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产生爱情是件正常的事,当然,我比他大,但是爱情和年龄没有关系,以后你就会懂得,爱情和现实中的切都没有关系,爱情是神性在人身上唯留下的东西你不为我高兴?”
我们看见那个女孩压瘪了的小脸,她的脸湿漉漉的,她在流泪。她在想,她是那么那么的爱金乌,可是金乌并不爱她,金乌象过去她的家人那样,象所有别人那样,并不爱她。她那么爱那么崇拜的金乌就要背叛她了,金乌爱了个男人,金乌的心里全是那个男人。对于金乌来说,她毫不重要。她对于谁都无关紧要,世界上找不出个真正爱她的人,她为这个而悲伤。
“天呐,孩子你怎么了,你在哭?小心眼!小傻瓜!放心,我还会象过去样疼你爱你,天呐,你怎么这么傻?!”
“你别说了,我知道,我是永远不会被原谅的他们把切都告诉你了,是吧?是的我犯了罪,是我杀死了我的弟弟,可是可是我那年只有六岁,我什么也不懂,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才能赎罪?只要能够赎罪,就是死千次,我也愿意!”羽在心里哭泣着:“金乌金乌,别离开我,只要你不离开我,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
金乌大大地吃了惊。起先她以为羽是小孩说胡话,但是她很快明白了。羽说的是真的。难怪羽的父母从来不象关心绫和箫那样关心羽。羽的切用度,实际上都是由金乌负担的。金乌并没有觉得多么沉重,实际上,金乌很需要羽做伴,照金乌看来,羽比她的两个姐姐要可爱得多,金乌需要个永远的女伴。金乌说,人的生哪有不犯错的,所有的错误,都会被岁月抵消。“因为你太小不懂事,那不是罪恶,那是错误。”
在那个晚上,羽彻夜未眠。羽想,金乌在撒谎,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们都不会原谅我羽这么想着,泪水就往下流,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她好象浸泡在自己的泪水里,悬浮着,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在泪水里飘荡。这时,有个声音在耳边清清楚楚地说:“西覃山金阕寺,可以赎罪”她吓了跳,以为是金乌的声音,她蓦然起身,身边空无人,但是有种沉静的空气在对她施加压力,她觉得心跳气闷。忽然,她回忆起这种熟悉的感觉,那是威慑压抑的天空,白雪茫茫中的童年耳语。
西覃山金阕寺。她记得,在童年的时候,外婆对她讲过金阕寺的故事,那里有位刺青大师,叫做法严。
阴爻10
徐小斌
又是个雪天。
那片片硕大的雪花,那种密不透风的白啊。羽茫然地走着,在这个白的压抑的世界里,她显得那么点点儿小。
她的唯目的是想把自己毁掉。她痛恨自己活着,她恨透了自己身上的每寸皮肤,这皮肤因为无人光顾无人理睬而变得毫无意义自轻自贱。她想自己活在这世上真是多余。这样漫天的让人熟悉的大雪啊。那大片大片的雪花,随时在羽的疃孔里出现定格。
那些定格是个个童年的断片。羽曾经深爱那些美丽的六角形雪花,并且把它们画在张涂满艳蓝的纸上,作为最值得珍藏的美丽献给爸爸妈妈。
但是爸爸妈妈却并不爱她。
看到这样压抑的白,她心里就有某个地方在流血,血流如注。她真害怕那血会抑制不住地奔涌到雪地上,变成鲜红如火的花朵,如大雪寒梅般惊心动魄。她想,要是有天,她心里的血都流光就好了。那时,就不再会有疼痛的感觉。
那座巨大的寺院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那简直是座巨大的伽蓝。白雪轻而易举地雕出它的轮廓,在黄昏的薄暮时刻又是黄昏,那寺庙容易使人想起座冰雕玉琢的宫殿。那时的羽毕竟还年轻,还能记起个叫做希望的词语。她看到那座寺庙就觉得有线光明流入心里。她艰难地往上走,跨过级级白雪复盖的石阶,那石阶就象通天的云梯,好高好高啊。她级级地数着,忘了是在第几级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眼前金光灿烂,那座寺庙好象变成了幅镂空挖嵌晶莹剔透的织锦,没有重量没有质量,马上就要熔解在片纯金之中──这是羽失去知觉前的最后印象。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若木怀着羽的时候常常吃种毒鱼的眼睛──那时,若木并不知道那是毒鱼,只知道那鱼的味道鲜美异常,鱼眼尤其鲜美。若木吃了很多次,什么事儿也没有。后来忽然看见报纸上说那鱼有毒,当天若木就把刚刚吃过的鱼吐出来了。若木吐得天昏地暗,从此之后便不再吃那种鱼。
羽是在若木看到报纸上那条消息之前出生的。
羽的怪僻也许恰恰来自那些毒眼。那些毒鱼的眼睛在羽的眼睛背后生了根,能够洞穿切。这种洞穿切的能力使羽看世人总有种浑浊的感觉。大概也正因如此,羽渴望着种来自天国的爱。
在那个冬日的黄昏,偶然从空中掠过的苍鹰看见雪地上盘恒着条蛇。条冻僵了的蛇。看得出那蛇曾经是美丽的,积雪正用它无形的玉手慢慢地复盖它,看得出那僵硬的蛇已经拒绝漂泊拒绝把躯壳制成标本,它无可救药地弯曲着,感受着风和雪花的锋利。
或许这正是她释罪的方式,或许她正期待着蜕变,无论是什么,她在那个白雪茫茫的世界中都是渺小的,无能为力的。
圆广1
徐小斌
羽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躺在那座寺庙里。当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她看到自己身旁正盘腿坐着位老僧。老僧的白胡子显得很清洁,修理得很整齐,除此之外,她看不见老僧的表情。后来她看见老僧的白胡子慢慢蠕动起来,老僧问:“你来这里干什么?”羽说我来找法严大师。老僧的白胡子又动了下。老僧说:“是谁让你来找他的?”羽答不出话来。羽觉得屋子里很暖和,慢慢地,她冻僵的血液开始回流了,她张开嘴巴,象条刚刚从寒流里逃来的鱼似的,温暖得说不出话来。也许她的这幅样子让老僧觉得好笑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他不再问什么,他站起身走了。他站起身的时候羽才看到他穿的是皂角色的土布直裰。宽大的袍袖很沉重,即使是在风里,也摆不起来。
羽动了动,发现自己是坐在个蒲团上。那蒲团是各种颜色的布拼成的,又旧又脏,不知被多少人坐过。但是羽觉得那蒲团很亲切。她甚至用手摸了它下,就那么轻轻地摸,那小片布立即就见了经纬线。羽收回手,抱拢双膝坐好,直直地看着眼前那片彩色的帐幔,那片看起来五彩斑斓的彩色,定也是触即溃的,她想。而且上面定有很厚的尘土和油垢。
这时个年轻人走出来了。确切地说是个年轻的僧人。他面无表情地端来个大盘子。盘子里有碗饭碗炒青菜和大碗汤。汤里有几块冻豆腐几粒葱花和虾子。那上面是不是还飘着几滴香油,她忘了,只记得汤很鲜香。她把头埋进汤里,就被||乳|白的蒸汽罩住了。
青年僧人圆广走进偏殿的时候,正好有束黄昏的光线从纜|乳|芟滦毙钡卣展矗吹揭桓鍪菔莸呐316诨苹璧墓庀呦履:磺澹┪硪话愕纳硖逵坝按麓碌赜吃谀峭殴庹绽铮彼似鹛劳氲氖焙颍孟笥斜┤诨囊禾迓铀那岸畹温湎吕础?br/>
圆广目睹和参与了为那个女孩刺青的全部过程。圆广是第次参加法严大师的这种神圣仪式。圆广认为这仅仅是个仪式。
那个冬夜是个极为奇特的冬夜。那个冬夜的天空因为降过场大雪而变得圣洁而华美,犹如顶凛冽而无上的王冠,烛亮了所有清澈与混浊的血液。在那个冬夜,那个叫做羽的女孩或女人是透明的,这证明她的血液是清澈的。她云雾般的身体已经消散殆尽。她的肉身如同个神话的形式矗立着,披挂着月亮的银色。那种华美是凝固的。与华美的天空凝结在起,构成个死去的幻象。
这幻象注定还没出生便要死去。
圆广2
徐小斌
法严大师拿出全套的刺青工具,他已经有整整五十年没有动用它们了。它们握在他的手中便成了活物。它们试探着刺向那雪雾团的点儿也不真实的身体。那个身体缺乏女人特有的形状,象只海生物或浮游生物似的,很不真实地在空气里游曳。
在法严大师眼里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别。青铜色的湿婆神就摆在旁边的小桌上。这个婆罗门教的大舞神有着奇异的面容:半为男,半是女,半男半女非男非女,而且结合得那么和谐那么完美。
羽的眼前出现了片旷野。鲜黄的泥土,翠绿的野草,艳蓝的湖水,在凉风习习中竟闻到水螈的气息,那种稀薄的水色云遮雾障般地挡住了个曙光初露的身体。有那么多美丽的葡萄在脸颊上滚动,有片片的云母与树叶藏在水的背后,闪烁其词。有根犀利的针从遥远的地方刺向她的肌肤。第滴血,因为太浓艳而成了黑色。
湖泊崩溃了,那是碎裂的钻石。颓败的池塘,冒出女般的液体和||乳|白的蒸汽。羽只是觉得,她身体里的汁液,那粘稠的与稀薄的汁液,应当喷涌而出,以任何种形式。她怀疑那是她咽掉的眼泪,现在它们因为积郁太久而变了色,那里面有血。
或许血与泪原就是不可分的。
圆广记得,那个瘦弱的,雪雾般缥渺的女孩,自始至终没有叫喊声。就象她的肌肤真的不那么真实,不是血肉而成的,她的隐忍极大地刺激了圆广内心深处的什么,圆广很想用那根犀利的针,来试探她的身体是否真实。
法严看到女孩嘴唇上咬出的血痕,就淡淡地看了眼圆广,圆广却被这淡淡的眼击中,他知道这眼意味着什么。他避开师付的目光,没有行动。法严用棉花轻轻蘸干她背脊上的血珠,声音既威严又温和:“姑娘,我知道你很痛,现在你全身的皮肤都绷得太紧,我无法继续做了,只有个办法可以使你松驰,让这个年轻人帮助你吧,只有他的参与,才能让你得到世界上最美丽的纹身。”
法严的目光再次落在圆广身上,那目光已经变得十分威严,圆广打了个寒噤,他感到身体的什么地方在神经质地颤抖。他其实是个十分坚强的人,在我们接下去的故事中,你会发现他是如何坚强。但是他居然害怕得发抖,是的他的颤抖其实是因为害怕。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无法违抗法严,他别无选择。
他把羽轻轻拉过来,放在他强壮的身下,他觉得这个女孩子轻灵得象片羽毛。她的顺从和隐忍使他差点落下泪来,他真的希望她能反抗下,那样才能把他激发起来,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疲软的,他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怜爱。
当法严第三次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始行动了。他尽可能温柔地抚摸她,为的是她不至于太痛,在他的抚摸中并不包含任何感情彩,他的眼光穿透了那个缥渺的身体而停留在了另片国土。他只是机械地做了他被命令做的事,当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因为剧烈的颠簸他把目光收了回来,他看见女孩因为剧痛而咬破了舌头,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与此同时,她身下也形成了个血的湖泊,他没想到她会流那么多的血,他觉得自己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
法严锐利的目光停留在女孩瘦削的脊背,他清晰地看到,当那两个身体翻转,并且象波浪样轻微起伏的时候,女孩的皮肤已经彻底放松了,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圆广随着法严目光的号令,随时转换着姿势,后来他直立起来,靠着大殿的圆柱,他把女孩紧紧贴在胸前,而把她整个裸露的脊背留给了法严。这时他终于看见法严满意的目光。
法严的精雕细刻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这是圆广生命中最痛苦的两个小时。他的汗和她的血溶在起,而他的心里在淌着泪。他心里的泪并没有能瞒过羽。羽注意到近在咫尺的这个年轻男人,从开始她就发现他冷漠目光中掩藏着的悲悯,她甚至发现他长得很好看,他的英俊超过了国人迈克。而且,与迈克不同,这是种与她有联系的英俊,不是屏幕上的,而是有生命有变化有来历的。是的来历,从开始,羽就发现圆广是有来历的,于是她接受了他。
圆广看了眼羽背后的纹身眼睛就亮了。他接过师傅的工具,也跃跃欲试地想做点什么,但又无从下手。羽转身平静地看着他,指指胸前:‘来吧,留点纪念。’当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月光照射进来,羽的r房在月光下象陶器样寒冷。圆广用他生中最专注的三十分钟,在羽的||乳|头上精心刺成了两朵梅花,他每刺针,都有汗水沿着她身体的曲线流下来,把渗出的新鲜血珠冲洗干净。在全部完成的时候,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圆广已经瘫在地上,圆广看看羽身上新鲜的图画,叹了口气:‘我是永远追不上大师的了。’
法严闭目养神,良久,慢慢地说了句话:“这是我生中做的最美的纹身,也是这个世界的奇迹和珍品。以后我永远不会再做了。姑娘,你流了很多血,足以赎你的罪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圆广3
徐小斌
很久以前,玄溟给羽讲过关于法严大师的故事。
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玄溟是个大家族中的十七姑娘。玄溟有张珍贵的旧照,玄溟说照片里的珍妃是她的姑姑,珍妃并不象传说中那样美丽,胖胖的,有双并不那么有神的大眼睛,但是珍妃在我们这个民族的知名度很高,这或许是因为她非同寻常的死?比起活着的人来,人们总是更多地把爱和关怀投入到死者身上,死者有灵,大约会后悔死去,但他们即使有转世投胎的本领,依然会落入生之艰难的陷阱。
但玄溟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女。她讲述的那些有关慈禧太后的陈年故事,都是真的,不过稍稍做了些夸张。但却有个故事她是永远不会讲的。那就是关于灯──那盏神秘吊灯的来历。
玄溟除了姑姑之外还有很多亲戚。有年秋天,家里来了位叫做玉心的姨妈。玉心是母亲杨夫人的亲姐姐。玄溟当时虽然很小,因为生在这样的人家,也算是很见过些世面了,但就是在画里,在戏里,也没见过玉心姨妈那样的美人。按年纪算,玉心姨妈已经年逾半百了,但是仍然能依稀辨出她昔日的风采,她肤色很白,眉目秀丽,神情忧郁,眉心上有颗鲜红的朱砂痣,母亲告诉她,玉心姨妈的长相是天生要做娘娘的。可是玉心竟然没有结婚,成日呆在家里做女红,什么男人也不见。玉心做的绣品,件件都可以入宫的,但是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卖,不可给宫里送去,除非在她死后。她死之后,这批绣品就是笔财产,她用这笔财产来还玄溟家收留她的恩情。她边说,杨夫人边哭。“妹妹待我的情份,当然是还不尽的,就算是我给么姑娘挣点嫁妆吧。”玉心这么说,神情很冷静。
那些时,玉心常常带了玄溟到后花园去,趁着早晨露水没落尽的时候,采上大把花,无非是凤仙茉莉石竹之类。玉心就命玄溟把花分开,细细地捣碎了花瓣,制胭脂膏子。玉心制的胭脂膏,又细又滑,颜色也是顶好的,玄溟家的女眷们都抢着使。
圆广4
徐小斌
玉心两年之后得了病。杨夫人说:“你玉心姨妈的苦,你们都不知道,偏偏她又是个用心太过的,怎么能不生病?!般的养养也就好了,可她这病,怕是不大好呢。”
玄溟就天天在玉心房里侍候着。玄溟是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般人面前,常常摆出小姐的款儿,可见了自己真心喜欢敬重的,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玄溟生中最服气的就是这位神秘的姨妈,之所以说她神秘,是因为直到那时玄溟还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她从哪儿来?父母是谁?为何不嫁?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的不快乐?
玄溟自然想让玉心快乐,使尽了所有的法子,律无效。这天下午,掐算着玉心也该起了,就特意装了两色精致点心送了去。却见那紫色绣云头的帐幔,遮挡得严严的。问清了只有玄溟个,玉心才命她进去。
玄溟走进帐幔就呆了:玉心身缟素,正在装盏紫罗兰色的灯,见了她,也不似平时亲热,只款款地说:“姑娘来了?快坐下,外面热不热?”又命丫头应儿:“还不快给十七姑娘倒茶?”玄溟平时,并没有别的嗜好,却在品茶方面,最是挑剔,连茶具也应是最精致最讲究的,玉心深知这个,故叫应儿端了自己平时用的白底青翡翠茶盅,沏了最好的碧罗春,但是当时玄溟却顾不上喝茶了。玄溟的双眼睛,完全叫那盏美丽的灯捉了去。
在9岁的玄溟眼里,那盏灯不是人间的产物。那是上苍奢豪的馈赠,那片片精美的水晶,师法造化,浑然天成,在散落的时候,就象是秋风抖落了地花雨,玄溟惊得说不出话来。
玉心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玄溟目瞪口呆。玉心轻言曼语地说:“么姑娘,我这病不是天两天的了,怕是就要去了,心里只是舍不得你。你当我是谁?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小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颇识得几个字。真想把我这辈子写成本书,可现在已然是灯枯油尽,没有指望了。今儿个,我就拣几个好听的故事,讲给你听听。姑娘家,万不可移了性情,不爱听呢,就当是阵风儿吹过去,爱听呢,就只当是笑话听听。”玉心握了玄溟的手,问:“姑娘可曾听说过长毛的事?”玄溟怔了,点了下头,从小就听过母亲讲长毛,姊妹们若有谁不听话,母亲便律拿长毛来吓唬她,只知道长毛也叫太平军,和朝廷直打仗。旁的便概不知了。玉心莞尔笑,指着那盏灯说:“姑娘看这盏灯可说得过去?”玄溟说:“姨妈说哪里话?我虽然年幼不知事,宫里也去过几回了,说出来真是罪过──就是圣上的宫灯,也不及它万,玄溟孤陋寡闻,实实的天上人间,难得这等珍宝!”玉心听罢又是笑:“这便是长毛宫里的灯,我在长毛宫里整整呆了3年,这是唯的纪念了。我没有后代,和姑娘有缘,只把你视同己出,现在有事相托。”玄溟已是惊得只有点头的份:“姨妈有什么事尽管说。”玉心盯着玄溟看了半晌:“你把它交给西覃山金阁寺的法严大师,你替姨妈还了这个心愿,姨妈在阴间保佑你,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但是后来的历史证明,玄溟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把那盏灯留了下来。她究竟是通过努力没有找到法严大师,还是根本就没有想去找,不得而知。她只是在每天的黄昏增加了次穿灯的游戏,那个个严密的密码数字编织成的程序,都是玉心姨妈在她的耳边说的。她这生坎坷颇多,连亲生儿子也死于战乱,不知是不是与她违背诺言有关,老年的玄溟反省到了这点,因此把这切通通告诉了外孙女,希望外孙女羽蛇能够分担自己的罪孽。
圆广5
徐小斌
庚申辛酉年间,有洪氏于金陵建都,号天京。天京定制:诸王所居为府,各官署则称衙。凡王府外都有辕门二,大门三,高达数丈。门上彩画龙虎,甬道中筑高台,两旁悬金锣数十面,有事则呜锣以达。门以内不准男子进入,律女待传达,天王宫于城北,正门匾额为“荣光门”,二门叫“圣天门”,都以真神冠之。两旁有栅,左右有亭。亭台高出墙外,复以琉璃瓦,西有井,以五色石作栏,上镌双龙,石质人工,俱极坚致,象是远古之物。殿前座牌坊,上下均雕刻着龙纹,并饰以金彩,大殿尤其高大开阔,梁栋俱涂赤金,纹以龙凤,四壁彩画为龙虎狮象,光彩耀人,正殿东面有围墙,内有銮池方广数十丈,池心有青石砌成的大船,天王常常携妃嫔在此作乐。东王府也是有名的华丽,自从丙辰年被北王韦昌辉付之炬后,又重建东王府,名曰正九重天庭,府后有园,入门有亭,亭畔有两株花椒树,圆实蕃衍,馨香怡人。自亭北迭石为山,绵延不绝,有清泉环绕其间,园中套园,穷极奢丽,楼台亭榭,逶迤相属,竟是历朝历代所不能比。
洪氏宫中,妇女不下数千,多为吴越产。定制为王后人,辖嫔娘,爱娘二,嬉娘二,宠娘二,娱娘二,位列上等,以下那些好女妙女姣女妍女娟女媚女姹女不计其数,女13岁便入选宫中,大小数千人中,竟无完壁。单是好女色也就罢了,有那么两个男宠,更是搅得天宫晦暗,人人自危。内中有个叫蒙得恩的,最是谀媚便佞,周旋于天王天妹之间,均得宠幸。蒙氏用的是盅惑之术,无论男女,很难逃出蒙氏的陷阱。但也有怀贞履洁刚直不阿的,刺绣馆中绰号“针神”的杨碧城便是个。
碧城十四入了女馆,曾三日不食,不发语,后经东王宠信女营的总管付善祥好言相劝,才开始进食。善祥虽是东王身边第宠信,却善为下人调护,且十分爱才,因见碧城年轻聪慧妙曼殊色,心里十分喜爱,两人常常联诗对句,很快便成了文字交。天妹洪宣娇听说碧城诗名,特意召见,见,便不想放了,执意要认作义女。碧城向听说天妹的荒滛,哪里敢应,只推说民女不敢高攀等等,逼得实在急了,便说要择吉日才能行大礼,推来推去,便拖延了下来。宣娇何等心高气傲的人,见碧城这样的态度,十分不快,她本来就与善祥有些龃龉,自此之后,更加认为碧城是善祥党,每每想寻些嫌隙,只是碧城端庄高洁,女红又是第等的好,宫中各种绣衣屏褥等物都离不开她,方才作罢。
就在天王生日那天,蒙得恩来到绣馆,说是天王点名要针神赵碧城亲自为他绣龙袍。按过去的例,天王每逢寿诞便要绣黄缎龙袍件,因此碧城没有怀疑,便跟了蒙得恩前往,蒙得恩没有走天王宫,而是去了天妹洪宣娇的间密室。
圆广6
徐小斌
故事讲到这里,玄溟已经猜到了碧城是谁。眼前这位冰清玉洁高贵秀雅的姨姨妈,原来竟是从长毛宫中逃出来的。玄溟也就算是胆识过人了,可她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杨碧城当时已经入宫3年,已经是芳龄16岁的姑娘了。碧城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人。那个人,就是东王杨秀清麾下的个青年将领。也是缘份,有回,善祥特意亲自去绣馆,说是东王手下个叫做斯臣的将领,直镇守要塞,屡立战功,杀灭清妖难以计数,如今恰逢他26岁生日,东王要亲自为他做寿,并且要碧城亲制袍服件,上绣狮虎图案。碧城连夜绣了,第二天晨昏方才入睡,恍忽中她做了个梦,梦见白袍小将,身材修长,美如冠玉,骑在匹骏马上,向她微笑,那白袍上的狮虎似乎都活转了来,咆哮生风。她惊,醒了。就在这时,听见东王府的差人在窗外喊,绣馆姐妹们急急地叫醒她,大家手忙脚乱地为她梳妆打扮番,送她上了东王府来接人的那乘青衣小轿。姐妹们边笑边说:“姐姐这去,少不得要领赏了,东王府派轿子来接绣馆的人,还是头回哩,姐姐得了头彩,我们也跟着风光!”说得轿夫也捂了嘴笑。
碧城平日从不妆扮,略施粉黛便宛若天人。看得东王两眼发直。善祥见东王如此不堪,又好气又好笑,陪笑道:“王爷特特的打发人把碧城姑娘请来,不是要论功行赏吗?难道王爷忘了?!”东王这才正襟危坐,微笑着说:“碧城姑娘好手绣工,真是名不虚传的针神!本王要好好地嘉奖你,以后,凡本王和部下的袍服,定要你亲手绣制!”随着声“赏!”字,碧城只见只绣囊里,装满了极大的合浦珍珠,还有数十方玉石,碧城心里暗暗吃惊,待要推诿,见善祥款款地站起来,走到面前,说:“碧城,你就收下吧,这些珠子玉石,原是叫你吃的,这还是学的天王的法子,每日晨餐,食珠二颗玉方,日子久了,不但肌肤朗润,还可长生哩!珠子要裹入豆腐里隔水炖,煮上半日,珠子会涨大两三倍,入口即化;玉要放进榆根里煮,不能走气,天夜,玉就煮得酥烂,吃的时候加点冰糖,好吃得很哩。”碧城只是轻轻道个万福:“谢东王厚恩,只怕这等贵重东西,奴婢消受不起哩。还是东王和善祥姐自己留用吧。”碧城淡淡地说完,并不管东王脸色不悦,只静静地侍立旁,却在无意之间,看见东王身后站着个人,身材修长,美如冠玉,正是梦里穿白袍的青年──白袍上绣的,正是自己连夜赶绣的狮虎图案,这么看着,她的脸蓦然红了,那青年分明也在看着她,目光里好象有种赞许,种钦佩,并且充满爱意。后来她想那目光里的意义或许是她想象出来的,但是接触了那目光,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东王的脾气,这等不识进退早要被他骂作贱婢当众受责了。但那天来是自己高兴,二来是爱将的好日子,就忍着没有发作,心里只骂这婢子空长了张好脸,真个是不识好歹的榆木疙瘩。善祥见状,急拉碧城到偏殿去领赏银,嘴里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唬死我了,你不知道他那脾气,是说翻就翻的,你这么当众给他没脸,照平时,他叫人拖下去打死也是有的,你怎么就不怕?妹妹,咱们好了场,听姐姐句话: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你既到这里来了,免不了要收收性子,太刚烈了,只怕是后果不好呢。”碧城淡淡笑:“我倒是怕他们后果不好呢。吞珠食玉,实在是过于奢靡了,要遭报应呢。”善祥怔,正色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大厦将倾,谁也无力回天罢了!我每日里代东王批改笺牒,哪位王爷不是大兴土木,天朝的银子,只进不出的,拉了多大的亏空!饶这样,大公主还要重建坤宁宫呢。上次我只说了句诸王爷的笺牒文理不通,就惹得东王发怒,把我枷在女馆里月有余,我染了吸黄烟的毛病,也就是在那回好妹妹,你听姐姐句话,就是退步抽身,表面上点风声也不要露,万不可时逞强,害了自己。”
碧城何等聪明的人,岂不知道善祥这番肺腑之言的份量?可是事情偏偏来得那么快,快得让她没有点准备
圆广7
徐小斌
那天碧城被蒙得恩领进大公主洪宣娇的间密室。当时天朝上下正在庆贺李秀成攻占苏杭,朝贺自王后以下,全部盛装登上宸极宫正殿,六宫尽悬灯彩,灯燎相接,火树银花,舞蹈如仪。切均由宜春宛主管娄妃操持,娄妃性慧,历来得天王宠信,切安排,井井有条,又放出话来:“忠王恰恰在天王寿诞之前打了大胜仗,实在是天王功德昭彰,天父天兄所佑,不如两件喜事起办,大天朝好好乐它几天!”又找傅善祥:“碧城妹妹那里,交给你了,叫绣馆众姐妹辛苦下,今夜就把新龙袍绣好!”善祥见娄妃正在兴头上,也只好喏喏。
蒙得恩垂涎碧城的美貌,远非日。又兼宫中上上下下,唯独个碧城不把他放在眼里,比起嫔妃美人,那赵碧城自有种旁人无法企及的美,那是种冷艳,冰清玉洁,端庄高贵。蒙得恩对那些每日里的滛声浪语扭捏作态已然厌倦,想换换胃口,因此借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把碧城诓了过去。至于洪宣娇是否与他合谋,碧城后来始终无法判断。但是蒙得恩很快发现,他遇上了个永远只可远观不可狎玩的女人,他百般盅惑无效,只好施行强硬手段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貌似柔弱的碧城竟然如此泼辣,在反抗无效的时候,她竟侧身闪,用纤纤玉手把薅住他的私|处,狠狠拽,他当即瘫软在地,疼得喊都喊不出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个妙人儿就那么走了。
碧城怒气冲天地走入欢庆的人群中。看见她的脸色,所有的妃嫔都捏了把汗。好在那时天王并不曾注意她,天王正在欣赏张多宝座椅,那张座椅在众多的宝物中十分醒目:座以珠宝琼瑶玛瑙翡翠碧霞洗珊瑚枝等联缀而成,下连御床,上承华盖。远远看去,真如云蒸霞蔚,宝光烛天,耀得人眼花缭乱。走进它的时候,有种氤氲之气,龙涎沈脑,迷迭芳香,四周都以剪彩为花,杂以鲜蕊,无法辨其真伪,恍如游历在珠林宝树之间,真真是到了仙家府第。人人见了,都向天王称贺不迭,唯碧城冷冷地站在边语不发,摇头叹息。
傅善祥当时也是艳服靓妆,随东王朝贺罢了,眼看见怒气未消的碧城,悄声道:“痴婢子,今天可是天朝的好日子,不许你杀风景!”碧城就在她的耳边轻声诉说了番刚才的事,切齿骂道:“蒙得恩狗彘不如,真乃天朝败类。”善祥听得呆了,良久,才缓缓地说:“你速回绣馆清理衣物吧,怕是不大好呢。若有不测,你速到迎禧院屏风后面,我叫顺儿去帮你。”碧城待要分辨,善祥早已把她狠狠地推,碧城几乎摔倒,东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笑,小心天王用银挝揍你们!”语未了,碧城已经走了,走出人群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善祥眼,眼睛里有泪,象雪山上刚刚融化的雪水那么清澈透明,痛彻心肺。善祥见了,觉得自己的泪也在往上冒,只好含悲忍泪,招呼贴身丫头顺儿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番,最后说:“你碧城姐是天朝等的人物,她若有何不测,我找你来问罪,你可记住了?”善祥的口气之重,从未有过,换了别的丫头,吓也吓傻了,偏那顺儿是天朝第个有胆识有担待的女侍,虽然不漂亮,却是善祥身边第个倚重之人。当时顺儿已经完全懂得事情的严重性,顺儿只点下头便蓦然离去,因她学过武功,轻功甚佳,夜间行路悄然无声,最适合做夜行使者。
当时夜漏已残,云板声声,天王车驾已巡视周,折回瑶台,众人屏息伏地,天王坐在多宝座椅上,突然四顾狂笑,对诸妃说:“尔等慧心,至于此,是天赐朕!朕将老此温柔乡矣!”说罢,让众人开怀畅饮。这时洪宣娇也乘凤辇来了,也是盛装华服,绚丽可人,来了就命诸妃嫔献颂诗赋,以润色天朝鸿业,又叫:“小蒙子呢?天王的黄缎龙袍何时来献?宣蒙得恩!”
宣蒙得恩这四个字象重锤般敲得傅善祥心惊胆裂。她忽然觉得,这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难道大公主就非要赶在今天发难?平时他们兄妹关系甚笃,难道她就不怕破了兄长和整个天朝的好日子?!不容她想下去,蒙得恩已是溜小跑地赶来,手里拿的是套黄缎冠冕与龙袍。
圆广8
徐小斌
史书上对于傅善祥的突然逸去历来有各种说法。但是玄溟坚持认为,直接原因便是玉心姐姐──也就是针神杨碧城。在所有太平军的野史上都有着关于杨碧城的记载,但是所有的记载中她的结局不是被凌迟便是点了天灯。就是最多疑的史学家也毫不怀疑她的死。野史专家们津津有味地描述道:当时蒙得恩跪在天王面前,把至高无上的锦绣王冠撕裂──那里面竟染着斑斑血迹!蒙得恩叩头流血,大哭失声:“是小的失职,竟让杨碧城这个大胆妖女有隙可乘,妖女竟公然以妇女之秽物缝入吴锦之中,现有同馆人揭发,人证物证俱在,请天王明示。”
善祥记得,当时天王的张笑脸突然定格,面呈土色。那样子非常可怕。天王抓过那完,天王就变了脸,竟在突然之间,手执银挝向娄妃的头部打去,娄妃本能地闪,正打在脸上,顿时鲜血濡染如落英纷纷,娄妃只痛号了两声,便晕厥过去。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跪在了天王的威严面前。
我常常对于帝王的威严感到困惑。我常常大逆不道地想,假如众人都不跪呢,那么会怎么样?最后跪下的会不会是帝王本人?但是实际上这种情况很难发生,在“众人”里,总有些人要率先跪下,然后便是多数人跟着跪下,不跪的,永远是少数,不跪的少数很容易被消灭殆尽。
不愿跪而又要保全性命的,无疑要靠智慧了。因此在中国,谋士永远多于勇士,这也是优胜劣汰的法则。
在上个世纪的那个夜晚,那个对于碧城来讲的恐怖之夜,锦衣卫迅疾地包围了绣馆,将绣馆诸姐妹尽数拿下,交与东王府狱。东王心里明白,那个个瑟瑟发抖的少女中间,缺的正是杨碧城。他想,定是善祥走在前头了。
杨碧城此时已经拿着通行证,身村妇装束,匆匆行走在离城百多里的小村落里了。她在夜色中找到迎禧院后,顺儿已经匆匆赶到。顺儿推开屏风,后面是幅巨大的西洋画,顺儿按住西洋画上小天使的嘴巴,巨画忽然开启了,原来那竟是扇门,扇通向秘密通道的门。顺儿在紧急中没有忘记塞给碧城个包袱,她说:“这是善祥姐让给你的,她说跟你好了场,留个念想儿。她说早晚她也是要走的,她让你好好保重,嫁个好人家儿。通行证就在包袱里,出了通道把它打开来,有了这个,在天朝的地界里就畅通无阻呢。”顺儿边说着碧城边落泪,这时已经泣不成声:“顺儿姐,只怕是我走了,善祥姐和你又怎么办呢?”顺儿不再答话,只把碧城推入通道入口,急急地合上了那幅西洋画。顺儿当时已经抱定必死的信念。
三日之后,行刑官宣布:绣馆案,极刑者人杨碧成,受杖责者数十人,当夜执行。极刑者被判以“点天灯”酷刑,即以帛裹人身,渍油使透,植高杆倒缚,然后在下面燃起火焰。行刑官到绣馆提人的时候,发现傅善祥亲临绣馆,人犯已然被白帛裹好,待要验明正身,被善祥喝道:“是东王命我监刑的,若信不过我,连东王你们也信不过吗?”行刑官吓得喏喏连声而退。
极刑在东王府门前的那棵桂树下执行,人犯被倒悬在桂树上。大火烧了整整夜。善祥站立窗前,火光映亮了她的脸,看不出她的表情。
她的目光穿透了漫天大火,看到在个遥远的村落里,碧城已然有了安歇之处。当碧城打开那个包袱的时候,会惊叹那盏灯的美丽。穿灯的决窍那些数字密码她已经写在裹灯的绵纸上,那盏灯是在善祥的个生日晚宴上得到的,当时碧城还没来。献灯的是位老人。而装灯的盒子里写着的首词,是善祥至今没有向任何人披露过的:“风倒东园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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