能将之净化。”
“那妖息之中还可化出妖尊,你可知晓?”东华道,“只要这三毒浊息一日还存在,那妖尊无论被灭多少次,都可复生。”
“这倒不打紧。”墨渊道,“父神当年将梵天印交给陆吾保管,说今后昆仑虚用得着。我细细想来,他当是已预见到今日之事。是故身归混沌前才嘱咐我,若有一日用到梵天印,须以稳固之法器镇之。”
“他预见到的恐怕不止这一件,否则也不会令你将金莲存下。”东华淡淡道,“稳固的法器恐是类似封印术之物。”
“你所言不差。原本此事我在十七大婚之后便在做,要叠风与子阑四海八荒收集了不少材料,打算炼制此法器。然则他们还未回来,妙义慧明境却塌了,你又结了星光结界。不得已,只得先将妖息收入梵天印之中,再做打算。如今那梵天印尚放在陆吾处,这些年我不在,折颜暂守着。短时间内不会有事。我闲来再将法器炼成,暂且应付过些时日。待你他日法力恢复,再做打算。”
东华听着,微微一叹,“如今便也只能如此。你这昆仑虚若有个闪失,这四海八荒便全塌了。”顿了一顿,又道,“第二件,便是你与白浅之事。起初的几年间,白浅并不知晓你下凡之事。后来她知晓了,便下凡间去寻你,如今你应知晓是何时,她不止用法力了断了你的性命,还险些造了杀业。后我便与司命一同来昆仑虚寻她,因你元神觉醒,恐被魔族寻着,便派了她下凡守着。墨渊,我虽知晓你百世所有经历,却算不出这最后一世之事。我且问你,你与白浅,可私定终身了?”
墨渊低声道,“为何如此问?”
“你可知我遣她去凡世是何缘故?”东华叹道,“你本心悦于她,我便记起曾与九儿在凡世有过一段相知相守,我虽已无姻缘,却在凡世成全了她。是以希望你们在凡世也能如此。只我却忘了,我自归位之后,失却了九成法力。”
“反噬或天谴?”
“不错。”东华道,“你若与她并无姻缘,却在凡世结为夫妇,必步我的后尘。尚且不论她在凡世所做诸多事情,件件皆会反噬。”
“我与她并没有什么。”墨渊低声道。
“第三件,便是关于妺冉的事。”东华道,“当日折颜拿着面镜子来太晨宫寻我。我与他细看了一番,发觉这镜子应是照世镜。”
“照世镜?”墨渊微一蹙眉。
东华点点头,“照世镜最后一次现世之时,你可还记得是在何时何人手中?”
墨渊默了一默,道,“在神魔大战前,季仲手里。”
“大战之后,季仲和汤谷、湍峳俱死,此物便落到了妺冉手中。我观她的手段,件件都不可小觑,全是冲你来的。且步步占着先机,恐与这照世镜脱不了干系。”
“她若问了照世镜此番大战的经过,我们必输无疑。”墨渊沉思道。
“我只怕她问的不是此战的经过,而是别的什么。”东华正色道,“二十余万年过去了,她的目标依然是你。只怕如今你即便告诉她,人不是你杀的,她也断然不会信。”
之后东华又与墨渊闲扯了一些下凡之事,因墨渊是头一次,便也有诸多感慨。
待送走东华,已是月上中天。
墨渊觉着神识已颇有些疲累,却念起翌日叠风便要随夜华去南海,叠风虽是个做事极细致稳妥之人,到底战场不必别处,刀剑无眼。离了大殿,便来寻叠风。叠风见墨渊亲至,惊得说不出话来,便将墨渊让进房里,立在一旁,聆听他的训示。
哪知墨渊只极细致地嘱咐了他一些事,诸如他非只是昆仑虚大弟子,亦是西海水君二皇子,在夜华身边做先锋或副将等须注意之事。叠风听了,一一应下。
待回至房中,已疲累过甚。他只靠于榻上,歇了一口气,心下始终有一件事挂着,是以虽累,却睡不着。折颜推门进来,见着他似已倦了,正欲退出去,被他瞧见,便叫住了。
折颜笑道,“我看你今日忙了一日,一刻也没歇着。原想提上两坛桃花醉,与你叙上一叙,还是改日罢。”
“折颜,十七的眼睛如何了?”墨渊抬眼问道,“可严重?”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折颜微笑道,“你还没歇一口气,又来问小五。她好得很,妙华镜虽厉害,到底是同宗之源。俗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灵气太过,方才有害。只需将之疏导出,也就无碍了。然则若耽搁过久,待灵气与自体融合,便难以分离。现下过几日,便可大好了。”
“那就好。”
“墨渊,虽大战在即,且你身上的浊息也已化去,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折颜肃然道,“如今的你已是今非昔比。你魂飞魄散醒来,虽闭关了几年,实际效果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且你当日破了星光结界,即便没有吸入浊息,也已是强弩之末。你可还记着,你并未调养一分,便又下凡去了。你这身体,若无数百年精心调养,断是无法恢复到七万年前那般的。今后便是魔族再厉害,你也不可再妄动分毫。”
“我记着。”
“你这人惯爱逞强。嘴上答应,危急时刻又忘了。”折颜叹道,“原本还有许多话想与你细说,今日你累了,改日罢。”
折颜走后,他低头看向榻边,往常插着桃花的花瓶处却放着一盆绿油油的昙花。他心下一悸,又忆起彼时与她一道买下这花,以及她托着腮在檐下守着的情景。想着她淋着大雨在奔来,又往妙华镜前不日不夜地守了半月,只为寻他,便有些坐不住。
疾步行至她房门外之时,她房内业已黑漆漆的一片,想是早已歇下。他伸出手,却发现她房门未关。他叹了一口气,无声无息地入得房来,于她床边坐下。
月色如水,如雾似梦。
她眼上蒙着白绫,呼吸平稳,已沉沉睡去。
他微叹一口气,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正欲起身离去,却不料衣袖被一把拉住。
他低头看时,确然发现她依旧未醒,只沉沉地睡着,口中模糊不清地呓语,也听不清说的,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就是不放。
他正在思考要如何脱身,便听着她喃喃地叫着,“师父……”
一声又一声,也不知道做了怎样的梦。
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迷迷糊糊地又叫了声“小莫”,他正微笑着,却忽而听着她笑了起来,嘟囔道,“轩辕剑你是何时得回的……快说!”
霎时间,他确然感到浑身抖了一抖。
又坐了片刻,默默出神地注视着她渐渐沉寂下去的睡颜,见她松开了衣袖,也不再困于魇中,方才安下心来。指尖轻轻地拂过她眼上的白绫,抚过她的侧脸,却停在唇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日大战将至,祸福难测,这般平静的日子还能得几日?思及此处,心下愈发沉重。
他轻轻地步出房间,出得门来,只见着皓月当空,清辉遍地。
归位这一日一刻不歇,他虽已倦极,到底放心不下梵天印。大战一至,更无暇抽身,倘或有半分差池,这昆仑虚被毁倒是其次,只怕届时三界俱化为焦土。
他敛了眉,踏碎这满地月色,疾步向后山行去。
方至陆吾山洞前,便见着他似笑非笑地在门口站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让进洞来。
“我以为你至少要等个十天半月才能想起我来呢。”陆吾打趣道,“没想到你来得倒快。”
“梵天印可还好?”
“没出啥事。”陆吾见着他松了一口气似的神色,笑道,“左右你娘那五色石最是顶用。折颜那家伙也半月一趟不曾误了时辰。今日你方才归位,便累了一天,也不去歇着,到我这,来回也得一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折腾。”说着将他按在蒲团上坐了。
墨渊见一切如常,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犹豫了半晌,方才问道,“小吾,那本《道炁秘鉴》可还在?”
陆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没来由寻这东西做什么?”
“我想,过些时候或许用得上。”他淡淡道,“这书藏书阁既无,想来定然在你这里。”
“是在我这没错。但你爹当年也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给你。当初你拿了梵天印,便惹出个大麻烦。现在又想要这个……那上面记载的法术,岂是你现今能使的!”说着说着便来了气,“就是你最鼎盛之时,也未必能驾驭,何况是如今。”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爹当年对你严苛至极。你虽是司战之神,道法也未必需要修得那般高深,但你爹却不这么看。莫说这书上的术法你全学过,便是些洪荒时代闻所未闻的你也见过不少。但今时不同往日啊!”他回过头来,蹙眉道,“你现今这状况,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
“方今大战在即,魔族非比寻常。当年一场大战,旷日持久,血流成渠。天族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人才凋敝,今非昔比,若不能扶大厦之将倾,则天下危矣。”
“所以你就要铤而走险,又要一肩扛了?”
“形势所迫。”
“你既要说形势,我便与你说说形势,还有这七位魔君。”陆吾索性一屁股坐下,手里不知从哪拈来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当年季仲死了,妺冉带着湍峳的尸首不知所踪,魔族大乱。后又经了几万年,方才有了七位君主。是为‘苍、褚、赤、玄、炎、青、赭’七位魔君,群龙无首,各自纷争,竟也与天族相安无事了二十余万年。这七路,往难听了说,不过是谁也不服谁,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何须你动用那书上的法术?”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墨渊微叹道,“七万年前,与我带兵的还有瑶光等人。如今尚能出战的,除了我昆仑虚弟子,便只有大皇子与三皇子。天族惯不豢养带甲之兵,方今能用者,不过二十万众。且南海反叛,我已命夜华带了十万前去。所剩不过十万余人。但凡魔族发兵,绝不下三十万。敌众我寡,且不知对方底细。虽还未开战,但战况于我方乃是一边倒。”
“所以你就准备放手一搏,拼了性命也不要了?”
“那书上记有着一个鲜有人用过的阵法。当年父神曾言,那杀阵乃是终极之法,便是他自己陷在阵中,也未必能安然脱身。若能布下此阵,必得转机。”
陆吾半信半疑地瞧着他,沉思半晌,方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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